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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二十年之约

老秃子伸手点住五魔两边断臂上数处穴道,手法快如闪电,登时止住迸涌而出的鲜血。接着望也不望这个残废了的魔头,移步走到三魔跟前,冷冷道:“你最好说出来,不然的话,哼,你们老五就是榜样!”

三魔面上汗珠直涌,面色变得又青又白,可是仍然摇头拒绝。老秃子道:“就算你不肯说,也不妨出手与我一拼!”三魔又摇摇头。要知目下正因为他们不肯出手相拚,是以老秃子最多只能拗断他们双手,无法取他们性命。

老秃子双手齐出,抓住三魔双腕,一拉一扭,臂骨先自断了。他迅快搜查过三魔全身之后,再次以迅快得惊人的手法,把他双手一齐扭断,丢上半空,又用木箱盛住。三魔手全失,此时虽是穴道被点,止痛止血,但想到从今以后永远是残废之人,不由得大叫一声,昏倒地上。

老秃子移步到二魔面前,道:“怎么样?老秃子号称‘中原一恶’,这外号没有被人白叫吧?”

大魔冷冷道:“你要动手就动手,哼哼,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日后总得教你死在这本毒典之上!”

老秃子喝声好,手法连施,眨眼之间,又折断了大、二魔二人三只手,丢在木箱之内。这时那天山四魔只有大魔一个人余下一只手,老秃子道:“姑且留下你一只手,让你将来使毒害我!”

他又上前搜过二魔身上,接着要搜大魔。大魔厉声道:“我说过不在我们身上!”

老秃子哼了一声,道:“老秃子仍然难以放心!”

大魔独手一挥,衣衫尽开,同时将口袋完全翻转,果然没有那本《大毒秘典》。他也没再说话,独臂一挥抱起四魔尸体,当先向河边走去。

老秃子面色甚是沉重,眼看他们走过吴遐身边,心中一动,施展出大移形法,人影乍闪,已落在吴遐身边。大魔命其它三人先走,冷冷发话道:“此子资质甚佳,我有意收为门下,尽传我们兄弟一身本领!”

老秃子沉声道:“不行,他若是学了你们的魔功,潜移默化之下,气质大变,终将变成翻天覆地的恶魔!”

大魔哼一声,知道无法可想,举步便走,走出六七步,忽又转头望望吴遐,眼中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自古以来凡是世不一见的奇人异士,到了相当时候,总想将一身本领传授给杰出之士,好教自己身死之后仍然有人传承衣钵,永保威声。那天山五魔所练的秘传魔功,几乎天下无敌,此刻他们已有日暮穷途之感,是以对于吴遐这等良才美质,实在不舍。

吴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内,他年纪虽幼,但聪明无比,机变过人,当下装着神魂不定,眼中流露出茫然之色,对于这一切不闻不问。

老秃子从木箱中取出一只人手,兀自血迹淋漓,送入口中,咬得“嘎嘣嘎嘣”直响,似是吃得十分滋味。吴遐腹中升起一阵作呕之感,面色青白,反而使人看了以为他早先被魔啸侵心,又浸了老大一回河水,所以神魂不定。

过了片刻,老秃子斜瞥他一眼,道:“孩子,你敢吃人手么?”

吴遐连忙摇头,几乎呕了出来。老秃子哈哈大笑,心想这孩子到底嫩得很,目下别把他骇坏了,日后他跟随自己,总会晓得自己的真正为人立心。

他望望天色,道:“奇了,那山海二僧怎的还不现身?”

吴遐暗暗焦急,怕就怕那山海二僧不回来,他便得跟这个吃人的魔鬼一块儿走。他觉跟这种恶人多耽一刻,就多一刻难过,恨不得立刻跑开。

过了片刻,老秃子微微一笑,道:“他们来啦,我们且躲起来跟他们开个玩笑。”

吴遐可不敢说出“不”字,乖乖跟着他走到树林对面的一丛灌木后面。老秃子向他扮个怪相,道:“你这样子不行,他们是什么人物,焉有听不出之理?”

他的样子滑稽可笑,眉宇间甚是慈蔼,吴遐不禁呆了,心想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吃人,别人来告诉他的话,打死也不肯相信这个慈蔼滑稽的老人竟是如此凶残可怕。

老秃子接着道:“我先点住你的穴道,他们就听不到你的声息了。”

吴遐根本不知何谓穴道,纵然知道,也无法反抗。老秃子指头轻轻一戳,吴遐但觉身一紧,不但说不出话,而且身子完全不能动弹,连呼吸也十分困难,生像被埋在泥土中,快闷死似的。

他心中大惊之下,连忙慢慢呼吸,运起每日早晚都勤加练习的打坐呼吸之法,不久便好过得多,鼻息自然而然变得十分微弱悠长,当真没有一点声音。

老秃子已走到河边,望住滚滚河水,不久工夫,树林中闪出两道人影,姿态轻灵飘逸,落地无声。

这两人一高一胖,正是少林寺山海二神僧。这两位得道高僧这时怒容满面,海僧大声道:“老施主请了,贫道这厢有礼!”

