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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静室较技

武宫主以下诸堂主听他形容自己这一边为“群魔”,不禁都泛起怒容,只有武宫主默默沉思,似是心事甚多,已不暇计较这些末节小事。

一梦头陀道:“道兄毋须多费心思揣度,只管全神应敌,老头陀为你押阵。但愿道兄大振雄威,重建武当盛誉!”

青岚道长听他这么说,消失了不少疑虑,当下稽首道:“但望能如老前辈的话!”接着转眼扫射众人,道:“那一位有意为梅堂主报仇?”

武宫主哼一声,道:“有烦乌魔娘乌堂主出手擒下此道!”

太原乌魔娘应声离座出去,头颅一摇,长发披散,同时之间掣出那柄三股金叉,喝道:“杂毛老道小心了!”挺叉迅急刺去。

青岚道长劈出一剑,“锵”的一声,剑叉相碰,但见那柄三股金叉震起老高。他这一剑显示出绝强内力,只看得众人无不骇然动容,心想名列外七堂的梅豹死在这道人剑下,敢情当真是力不能敌。

一梦老头陀讶想道:“这一剑少说也须得有四五十年的功力修为不可,但这位青岚道兄顶多只有三十五六岁,天赋资质不见得超凡绝世,怎的能修炼至这等境界?”

正在想时,场中两人已攻拆了七八招之多。那乌魔娘金叉飞舞,长发飘扬,这两种兵器都各具独门奥妙威力,极是难当。但青岚道长施展出武当派九宫剑法,灵动飞翔,守时严密无比,攻时雷霆万钧。十余招过处,太原乌魔娘已失去机先,落在下风。

武宫主玉面变色,不类往常机智沉着。原来她一看这道人武功之高,似是更在自己之上,芳心中嫉恨交集,大半心思都放在推想这道人如何能在年余之间忽然武功大进上面。

青岚道长继续施展武当九宫剑法,只见他一招一式,无不中规中矩,可是这一路剑法在他手中使出,威力之大,骇人听闻。局中的乌魔娘但感对方剑上发出阵阵阴柔内力,越积越多,迫得她手中金叉招式迟滞吃力,一头长发根本扫不过去。

两人又战了七八招,青岚道长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陡然间化出六七个身影,剑光如山,从四方八面攻去。武宫主心灵一震,登时惊醒,正待发令遣人往援。只听乌魔娘大叫一声,蹬蹬蹬退出圈外。

众人惊看时,只见乌魔娘左胸之上鲜血冒出,染红了一片,当即有人出去将她扶出厅外。武宫主冷冷道:“乌堂主上一次力诛华山派高手之时,曾经受伤,影响功力……”

青岚道长缓缓道:“贫道出家修真之人,今日大开杀戒,实是迫不得已,但愿早点得晤武阳公老施主!”

武宫主冷笑道:“我这一关你还未闯过,那能见得到他老人家之面!有烦赖堂主出战,房堂主离座押阵!”

玉轴书生房仲和黑煞手赖珞应声纵出,这边厢一梦头陀诵声佛号,举步走过去,道:“那一日老衲孤身拜山只好任武宫主倚众为胜。但今日你若是重施故技,莫怪老衲出手助战!”

他走到青岚道人身边并肩一站,大厅中众人都耸然动容。

武宫主阴沉地注视着这两人,过了片刻,才缓缓起身,道:“请房赖两位退下为我押阵,本宫主今日要亲自出战这位武当高手!”

形势顿时变得十分紧张,一梦头陀道:“宫主只要打得公平,那怕是用车轮战法,老衲也是心服!”

这时一个人进来报告说:太原乌魔娘业已伤重身死。众人听了都流露出讶骇之色,要知大凡已跻身这等高手之林的人,纵然是力不能敌,落败阵前,身上受伤固不足为奇,但保存生命却不算难事。目下以乌魔娘的深厚功力,居然一伤即死,可见得这青岚道人不仅是武功高强,剑法中更别具辛辣之处。

武宫主掣出形状奇异的短剑,左手一扬,长袖飘飘拂去,口中娇声喝道:“道长小心!”她左袖一出,右手短剑接着迅快劈刺。但见她身法轻盈飘洒,迅快之中显得甚是飘逸空灵,眨眼之间,连接抢攻了五招之多。

青岚道长用尽一身所学,长剑左封右拒,好不容易接住这诡奇毒辣的五招,却已被她迫得绕圈子退了两匝之多。

武宫主手法一变,双足牢牢钉在地面,双手使出两种不同的招数。只见她左手长袖宛如一朵黄云,飘浮往来,虚灵空杳,全是阴柔路子。右手短剑上下搏劈,势沉力雄,走的却是刚猛路子。

青岚道长若不是目下一身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几乎连一招半式都接不住。这刻也只能抱元守一,绵绵使出本门剑法,严密防守,一时之间,竟无还手之力。

一梦头陀只看得目夺神移,心想武宫主施展的这一路手法,竟不逊于二十年前的武阳公,当下暗暗揣度武阳公这二十年以来武功不知又精进了多少?

武宫主一上手便抢制了机先,奇招迭出,如风起云涌一直主攻。两人攻拆了三十余招,青岚道长的剑法忽然生出变化,渐渐能抽空出剑反击。原来他的剑法竟不限于武当本门招数,其中夹杂好些别派剑法绝招。

但厅中也只有三两个人看得出这种改变,一梦头陀眼中露出惘然之色,心想这青岚道长能够具有如许深厚功力,已经是万分奇怪之事,目下又有这等变化,当真使人无法测度,看来三门四派后起有人,已不让前辈专美。

武宫主屡攻不下,美眸中陡然射出奇光,蕴藏无限杀机。一梦头陀猜她大概是要施展伤残手法,仗着独门“铁柱护身神功”作最后一拚。不禁诵声佛号,道:“宫主既不为名,亦不为利,因何激发心中无穷杀机?”

厅外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语声,道:“老僧休得饶舌,分散吾儿心神!”屋瓦簌簌震动,更添这阵语声的威势。

一梦头陀道:“老施主终于出头了么?”

武阳公的声音应道:“佩儿即退,为父自有分教!”

武宫主纵出圈外,纤手一挥,厅中所有的人都迅快退了出去,只剩下她和一梦青岚三人。

青岚道长向一梦头陀稽首道:“晚辈起先窃疑前辈心迹,特此请罪!”

一梦头陀道:“道兄不须客气,便教老衲易地而处,也难免疑惑!”

青岚道人道:“大师容色枯槁,比起昔日中毒垂危之时,还要萎顿,不知是何缘故?”

一梦头陀怔一怔,自语道:“难道他的用心竟是如此?”话声未歇,大厅后门走入一人,接口道:“笑话,老夫对付你们何用施展手段?”

这话一听而知乃是武阳公驾到,但声音已一如常人,没有那种雷鸣震耳的威势。青岚道长抬目望去,但见这个数十载名震寰宇的老魔头长得俊逸清秀,衣着神情宛如文士,一点也不像是个混世魔王,暗暗惊异。

青岚道长上前稽首道:“贫道今日得晤老施主,真是平生之幸!”

武阳公道:“这却要多谢你师父白木,他若不是被戮身亡,你别想见到老夫!”

青岚道长眼中不禁射出悲愤光芒,但神情间仍然保持安详镇定,道:“贫道不明白老施主话中之意!”

武阳公道:“老夫在这二十年间,曾经分出一部份精神就三门四派的武功,研思出克制手法。这老和尚枯槁憔悴之故,便是苦苦思索如何拆解老夫所创的克制手法所致。同样的,老夫对武当也创有‘破武当十三式’,当日如果不曾杀死白木,这十三式自是由他研求拆解之法,你便不能见到老夫之面了!”

青岚道长淡淡一笑,道:“老施主好大的口气,竟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贫道虽然在敝派中籍籍无名,但今日既敢登门,老施主的手下恐怕还难我不住!”

武宫主冷笑一声,道:“别吹,你连我都赢不了,那有资格谒见家父!”

武阳公道:“老夫虽然目空四海,但你和老和尚的一身武功却也不曾轻视,只是老夫认为世上之事并非徒凭武功便可以决定,因此非得智勇兼具的人,老夫才肯正式接见!眼下只有赵岳可以得此殊荣!”这武阳公口气中虽是把眼前两位高手比了下去,但一梦青岚对赵岳那里会生出嫉心,反而武宫主双手在衣袖内紧紧捏一下拳头,心中又是嫉恨,又是喜欢。嫉恨的是赵岳屡次出奇制胜,压倒了以智计著名的她,喜欢的是这个英俊男儿果然迥异俗流,不负她当年青眼赏识,芳心暗许的一番情意。

她心中又苦又甜的情绪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同时暗暗决定,待会儿出去便即召集众人,全力拦截赵岳,绝不让他上得铁柱宫。

只听武阳公道:“你愿意先听听老夫的‘破武当十三招’,抑是就此与老夫决一死战?”

青岚道长目光闪动,沉吟半晌,才道:“贫道愿意先听听老施主的绝世手法!”

武阳公道:“谅你逃不出老夫的算计……”却见武宫主向厅外走去,当即叫道:“佩儿听着,你的心思为父无不知悉,却不准你胡作妄为,拦截赵岳。”

一梦头陀微哂道:“凭你铁柱宫的几个人,那里拦阻得住赵岳?”

武阳公道:“这话也不尽然,赵岳武功虽高,但远来此地,主客之势已分;何况老夫这个女儿颇饶智计谋略,若是不能力敌,定当智取,如此于他有害无利!”

武宫主那知武阳公听觉敏锐无比,刚才听见她捏拳微声,已猜出她的心意,当下那敢多言,颓然出厅。

一梦头陀也回避到后面,不久,便见一名大汉领着青岚道长从后门出来。两人目光一触。已经了然彼此心事。青岚道长停住脚步,轻喟一声,道:“武老施主果是武功绝世,奇才异禀,世所罕见。”

一梦头陀问知青岚道长的静室须得经过自己那一间,便陪他向后面走去!一面道:“老衲也想不到他二十年苦修之后,已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唉!中原武学博大精深,虽是绝响数百载之久,但传人一出,便即傲视千家百派。可惜此人心术不正,反而使世人尽以为他一身武功乃是邪派绝艺!”

