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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老少两绝

吴遐摇摇头,程占猛冷笑道:“原来是个小乌龟!”吴遐瞪他一眼,程占猛又做个乌龟的手势,龟头一缩一缩的,当真极尽侮辱之能事。吴遐心想自己根本没有学过拳脚,如何动手法?目下只好忍住这口气,便不理会。

程占猛又道:“我三招之内就可以试出你的家数门户。你若是不敢起身,那就叫一声爷爷,做个地道的缩头小乌龟!”

吴遐这时忍不住挺身而起,道:“好,就接你三招!”原来他心想就算拼上三拳,也受得住,犯不上老是被他叫做缩头乌龟。

程占猛正要动手,忽又停住,道:“吴兄弟这等胆力骨气,教人心中佩服。不过我们话先说在头里,现在动手过招之事,乃是你我之间的公案,事后不得向别人诉说,惹出了是非。”

吴遐道:“这个自然。”

程占猛喝声好,随即出手,右掌倏然发出,疾劈面门。他这一拳暗藏几种变化,拳势正面直攻吴遐的鼻子嘴巴,同时可以分出两指,挖敌人双眼。

他出手如电,武功高强,这一招如用全力发出,吴遐定必立负重伤无疑。但这程占猛早先已吃过亏,这一回却不敢大意,决意先试出对方虚实,再作道理,是以拳影刚袭到吴遐面门时,发觉对方不闪不避,一时拿不准对方到底是闪避不及,抑是故意让他击中,却另行施展杀手。

他到底是名家高弟,应变佳妙,蓦地刹住拳势,左手疾地拍出,掌上只用上两成内力,“噗”一声击在吴遐胸口,右手也化拳为掌,倏然下沉,五指伸处,抓住他的肩头。

吴遐早已运足少林五大神功之一的“他力神功”护住全身,若然那程占猛右拳直击面门,非立受重伤不可。原来他的护身神功虽是佳妙绝世,可是人身之中功夫最是难以练到的就是五官面门。吴遐年事尚轻,那里罩得住面门。

这时胸口受了对方一掌,毫无疼痒之感,但程占猛却被一股潜力震得掌酸腕麻,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持重,这一掌只用了两成真力,不然的话,可真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程占猛可是胸有成竹,左手虽是受挫,但右手五指已抓紧对方肩头,底下出脚一勾,快如电光石火。

吴遐那里闪避得了,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见。不过他下盘一向练得最稳,丹田之气往下一沉,登时稳如山岳。程占猛第一阵力道勾他不倒,心中大大一凛,脚上力道突然松开,右手运力向外一推,底下又忽然猛勾回来。

他身手高强,四肢上的力道收发自如,这几下变化只是瞬息间之事。吴遐感到脚下一轻,上身已被敌人推得向后微仰,全身力量当即自动移到肩上抵抗。那知脚下突又一紧,这时对方一勾之势,乃是乘虚而入。莫说是吴遐,便是一代武学大师处此境地,也无法稳得住身形。

只听“叭哒”一声,吴遐已重重摔了一跤,身上虽然不疼,却震荡得有点头昏眼花。

程占猛冷笑一声,道:“早知如此脓包,索性做个缩头乌龟也就是了!”

吴遐一骨碌爬起身,愤愤地向他瞪眼。程占猛长笑一声,又是一拳向面门击去,拳头快到他面门,见他不躲,立刻化前击为下沉之势,抓住他肩头,口中大喝道:“摔小乌龟一跤!”

这一回他省掉了试探的一掌,底下径自出脚疾勾。

吴遐实在没有本事看得明白他的招数,但他天生颖悟聪明,猛觉脚跟又被对方勾住,陡然记起早先经验教训,当下预作防备。

程占猛第一次发力勾拉,纹风不动,马上卸掉底下勾力,右手运劲一推。

吴遐全身力量涌集肩上抵御。他记得对方正是趁此时机发力勾跌他,是以力道一运上肩头,立即又坠回双脚之上。

这一招制敌机先,反应之快,委实举世罕有。谁知程占猛这一回却没有从下盘偷攻,右手一推之后,没有把对方推动,蓦地加劲催力再度猛推。

吴遐全身力量集中在下面双脚之上,上半身已无力抵御,不由得向后便退。然而脚跟被对方勾住,迈动不得,“砰”的一响,又重重摔了一跤。

要知这程占猛家传武学极是高明巧妙,加以他本人上阵次数甚多,阅历丰富。这武力之道,千变万化,原是不拘一格,尤其是抢制先机,寻睱抵隙,专一讲究如何找到敌人内外力都青黄不接之际,乘虚攻入,此所以吴遐虽是天聪过人,晓得早一步防守下盘。但程占猛却衡情度势,忽然变化,又把他摔了一跤。