老秃子转身望去,颔首还礼,悠然道:“大和尚有何见教?”

海僧道:“不敢请问老施主,那天山五魔逃向何方去了?”

老秃子道:“大和尚要替门下弟子报仇,是也不是?”

海僧道:“正是,他们全部七窍流血,惨死林中!”

老秃子道:“我已打发他们走啦。”

山僧出林之后,就一直打量地上斑斑血渍,还有五把锯齿鬼头刀,这时插口道:“老施主打发了这五个魔头,功德无量。看来他们全都身负重伤,无一幸免。老施主神功绝世,贫僧仰慕无已!”

老秃子从木箱中取出两只血淋淋的人手,送入口中大嚼,“嘎嘣”连声。那少林山海两僧只看得眉毛直皱。

老秃子哈哈一笑,道:“两位也吃一点吧,这是天山五魔的手,却不知是那一个的。”话声中扬手抛去,那两只断手分别射向山海二僧。

两位高僧那敢沾惹这血淋淋的断手,齐齐挥袖急拂,一阵潜力涌出,将那两只断手托住飞了回去。老秃子身子一闪,两手皆落江中,眨眼消失不见。

老秃子这一手已试出他们两人功力深厚绝伦,心知如果伸手去接那两只断手,可能抵不住他们两人之力,会被震得后退一两步,是以侧身让开,哈哈一笑,道:“两位精通少林上乘绝艺,功力深湛,天山五魔若不是仗着鬼叫魔功,定然不是两位大和尚对手!”

山僧合十道:“谬蒙老施主称奖,愧不敢当。”

海僧也合十道:“老施主是世外高人,宇内无双,贫僧等在老施主面前,不过是米粒之珠而已。还要请问那个被天山五魔劫来的孩子何在?”

老秃子道:“此子根骨奇佳,老秃子已经选定他做我的弟子啦!”

山僧道:“那孩子已练成敝派的五大神功之一,还望老施主恩许赐还。”

老秃子微笑道:“大和尚已经是百余岁之人,怎的还囿于门户之见?若是依照贵寺门规,此子所得神功心法大有问题,只怕不容于贵寺上下呢!那时大和尚如何处置?违反门规?抑是把他废了?”

吴遐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年纪尚幼,是以不懂什么门规和废了的含意,只知老秃子不肯把他交出来,心中急极,可是不能做声,只好干瞪眼发急。

山僧一听这大有道理,怔了一怔,和海僧对望一眼。他们百年来形影不离,心意相通。海僧意思是舍了吴遐返寺,山僧却觉得不妥,理该将吴遐找回带返少林由方丈发落。

海僧终于拗不过他,微叹一声,老秃子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老秃子正想请教两位大和尚的绝艺!”

他口气中似乎已经知道山海二僧决定试探他武功造诣的心意,抢先一口道破。

海僧合十欠身道:“贫僧兄弟原本不该冒渎大驾,此番迫不得已,尚祈老施主宥谅!”

老秃子道:“好说,好说,老秃子刚才虽然提醒你们及时避开,但这等事算不得恩惠,两位毋须放在心上。再说今日和天山五魔这场架打不成,如果放过向两位领教的机会,良机难逢,岂不遗憾终身?”

海僧再合十道:“今日有幸得会郑老施主,并蒙慨允指点几手,贫僧心中实在感激,只望老施主点到为止,以免伤了和气!”

老秃子见他如此谦虚大度,心中好生佩服,忖道:“目下我们双方为了争夺那孩子,所以非出手不可。我明白这海僧对我老秃种种恶行深表怀疑,所以极不想翻脸动手。但我老秃一方面有心替少林派着想,刺激他们二人此后择高弟传授武功,免得他们一死之后,就后继无人;另一方面我老秃这一身武功,也得找个传人,所以今日这场架非打不可!况且海僧早先既然赞我‘愿力如佛’,那是说宁愿负起恶名,行那济世救人之事。这一回何不索性成全他少林寺,以报知己?”

这念头说时虽长,其实只是一瞬工夫就掠过他心头,当下朗声大笑,道:“闲话少说,老秃今日非捡便宜带走那孩子不可!免得日后少林寺教出高徒,比老秃子的传人还要高明!”

山僧诵声佛号,宛如巨钟忽鸣,响彻遐迩,接着道:“老施主此言未免小看贫僧兄弟了,想我少林寺人数逾千,尽有美质良才,若是当真勤修苦练,未必就比不上那孩子。贫僧等并非因他资质而定要带他回去,只是一则此子练成敝寺神力,大是奇怪,非带返寺中细查不可。二则……”他蓦地住口,霜眉紧皱,露出为难之色。

老秃子接口道:“别难过,老秃替你说下去。二则那孩子若是不遇明师,下乔木而入幽谷,碰上我老秃这种恶人,日后还不是第二个‘中原一恶’?哈哈,这话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们两位记着,将来江湖上出现另一个秃子,也是像我这等形容,那就是这孩子了!我自会使他心甘情愿承继我的招牌。”

山僧微微摇头,海僧却如有所思。老秃子伸手掣出腰间软剑,道:“来吧,这一场拼斗,说不定要打个三天两夜才能罢手!”