青岚道长驻足道:“贫道也听敝派前辈讲究过,据说武老施主一身武功原是中土绝学,成就更在时下各派始祖之上,想必与数百年前的天缺老人有密切渊源!”

一梦头陀道:“这一派正宗武功创自千余载以前,极是精深博大,可惜时代湮远,大半散佚,数百年以来,已经绝迹人间,那天缺老人的武功只是其中一支而已!”

那个领路的大汉听得十分入神,一梦头陀忽然出手点去,那人应手跌倒。青岚道长瞥视一眼,发觉已经气绝毙命,心中大惊,忖道:“这位老前辈德望昭著,怎的为了这一点点小事便开杀戒?”

只见一梦头陀走到墙角,原来这刻他们已站在他的静室门前。青岚道长又讶想道:“原来刚才一阵奇异的叫声,竟是从墙角传来!”他接着听到墙角传出“全山报警,有敌入侵”两句话。一梦头陀纵到他身边,道:“我们快出去,想是赵岳来了!”

青岚疑惑地望了墙角一眼,一梦头陀轻轻说出原委,他这才知道一梦头陀忽下毒手之故,敢是怕那人泄露听到异声之事,因而让武阳公查出文开华传声的秘密。

两人直奔出去,才出了月洞门,只见院子中站着三人,手中都持着兵器。这三人之中有两个和一梦动过手,正是内四堂堂主黑煞手赖珞和玉轴书生房仲。另外的一个则是外七堂堂主之一的十丈玄砂胡长寿。

一梦头陀道:“三位可是奉命拦阻老衲出去?”

赖珞浓眉一皱,道:“两位去而复转,有何贵干?”

一梦头陀道:“我们要见见赵岳,别无他故!”

那三人都齐齐变色,想不出这老和尚具有何种神通,一旦本宫有警,便即知道。

青岚道长踏前两步,面罩严霜,冷冷道:“诸位最好让开!”

一梦头陀也迫上前去,道:“老衲刚才已破杀戒,诸位别迫老衲出手!”

黑煞手赖珞奉命之时,原本只预料一梦头陀或会出来,万想不到他不但得知警讯,而且又是两人齐出。形势大变,凭自己三人力量实在拦他们不住,当下侧身让路,道:“两位请!”

一梦青岚二人大踏步奔出大厅,只见厅中只有武阳公端坐太师椅上,武宫主侍立椅后,此外阒无人迹。一梦心下大惊,迅速忖道:“莫非这老奸故意传警,试探我从何得知警讯?”心念一转,便即低声对青岚道:“老衲少有心血来潮之事,现下不见人影,莫非错了?”

武阳公冷笑一声,道:“你们的视听功夫还不够火候,赵岳他已迫近二十丈之内了!”

一梦头陀松一口气,随即忆起文开华之事,当下装出不信的样子,疾奔出去,放眼一瞥,只见十余丈外一个英姿飒飒的年轻壮士大步走来,左手提着那口特别长大的沉沙古剑。

一梦头陀迎上去,道:“你终于来啦!”

赵岳欠身施礼,道:“大师几时驾到的?”

正说之时,耳中听到一梦头陀传声说出文开华之事;不禁一怔。当下又道:“晚辈今日若果侥幸取胜,一切自当解决!”

一梦头陀摇摇头,道:“不行,你还得先查明单姑娘的下落!”

赵岳惊道:“她怎么啦?”

一梦头陀道:“她当时被武宫主点中要穴倒地,老衲惭愧得很,竟无能保护她的安全!”

赵岳虎目中射出慑人威光,切齿道:“今日非手刃那狠毒妖女不可!”

数丈外传来一声冷笑,声音娇脆,赵岳扬目望去,眼中出现一个宫装美人,面上神情冷若冰霜。他含怒瞪她一眼,还未说话。武宫主已经轻移莲步,姗姗走来,一直走到赵岳面前,相距不到两尺,才停住脚步,道:“你这么恨我,那就下手吧!”

赵岳大怒想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举起右掌,掌力欲发之际,不知如何拍不出去。武宫主挺一挺胸膛,耸起的部分几乎碰到他的手掌,反而迫得赵岳缩掌不迭。她道:“杀呀,怎么不敢下手!”声音十分冰冷,似是满腔怨恨。

一梦头陀摇头一哂,退开老远。赵岳见他走开,更感孤立无援,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哼了一声,道:“这就奇了,我不出手好像反倒得罪你啦?”

武宫主道:“当然啦,你骂我甚么来着?”

赵岳既下不了手,便也不敢再提“妖女”二字,忽然想出计较,大声道:“让开,待我会过你父亲,再跟你算账!”

武宫主道:“人死不能复生,还算甚么账?”赵岳不禁呆了一下,怒气又填满胸臆。忽见她面上已不像早先那样冰冰冷冷,换上凄楚动人的微笑,低声说道:“单云仙真的是你的义妹?”

赵岳剑眉一皱,道:“当然是啦!”

武宫主低低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请告诉我,你对她没有世间男女之情么?”

赵岳听到“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话,可就不能胡乱说话。细心一想,但觉自己和单云仙之间既似只有兄妹骨肉之情,又似还有男女之情,一时难以作答。

蓦地想起这种事,一来不关武宫主的事,二来单云仙已经被害,登时怒气勃勃,一掌扫去。武宫主应掌跌倒数尺之外,却哼也不哼,只瞪大一双美眸,躺在地上望着他。

赵岳瞪她一眼,道:“等会跟你算账!”大踏步向厅门走去。

厅中飞出一道人影,落地现身,原来是武当青岚道长,他肃然稽首道:“大侠姗姗来迟,教小道望眼欲穿!”

赵岳连忙还礼,道:“道兄那得在此?”

青岚道人把闯山经过约略一说,接着道:“贫道因想既然武老施主瞧不起,不便强他所难,只好等候大侠莅临,扫荡妖气!”

正说之间,大厅中传出武阳公语声道:“都进来吧,老夫倒要瞧瞧二十年后三门四派的绝艺能不能难倒老夫?”

赵岳青岚道长首先入厅,一梦头陀接着进来,厉声道:“今日这一关,只怕你不易过得!我们三门四派如山血债这就要你偿还!”

这几句话果然激起赵岳满腔仇恨,掣出沉沙古剑,“啪”一声扔掉剑鞘,喝道:“来吧!”

武阳公一击掌,当即有数名大汉从侧门出来,霎时间已安放好两个兵器架,上面摆设着十种兵器。武阳公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杆大枪,转身缓步落场,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应份之事。你们有本事尽管割取我项上人头!”

他举止潇洒从容,口气极是自负。赵岳面对这个当世无二的敌人,也不禁暗暗折服他的风度。

大厅中一共只有四个人,赵岳这一边占了三个。武阳公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这等势派果真不愧是一代之雄。

两人对峙片刻,赵岳首先运剑进击,举剑直斫过去,剑上毫无风响。武阳公瞬息间连刺三枪,都攻不入剑圈之内,当即横枪封架巨剑斫来之势,剑枪一交,“啪”的一响,大枪断为两截。

大枪断折之后,剑风才呼啸涌去,武阳公须发衣服飘拂不已。他扬手丢掉两截断枪,一梦头陀等听到金石碰击之声,才晓得这根大枪枪杆竟是铁的。

武阳公纵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支方天画戟,回转来道:“老夫倒要试试你剑上威力到了何种程度?”话声中挥戟劈戳,眨眼之间,涌出重重戟影,困住赵岳。

一梦头陀和青岚道长心中暗暗喝采道:“好戟法!”青岚道长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凶猛而又细密无缝的大戟招数,不禁瞠目结舌。

赵岳手提古剑,左斫右劈,招数极是神奇严密,一梦青岚两人都看出他这柄古剑使出的招数博杂非常,武林四大剑派的绝招都揉合其中。这事本来就够奇怪的了,又见他虽是剑法博杂精奇,却无法破得对方大戟招数,竟是攻少守多,更加惊怪。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四十余招,赵岳大喝一声,剑势一变,改为直劈横扫,才一出手,便露出无数破绽。

一梦青岚都暗叫一声不妙,还以为赵岳打得性起,胡乱斫杀。谁知奇事层出不穷,那武阳公的大戟不但不能乘隙攻入,反而在赵岳第三剑直劈之时,劈在大戟之上,“当”的一声,那支大戟弯曲如熟虾,再也不能使用。

武阳公丢弃了手中画戟,道:“沉沙剑法果然有横扫三军的威力,老夫还要试一试!”他虽是接连两次兵器被毁,但一点也不曾受伤吃亏。

这一次他选用的是一柄开山大斧,道:“此斧通体皆以钢铁制成,重逾七十斤,是老夫十般兵器中最沉重的一件,你可要小心了!”

赵岳听了暗暗惕凛于心,等他双手举斧劈来,便即挥剑封拆,使出四大剑派的镇山剑法应敌,不敢立即用上“沉沙剑法”。原来他是考虑到对方既是识得自己刚才使的乃是古剑上刻着的剑法,又知道这一套剑法专门冲锋陷阵,可知道武阳公当日曾经研究过这几招“沉沙剑法”。因此他既敢用巨斧出战,当有出奇之招,是故一上手不敢即用沉沙剑法应战。

武阳公使用那么沉重的兵器,竟是灵活异常。攻拆了二十招之多,还没有见过一招是强攻硬打的手法。

两人看看斗到五十余招,难分胜败。赵岳终是年青气盛,心想:“我一年来日夕苦炼,仗着先后天真力,融会为一,好不容易才能得用此剑施展其它剑法。谁知这武阳公深谙各家剑法,竟没有一招发挥得出威力……”心念一转,立刻变化剑势,施展出沉沙剑法。

却见武阳公巨斧斧势滞慢了许多,迎着巨剑来路硬架硬劈,“乒乒乓乓”一连七八声巨响过处,只震得人心跳耳鸣,泛起战况惨烈之感。

赵岳这一路剑法首次遭逢劲敌,杀得性起,剑势越发猛烈,只听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巨响过处,武阳公脚下已退了三步之多。

武阳公一跃出圈,丢掉巨斧,道:“老夫的巨斧虽然较重,但只是凡铁,不比此剑乃是世之神兵。现下不但斧口尽缺,斧柄也弯了数处,不堪再用!”