吴遐仰卧地上,心中难受之极,耳中听得程占猛嘲笑之声,也不理会,径自忖道:“原这上下推勾之势可以互易,攻效相等。若是他下一回再加变化,我还得再跌一跤。不行,不行,管他什么武功招数,我只用我的笨法子跟他缠斗一次。”

心意一决,立即跳了起身。程占猛嘴巴一张,还未吐出声音,却见吴遐冲着他裂嘴一笑,好像要说什么话,当即吞回嘲笑之声,听他有何说话。

吴遐踏前一步,迫到切近,忽然目光移到一侧,面上笑容刹时完全敛掉,似是见到什么人进来。

程占猛情不自禁扭头瞧看,猛地醒起早先也中过这等诡计。就在这时腹胸间一阵风力袭到,程占猛来不及收回目光瞧看,双手倏然向怀中一抱。他使的正是近身肉搏时摔角手法,这一抱先抵消对方抛摔之势,接着扣住对方双臂脉穴部位,向左右扭推,同时以膝头顶撞,一举亦可反败为胜,重创敌人。

那知双手一抱下去,已感觉出位置不对,原来吴遐竟是背转身躯向他身上撞到。他这一抱双手交迭在吴遐胸口,吴遐两手翻上来紧紧抓住他手腕,身子一矮,屁股猛橛。

程占猛那么巨大沉重的身躯,竟被吴遐蹶得双足离地,笔直荡向空中。吴遐双手用力向下一按,只见程占猛整个人从空中翻到前面,“叭哒”大响一声,仰跌地上。

吴遐拍掌哈哈大笑,心中忽然记起那老秃子时时做出的滑稽形状,便依样葫芦向程占猛皱眉咧嘴。程占猛蹦起身,目露凶光,面现杀气,举步迫到吴遐身前。

吴遐心中暗惊,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大声叫道:“已经打了三招,你可知我是什么门派出身?”

程占猛狠声道:“老子管你妈的门派师父是谁,今日先宰了你再说!”

吴遐眼珠一转,道:“宰了我也使得,天下可有不死之人?”

程占猛以为他问的是武功之中可有一种能够打不死的,便摇摇头。吴遐接着道:“不错,天下那有不死之人呢!”

程占猛心下茫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遐其实是故意拖延时间,随口将那天老秃子和海僧对天山四魔喝出的两句话用出,果然把程占猛混蒙得迷迷糊糊,当即接着道:“这意思明白不过,天下间既无不死人,我就算被你宰了,左右也不过一死,只不过先死数十年或迟死数十年之别而已。”他停一下,又道:“我死了不打紧,只是老庄主所赐之药没有送去给我叔叔,不免辜了老庄主一番盛意!”

程占猛皱眉道:“依你说便待如何?”

话声未毕,一阵步声传入两人耳中,回头一望,正是那铜鼓庄庄主程国天。他面上含着怒容,瞪了儿子一眼,向吴遐道:“小兄弟且耐心等候片刻,老夫正督促下人们找药,怕你等得不耐烦,所以出来跟你说一句!”他又瞪程占猛一眼。

吴遐看在眼中,暗暗一哂,忖道:“看来你分明一直在外面,指示儿子试探我的门派路数。谁知你的宝贝儿子愣头笨脑,所以进来免得他再出丑。我可明白得很,反正你这家人没有一个好货就是!”当下装出恭恭敬敬的样子道:“如此麻烦老庄主,小子心中不安得很。”

程国天拂髯道:“这话不消提得,猛儿,随我来!”

当先走出雅轩,程占猛跟了出去。轩里只剩下吴遐一个人,他觉得这样清静些更好,坐了一会,可就觉得口中十分疼痛,想起被程占猛打掉了许多牙齿,心中不由得恨将起来。

忽地一道小小人影闪进来,吴遐定睛看时,原来是那个美丽的女孩子程小珠。她手中托住一粒红色丹药,递到吴遐面前,道:“你快吞下这个!”