两位高僧见他取出软剑,心中一凛,山僧提起禅杖,海僧却抖手甩掉刀鞘,那柄大砍刀锋寒芒四射,一望而知锋快异常。

老秃子道:“我们不要客气推让,两位小心了……”话声荡漾中踏步上前,“唰”地一剑刺去,只见他剑尖斜出,戳向山僧,剑锋横推,迅攻海僧,一招之中,同时袭攻两人,端的是一代使剑大家气象。

山僧禅杖疾封,海僧竖刀防御。老秃子剑如游龙,人若飘风,瞬息之间,连踏六个方位,攻出八剑之多,每一招都同时并取两僧,教他们不能不一同出手迎战。

山僧禅杖“呼”地横扫出去,杖风过处,沙飞草偃,将对方迫开数步,口中洪声大喝道:“待贫僧兄弟轮番领教,虽败也是服气。”

海僧大砍刀突然跳荡削出,宛如海上连天波涛巨浪,一层层刀光绵绵攻去,独自接住老秃子软剑,一面说道:“老施主何苦定要耗费偌大精神,以一敌二?”

老秃子见他功力深厚无比,刀法尤其精奇奥妙,当下奋力封拆,守中带攻,脚下稳如山岳,转眼间已连接对方三十余层刀浪,却不曾后退半步。

山僧此时已经停手跃开一旁观战,目睹那老秃子剑术出神入化、奇奥无双,明知海僧已竭尽平生本事,但那层层刀浪仍然冲不动对方后退半步,分明难以独力匹敌,心中惕凛,提杖迫前数步,以防师弟有失。

老秃子一直是守中带攻,不输先手,挡过了对方三十余层刀浪之后,蓦地运剑迫攻,凌厉无匹,一柄剑抖出百数十道寒光,剑剑罩攻对方全身穴道。海僧虽然仍未落败,可是招架封拆之际,身形却不得不闪转腾挪,退了寻丈之远。

这时两下高低已大略可以测出,但海僧一生练武,渊博无比,自忖刀法上尚有千百种奇招妙着未曾施展,那里甘心认输,当下也自翻腾搏击,力抢机先。一时剑气刀光上冲霄汉,老远便看得见精芒映日,宛如宝物出土,霞彩上腾。

老秃子直到这时才能开口说话,早先海僧最后的话是要他不必一定要以一敌二,是以他这时答道:“老秃子可不是小觑两位,而是想尝一尝山海二僧刀杖合璧连手的威力。你们秘技自珍,不肯炫露,却是千万个不行……”

话声中海僧刀势又转凌厉,忽然间一刀硬入剑光之内,直劈老秃前胸。这一招迅快威猛,自不待言。最厉害的是这一招乃是寻瑕抵隙攻了入去的,老秃子本领再高,也来不及闪避或后退,亦无法圈回软剑抵挡。若果把海僧换了个普通之人,老秃子还可用左手硬夺长刀,目下却不但不能夺刀,更因他那只左手反转在背后托住木箱,根本来不源施展。

山僧眼看师弟这一招已经赢定,饶他修养功深、胸中坦荡,这时也不由得眉开眼笑甚是高兴。

老秃子在这绝境死路之际,蓦地滴溜溜一转身,快逾闪电,本来他连抽出左手的时间也没有,可是这一下转身的招数,却是他多年苦练的一着奇招。要知如果他不是故意陷绝境,海僧这一刀焉得如此容易就砍入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刀光一闪,已砍在老秃子背上,但却没有血光崩现,只听到“噗”的闷响一声,敢情海僧这一刀砍在那口木箱之上。

海僧刀锋砍中木箱时,但觉那口木箱上涌出一股刚柔兼具的力道,这一刀明明能砍开坚岩巨石,却砍不开那口破旧木箱,心中便知不妙。

他应变何等神速,就在感到不妙之际,急忙撤刀后退。那知对方木箱竟将他的大砍刀嵌得牢固无比,一下竟没有撤回来。

老秃子手中软剑从胁下穿过,倒刺出去,直取海僧持刀腕臂脉穴。

这时海僧如果不放手丢刀的话,腕臂上脉穴势必要被对方软剑所伤。可是海僧自成名之后,一辈子纵横宇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等兵器撒手之事,连想也未想过,别说当真碰上。

这当儿幸而山僧早蓄势戒备,蓦地挥杖拦腰扫去,这一杖力道强劲绝伦,老秃子武功再高,也不敢不回剑招架。剑势一变,海僧之危自解。

老秃子背上的木箱虽然另有奇妙构造,但嵌住海僧大刀之举,却大半是以本身功力运布箱上,所以会有刚柔不同的劲道抵消大刀下砍之势。此时他转移心神招架山僧的一杖,木箱上力道自消。海僧刚才收不回大刀,此刻却轻轻一掣,就撤了回来。