赵岳道:“此剑越打力道越猛,在下果是占了兵刃上的便宜,你不妨再挑趁手兵器!”

武阳公取了一对流星锤,尚距丈许,呼一声吐锤遥击。赵岳挥剑封挡时,第二枚钢锤侧面飞袭而到,第一枚迅快收回。

一梦青岚两人都皱起眉头,心想这武阳公功力深厚无比,这两枚流星锤都能远击两丈以外,他的内力竟能贯足整条锤链之上,宛如手臂暴长了两丈之多,这一场实在打不得。

转念之际,但见那两枚流星锤忽上忽下忽吞忽吐,密如骤雨般环攻赵岳。赵岳这时只能封架,剑势无法反击站在丈半以外的敌人!

这两个当世无匹的高手眨眼间接战了二十余招,赵岳一味坚守固拒,严密封蔽住全身。武阳公不虞敌人反击,放手狂攻,更是得势。

一梦青岚二人看看情势不妙,一面急得全身冒汗,一面筹思出手帮助赵岳的借口。

武阳公一直全神贯注在赵岳身上,目光不曾扫瞥过一梦青岚两人一眼。但他智计过人,机警无比,蓦地哈哈大笑道:“老和尚小道士何必皱眉眨眼,穷想出手夹攻的理由?只要赵岳一声‘认输’,老夫便独力跟你们三个大战一场!”

他料赵岳绝不肯出口认输,是以故示大方,教一梦青岚二人不能出手。谁知赵岳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说话,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攻破敌人双锤优势之上,武阳公见他一声不哼,以为计谋得售,不禁生出沾沾自喜之心。这一分神,双锤攻势相对的便减弱了一点。

赵岳直到此时,才觅到这一线机会,奋喝一声,挥剑疾劈钢锤,这一剑迅猛无比,若是劈中,只怕那枚钢锤须得中裂为二。武阳公赶紧收回被攻的左锤,右锤疾扫,迫使敌人回剑自保。

赵岳长剑忽然从胁下穿出,吐刺武阳公的右锤。这一剑使得精妙无匹,势道均匀,正是华山派六合剑法中“山鸟回翔”之式,直有飞矢没石之威。那枚钢锤要是被他刺中,定当穿裂。

武阳公乃是一代武学大师,这一刹那间已知自己一时大意,失去主攻良机。但仍然力图挽回局势,当下不用左锤迫敌人收剑,右手运劲一抖,钢锤移击了三处穴道。

赵岳见他手法奇奥,功力如神,心中亦大是佩服。手中巨剑却毫不松懈,跟着钢锤移转,剑尖分毫不差指住那枚钢锤。

武阳公不待他剑势吐出,迅疾收回右锤,赵岳趁势一跃,落在他身前五尺之处。

武阳公冷笑一声,道:“老夫如果不收双锤,你岂能扑近我身前!”

赵岳道:“这话甚是!”

武阳公道:“但你剑上威力已施展得出,老夫只能迫住你不能近我,双方不分胜负,是以老夫罢手不战!”

赵岳道:“战与不战待会儿再说,在下先请教一事!”

武阳公只道他要请教武功上的难题,傲然一笑,道:“你说!”

赵岳道:“在下的义妹单云仙落在你手中,你把她怎样了?”

武阳公道:“这是题外文章!”

赵岳灵机一动,道:“你如果不告诉我,我不打啦!”

武阳公心中道:“不打就不打,我着急甚么?”想是这样想,但口中却说不出来。要知武阳公威震武林数十年,从来未逢如此劲敌,不但今日一定要拚出高低,还须杀死此人,以除后患;然而如若赵岳要走的话,凭他一身武功,加上一梦青岚两人为助,定然无法拦阻。

赵岳又道:“你讲一句‘不说’,我马上就走!”

武阳公皱眉沉吟,不敢讲出“不说”二字。大厅外忽然传入武宫主的声音,道:“她已经死在我指下,还有甚么可说的!”

赵岳道:“她身上穿着天缺三宝之一的‘阴阳金猬甲’,你事先不知,焉能伤得她的性命?”

武宫主哦一声,心中顿时明白,那一日一梦头陀为何眼见单云仙跌倒地上,仍不十分发急之理。

武阳公道:“阴阳金猬甲乃是世上第一护身至宝,就算是事先知道,也无法破得此宝!赵岳,你的话大大不通!”

赵岳道:“那阴阳金渭甲分作阴阳两件,她只得阳甲,是以若果武宫主事先得知,仍可仗深厚内力透甲伤她!”

他退到一梦青岚两人身边,道:“有烦两位准备,阻挡武阳公追击!”

一梦青岚二人都立刻运功蓄势,只听赵岳又道:“武阳公你怎么说?”

武阳公道:“你走了的话,损失的还是你自己!”

赵岳道:“不然,我拚着不救义妹,也不为三门四派遭劫的人报仇。一径隐迹埋踪,让你这一生一世,比不敌战败或是战死还要痛苦!”

武阳公哼了一声,武宫主厉声道:“爸爸,你不能说!”

武阳公面色一沉,道:“你岂可如此大胆无礼?爹爹之事不须你多管!”

武宫主不敢则声,垂下眼皮。武阳公缓缓道:“老夫这一生只有今日被人要挟住!好吧,我告诉你们,她毫无损伤,安然活着!”

赵岳道:“你的行事为人,在下虽不同意,但你到底是一世之雄,说的话我不能不信!”

武阳公道:“老夫自然是说一句算一句!”

赵岳道:“她凭甚么不遭你们加害?”

武阳公沉吟一下,道:“因为她是老夫亲生女儿!”

这话一出,一梦青岚赵岳都大吃一惊,瞠目以视。站在厅门的武宫主突然一跺脚,转身疾奔而去。

赵岳惊道:“她敢是要去加害我那义妹?”武阳公冷冷一笑,道:“老夫已把另一件阴甲赐给她,谁想加害于她,只是自寻苦吃!”

赵岳这时才醒悟目下又叫不得单云仙做“义妹”,不然就得跟这位老魔头叩头了,当下道:“现下云仙的安危便是你的事啦!想来你不会冒认做她的父亲,只看她有天缺三宝的一半,你也有其余的一半,便可想而知!”

一梦头陀插口道:“天缺三宝的另一半都在老施主手中么?那半颗碧沉丹还在不在?”

武阳公诧异地望他一眼,心中迅速转念寻思他问这句话的内情。要知像他们这等绝顶高手,没有一个肯服食灵药增进功力的,因此这半颗碧沉丹只有治伤之用。但他细细一看,却看不出有那一个受伤。当下道:“我那一日正当作见面礼,让云仙那孩子服下了!”

一梦头陀大感失望,心想:“碧沉丹既然已被单姑娘服下,赵岳体内那一丝阴寒之气再也袪除不了啦!”

武阳公喝道:“老夫已经说了,赵岳还不上前动手?”

赵岳道:“在下自当奉陪!”正要举步,一梦头陀道:“不行,老衲还要问他一事,如果他不肯回答,你就即速退下山去,永远不跟他动手。”

赵岳好生奇怪,口中应道:“晚辈遵命!”

一梦头陀哈哈一笑,心想:“只要这老魔头不肯回答,赵岳便不须死在那一丝阴寒之气上面,同时又可令老魔头一世痛苦,正是一举两得。”

武阳公怒极反笑,道:“老秃驴事情真多,且说出来听听!”

一梦头陀道:“谁是单云仙姑娘的母亲?”

武阳公不假思索,道:“她母亲姓单名紫琼!”

一梦头陀不禁一怔,口中念道:“单紫琼……单紫琼……老衲似乎未听过此名!”

赵岳道:“原来云仙跟的是母亲姓氏!”

一梦头陀接声道:“她是何处人氏?”

武阳公道:“老夫只再答这一句,她是……”

一梦头陀突然喝断他的话声,道:“那么老衲就改问别的一句,你们以往见面之时,可曾有过一次老衲也在场的?”这话问得甚是奇怪,赵岳青岚两人都莫名其妙,却见武阳公竟然沉吟难答。

一梦头陀道:“赵少侠可即退出此地!”

赵岳道:“晚辈在外再等候一会,他如果仍然不答,晚辈即离开此地!”

他一跃出厅,放眼四望,发觉周围是有人把守,但都在远处,当下迅快绕奔厅后,穿过两重院落,墙后突然扑出四人,兵刃在手,拦住去路。

赵岳挺剑冲去,喝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那四人之中有一个认出来人乃是赵岳,大惊之下,双膝一顿,跌倒地上。赵岳手中沉沙古剑迅劈出去,拦在前面的三人几乎同时应剑跌开。

他冲入左方的屋子内,当即有四个人一齐抄兵器抢上前来。其中一个手持软蛟鞭,正是铁柱宫七煞之一的七指翁江奎。赵岳更不打话,沉沙古剑迎头劈去,剑上毫无风声,似是力道不足。

江奎一看来人竟是赵岳,骇得心胆皆裂,但这刻须得出手才有死里逃生的机会。健腕一振,软蛟鞭抖得笔直,疾向赵岳肚腹间的“关元穴”点去。他左右的三名劲装大汉刀剑齐举,合力招架古剑。

赵岳剑势原式不变,猛劈下去,脚下也不移动躲避江奎蛟鞭。古剑一落,发出金铁交鸣的一声巨震,那三个大汉手中刀剑尽折,人也摔出六七尺之远,赵岳的古剑原本比江奎的蛟鞭早发一线。虽是有那三名大汉持刀剑挡了一挡,但他剑势毫无阻滞,一直劈落。剑尖迅急劈中江奎肩膀。江奎惨叫声中,接着被一阵强劲无匹的剑风涌扑上身,登时仰抛寻丈之外。

赵岳奔过一看,那江奎由肩膀到胸膛裂开,血如泉涌,已经气绝毙命,另外三名大汉也都被他剑上无穷内力震断心脉死了。

他在匆急之中,仍然泛起恻然之感。当下纵到旁边一道铁闸前,伸手拉开铁闸,闸内便是一道斜伸入地的石阶。

此时阶下已有两人仰望上来,赵岳飞跃落去,那两人急急后退。其中一个顺手拉动墙上的垂带。

赵岳冷笑道:“用不着报警啦,我才见过武阳公来的!”