吴遐道:“这是什么?”

程小珠道:“这是上好的止疼生肌灵药,我知你被二叔打了一拳口中一定疼痛。”

吴遐本来不想取用,后来见她神色楚楚,不由得激起男子气概,心想如果不取用的话,她定必难过异常。于是取了丹药,投入口中。

程小珠见他吞下之后,神情渐渐变得冷冷的,道:“你帮过我的忙,所以我把我自己的灵丹送给你,现下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情!”

吴遐一听此言,心火上冲,冷冷道:“我本来就没有说你欠我的情。”照他的脾气,当真要痛骂她一顿才能消了心头之气,可是因见她是个女孩子,心想好男不与女斗,便忍住这口气。

程小珠接着道:“你如果再耍弄我二叔,我以后一定不放过你!”

吴遐眉头一皱,道:“那便如何?”

程小珠道:“你要是欺负到我家之人,我终必杀死你,就像杀死那条毒蛇一样!”

吴遐记起她杀死毒蛇之事,隐隐感觉出这个女孩子性格特别,十分偏激凶残,心中真不愿意惹上这样的人。当然如果她不是女孩子,又自作别论。于是不理睬她,走开一边。

程小珠缓缓走出去,吴遐听着她步声消失,忽然心中一阵怅然,极想再看看她。但他只是在心中想,可没有开口叫她回来。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程小珠忽又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小纸包,道:“这就是你要的药了!”

吴遐踌躇一下,终于接过,道:“谢谢你!”他为了表示自家男子汉的气度,所以道谢一声。

程小珠却微微一笑,道:“这是我祖父给你的,不干我事。”

吴遐心中忽然感到一阵难过,暗想莫非她认为自己乃是坏人,所以处处疏远。他几乎问了出口,但最后仍然忍住,淡淡一笑。

程小珠又道:“我祖父说要你等他出来!”

吴遐点点头,先拆开纸包看看,只见内中果然有三样药材。他虽是不识得药材对与不对,但共有三样,料想总错不了,暗自盘算道:“药已在手,若是再拖下去,一来怕那程占猛寻事生非,抢回药材;二来我托那大婶煎的药早就好了,须得早点取回!”于是微微笑道:“令祖想是另有事情,一时不得工夫,这种救人之举,自是越快越好,我这就先行告辞,等煎了药之后,再专诚回来叩谢!”

他态度口气极是柔婉,程小珠失措地“哦”了一声,似是难以坚拒。吴遐趁机出轩,程小珠默默跟在他后面,一直送他出了大门。

吴遐忙忙放开脚步疾奔,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只见程小珠还站在大门口。他心中彷佛动了一下,涌起一种奇怪陌生的滋味,不过他却无暇细辨,继续飞奔出庄,先到那农舍取回那一瓶药汁,然后奔到河湾,远远见到那船所泊的树下,站着一人好像是程占猛。

他心中一动,忖道:“原来他们已寻到此地,莫非要趁老秃子负伤在身下手杀死他。哼,不行,这老秃子对我很不错,我可以为天下人除恶杀他,却不能让他死在仇家手中。这老秃子到底是个大人物,不该如此死法。”

此念一生,便先奔到河边,借着岸边树木遮掩身形,缓缓迫近去,离那船尚有五丈左右。因程占猛站在岸边,无法再迫近去,正在焦躁,忽见程占猛应了一声,向船上纵去。

吴遐一看,心想他们敢是要合父子之力向老秃子下手了,连忙趁机奔到船边,侧耳一听,船中透出程国天苍劲的声音道:“猛儿快来拜见郑老恩公,他就是为父多年来时时恭谨提及的那位老前辈,曾经在三十年前挽救了北六省镖行劫运,同时将为父及武林同道一共十二家人救出生天的大恩人。这段公案世上知道的只有寥寥数人,并且奉命不准宣泄,是以天下武林中只有为父等数人得知郑老恩公曾于三十年前在江湖上现身过一次之事!”

程占猛叩头之声传了出来,“咚咚咚”连响了七八下,老秃子缓缓道:“孩子起来,用不着多礼啦!是了,当年你还在襁褓之中,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程国天接口道:“猛儿正是当日被阴仙曲浩抓在手中的那个婴孩,迫使老恩公答允放他们逃生,才保存了一命。只是那阴阳二仙一身血债,却因这孩子一条小命,得以逃生,未免负人良多。”

老秃子笑道:“那阴阳二仙迫我答应他们的条件你可还记得?”