老秃子剑术通神,“叮”的一剑硬是荡开对方石破天惊的杖势,接着剑光飞洒,把海僧也罩人软剑威力圈中。

山海二僧这时不得不佩服这老秃子剑术上果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了百年令名,师门声誉,不敢再作试探,双双发招迎敌。

杖、刀一齐施展,平地隐隐起了风雷之声。只见那支禅杖长攻硬打,风力卷到,宛如狂飙烈火。海僧的大刀则龙腾虎跃,光影如山,刀光流转之际,把自己及山僧全身上下护得风雨不透。

老秃子使出一派进手招数,细柔绵密,源源不绝,身形只在二僧四周晃来闪去。

这时双方都以绝强功力,作迅快奇巧之争,招招都奇险奇快,不知不觉战了四五百招,大家的精熟招数都渐渐用尽。他们皆是一代武学大宗师身份,如果使出重复的招数,须得被对方耻笑,因此越打越慢。原来双方各自就此时此刻的形势,创出新招。如此打法,每一招都是性命声名所系,自是大意不得,因此出手慎重迟缓。

看看又拆了六七百招,一轮红日,业已西沉。双方忽地分开,彼此一言不发,面上都流露出凝思之状。山海二僧百年来习惯趺坐,这时自然而然在一边趺坐。老秃子则走来走去,他越走越快,影子在二僧面前晃来闪去,山海二僧被这人影晃得心下焦躁,那能用心思索。海僧度量汪涵广大,还沉得住气,山僧却耐不住,洪声道:“老施主把影子带远一点行不行?”

老秃子怔一下,望望影子,忽地如有所悟,仰天哈哈大笑。

海僧道:“老施主何故发笑?”

老秃子从木箱中取出一截人手,犹自鲜血淋漓,送入口中,咬得“嘎嘣嘎嘣”直响,偷觑对方面色时,只见山海二僧都微微楚起眉尖。

老秃子看了这种种情形,心念一转,已知胜算在握,当下忖道:“原来高手相持,竟能触发这许多灵思慧悟。我且激他们一激,日后他们教出高弟之后,不要深藏不隐,以致故步自封,不能精益求精更进一步。”

老秃子想罢又大笑一声,道:“两位大和尚今日败在老秃子手下,看来只有二十年后在黄山始信峰顶始能报复了!”

山海二僧讶然望住他,山僧道:“老施主这话怎说?”

老秃子道:“老秃回去后将一身绝艺传给那孩子,二十年后的重阳佳节,教他在始信峰顶等候两位大和尚的传人,再作印证武功之举!”

山海二僧点点头,海僧道:“这也使得,但老施主适才口气甚是肯定,却还需事实明。”

老秃子道:“用不着啦,老秃子多活了数十年,总对我有点好处。第一是耐性比两位强韧,比方刚才我们分开各自寻思新招之时,老秃子沉着得很,但两位被我的影子扰乱了心神,已经失了机先。老秃子已想出三招连环绝招,而两位自从被我影子所扰,以至现在与我说话都用不上全神思索,故此老秃子这三招使出来,两位必败无疑!”

山僧哼一声,道:“那也说不定,或者老施主招数使出来时,我们忽然悟出拆法。”

老秃子道:“有理,有理,可是老秃子还有一记绝招,你们万万破解不了!”

山海二僧见他说得十分郑重自信,顿时神色肃然。海僧道:“就请老施主赐示!”

老秃子扬一扬左手,那截人手断口处洒出十余滴鲜血,印在地上,却排成两个梅花图形。他道:“就是这个,老秃子右手软剑发出新创三招,辅以左手的断肢人血,两位非败不可!”

山海二僧怔了一回,齐齐朗诵一声佛号,合十欠身,接着转身步入林中。山僧洪亮如巨钟的声音从林中传出来道:“老施主幸勿忘却二十年重阳佳节始信峰头之约。”

老秃子应道:“是了,两位大和尚珍重。”

只听一阵步声穿林而去,老秃子得意之极,哈哈一笑,走到树丛之后,只见吴遐瞪大眼望住他,当下开心地收起软剑,连咬数口那截断肢,道:“孩子,可要吃一点么?”

吴遐神色之中隐隐透出一点怪异之兆。老秃子笑一下,将那截人手丢落河中,道:“我们走吧!”

吴遐站了起身,干咳数声,才道:“那两位老禅师走了?他们已经输给老爹你了,是不是?”

老秃子道:“不错,他们这一去不知造就何等英杰,二十年后与你一争雄长!”

吴遐道:“老爹你一定比他们厉害得多,小子听说那两位老禅师已经是少林寺最高无上的人,但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及不上你。小子刚才在想以老爹这一身本领,恐怕谁没有法子杀得死你了。”

老秃子道:“那也不尽然,武学之道,深不可测。我老秃虽然功力深厚,刀枪不损,水火不侵,可是身上仍然有罩门死穴。由于我功力太深,这罩门就更是危险,只要孩童轻碰,也能丧命!”