那两人面色变得更加剧烈,其中一个蓦地蹿到墙角,伸手向壁上的钢制杆棒抓去。另外那一个见到此人蹿向墙角,惊得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一看而知他本想出言喝止,但紧张过甚,以致发不出声音。

赵岳一扬手,沉沙古剑激射出去,去势快逾掣电,只听大响一声,烟尘弥漫,那人伸出的手齐肘断去,古剑去势极猛,竟插入石壁上。

赵岳纵上前去拔出古剑,同时之间一脚踢中那断手之人的小腹要穴,那人登时滚开毙命。

他持剑转眼一瞥,望见铁栅,栅门有条粗大铁链圈锁住。当即挥剑斫去,铁链应剑而断。他推开铁栅进去,里面乃是一条窄窄甬道,共有三道铁门。

这一阵闹声自然惊动了文开华,他的声音从右边铁门后面传了出来,道:“来的可是赵岳赵大侠?”

赵岳道:“正是小弟,文兄且退开一点!”

那道铁门乃是由内向外推开,赵岳提聚功力,运集剑上,迅快踏前数步,挥剑劈去。只听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过处,那扇又厚又重的铁门整块倒塌。

文开华钻出来,道:“当世之间只有赵大侠一个人能够攻破此门,在下蒙大侠打救,再生之德,绝不敢忘!”

赵岳道:“文兄说那里话来,小弟今日只是报答大德而已!对了,隔壁还有两扇门户,不知禁着甚么人?”

文开华道:“据在下所知,这两个被囚之人,已经多年不见天日,甚么身份却不晓得!”

赵岳不觉怒形于色,道:“竟有这等残忍之事!”于是提剑走到当中的那一道铁门前,道:“在下这就劈开此门,门后如若有人,请避一避!”

说罢等了一下,门内没有人出声回答,便吸一口真气,力量聚集剑上,挥剑猛劈。

一声巨响过处,铁门塌倒。赵岳心想时间无多,武阳公如果率人赶来,自己纵然不怕,但文开华等人却难以脱身。

因此他也不看里面囚禁着的是甚么人,一径走到最末的那道铁门,提剑斫去,这一剑又把铁门劈倒,但赵岳已感到臂膀酸软,显然耗力过多。

他回转身一看,文开华还站在当中那道铁门外向里面瞧看。他一面走出去,一面问道:“文兄可曾瞧见是甚么人?”

文开华道:“里面太黑了,看不清楚。”

赵岳道:“兄弟先上去把守第一关,文兄快点救人。”话声中已奔出去。他纵出第一道铁闸之外,不见有人闻警赶到,稍稍放心。

下面的文开华也知道时机紧迫,稍有拖延,只怕逃不出铁柱宫去!是以不顾一切冲入中间地牢内,定睛细看,左边角落中坐着一人,虽是看不清面目衣着,但仍然瞧出这人头发又长又乱,阵阵污秽臭味扑入鼻中。他暗中皱皱眉头,道:“你是谁?快点起来逃生!”

那道人影幌动一下,忽然发出凄厉可怖的笑声。文开华骇然想道:“这人敢是囚禁太久,已经疯了?”脚下不禁退开两步,喝道:“你怎么啦?我可不能久等!”

那阵凄厉笑声戛然中断,地牢中静寂了半晌,才听那人涩声道:“你自己走吧!”

文开华听出这人的口音竟是个女性,大感惊讶,道:“先前我还以为你神智不清呢?快走吧,何必留在此地?”

那妇人道:“我不能走!”

文开华道:“大婶若是走不动,我来背你出去!”说时举步走过去。

对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骇得文开华脚步一滞,道:“怎么啦?”

角落中传出一声幽叹,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啦,你自家去吧!”

文开华明知不该多说,但又忍抑不住好奇之心,道:“大婶可是走不动么?”他竟没有更正“姑娘”的称谓!

那妇人道:“不是不能走动,而是我一离开此地的话,武阳公便会从此隐匿!”

文开华越听越奇,道:“这却是何缘故?”

那妇人道:“他怕我去把他的死对头找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云旗孙子潇的下落。”

文开华从来未听过“云旗孙子潇”此人,再说她既然得知此人下落,为何不去把他找来?退一步说,纵然找不来云旗孙子潇,但能使武阳公从此隐匿,也是好的,为何她又不肯这样做?

他越想越不明白,当下一横心,想道:“我宁可贻误时机,以至逃不出铁柱宫,也要问个明白!”

只听那妇人道:“刚才破门之人是谁?”

文开华道:“他姓赵名岳。”

妇人道:“他肯奋不顾身救你,你们一定感情很好了!但他似乎还不晓得你是个姑娘呢!”

文开华道:“大婶猜得不错!”

妇人道:“你赶快出去,到临沂西北方数十里的高安镇上,找到孙子潇,先瞧瞧他双腿伤势恢复了没有?若是好了,可告诉他我被武阳公囚禁了三十余年;若是他双足残废,那就说我已经死了,遗命要他传授独门武艺给赵岳……”

文开华正听得出神,忽觉一缕寒风扑面袭到,骇了一惊,急忙伸手抓去。

那一缕寒风来势虽疾,力道却不甚劲急。文开华一把抓住,原来是块玉佩,入手尚有余温,想是那妇人长年佩戴在贴肉之处。

只听那妇人道:“这方玉佩就是信物,到时交给孙子潇一看,便知我是谁。”

文开华凝神向她望去,黑暗中本已看得不真切,加以对方举手遮住半边脸,连轮廓都看不清楚,心知她不愿被别人见到刻下枯槁憔悴的容貌,便不再瞧。道:“那么我告辞啦!”

那妇人叹息一声,甚是深沉幽细。文开华走到门口,耳听那妇人又道:“你见到孙子潇,可告诉他说我一直没有变心!”

文开华心中恻然,想道:“原来他们和武阳公之间还有情感纠结。怪不得她不去找孙子潇的话,孙子潇即使双足伤势已痊,也不来铁柱宫寻仇!”

当下迅快出去,走到最末的那一间地牢,叫道:“现下门户洞开,要逃的话可得赶快!”

这间地牢更加黝黑,文开华摸出火折,啪地点燃,黯淡微光之下,只见角落中站着一人,长长的须发遮住头面,身上衣服破碎不堪,露出大半个身体。此人骨格甚是高大,目下虽然枯瘦如柴,但仍然想象得出当年必是个魁梧壮伟的大汉。

这人用右手遮住双眼,喉中发出咆哮般的声音。文开华知道此人多年不曾见光,双眼受不起光线刺激。心中不觉一沉,想道:“上面天光耀眼,他怎生逃得出去?”因见他须发大半灰白,便称一声“老伯伯”,接着道:“你要走的话,快点跟我出去!”

那人缓缓道:“我只有四十多岁,别叫我老伯伯。”说话时口齿涩滞,似是多年不曾言语之故。

文开华啊一声,道:“那么我就叫你一声大叔吧,大叔,快跟我走!”

那人沉郁地叹口气,道:“姑娘自家逃吧!”文开华大感讶异,心想:“刚才那个妇人不肯逃走还有道理,这人却是何故不逃?”于是问道:“请问大叔尊姓大名?何故不肯逃走?须知武阳公尚未失败,赵岳待会若是赢不得他,可就无法再来相救。”

那人道:“你说的赵岳想必就是击毁铁门之人了?他的功力诚然深厚,大可以和老山主一拚!”文开华听到“老山主”三字,脱口惊叫一声,道:“原来大叔本是铁柱宫中之人!”

那人道:“不错,老山主平生只收过一个门徒,那便是我谭星云了!姑娘当知赵岳乃是何派的高手?”

文开华道:“他本是东海门后起之秀,现下已得三门四派绝艺……”一面说时,一面想道:“他既是武阳公弟子,不肯逃走必有隐衷,我还是快点走为上!”

谭星云说道:“那不行,当世之间论起武功,要以老山主最高,三门四派通通加起来仍不是他的敌手!”

文开华听了不服气,道:“你怎生知道?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能将三门四派武功汇聚于一身的!”

谭星云道:“二十多年前,那时我学艺五载,只有老山主六成本事,就曾代表他前赴三门四派送信。这一行会尽各派高手,却没有一个堪与我力拚百招的,更别说老山主出马了!”

文开华懒得驳他,道:“听起来你仍然对武阳公崇拜得很,怪不得不肯逃走了!我可不能陪你啦!”

谭星云叹了一声,道:“姑娘请吧!我虽是崇拜他的武功,可是那一次游历江湖,才知道正邪之别,同时又晓得我迟早必遭大劫!”

文开华不禁停步,道:“甚么劫?”

谭星云道:“姑娘试想,我如果武功炼到可以媲美他,甚或有青出于蓝之势时,他焉能容我活命?这也是正邪不同之处。”

文开华不觉点头,道:“这话极是!”心想那武阳公向来以智谋自诩,收的徒弟自然也是绝顶聪明之士,怪不得此人想得这等后果。

谭星云又道:“但我如果老是没有进步,他一怒之下,也会收回我的武功。因此我经过年余苦思之下,觉得只有两条路可以行得……”

文开华接口道:“第一条自然是设法杀死武阳公了!第二条路呢?”

谭星云赞道:“姑娘聪明得很!”他话已说多,此时已甚是流利。接着又道:“但他虽是心存不仁,我却不能做不义之事,所以放弃了此念!”

文开华道:“是啊,若然你也设计弒师,那时与邪派人物行径有何不同?”

谭星云道:“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苦苦设想另一个法子,那便是暗暗收集他平生为恶的事迹,以及他传授给我的武功尽数录下,钉装成书,藏在一处秘密地方。日后如果有事,便可用来威胁他。”

文开华道:“此计虽然不能尽善尽美,但仍可阻他立下毒手!”

谭星云道:“不错,他向我下手之时,我便说出此事。他惟恐此书落在人手,那时不但他的秘传武功流传世间,还有他的恶迹臭名也永传后世,所以不敢杀我,把我囚禁起来。那时大约是二十年前。我被囚之后,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年,他都不曾来看过我一次!”