程国天恭声道:“小人自然记得,他们要老恩公不得在三十年之内伤他们性命。小人因想这阴阳二仙的确足智多谋,他们只要随便找个地方一住,不再为非作歹,破坏誓言老恩公就没他们奈何。”

老秃子道:“他们用心果是如此,但我老秃岂能教他们称心如意,嘿嘿,他们早就被我老秃吃掉啦!你可想得出我用的什么法子?”

吴遐聪明过人,想了一阵,已猜了出来,几乎想出声说出来,忽然警觉忖道:“不对,不对,那老秃子是什么人物,岂有不知我藏身船外之理?他们这一番对答,定是早就编好,想骗我相信他是个好人。”当下闷声不哼,侧耳聆听。

程国天用心思索了许久,程占猛忍不住道:“老恩公敢是想起他们都是血债恶孽满身之人,所以不管一切,把他们吃掉?”

老秃子道:“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程国天已经呵斥道:“胡说,老恩公一辈子纵横宇内,天下无敌,百余年来都全靠老恩公一人将世上大奸大恶之辈诛除殆尽。他老人家就算是刀山油锅摆在眼前,也不能毁诺背信,你懂得什么?”

老秃子道:“别吓这孩子,唉,老秃子一生就被这份虚名所累,不知吃了多少亏。其实呢,我已经是最看得破虚名的人了。老秃如果真敢不顾一切吃掉那阴阳二仙,倒也省事。结果害我花了二十年时光,才把那阴阳二仙收拾掉。”

吴遐听到这儿,微微一笑,心想自己所猜已十不离九,若然换了自己是阴阳二仙,老秃子决计无法可施。

老秃子接着道:“他们离开西安之后,就在华山一处幽谷住下。老秃子紧紧跟随,他们用木头盖房子,老秃就放火烧它;他们住在洞穴,老秃就在洞中拉屎;他们吃东西,老秃就抢了过来,让他们挨饿……”

程占猛忍不住插口道:“他们不会分开得远远的,教老恩公你无法兼顾么?”

老秃子道:“那有这等如意之事?上天要教这两个大恶人饱受磨折,所以他们才会练了一种阴阳邪功。他们两人之中要是有一个离开了,大家都活不成,所以说什么他们都不能分开!我老秃子反正闲着没事,而脑中老是记得冀南至豫东一带二十余村子数千人命的惨死之状,所以越是跟着他们,就越是狠心。如此一直折磨他们,教他们活得毫无趣味,甚且痛苦不堪。我老秃子这等做作并不违背誓言,他们无法抗议。但这两个大恶人当真坚韧无比,虽是长年累月吃不饱、睡不着,没有地方遮风蔽雨,时时要被各种奇怪毒物侵害,却依然挣扎了二十年之久,这才意志崩溃。阴仙首先自杀身亡,阳仙自个儿也活不成,一身邪功散卸,痛苦难当,是他苦苦恳求我老秃把他吃掉,免得受那九九八十一日的奇疼奇苦。”

程国天道:“想不到老恩公为了那一笔血债,辛苦了二十年,终于为世除害,这等大仁大勇之举,古往今来,只有老恩公一人办得到。”

吴遐听到此处,不禁低低一哂,心想这种吃人的恶魔还算是大仁大勇之辈,则古今误国奸臣、无道昏君都可以称为圣贤了!

老秃子忽然叫道:“遐儿是你回来了么?”

吴遐连忙应了一声,走上船去,心想:老秃子直到现在才肯出声招呼,分明故意让自己听见刚才那一番天大谎话。既是他有意如此,自己也就装作不知。

程国天见他上船,面上露出奇异的神色,老秃子道:“两位回去吧。”程国天几次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恭恭敬敬拜辞而别。

这父子两人离开河湾之后,程国天面上一片忧愁之色。程占猛道:“老恩公早先说了些什么话,以致爹爹你这等忧虑?”

程国天道:“他说这孩子认定他是坏人,存心要谋害他!”

程占猛跳起数尺高,道:“我早就认定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咱们回去把他宰了不就行啦!”

程国天道:“胡说,老恩公一只手指头就赢你千万倍,要杀死那厮的话,何劳你来动手?”