吴遐道:“老爹罩门却在何处?”

老秃子忖道:“这孩子想取我性命,这一问大大露出马脚啦!”但他仍然不以为意,道:“我的罩门就在左腋腋窝之中。”

吴遐想了一想,道:“那儿不大容易碰到,不过老爹最好设法用铁片或是皮革封住一下,那就一定不会有误失碰着之事发生了!”

老秃子讶然想道:“这就奇了,他如果有心暗中害死我,何以又教我严密保护?此子究竟有何打算,还得细细观察才能确定。”

他接着想起吴遐问话之中,有一句提到“山海二僧加起来还敌不过你”的话,心中一动,忖道:“事情可是有点奇怪,山海二僧应该练有合璧连手的招数,但那一场逾千招的激战中,他们却没有奇特的连手招数。不行,我非追上去问个明白不可!”当下道:“孩子,你且在此等我一等,老秃子这就追上那两个大和尚,问明白一件事!”

吴遐道:“用不着啦!”

老秃子讶道:“你知道什么?”

吴遐道:“你老想知道小子身世和修炼功夫的经过,去问他们也没有用处!”

老秃子大笑道:“不是这事,你且耐心等候!”秃头一晃,凌空飞起,片刻间已消失在林后。

吴遐年纪虽幼,但心机却多,想道:“哼,你不过想躲起来瞧瞧我会不会逃走而已。我偏偏不走,好教你这老恶人失望一下。”

于是捡一处柔细草地坐下,坐了一会,脑中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他原本已决心设法暗暗杀死这个食人的老恶人,刚才老秃子说出罩门之时,他可不肯相信,所以特意教他用铁片皮革护住罩门。而他此刻所以不肯趁机逃走,一则是怀疑老秃骗他出丑,二则他天生侠义心肠,性子倔强,想到老秃子食人之事,便立意跟随着他,设法下手暗杀。

他自家设想了许多暗害谋杀的计策,可是后来总是发觉这些计策对付平常之人可以,对付这个武功天下第一的老秃子可就不行。但他秉性倔强,仍然固执地寻思法子。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喘气之声,抬头看时,只见老秃子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他面前,慌忙起身。

老秃子喘口气,道:“孩子,走吧!”当先向河边走去,沿河西行。

吴遐跟在后面,也不问他,大约走了六七里路,老秃雇了一艘船,溯流而上。

这一天晚上吴遐睡在老秃身侧,只听他整个晚上都不住地喘气,心下好生讶异。翌日起来一看,只见老秃面色十分苍白,似乎苍老了许多。

衬起那一面亲切滑稽的神情,使人觉得十分可怜,他忍不住道:“老爹你不舒服么?”

老秃子道:“老秃平生不打诳骗人,的确不大舒服。”

吴遐接口道:“你老真的爱吃人手么?”

老秃子怔一下,心想这孩子念念不忘此事,必定有所企图,但我老秃定要他自己将事实看清楚,不要听了人言,就信以为实。当下道:“天下之事除了用眼去瞧瞧外,还得用心灵智慧去瞧,你自己看好了!”

吴遐那里听得出他话中哲理,因见他没有否认,大是失望。

老秃子又道:“昨日我追上山海二僧,便问他们为何不施展连手合击的招数。山海二僧初时不肯回答,被我迫得急了,才说出他们只有一招,不过这一招使出来,凶险异常,所以不曾使用。老秃为了要见识他们这一招,便迫他们动手。原来他们这一招果然是凶险,一旦施展出来,竟变成拚斗内力之局。他们合二人之力,发出的掌势威猛绝伦,老秃子硬挡了这一掌,内伤不轻,自然他们也讨不了好。只不过这等结局,却大出老秃子意料之外,心中甚是不安。”

吴遐听懂了大半,却以为这老秃子内伤不轻,山海二僧定然已经丧命,所以老秃才会后悔,当下更暗暗加强谋杀他的决心。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说了一些闲话,问道:“老爹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老秃子道:“我去取回几粒灵药治疗内伤。我一生极少炼药,只炼过一次,却已是百余年前之事。那一炉丹有起死人活白骨的灵效,现下只剩三粒,放在一处地方。那儿还有我刻下的内功练法四图像,还有一本拳经,这本拳经载着老秃子一生成就三大绝招之一。”

吴遐插口问道:“老爹为什么不把拳经丹药带在身上呢?”

老秃子微微一笑,道:“我百余年来总碰不上一个看得入眼的人,因此心想如果一旦死了,我的剑、掌、指三大绝技岂不是从此失传?所以苦心经营了两处地方,著录了两本拳经,一本载有掌法,一本载有指法,自然还有些别的,但都不及这两种重要。这两本拳经分别藏放在那两处秘密地方,待有缘之人碰上,就可得传我的绝艺。虽然这一来我不能亲自考核这两个传人的心性人品,但既是无可奈何,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他停歇一下,又接着道:“我随身带有一本尚未完全着好的剑谱,只等我考核过你的天性人品,及格的话,就将剑术一门传给你。你虽然只学得我三大绝技之一,但仍然可以赢得其余两个得我拳经之人。”

吴遐讶道:“这是什么缘故?”