文开华道:“这就是了,三门四派各各选出一名高手,连手并肩对付武阳公。虽然无法取他性命,但仍能迫得他自闭死关之内,直到年余之前才开关。”

谭星云寻思一下,道:“原来如此,想是他出关后查出世上并无他的秘传武功流传,所以忘了找我……”

文开华道:“你到底走不走?”

谭星云叹口气,道:“我寿命有限,逃出去也活不了多久,还是留在此地瞧瞧情形为是。再说纵使逃得出去,老山主若然不败,我仍然逃不出多远。老山主若是败在赵岳手,我自然恢复自由。”

文开华退出门外,却听谭星云又道:“姑娘可是想查访甚么人?”

文开华忖道:“这人好生精明!”当下应道:“不错,我乔扮男装,又在几年前便创名扬威,设法传出心毒手辣的名声,为的就是混入铁柱宫中……”

谭星云沉吟一下,道:“那么你可曾查出要找之人?”

文开华道:“没有。”

谭星云道:“你找的是谁?”

文开华道:“我的外公,姓任名东原!数十年前离家外出,听说是要跟武阳公斗一斗,从那时起便失去音讯!我娘数年前病殁之时,还萦思此事,所以我冒险混入铁柱宫打探消息!”

谭星云道:“姓任的?或者早在我拜师以前来过,所以我没有听过!但我在二十余年前有一次发觉峰后乱山中有个老头子,你不妨去瞧瞧。不过事隔多年,那个野人般的老头也许已经死了。”

文开华道谢一声,便迅快出去,一直奔出屋外,只见四下一片寂静,人迹皆无。心中暗暗叫声侥幸,猜想赵岳必是见没有人来,才走开的。当下向那大厅奔去,到了切近,只听叱喝厮杀之声隐隐传来。

那兵刃碰击之声极是沉重震耳,一听而知定是两个盖世高手正作生死之斗。她终是心怯武阳公的威势,那敢入厅,只在后门偷偷窥视。

厅中共有四人,赵岳和武阳公正在激战,一梦头陀和青岚两人站立一边,身上都有伤痕,原来是阻挡武阳公出厅追赶赵岳时大战一场的遗迹。他们二人虽是当今三门四派无匹高手,但剧战之下,仍然敌不过武阳公,所幸负伤不重,赵岳又及时赶回接战,是以无甚大碍。

此时武阳公已使用第八种兵器,却是一支三截棍。这三截棍既可硬拚,又可拐弯伤敌,在武阳公手中施展出来,真有鬼神莫测之威。

文开华瞧了一会,见他们激战方酣,一时三刻之内难分高下。再说还有一梦青岚两名高手在侧押阵,赵岳纵然败了,也不致就束手待毙。心念一转,立时想起武宫主来。

他素知武宫主智计过人,手段毒辣,此刻竟然不见踪影,必有诡谋。当下举步奔到外面查看动静。

铁柱宫在江湖上虽然声名赫赫,但其实却没有几间房子,此外在危崖峭壁凿有洞穴,大部份开有甬道,互相连接。

文开华因见四下悄无人迹,大胆到各处崖洞探视,那知踏遍所有藏身之地,都不见一人,不特本宫一众高手以及近百徒众无影无踪,连服侍上下的男女侍者也找不到一个。

此事越想越奇,当下鼓勇奔入武阳公所居的岩洞内。只见里面有三间石室,还有一个小室充作厨房之用。其中一室,一看而知是武阳公炼功之用,余下两室陈设华丽,绮罗脂粉散放各处,文开华心思细密,看罢已知这两间石室以前都有女子,并且从衣物上辨出共有三女之多,心知这三女正是陪武阳公困居了二十年的姬妾。原来武阳公性嗜女色,一向姬妾甚多,二十年前被三门四派的七大高手围攻之时,他事先已命三姬进入死关,是以这二十年来他在死关之内,毫不岑寂。

文开华见那三个奉侍了二十年的姬妾都没有踪迹,突然触发灵机,想道:“莫非武阳公预先布下毁山之法,是以全山之人不论亲疏上下都撤出此地?”

此念一生,登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立刻奔到厅外,叫道:“请大师出来一会!”

一梦头陀听出是文开华的声音,连忙出去,道:“我佛慈悲,文施主终于得脱大劫,可喜可贺!”

文开华急忙说出适才所见以及自己推想,一梦头陀霜眉一皱,道:“文施主此想大是有理,但目下他们胜负未分,却是如何是好?”

文开华想了一会,道:“只有一法,或可消弭大劫于无形!”

一梦头陀道:“老衲愿闻其详。”

文开华道:“即速分出人手,在阴风崖四周搜查;不过如若对方有此诡谋,定有重重埋伏拦截,晚辈孤身力弱,只怕无法制止!”

一梦头陀略一思忖,道:“老衲与施主同行,此间只留青岚道兄接应即可。老衲这就去向青岚道兄说一声。”

文开华大惊道:“大师这话隐含禅机,莫非以赵大侠盖世神勇还有落败之虞?”

一梦头陀道:“老衲正有此虑,但愿没有看对。”当即转身入厅,把青岚道长拉到一旁,将计议之事说了。最后道:“若是赵岳不敌,能逃的话,最好当机立断,护他离开,并望道兄在上崖要道留下记号,老衲见了,便可赶往与道兄会合!”

青岚都答应了,一梦头陀便匆匆出去。

厅中激战愈发剧烈惊人,赵岳手中沉沙古剑招数繁复,变幻无方,渐渐迫住武阳公攻势。青岚道长横持长剑,心中紧张异常,忽见赵岳剑招大变,忽左忽右,连劈数剑。武阳公封封御不住巨剑威势,脚下退了数步。青岚道长大喝道:“武施主还不服输么?”

武阳公“唿”的一声棍扫中盘,这一招奇诡无匹,登时把赵岳迫退一步,口中同时应道:“小道士别胡说,老夫还有绝艺未施!”

说时悠然跃出圈外,原来他猛攻一招的用意,便是想脱身出圈外。

赵岳暗暗喘了一口气,但觉真力消耗甚巨,心想武阳公不独毫无力衰之象,而且还有两件兵器未使,若是如此缠斗下去,只怕气脉不及他的悠长坚韧。

武阳公扔掉三截棍,道:“赵岳你可要喘息一会?老夫等候便是!”

赵岳心中暗暗佩服这武阳公的气概,当下道:“在下适才横劈数道铁门,是以耗去不少气力,果真有点困乏,你既然这么说,我就休息一下!”

武阳公眉头一皱,道:“你把三道死牢的铁门都劈开了?”赵岳点点头,武阳公又道:“里面的人都逃掉没有?”

赵岳心想如果有人被禁,自然会趁机逃去,于是又点点头。武阳公冷哼一声,眼中射出震慑人心的凶光,走到兵器架边,把仅余的两样兵刃取到手中。

青岚道长刷地跃出,拦在赵岳前面,喝道:“你自家说过的话,竟不算数?”

武阳公冷冷道:“他迟早都得死在老夫刀剑合璧招数之下,你也别想生还!”双手一分,左手的锋快长刀和右手的三尺青锋,闪耀出无数寒光,接着迅快递招。

青岚道长出剑招架,他先前领教过这个一代奇人的精奥武功,此时但想缠斗片刻,一来好教赵岳休息,二来也消耗对方一点气力。当下使出武当“九宫剑法”严密守御。

武阳公见他只守不攻,顿时明白,长笑一声,猱身攻上,左手刀法刚猛无俦,右手剑招阴柔狠毒。他不但双手武功全然不同,而且各自变化制敌,宛如两个人合在一起,心思却各自相异。

数招之间,青岚道长已经感到无从招架,原来青岚道长论功力尚可一拚,论招数则万万不及对方渊博狡猾;况且这一路“九宫剑法”世间虽是识者寥寥,但武阳公却熟谙已极,因此剑法中许多精妙变化根本使不出来。

只听武阳公大喝一声,左手刀拨青岚长剑,右手剑刷地刺入去。赵岳喝道:“小心了!”巨剑毫无风声劈到他后腰。原来赵岳已用迅快身法绕过去出手救援。武阳公那敢硬挨他这一剑,只好斜闪开去;但他右手剑招已发,虽是不能用尽,剑尖仍然刺中青岚左股上盘骨之间。青岚道长退开数步,面色煞白,心中比伤处更觉痛苦。要知他孤身上山,便是打算独力对抗武阳公,那知人家刀剑同使的绝艺一出,自己竟走不满十招!

赵岳的巨剑连环攻上,武阳公也自小心应战。这一战只杀得风雷隐隐,大厅中劲气飙转,四壁微摇,大有倒塌之势。

青岚道长终是天性朴实沉稳之人,气了一阵,便迅即洒药裹伤,静待这两人分出胜败。

武阳公刀剑合璧的招数天下无双,尤其是他功力通神,不特双手招数各具威力,甚且刀剑招式可以易用,以长刀施展剑招,以宝剑使刀法。

起初的五十招,赵岳屡屡呈现险象,只有防守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危殆之象使人惊心动魄,青岚道长几次都几乎出手助战。

过了五十招,局势渐稳。原来赵岳这一场激战之下,不停以巨剑施展各派不传剑法,到了此时已参悟出不少奥旨妙意,是以明明是用出这一招剑法,但因巨剑与寻常长剑不同,略加改变,这一招变化威力都迥然不同。武阳公虽是熟谙各派剑法,也渐渐占不到便宜。接着,但见赵岳剑势如虹,渐渐反而抢占机先,攻多于守。

青岚道长心中大喜,但望赵岳一剑劈死元凶;可是不论赵岳如何攻击,武阳公最多也不过闪避得狼狈一点,只看得青岚道长又是着急,又是佩服。武阳公突然大喝道:“你小心了!”

赵岳举剑劈落,势道劲猛,看来武阳公已难抵挡,口中应道:“你即管施为!”