程占猛颓然道:“爹爹教训得是。但这样怎成?老恩公分明是大仁大义的人,他可以坦白告诉那小子啊!”

程国天道:“老恩公是何等身份之人,怎肯在一个孩子面前辩说自己是个好人?他只能用事实证明,教那孩子暗暗体会!唉,这便如何是好。”

程占猛愤愤道:“老恩公若是被害的话,哼,那小子先得挨我一百刀!”

程国天道:“当日你哥哥被阳魔一脚踢上半天,全靠老恩公飞身上去抓住,以上乘手法消卸了那一脚的力道,还耗费了一粒宝贵灵丹,才保存你哥哥一命。”

程占猛道:“这些事儿子已听爹爹说过百遍,连小珠也能复述出来。唉,老恩公对我家情深恩重,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暗算不成?”

他说着说着,忽然跳起来,道:“不怕,不怕,以爹爹目下一身功力,已没有几个人能够暗箭加害。老恩公既是天下第一高手,岂怕区区一个小童。”

程国天哼了一声,道:“若是不怕的话,他老人家怎会向为父透露此事?你别多说了,即速备妥快马,去把你哥哥叫回来。他一向智谋出众,谅必有妙计可以行得。你可将为父最心爱的四匹骏马一齐带着,每一骑力乏,就换一匹,不用管坐骑死活,能快一点就行了。”

程占猛怔一下,道:“用爹爹的四龙驹么?”随即钦佩地望住父亲,道,爹爹啊,猛儿这一生一世只服你一个……”他心中大是激动,眼中微涌泪光,洒开大步,飞奔而去。

他自是晓得父亲平日何等喜爱那四匹龙驹,但眼下却毫不考虑顾惜,这等胸襟,比之一掷万金甚至双肋插刀还难以做得到。是以程占猛敬佩得五体投地,心中也感染了父亲这份慷慨重义之情,飞奔而去。

在那船上,吴遐将买来的药材和向程国天讨得之药一齐取出,逐样给老秃子瞧看道:“老爹你看看没有错吧?”

老秃子微微笑道:“难为你找齐了这些药,都没有错。”心中却忖道:“这孩子举止之中分明已是胸有成竹。唉,老秃子空自活了将近两百岁,却仍然测不透这孩子有什么手段。若是因此被害,生死倒没有什么,就是这个人丢不起。”

吴遐径自到船尾找到药炉,暗中取出那个瓷瓶依照小册子上指示,滴了数滴药汁在清水之中,这才捧入舱中,当着老秃子面将药材放入小壶内。那几滴药汁没有颜色,混在清水之中,根本瞧不出来,虽然稍稍有点药味,不过这时舱中放了一包药材,那里嗅得出来?

吴遐一面扇火煎药,一面对老秃子说出买药求药的经过,言下对那程占猛甚是怀恨。老秃子没有怎么说,因为他阅世已深,情知这孩子心中有了偏见之后,单单空口解说也没有什么用处,必须等他明白事理之后,才能消解心中偏见。

等到药已煎好,吴遐当着老秃子面取出壶中之药,吹凉之后,自己先试了一大口,这才送到老秃子跟前。

老秃子见了这种种情状,那里还能疑心药中弄了手脚,当下一饮而尽,随即趺坐运功。

吴遐自己走到后面,望着悠悠流水,发觉此船虽是开行,但行得甚慢,一时也没有想出是何道理,一径沉思那碗药之事。

照那本小册子记载,这几滴药汁只有一种妙用,就是可以使一切药物的药性发生相反作用。这的确是极为高明的谋杀手段,假如此药有灵的话,老秃子服下之药原是扶助元气,疗治内伤,但加了那数滴,便变成相反作用,本来是扶助元气,现下却削减元气;本是疗治内伤,现在却使伤势加重。

他想了一阵,忽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这几滴“反药”药汁既是要假借别人的药物之力,则那些药物越是强力灵药,所发生的反作用就越是厉害无疑。如果此推想不误,则想一举致老秃子死命,必须等他取到自炼的灵丹才办得到。但却怕到时服用灵丹,用不着煎煮,计无所出。

这个难题怎样也解决不了,正在伤脑筋之时,忽听舱中传出呻吟之声,连忙进去一瞧,只见老秃子面色如腊,躺在舱板之上,转辗呻吟。

他连忙扶起老秃子,道:“老爹怎么啦?可要我替你捶捶?”