老秃子道:“假如那两个得到拳经之人天资不下于你,也同时开始练习,则你学的‘他力禅功’要比我传授予他们的有用得多。同时你得我亲身指点,剑术一门无疑可尽得精要,不比他们必须数十载后才能尽悟奥妙、自在发挥,所以你们三人较量武功的话,仍然要让你为首!”

吴遐道:“何以要如此摆布安排?”

老秃子微笑不语,而吴遐则直到许多年后才想通此中缘故,原来老秃子自己也深恐所传非人,若果不预布奇谋,将绝艺分别传授,则若是所收弟子不听他的话,天下无人可制。而目下将三宗绝艺分开,则三个传人之中,只要有两个是正派之士,联合起来,足可制服坏的一个。

到了中午时分,老秃子命船家靠岸,取出纸笔,开了药方,道:“孩子你到岸上那市镇去买药,如果其中有两三味买不到,你就到……”他忽然沉吟一下,才接着道:“你就到镇南三里远的铜鼓庄,求见庄主请他赐药。那庄主姓程名国天,大约是六旬左右的人,满面胡须,话声响亮。此人在江湖上乃是一流高手、武学大家,因此他庄中各种有关跌打的名贵药材无有不备。此人向来以慷慨侠义重于武林,是故你以武林晚辈身份求见,他必不吝惜一点药材。但你切切不可说出受我差遣,任他如何盘问,总不可说出我的形貌。”

吴遐道:“小子省得,老爹你放心好了!”

他接过药方银子,离船上岸。到了市镇之中,只见人烟稠密,市容繁盛。他找到一家药材店,掌柜的看了看药方,道:“这药方是那一位大夫开的?”

吴遐甚是聪明,道:“这是我一个叔叔在京师带回来的秘方!”

那掌柜颔首道:“这就是了,这方上有三味药我听都没有听过,只怕只有到京师去才配得出来。其余的都有,可要先抓回去么?”

吴遐忖道:“待会到那铜鼓庄讨药,总不能连其它的配药也都讨取,应该是配好为是。”于是点点头,不久,就捆住一包药离开那药店,走到镇南大路上,忽然想道:“我何不趁机逃走?那食人恶秃也许等不到这药,便死在船上。”

这本是省去麻烦的好法子,但吴遐天生倔强,心中早就打算设法谋杀这老秃子,呆呆想了一阵,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色作深黄色,上面用朱笔写满了麻麻密密的蝇头小字。

他躲在道边翻看了一阵。那本小册子虽薄,但页数却甚多,他似乎已经翻过好几回。

这时翻到其中一页,手指按着其中一行朱字,仔细阅看,那行朱字写的是:“下开七味均属寻常得见之药,但以下列份量搭配,一碗煮成三分,即成反药。混于任何药中,该药性即与常理相反,三滴即足,可杀人于无形。”底下便开七种药名,果然都是常见之药。

吴遐默默记住药名和份量,急步奔回镇上。他为人做事仔细,找到别一家药店,买了这七味药,然后又到隔壁买了一个小小瓷瓶,这才出镇,在道旁找一家农家,央那农家妇人替他煎药,放下小瓶,给她一点银钱,这才向镇南的铜鼓庄走去。

那铜鼓庄远远便即望见,房舍连绵。他早就在外面打听清楚,入庄之后,便一径走到庄西最高大的一座宅第门外,探头一望,大门内层台楼榭,甚是深宏广阔。门户大开,却无人看守。

他踌躇一下,径自跨入门内,走了数步,只听右侧发出尖锐的声音道:“打死你!打死你!”

吴遐骇了一跳,转眼望去,只见那右侧种着花卉树木,在墙下一丛树影后面,似乎有影闪动。

他悄悄过去一瞧,却是个女孩子,大约十二三岁,身上穿得甚是朴素,面色发青,眼中一还含着泪珠,左手抓住一块比拳头大的石头。

吴遐见她目光注在地上,知道她尖叫“打死你”的话并非向自己而发,低头看时,地上一条黑白相间的毒蛇,长约四尺,此时身躯尚自卷动,但头部已经扁烂。在那毒蛇前面有只小花猫,已自僵毙,看来似是被那毒蛇噬毙。

那毒蛇性子甚长,此刻犹自翻卷不已。吴遐自幼生长在嵩山,见过不少毒蛇,一看这毒蛇颜色,便知其毒非常,连鳞甲也沾不得。这时猛见那毒蛇尾巴一挥,恰恰卷向女孩踝。

吴遐大吃一惊,“唰”地纵上去。他原本要抱开那女孩,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一脚踢出,鞋尖踢中那毒蛇尾巴,荡了开去,接着道:“小心别让这蛇身卷中。”