只见武阳公刀剑交叉斜举,剑尖较低,有吐刺之势。赵岳心想这一着终于来啦!当下将劈落的力量收回几成,“当”的一声,那柄沉沙古剑已砍在对方刀剑交叉之处。

原来武阳公这一招乃是要用兵器跟赵岳拚斗内力,他们已激烈斗了千招以上,武阳公刻下已是使用十种之中最后的两样兵刃。既是招数上无法分出胜败,自然而然迫得要从内功上分出胜负。

那武阳公数十年以来高踞天下第一之位,内功之深厚高强自是不必细表,但赵岳昔日跌落阴风崖下,逃入乱山之中得遇异人任野老,经过那一场历时三昼夜与通灵水蜃苦斗,不但换易筋骨,先后天真力融会为一,而且磨练出无比坚强的意志。

武阳公跟他动手之后,立即发觉这个年纪轻轻的敌人,不独内功武艺都有超世绝俗的造诣,最可怕的还是他那股坚韧的意志。是以他一直不敢轻易使出拚斗内力这最后的一着。只是事势所迫,不得不用出来。若是放对拆招,纵使偶有疏失,或许还能负伤逃生;但一旦拚斗起内力,那就谁都不能有丝毫松懈,只要略有失手,便须命丧当场。

两人各自站稳马步,一上来武阳公便采取攻势,一股力道从敌人剑上传过去,赵岳第一次接触他的内力,但觉这股力道从剑上传到他手臂,直攻到身上,来势极是猛锐,自己在剑上虽是运布得有内功,却阻挡不住,霎时已感到胸口微微作疼,心知敌人只要再一催动内功,加强攻势,便将内脏重伤。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提一口真气,把内力全部发出。

两人硬碰了一招,身子都微微摇晃一下,赵岳催力守御,已争回平分秋色的局面。原来他早先一看要拚内力,剑势砍下之时,便即收回几成真力,回守待发,因此外弱内强,武阳公才能突然长驱攻入。等到赵岳全力接战之时,才扳回劣势。

青岚道长见两人全力相持,倒也斗个旗鼓相当,于是稍稍放心。但他谨记着一梦头陀说过赵岳不敌之言,因此虽是那两人的内力激撞出阵阵强风,吹刮起他全身衣服,不大舒服,仍然不肯走开。

武阳公一开始之时便主攻,内力一阵一阵发出,像海边浪潮般永无休止地卷拍。赵岳则守得稳如金汤城池,他虽是炼功日短,火候比不上对方,运用之际,便远不及武阳公收发自如,攻守由心。不过他先后天真力融合为一,又是纯阳之体,加上炼成了阳刚路子的“楞迦金刚力”和阴柔路子的“九转玄功”,好比一块坚硬圆石,不但本身坚硬,而且表面光滑,使外力难以落实。

赵岳为人豁达大度,长于忍耐,再加上磨炼之功,意志更是坚韧,不急不躁。这时严密防守,虽然对方内功不断攻压,而且渐渐增强,却也无动于衷。若是换了旁人,纵有赵岳这等功力,但如无他这等坚韧意志和耐性,却也不免会因对方有增无减的压力而泛生气沮惊骇之心。这一来自然会趁内力充沛之时反攻。殊不知武阳公为人虽是邪僻不正,但一身武功却是中原正宗绝学,只要对手功力不能胜得过他,越是硬斗,他的内力便相应越强。

两人斗了不久,头上都冒出蒙蒙水气。赵岳但觉对方的力道不刚不柔,却兼具刚柔之妙,心中大是惊佩。暗想中原武学精深博大,走的是“中庸”路数,兼蓄刚柔之妙,自己若不是炼成少林及武当两派神功,因而也是刚柔并济的话,这刻便即难以支持了。

武阳公久攻不下,心中惊讶佩服之情比赵岳更甚,几乎想停手跟赵岳谈论谈论两人之间,上乘内功的同异奥妙。要知武阳公乃是当世武学大宗师,数十年以来未逢如此强敌,今日得遇对手,纵然事后会有嫉忌加害之心,但此刻却泛起无限英雄相惜之意。

两人看看已拚斗了一个时辰的内力,青岚道长但见赵岳身躯渊亭岳峙般稳立不动,面上神情如常。武阳公也没有占先或不支之态,想是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当下大觉放心,暗念赵岳以童身炼功,自是坚韧耐久。武阳公数十年修为,气脉悠长,这一仗非斗个三天两日不可。

正在想时,忽见赵岳面色发青,虽然略现即隐,但手中巨剑已被武阳公迫退一尺有余,若再退一尺,对方剑尖便可刺入他面门,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手抚剑柄,暗想:“我要不要出手救他出圈?”

赵岳心中也是波涛起伏,原来他刚才忽然感到全身一阵冰冷,内功立时减弱了一半。幸而这一阵冰冷之感只是瞬息即逝,否则早已丧生。

他自然知道此是当日被紫心道长以华山振“广寒阴功”所伤,遗留在体内的一丝阴寒之气作怪,是以心神震撼,暗念若是再冷上一冷,今日非落败身亡不可!他全力以争之时,尚不能胜!何况身处劣势,心神又不能集中。

武阳公那肯放过这机会,提聚起数十寒暑苦修之功,突然增强力道猛攻过去。

赵岳这时已经发觉不妙,也运足全力反击,两人恰是同时发动,内力一触,两人身躯斗然一震,大厅之内烈风飙转,气流急漩。

武阳公攻势接续而来,双方硬拚了三次。到第三次之时,赵岳反击也最是猛烈。只见这两人突然一齐分开,武阳公只退了一步,赵岳却退了五步之多。

这等突然发生的形势使得青岚道长大惊失色,一跃上前,同时之间已掣出松纹古剑,这一跃落在赵岳身边,沉声道:“赵大侠受伤没有?”

他这一问实是多余,只看赵岳面色淡如金纸,便知他内伤不轻。只听他接着道:“大侠即管运功调气治伤,其余之事有我!”

转眼一看,只见武阳公面色也微有不同,便知他力攻硬拚之下,也负了伤,不过比起赵岳却轻得多。

赵岳手中沉沙古剑跌落地上,发出震耳响声。武阳公冷冷道:“小道士你护得住这厮?”

青岚道长横剑蓄势,道:“老施主不信的话,那就试一试看!”

武阳公面上恢复红润之色,缓步上前。青岚道长态度沉稳之极。他这一全神准备接战,面上便无丝毫悲喜之情。武阳公见他神情肃穆,虽然年事甚轻,但隐隐已有一代宗匠风度。不觉皱皱眉头,停住脚步。

青岚道长缓缓道:“老施主身上内伤也不轻,若是强自压制着出手,只怕后患无穷。贫道念你前日派人将先师祖灵榇运回敝山之德,暂时带了赵大侠下山。一年以后,贫道再来向老施主清算血仇!”

武阳公心想:“这小道士眼光极是锐利,说的话句句属实。再说全宫手下都不见影踪,可能是佩儿嫉恨之下闹出事故,此刻实在不宜与他们力拚!”于是颔首道:“即速去吧!老夫说不定会变卦!”话声中已跃出厅外。

青岚道长可不惧怕,但为了赵岳,却当真不敢稍有耽搁以致生变。立即收剑过去托住赵岳胁下,急急出厅,沉沙古剑也不暇捡拾。

且说文开华带着一梦头陀在阴风崖四下搜索,由于事关重要,是以搜查得十分仔细,搜了许久,文开华心中一动,道:“大师请随晚辈到那边瞧瞧!”

两人向山中奔去,不久便走入一道狭谷之中。这道狭谷长达数里,他们缓缓向前走去,边走边隐蔽身形。

看了前面已是狭谷尽头,却是一道插天峭壁,高峻光滑,猿鸟难渡。文开华和一梦头陀躲在石后,文开华低声道:“前辈,峭壁之下有个天然洞穴,可以穿过这座峭壁,过此不远便可出山,乃是铁柱宫秘密甬道……”

一梦头陀点头道:“文居士想是因见四周杳无人踪,故此前往秘密甬道查看?”

文开华道:“若然全宫之人尽皆撤走,又没有别的阴谋,晚辈便想不通其中道理了!”

一梦头陀斗然如有所悟,道:“先查一查看再说!”两人向峭壁底下奔去,只见杂树丛生,藤蔓纠结,常人到此,定然不会再查看壁脚还有没有通路。

文开华走到一丛杂树之前,低头查看之后,向一梦头陀点头道:“果真有数十人经过的遗迹。”说时分树钻入,一梦头陀正要跟人,忽然听到说话之声隐隐传了出来,老头陀立时警觉,停住脚步。

过了好一会,文开华才钻出来,道:“里面还有一个铁柱宫手下的留守,竟是武宫主命他留下的!”

一梦头陀见他眉宇间杀气未消,已知那名手下已经被他杀死,不禁诵声佛号,道:“他还有甚么话说?”

文开华道:“他说是武宫主下令全宫撤退,暂时解散,因此宫中高手都各自走了。武宫主着他留下,以便禀报老山主,说是单云仙姑娘已被她带走。”

一梦头陀道:“阿弥陀佛,这世间妒之一字,实在惊人。武宫主得知单姑娘乃是老山主亲女儿,又听说已将天缺三宝另一半赠给她,妒恨之下,不但解散全宫,还把单姑娘带走,竟是要她父亲焦虑之意!”

文开华这才明白,当下又追问一些话,得知武阳公说出单云仙乃是他和昔年以美艳著称武林的峨嵋高手玉环仙子所生。武宫主必是发觉武阳公至今念念不忘玉环仙子,又对单云仙爱宠有加,把天缺三宝的另一半给了她,所以妒恨交集,一手把铁柱宫势力瓦解。

两人回身向铁柱宫奔去,这时他们已耗费了两个时辰之久,到得崖上,已不闻厮杀之声。赶紧入厅一看,只见兵刃纵横满地,他们一数之下,武阳公十件兵刃皆在,赵岳的沉沙古剑也丢弃地上。

一梦头陀大吃一惊,凝眸寻思。文开华却转身出去,不多时便自回转,道:“完啦,赵兄一定是败走的!”

一梦头陀道:“你怎生得知?”

文开华道:“死牢中的两人已经毙命,乃是武阳公所为。他若不是得胜,焉有余暇去杀死那两人?”

一梦头陀道:“话虽如此,赵岳却不致于死!你只看青岚道兄的剑刃不曾留下,可想而知!”

文开华点头道:“这话极是。”心中却暗暗恐惧武阳公突然出现,是以平素智谋都消失了。

一梦头陀沉吟一下,道:“赵岳和青岚道兄一路,自是无甚大碍,我们暂时不必找他,还是设法追踪武宫主,救回单姑娘才是当务之急!”