老秃子呻吟喘息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道:“用不着了,你再把那药多煎一次。”

吴遐暗喜毒计得售,忙忙煎药,也是在加水之时已下了手脚。

等到煎好药倒在碗中,老秃子已经停止了呻吟,坐得四平八稳,似乎已经好了许多。

吴遐将那碗药端过去,老秃子接过之后,忽然喘息起来,鼻中的呼吸吹得碗里的药摇荡不已。吴遐聪明绝顶,暗忖老秃子莫非是起了疑心,故此借故仔细辨认药味?不过照那小册子上记载,这数滴药汁乃是最普通的药物。如和在清水之中,还有点药味,若是混和在整碗的药汁之中,任谁也查不出有异。他见这本小册子所载之法甚是灵验,故此信心大增,面上神色丝毫不变。

老秃子近数十年精研医术,这时果真是在辨认药味,但仔仔细细嗅了一回,也没有一点可疑之处。饶他见多识广,又精通歧黄之术,这时也想不出其中道理,暗忖那少林山海二僧级然是练得有世上最最恶毒的功力,伤了自己,可是这一帖药服下去,即使全无效用,也不会使得伤势转剧。要说药中放了什么药物,却又不似。原来老秃子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倘若有毒素侵入体内,自然会生出抵抗之力,并且立刻发觉,现下却全然没有一点反应象征,当下竟使得这位宇内异人猜测不透其中道理,渐渐打消了疑惑吴遐之心。

他将碗中之药一饮而尽,不多时光,伤势又自发作,五脏六腑都阵阵抽疼,原先震伤的内脏,伤口更加恶化。

他呻吟喘息了许久,倦极睡去。吴遐故作忧心怔忡地守候一旁。

直到翌日清晨,忽然一阵急骤蹄声传来,接着船行骤止,一个苍劲的话声从岸上透传入舱,道:“晚辈程国天有事叩见郑老恩公。”

老秃子想了一阵,道:“孩子告诉他们,说我老秃不想见他们。”

吴遐也想不到这位老人如此倔强,怔了一下,道:“老爹你……”

老秃子摆手道:“去告诉他们!”

吴遐走出船外,只见岸上共是三骑,却是程国天程占猛父子。另外还有一人,长得细挑身量,面貌英俊。

程国天道:“有烦小兄弟代为通传,程国天率同犬子占智占猛兼程赶来问好。”

吴遐道:“他老人家说请诸位回去,用不着见面了!”

程国天一怔,道:“在下等连夜奔驰而来,有要事奉禀。如若不得见他老人家,心下怎生得安?”

吴遐转身进舱去,一会就出来,仍是那么一句话。

程国天叹息一声,双眼望住大儿子程占智,只听他低声道:“爹,咱们也雇船跟随就是!”

当下三人拉转马头,驰向前面,不久就雇了一艘快艇,贴着老秃子的船驶行。

直到中午时分,老秃子以盖世无双的深厚功力,将恶化了的伤势压住,精神又渐渐好转,当下又命吴遐将药渣再煎一次服下,不久,伤势又陡然严重,呻吟不已。

程国天等听到呻吟之声,父子三人一齐纵过来探视。只见老秃子原本红润如婴儿的面上,已无半点血色,双目神光也微见散涣,气色不对。程国天和程占猛都呆住不动,只有程占智在舱中细细检视一切用物。

程国天呆了一会,才记起用推拿手法助老秃子活血行气。他乃是目下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功力深厚,见多识广,连用了七八种推拿手法,老秃子果然恢复了几成。程国天接着替他诊视脉息,发觉老秃子内伤严重之极,生机衰微难振,不禁双眉紧皱,坚请老秃子到他家中调养。

老秃子倔强之极,执意不肯。其实他也明知自己伤势恶化得十分奇怪,若不是吴遐暗中弄鬼,绝无越服药伤势越重之理。但他活了将近两百岁,却测不透一个小童用什么手法闹鬼,已经算是平生第一惨败,加以他定要以时间岁月之功,使吴遐破除对自己的偏见,是以明知若是到程家调养的话可望治愈内伤,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到程府去。

程家父子看他闭目欲睡,便悄悄退出来计议。过了两个时辰,听到那边老秃子和吴遐说话之声,便又一齐过去恳求老秃子到铜鼓庄调养。

老秃子见他们情恳意切,心知如果不做出不近人情的态度,他们父子还将有一阵啰嗦,当下板起面孔,硬是催他们离开,并且不准他们再来。

程家父子被老秃子硬骂了出去,个个垂头丧气,回到快艇之上。

程占智沉重地道:“郑老恩公一身功力天下无双,纵然所受之伤甚是严重,也不该呻吟喘气一如常人,看来其中必有跷蹊。”

程占猛怒道:“待我杀了那小子就没事啦!”