那女孩骇然退开,面色铁青。吴遐又道:“这蛇毒得很,若是被它卷中,皮肤便得溃烂。”他望她一眼,又道:“你手上的石头最好快点丢掉!”那女孩赶快丢了,“哇”的一声突然大声哭起来。

吴遐诧然想道:“我又没得罪你,哭什么呢?”当下转身要走开,忽见那女孩走上前去,似是要抱起死猫,忙道:“使不得……”纵身上去,一脚把死猫踢开。

那女孩子哭声微顿,语声模糊地道:“我怕……我怕……”

吴遐忖道:“原来她已经骇坏了。”

但他在嵩山上从来没有异性小友,这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呆呆站在一边。那小女孩眉目端丽,虽是泪珠染颊,却另有一种楚楚风姿。吴遐待要走开,却又有点不忍。

过了一会,他到底想出一句话,道:“这小花猫可爱得很,可惜被蛇咬死了!”

小女孩呜咽道:“这小花猫的母亲前些日子也是这样死了,原来是这条恶蛇,今日我总算替它报了仇,可惜害死了小猫。”

吴遐道:“你已知道有毒蛇,所以用小猫骗它出来?为什么不告诉大人?”

小女孩道:“我才不呢,我要亲手杀死它,替大猫报仇!”

吴遐讶道:“你不怕蛇?”

小女孩道:“我一生最怕蛇,但这一次不同,我要替大花猫报仇!”

吴遐听了这话,暗想原来仇恨之念竟有如许力量,使得一个本来怕蛇的小女孩也大胆起来,当下道:“这条毒蛇和小花猫尸骸放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给挖个坑埋起来。”

那女孩子破涕为笑,道:“谢谢你啦!”

吴遐将猫、蛇埋好之后,正待走开,女孩子又哭起来,只听她唠唠叨叨道:“小猫啊,不是不爱你,但大花猫是你母亲,为了替你母亲报仇,你死了也是值得,可别怪我心硬。”

正在哭时,人影一闪,一个大汉冲过来,厉声喝道:“小子你欺负我侄女儿么?”扬手掌打来,吴遐赶快一闪,掌势落空。

那大汉怒形于色,左手一晃,右手迅快如风般扫拍而出。这一回他出手极快,只听“啪”一响,吴遐面上已中了一掌。但他下盘极稳,只晃了几晃,没有倒下。

那女孩子抬头叫道:“二叔,他……”

那大汉喝道:“回去,用不着你说话!”

女孩子似是十分畏服这个大汉,一面拭泪,一面走开。临走时向吴遐望了一眼,眼光中尽是歉疚不安之意。

吴遐哼也不哼,更不提这女孩之事,道:“小子特地来求谒程国天庄主。”原来他赋性倔强,心想这事本来自己没错,不过那女孩子既不替自己分辩,而且已经走了,说也无益!反正自己目下最要紧的是求到缺药,回去好害死那残恶食人的老秃子。

大汉“嗯”一声,皱起眉目道:“你识得庄主?”

吴遐道:“小子只是慕名而来,听说程庄主侠名盖世,小子只是武林后学,却胆敢向他老人家求讨一点东西。”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你想求讨什么?”那大汉乃是会错意思,以为他要登门生事。

吴遐道:“小子得见到庄主才能说!”

那大汉狞笑道:“你师父是谁?”

吴遐摇摇头道:“若是庄主下问,小子也不能回答!”

那大汉拍拍胸膛,道:“老庄主就是我的父亲,你有话向我说就是。”

吴遐摇摇头道:“小子一定要求见老庄主!”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凭你这块料也够得上见我父亲?”蓦地伸手,左挥右扫,连续打了他四个大嘴巴。他的手法又快又重,这一次存心要将吴遐打得趴在地上,是以掌力甚重。

脆响四声过处,吴遐一下也闪不掉,但双脚仍然牢牢钉在地上,分寸不移。他心中大怒,想道:“怪不得老秃子不要我说出他的形貌,原来这一家也是恶人,怕是以前结得有什么仇怨。”

他连中四掌,牙齿脱了大半,满嘴鲜血,可是神情倔强如故。

那大汉退开数步,定眼望住他,道:“好小子,倒是硬挺得很,可惜心术太坏,连女孩子也欺负!”

吴遐忖道:“想那少林寺方丈大师身份何等尊高,但见到什么人都和气得很,可见得名门大派,到底不同江湖小人。”此念一生,觉得自己是少林寺出来之人,不能被人看小,“霍”的一声,连血和牙都吞入肚中,道:“少庄主好高强的身手,要不是我来此求药的话,哼,我非得跟你打上一架不可!”