文开华暗忖武阳公定必也在追查武宫主下落,若是碰上,岂不糟糕?当下默然不答。

一梦头陀以为他不反对此意,当先出去,文开华只好跟着,离开此地。

且说青岚道长和赵岳出得山外,因见赵岳内伤不轻,便雇了一辆大车直奔武当。一路上日行夜宿,并无意外。到得武当,白霞道人等都出观相迎。赵岳一路颠簸劳动,内伤更见沉重。不过神智仍然清醒,见到白霞道长率着弟子出迎,咬牙忍住全身酷冷之感,拱手道:“有劳掌门真人玉趾,小可实感惭愧……”

白霞真人道:“赵兄不必客气,即速入观休息为要!”

赵岳这一次踏入武当派道观之内,得到全观上下崇敬,比起上一次来此,真有天渊之别。

他在观中静养了两日,内伤不再恶化,但离痊好复原,还差十万八千里。白霞真人武当四老等,时时到静室中探视,青岚道长更是常来看他。

又过了两日,赵岳斗然想起一事,待得青岚道长入室,便道:“武阳公伤势甚轻,以他功力之深厚,这刻恐怕业已痊愈。在下若是留在此地养伤,只怕要为贵派带来大祸!”

青岚道长应道:“赵大侠一身安危,自此便是敝派之责,不管是甚么人来,敝派都将以全力与敌人周旋到底!”

赵岳道:“道长盛情诚然可感,但却不是办法,我还是离开贵观的好!”

青岚道长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决。赵岳便不再说,等到掌门真人白霞来时,才又提出此意。白霞真人道:“赵兄毋需多虑,目下青岚一人之力虽是抵敌不住武阳公,但再过半年,白沙师兄功满出关,加上贫道三人之力,武阳公何足道哉!”

这话听起来虽是有理,但赵岳却晓得事情不能这么说,第一,白霞真人乃是堂堂一派掌门的身份,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能让人插手相助。第二,武阳公不但势力浩大,甚且手下高手都是狠毒狡诈之辈,行事不一定要按照江湖规矩。在这一点上,武当派已经落了下风。

不过这些话有的不便出口,因此他只表示要离开道观。白霞真人见他十分坚决,当下道:“贫道去商量一下,待会再来复命!”

不一会,白霞真人和武当四老,还有下一辈弟子领袖人物青岚青光两人一同进房。众人依次发言,都劝赵岳留在观中休养,赵岳仍旧执意不肯。

白霞真人叹一口气,道:“据青岚回报的经过看来,武阳公若是伤愈复出,天下竟是无人能够抵敌,唯有盼赵大侠伤愈,才有希望!”

他话声一顿,目光扫过众人面上,接着又道:“但赵兄所受内伤不比等闲,贫道胆敢夸口说一句,若然敝派无法相助,天下再也无人能救!”

赵岳大感惊异,心想这几日来你们那曾出手助我疗伤?却听白霞真人又道:“只因敝派观后有一座深谷,名曰千药,其中栽了两本罕世灵草,称为‘千载灵芝’。这两本灵芝功效通神,有起死人活白骨之神效,是以若然敝派也治不好赵兄之伤,天下再也没处能治!”

众道都默然无声,白霞真人沉吟一下,又道:“贫道本拟将灵芝药炼成之后,才告知赵兄;但赵兄既是急于求去,只好先行说出,不过这‘千载灵芝’非是凡物,要采以炼药,大有困难。连日来敝派正在设法冲破难关,是否能够成功,还属未定之天。此所以此事不想先行透露!”

赵岳听了心中大是敬佩,忖道:“名门正派果然与世俗不同,他们怕灵药炼不成,反而使我平空领受了他们的盛情,所以迫于无奈才肯说出。”于是改变初衷,道:“在下蒙真人及诸位如此相待,心感难宣。不过在下留在观中,于事无补,不如折衷就近找一处地方静养……”他话声突然一顿,面现喜色,说道:“有了,贵派星沉谷天龙湖长生岩下的秘府,正是极隐秘之地。”

众道因想这秘府乃是本派禁地,焉能容外人养伤?但白霞真人极有决断,朗声道:“赵兄此意极佳,贫道这就命人前去收拾布置一下!”

赵岳道:“那只巨蛛不知生死如何,最好能够在死门内将养!”原来他斗地记起死门内洞穴之中,那张石床对疗治内伤大见妙用,若是能够进去,即使得不到“千载灵芝”,相信也能够慢慢恢复。

白霞真人应道:“鬼火毒蛛没死,赵兄爱在那儿休养都成!”

众道都微微失色,赵岳却不曾发觉,若是换了单云仙文开华等人,早就看出众道为难的神情了。

白霞真人说是要安排一下,率众退出,到了别一间静室中,四老之首的紫镜长老徐徐道:“掌门真人虽是曲意相就赵大侠,但秘府仍是本派禁地,那死门之处更是危险无比,怎可答允?”

白霞道:“师叔责备得是,但徒侄想到赵岳兄对本派有深恩大德,眼看已活不了多久,岂肯拂逆他的意思,故此一口答允!”

紫月老道长说道:“本派历代相传的紫府金盂虽然失去踪迹,因此不能采芝炼药。但天下间未必只有那‘紫府金孟’能够盛载灵芝,我们派人去别处请教人,或者另有妙法也未可知!”

白霞道:“徒侄待会就派人分赴少林华山请教此事,若是有别的法子,自然最好!目下有烦四位师叔出手相助,把赵兄送入死门之内!”他乃是掌门真人身份,众人虽然不赞成此事,却也不敢违拗。

不久,赵岳已由青岚道长背着,白霞亲率四老在前面开道,入得秘府之内,众道燃起火把,不多时已到达“死门活室”之中。

众道各各在身边取出一束细香,在火把上点燃,登时满室香气氤氲,过了片刻,室中香气更浓。有人过去扳动机关,死门轧轧响处,尽行开启。

只见那鬼火毒蛛已蹲在门后,石门一开,众爪齐扬,便要出来。迎头碰到活室内送入的浓郁香气,忽然后退,一直退到远远角落中,蟋缩不动。

众道走到石桥末端,离那水潭对面石壁上的洞穴尚有六七丈远。白霞取出一捆绳索,索头有个钢钩,扬手抛出,钢钩破空飞去,尾巴带着那条长绳,一直飞到洞口,正巧钩在洞口蛛网上。

赵岳见他掷钩手法高明,内力尤其深厚,心想这白霞真人甚是奇怪,每见他一次,都发觉他功力精进许多。他岂知昔年白霞真人乃是全武当派资质最佳的弟子,后来由于尘缘牵缠,觊觎名位,所以心镜蒙尘,武功进步极慢,其后一则摆脱一切,心灵澄明。二则得到秘府内许多炼功法门。他聪明过人,一旦参透,功力倍增。赵岳这回重来已隔了年余之久,白霞真人自然又有精进。

白霞拉紧这一端,紫镜老道长纵身上绳,迅快驰去。到了洞口,这边厢紫花紫水紫月三道长,分别抛掷用具给他,紫镜一一接住,先用一个小桶从潭中吊起凛冽潭水,浇在洞中蛛网之上,接着用一把长柄镰刀一一割断。那蛛丝黏韧无比,但被潭水浇过之后,便应刀而断。

紫镜只留下黏住钢钩的那根蛛丝,接着又取过另一个钢钩,凿入洞口石上,结上绳索,这才踏绳而回。

这时便有两根平行长绳直通洞口,青岚道长背着赵岳,踏绳驰过水潭,走入洞穴之内。

赵岳见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心下甚是不安。但既已来到,也就不必多说。

洞内已放有不少日常用物,都是紫镜刚刚搬入来的。赵岳谢过众道,并且告诉青岚短期间不必再来。白霞青岚等人早已听说这巨蛛一忽儿就会布网封住洞口,那就等如替赵岳加上一堵铜墙铁壁,纵然武阳公有本事入到死门,也难破得巨蛛及蛛网这两关。

众道退了出去之后,不久,巨蛛果然布网封住洞口,赵岳盘坐在石床上,借床上阵阵暖气试图凝集涣散的内力,虽然一时不能成功,但比起未坐石床以前,已大见不同。

第二日中午,已经有部份真气凝聚归穴,赵岳暗喜,重新燃起满腔希望。

如此过了数日,赵岳但觉身上内伤已减了三四分。他虽是困居洞中,但与外界并未完全隔绝消息。原来武当派每日从岩顶投粮小洞中投下干粮瓜菓,间或白霞真人修书给他,告以外间消息。因此赵岳得知铁柱宫业已冰消瓦解,武阳公不知去向之事。又晓得江湖上已渐渐恢复旧观,心中甚喜。但白霞真人没有一字提及一梦大师及单云仙,这事却使他不免惴惴于心。

他每日以瓜菓解渴,那个紫府金盂用来盛放瓜菓,不但可以保持新鲜,而且份外鲜美。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天,赵岳已能像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只是不能提聚真气内力。心中甚喜,起身推开壁上石块,露出洞口,取出刚刚投下来的一包瓜菓。平常武当道人投送瓜菓时,总是用许多层粗布包裹住,这一回却用棉花垫裹。

他也不以为意,解开后放在金盂之中,忽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从金盂中发出,定睛看时,那一孟新鲜瓜菓上冒出淡淡青烟,片刻之间,完全化为清水。他大感惊奇,想不透这是甚么缘故。

过了一会,正是往常武当道人投粮的时间,赵岳听到声音,便开洞取出,只见除了干粮腊肉等物之外,还有瓜菓,也就是说今日多投了一次瓜菓。这回瓜菓放在金盂中,毫无异状。

第三日早上,粮洞中一响,赵岳恰恰练完功,伸手入洞摸到一块石头,石上缚着一封信,取出拆开一看,只见笔迹纤丽,不是白霞手笔。

那封信上写道:“字奉赵岳大侠足下:闻悉君陷身危难,世乏灵丹,故昨日以注毒瓜菓奉上,君阅此函时,谅已毒发,性命垂危,恐君心中滋疑,特为剖白。妾不得君子垂眷,亦终不许君属旁人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妾芳佩顿首再拜。”旁边另外有两行细字注道:“单云仙已祝发出家,遁迹空门,虽云夕夕青灯红鱼,亦胜却涵迹尘廛,沦落天涯。推君之爱,故为之谋,雅不欲凡夫俗子污之也。”

赵岳看罢,不觉呆了半晌,心中紊乱已极,他时时萦念单云仙下落,但每一想起是武阳公的女儿,便惘然若有所失。却料不到武宫主设法解散铁柱宫之后,还带走单云仙,迫她落发出家!