程国天斥道:“胡说,这事如果能够打打杀杀,还用得着把你大哥找回来?”

程占智缓缓道:“现在尚看不出破绽,连老恩公那等机智老练之人,似乎也不明白那小子用的什么手法。我们当急之务,一是尽快设法制止他再下毒手,二是找个聪明伶俐之人,牢牢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找出破绽来。”

程国天愁道:“这人选却往那儿去找?”

程占智沉思了一阵,面上泛起凄然之色,程国天一眼瞧见,心中已猜出几分,但不忍得出声。

过了一会,程占智恢复平静,道:“人选倒有一个……”

程占猛忙问道:“是谁?快点去找他来吧!”

程占智道:“就是你侄女儿小珠!”程占猛张大嘴巴,半晌无语。程国天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

程占智道:“她年纪虽轻,但一向极是精灵,又极有孝心,如果晓得老恩公对我们全家之恩,此事无论何等艰险,她都会尽力去办。”

程占猛叫道:“这如何使得?小珠是大哥你唯一的一个女儿,若是那小子心存恶念,下毒手害死了她,岂不是遗恨终身?”

程占智凛然道:“二弟这话有欠考虑,试想当年如果老恩公不出手的话,我们全家早已不在人世之上,还说什么遗恨不遗恨?我意已决,你这就赶回去把她带来。”

程占猛含泪而去,直到翌日清晨才赶回来。程占智见了女儿,心中大是酸疼,原来程占智自从生了这个女儿之后,便遭遇惨变,以后再也不能生育,是以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当真比掌上明珠还要宝贵。程国天和程占猛都心知内因,是以更觉凄惨。

程小珠道:“小珠还以为那小子是个好人,原来他却千方百计想谋害老爹爹,哼,我一定查得出他的诡计!”

程占智详细嘱咐她各种门道,又约定有急难时几种通讯方法,当下由程国天独自将程小珠送到船上。

老秃子见他带个小女孩来,心中已明其故。吴遐也晓得程小珠来意,可是这个女孩子只有十二三岁,便不放在心上。

这一天老秃子没有服药,精神略见转佳,但他到底是两百岁左右的老人,血气早就衰弱,只是他内功深厚,得以延年保寿。目下内脏受伤,功力大减,身体机能便迅速退化,只数日工夫,已大现龙钟老态,故此这一日精神虽是略略转佳,却已大不如前。

吴遐见程家父子所乘坐的快艇已经不再跟住,心中大大放心。又过了两日,船行才百里,吴遐见老秃子不再服药,心中甚是焦急。这天晚上,他躲在舱外,借邻船射过来的光,取出怀中的小册子,迅速翻阅查看。

那小册子上的朱字闪出红色的光芒,他一页一页翻去,却都是那么多说不尽的使毒杀人的法子,段段稀奇古怪,实出意表之外。

但吴遐却觉得没有一样合适,原来一则各式各种的毒药配制不易,有些效力奇大的甚至要自家培植,需要多年时光;有的则须到深山大泽中找寻,也不是他目前便能够应用。二则如果使用下毒手段的话,老秃子或者能仗着深厚功力将毒性迫住,不但害他不着,反而得送了自己性命。

翻到后来,发觉其中有一篇乃是役使天下间各种奇毒至恶之物的法门,当中有一节说及如何驱役毒蛇。吴遐心中一动,忖道:“这法子也可使得,老秃子若是被毒蛇咬死,罪状便落不到我的头上!”

正在忖想之时,忽然发觉有人悄悄从舱门中出来,他急忙将那本小册子藏起,转眼望去,那人正是那个美丽的小女孩程小珠。她乌黑的眼珠灵活地溜转一下,走到他身边,道:“小叔叔你自个儿想什么?”