那大汉放声大笑道:“你差得远着呢!”话声中拳头一晃,吴遐以为他又要向面上击来,不禁一侧脸,谁知底下忽然一紧,脚步一浮,“扑通”跌了一跤。爬起来时,心中暗忖道:“老秃子说那程庄主是一派高手,大概没有说错。我往昔在嵩山上,有时和庙里一些、小师父玩耍,谁也弄不跌我。这汉子全凭家传功夫,竟把我勾跌一跤。”

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这时已决定若是要对付这汉子,必得取智,不可力敌。

那大汉哈哈一笑,挥手道:“快滚出去,走迟了看我踢你屁股!还有就是记得以后别欺负女孩子,不然的话,打扁你的狗头!”

吴遐双眼忽然向他身后一瞪,怒声道:“你说,你自家说……”

那大汉讶异回顾,忽觉风力袭到肚腹,同时目光到处,见不到一丝人影,心下已自了然雄是这个少年的诡计,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故意不避不让,暗运内功,护住腹部。

吴遐出此诡计,本是在嵩山上与一些小沙弥玩惯的把戏,这时他以头作锤,猛然向对方小腹撞去。头颅触处,却感到一片绵软,似是无可用力。心念方转,耳听对方哈哈一笑,双拳如流星奔驰,夹肋击到。

那大汉这两拳一齐发出,原意是见这少年如此阴诡,存心要打断他几条肋骨以作警戒。但他又知道少年不但性子倔强,而且皮粗肉厚,单以猛力未必就打得断他肋骨,是以拳头上用上四成真力。

那对斗大拳头一下子就击在吴遐左右双肋之上,但听“砰”的一声,吴遐不但肋骨未断,反而从体内透出一种反震之力,只震得那大汉内脏翻腾,血气上涌,那对拳头也弹起老高。

吴遐一向惯于让别人揍他身体,使得对方吃个暗亏,然后便趁对方心神慌乱时,双手扳腿,头顶用力,摔对方一跤。这时可没有忘记这法子,双手抄住腿弯之处,身子向前一冲。那大汉“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宛如元宝翻跌,四脚朝天。

吴遐这时总算出一口恶气,待得那大汉迅速起身,便冷笑道:“你太倒霉啦!”

那大汉本来一肚怒火,待要起身后便出毒手,闻言却忽然一怔,心想莫非这一跤跌松冤枉,所以他如此说法?故此没有立刻出手,喝道:“为什么?”

吴遐道:“我听人家说:孩子越跌越大,少壮跌跤,必走霉运;老年之人,一跌就死。这可不是交上霉运?”

那大汉怒火攻心,大吼道:“好小子,竟是不想活了!”

后面转出一人,道:“猛儿住手!”声音苍老柔和,却自具一种威严。

那大汉立刻刹住前冲之势,垂手道:“是,但这小子太可恶了!”

吴遐不必用心忖思,也知道这个忽然出现之人,必是本庄庄主程国天。转眼望去,见这人身量瘦长,颔下留着三绺白须,相貌清古,看起来倒不像是坏人。

他也懒得多说,上前欠身行了一礼,道:“武林后学末进吴遐谒见程老庄主!”

程国天一捋颔下白髯,道:“不敢,小兄弟有何见教?”

吴遐拿出药方,递了过去,道:“小子在镇上抓药救命,却欠缺上面用红笔圈住的三味,因知程老庄主乃是当今高人前辈,侠义为怀,故此不揣冒昧,前来求见请惠救命!”

程国天伸手接过药方。那大汉道:“岂有此理,既是登门求药,怎的还欺负小珠滚出去!”

程国天面上本来没有什么表情,但看了那张药方之后,忽然神色一变,道:“是谁开的方子?”

吴遐道:“那是家叔许多年前认识的一位老前辈,今日早晨恰好碰上,这方子就是位老人家开的。”

程国天颔首道:“这就是了!”他抬头想了一下,又道:“如此说来,急于服药之人便是令叔台了,他的人现在何处?”

吴遐道:“就在河边一艘船上!”他答话时已经想到那河湾中泊着不少船只,对方决计找寻不到。

程国天点头道:“这方子配得极是高明,千变万化,深奥无匹,当今之世,除了他老人家之外,再也无人开得出来!”

他停歇一下,接着又道:“但这方上所缺的三味药材实在不易配到,老夫庄中虽然藏得有,却须慢慢找出来,小兄弟且到里面稍坐。”

吴遐跟他进去,在一间雅轩中落座。程国天道声“失陪”,便进去找药,剩下吴遐和那大汉两人,彼此默然相对。

过了一会,那大汉道:“兄弟程占猛,敢问吴兄弟尊师是谁?”

吴遐摇摇头,道:“恕难奉告!”

程占猛冷笑一声,道:“原来是见不得光的!”吴遐眉头一皱,不去理他。

程占猛又道:“吴兄弟刚才那一手叫什么名堂?”

程占猛续道:“兄弟我虽是练武多年,可惜囿于见闻,竟叫不出吴兄弟刚才那一招的名称。”

吴遐淡淡道:“这一招叫‘活见鬼’,这是我独门招数,少庄主没有听说过,不足为奇!”

程占猛霍地起身,怒声道:“你向我父求药是另一回事,和我交手又是另一回事,咱们再比一比看,我不信就看不出你的门派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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