他又细味附注后面的“推君之爱,故为之谋,雅不欲凡夫俗子污之也。”这几句话的意思,竟是说因知赵岳爱惜云仙,而赵岳已死,她不肯教单云仙偶配俗夫,才要她出家。可见得武宫主她实是爱深情切,虽说是绝不肯让单云仙嫁给他,但他死了,却不肯让他心爱之人落入别人之手。

这一日赵岳心乱如麻,脑中一直泛现单云仙的倩影。第二日清晨,睁开眼睛便想起她,看看容身的洞穴,以前在此地与她同历患难之事一一掠过心头。

他当日也是身受内伤,逃入此间,因而碰上现在改名为一梦头陀的少林前辈高手云和禅师。这时记起旧事,当日得蒙一梦头陀授传少林疗伤神功之事也就兜上心头,不由得一掌拍在脑袋上,忖道:“我真是笨透了,为何不用一梦老前辈所传的疗伤神功呢?”

当即盘膝坐好,收摄心神,默默运功。

过了三日,但觉全身功力已恢复了七成,内伤已经完全痊愈。可是一来这一次受伤比上一回严重,二来拖延得久,是以功力减弱,须得有一段长时间勤修苦炼才能恢复。

但如此他已喜出望外,便寻思离开之法。别人要出此地,难如登天,但他却有两种走法之多。他并非性急之人,因此又等了两日,不见武当真人入来,才决定自行出去。

出洞之法有二:一是设法越过潭,到死门外面的活室中,目下闭死门启活室的机关虽是在外面死锁,但活室之中有个圆洞直通岩顶,武当道人已从上面垂下长索,以备他们进来时万一克制不住毒蛛,还可攀索逃生。因此他只须到达活室,便可直上岩顶。第二路是以一梦头陀传授的“缩骨神通”从投粮小洞中上去。

前一法唯一阻碍是洞口蛛网无法破解走出。后一法的困难是当中有处须得跃过六丈空间,以前有沉沙古剑在手,还可做到。

想了良久,走到洞口窥看,只见巨蛛伏在石桥底下,两扇死门没有关住,可以直通活室。

他突然灵机一动,回身把紫府金盂取来,洒些清水在蛛丝之上,然后用一块干粮试探碰触在洒过水的蛛丝之处。

那紫府金盂乃是玄门至宝,能够自生清水,此水具有清灵之气,效力自比潭中阴寒之水更胜一筹。那蛛丝沾湿之后,不但被水洒之处失去黏性,甚至两端老大一截也失去黏性。

赵岳只以为水能克制这蛛丝,心中大喜,缓缓把盂中之水洒在一个最大的孔眼上,随手把金盂放置洞口,缩细身子钻了出去。

石桥下的鬼火毒蛛似是已有警觉,巨大的身子动弹一下。赵岳心头一震,忖道:“我此刻踏绳飞渡此潭,毫无问题,尽可以抢先冲入活室;但万一那通天洞穴的绳子已经收走,那时巨蛛堵住死门,我赤手空拳,只好等死。”其实即使沉沙古剑在他手中,也不济事。不过有件兵器,总胜束手待毙。

他游目一瞧,洞口那个金盂闪闪生光,心中不禁一动,想道:“蛛丝黏力绝强,也怕这盂中之水,我且把金盂端出去,若是巨蛛来袭,好歹用盂中之水泼它一下。”

心意一决,当即取起金盂,提气踏绳奔到石桥上。这绳子原是那日武当诸道送他入来时留下的。

鬼火毒蛛发出嘶嘶之声,极是刺耳难听。赵岳见它半个身躯已搭上桥面。心中大急,暗想若不是在洞口迟疑了一下,此刻早已奔入活室了。着急中扬手泼出盂中清水,先是一团晶光从盂中飞出,继而化为千数百点光华,都淋在巨蛛半边身子之上。

那巨蛛身子大大一震,众爪松处,滚落桥下蛛网之上。赵岳心中大喜,飞步奔出活室。放目一瞥,只见通天洞穴中垂下一条长索,心头又是一喜,当即把金盂放在地上,纵身而起,抓住长索,双手交替攀援上去,刹那间已升高七八丈。

这时鬼火巨蛛已无能为力,赵岳心中大感畅快,低头一看,瞧见地上的金盂,当下忖道:“我该当把金盂带上去还给武当道友们才是!”他岂知因为武当道人们就是因为失去这个紫府金盂,才不能采灵芝炼药,若是带了上去,别人倒还罢了,他却最关重要。

他还待下去,忽然听到巨蛛嘶嘶怪叫之声,心头一震,更不迟疑,迅快向上面攀升。

不久工夫,已升出岩顶,翻身跳上去,脚踏平地,阵阵山风吹来,朝阳初升,纵目遥视,但见四下群山,林密间朝雾未消,风景绝佳,不由得满胸畅快,长啸一声。

顾盼了一阵,便向岩下走去,打算先找到白霞真人说明原委,然后设法找到单云仙,瞧瞧是何光景,忽然望见岩下远处一道人影疾驰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是武宫主!

这时两下相距尚远,面貌根本瞧不清楚,只能从身形上分辨,但若不是早几日武宫主曾经投下毒菓又投下书柬的话,只怕仍不易看出是她。

不过赵岳却彷佛见到她脚步一滞,似是察查自己是谁?这一刹那间,他心中已掠过几个念头,最后决定不让她发觉自己仍然活在世上最妥当。于是转身放腿便跑,一晃眼间奔回岩顶。

他上一次已得知岩后另有路径,不过险峻难行,其时他带着负伤的一梦头陀及单云仙,不能取道。目下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是以更不迟疑,直扑岩后险径。但见他身形在群山中起落跳掷,不久已翻过数座山峰。当下攀上高处眺望,发觉远处人影闪动,正是那武宫主,穷追不舍。这时看了已无法绕回武当道观中辞别,便转身放步疾奔。

傍晚时分才走出山区,一问之下,才知已是谷城地面。暗自寻思道:“我本待出得秘府,便到观中与白霞真人等商议今后行止,现下既已离开武当。这行止去向不必再说,但总得设法教人捎个信给他们才好……”转眼四望,只见路边一道宽陌,过去数丈有座农舍,便又想道:有了,我何不写封信托农家带去?我目下虽是有点困乏,却无须在此地休息,只等托信之事办妥,便赶到谷城歇宿。”

于是穿过宽陌,奔到农舍。那农舍中只有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赵岳大感失望,沉吟不语,那小女孩既乖巧又和气,眼见赵岳满面胡子,头发散乱,以为他走路口渴,道:“大叔要喝水么?这儿有!”

赵岳倒不好意思拒绝,微笑道:“谢谢你。”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小女孩又去倒水。屋中一个婴儿放声啼哭,赵岳大感过意不去,摸了囊中还有十余枚铜钱,便掏出来走入屋去,塞在小女孩手中,道:“小妹子,拏去买些糖菓给弟妹吃。”

他态度声音十分和蔼,小女孩对他毫不疑惑,大见欢偷。赵岳正要退出屋外,忽然一阵铃声远远传来,甚是熟悉。他斗地记起当日借脚力追赶绝手判官沈斌,以致被骗去沉沙古剑。那头白驴颈下系着一个金铃,正是这等声音。

小女孩见他面色微变,也自着慌,问道:“那是甚么声音?”

赵岳见她惊骇,连忙笑道:“那是一头驴子颈下金铃的声音,这驴子很好玩,我只怕那个骑在驴子上的人!”

小女孩懂事地“喔”一声,说道:“那一定是个很凶的人了!大叔你躲起来别让他瞧见不就行啦?”

赵岳喜道:“小妹子你真好,我就躲一躲!”说罢游目四顾,只见后门外似是加了一间小屋,便走出去。那间小屋子里灶炉俱全,还有个小窗。赵岳道:“小妹子,你别告诉人家我在这儿!”

小女孩笑道:“使得。”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出去,到屋前玩耍。

清脆铃声迅快移动,忽然舍下大道,竟是向这屋子驰来。赵岳虽然不怕武宫主,但既是一心躲避,自然不想被她找到。因此心中不免紧张起来。打窗缝往外窥时,只见武宫主骑着一头黑驴,身上已不复穿上宫装。青巾包头,微见憔悴之容,但仍然具有冷艳清丽的风韵。

赵岳见那头驴子变成黑色,不禁一怔,接着暗暗失笑,忖道:“她一怒之下解散了铁柱宫,自己仍在江湖上露面,自是害怕武阳公追踪处罚,因此更换了驴身颜色,卸去宫装,这也是情理中之事。”

只见武宫主望住门前小女孩叫道:“喂,有没有瞧见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走过?”

小女孩见她声调冰冷,远不及赵岳和气,当下答道:“没有呀!”

武宫主一向聪明绝顶,可是万万料不到一个小女孩也会骗人,不由得不信。沉吟道:“奇怪,他明明打这边经过,算这时间总须在我视线之内,怎的没有了影子?”她只是自言自语,小女孩自顾自低头哄弟妹玩耍,生怕被她看出面色。

武宫主心中微觉有异,但一时却未想出何事可疑。正寻思间,远远忽然传来一阵雷鸣似的声音,说道:“好大胆的丫头,竟敢背叛为父……”

声音未歇,风声飒然一响,农舍门前多出一人。只见此人五官端秀,眉目间极有威仪,身穿一袭青布衫,旁人只觉此人一表斯文,那知这青衫中年人便是威震天下,号令武林的一代魔君武阳公。

赵岳先前听他语声,判断出还在二十余丈以外,见他瞬息便至,心中大是凛骇,暗忖这老魔头全身功力已复旧观,现下只要被他发现自己,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几个孩子见他来势奇异威猛,都骇得哭叫起来,小女孩连忙把他们拉入屋内,掩住双扉。

武宫主面色变得一片苍白,默默望住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