吴遐听她口气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翻阅那本毒经秘典,心中登时定下,道:“没有什么!”

程小珠道:“小叔叔可是想家么?”

吴遐道:“我父母早已去世,没有什么人好想的!”

程小珠同情地望住他,道:“那么你连爸爸妈妈的样子也记不得了?后来是谁把你养大?”

吴遐道:“我本来是嵩山上的农户,五年前我的爸爸妈妈都先后被毒蛇咬中。我还记得他们在床上辗转呻吟的情形……”他面上神色和声音中都流露出凄惨之情。

程小珠想起自己父母双存,对自己百般宠爱,不由对这俊秀的少年泛起真正的同情。原来她刚才装模作样,只不过是她父亲程占智教她如此,以便套出吴遐身世以及博得他的信任,以后便比较容易查出他的毒计阴谋。

吴遐接着道:“我爸爸妈妈都死了之后,其时我只有十岁,便依靠我一个堂叔,每天都吃不饱。有一日我在少林寺后门玩耍,一位管厨房的大师父给饭给我吃,以后我就天天找他。这位大师父心地慈祥,真是世上第一个好人。他除了拿饭给我吃,还教我认字读书。过了两年,我得帮堂叔下田耕作,他又教我一种打坐方法,我学了之后,果然力气增长,不管多么疲累,晚上那么一坐,就没有事了。”

程小珠道:“啊,那一定是少林寺的秘传内功心法,自然应该有这种灵效!”

吴遐道:“前几日我才晓得这是少林寺五大神功之一的‘他力禅功’!”

程小珠想道:“他既是从嵩山下来,又学过少林功夫,本应不是坏人才对,可是他却千穷方百计要谋害老秃爷爷。唉,我怎生劝得他不要再谋害老秃爷爷,那样我也可以不必害他。”

要知程小珠虽是名门之女,自小就修习家传武功,但到底年纪尚幼,故此对于少林寺的五大神功毫无所知。若是她父亲或祖父听了吴遐自称练过少林五大神功的话,定然大吃一惊,改容相向了。

程小珠想罢心事,道:“那位大师父呢?”

吴遐道:“去年听说调回藏经阁去,许久都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程小珠道:“这位大师父为人真好,日后有机会可要拜见他一次,他的法号如何称呼?”

吴遐见她如此推崇那位少林僧人,心中也甚是欢喜高兴,道:“我管叫他大师父,什么法号却不晓得。但他额上有三粒红痣,连在一起,最是好认不过!”

程小珠记在心中,当下又依照父亲所教之言,道:“老秃爷爷好像已经好得多,我只望他身体痊愈之后,教我一两手武功,那样日后就永远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吴遐心中忽然大感轻松,忖道:“我还以为程家之人当真是感恩图报,所以派这小女孩来监视我,原来他们志在学老秃的武功绝技。”

他们两小又谈说了一些别的话,看看夜深露重,便各自安寝。

翌日中午,已经到达开封地面。船泊定之后,老秃子开了一张药方,命吴遐到开封府中抓药。

吴遐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一点形色,扬长上岸。开封府市肆繁盛,百物俱全,他一下子就买好药,囊中还剩下不少银子,便另外照毒典上的记载配了八种药物,研成粉末,另外用瓷瓶盛着。正在街上随意溜跶,忽见四个叫化子拥着一顶小轿,如飞向南而去。吴遐心中大是奇怪,暗想叫化子竟也傍着轿子而走,那轿中之人不知是何身份。

他这时还不想回船去,当下顺脚向南走去,两眼东张西望目瞧热闹。忽见数辆镖车驶过,那些镖师骑在高大的骏马上,甚是威风。吴遐不知不觉跟着那些镖车走去,转入横街,只见镖车停在一座镖局门外,人出人入,甚是忙碌。

看了一会,便转身走开,穿过几条街道,忽见一座庙宇外面停着一顶小轿,认得正是刚才由几个叫化子簇拥而行的那一顶,便走过去。

那庙外坐着几个轿夫闲人,笑语暄哗。吴遐走上台阶,向庙外一看,只见东边廊下有七八个叫化子,满面愁容,不闻一点说话之声。吴遐装作入庙瞻仰,先入神殿,然后由偏门转出东廓,往大门那边走去。

他走到那一群叫化子面前,便见到偏殿内人数不少,却都是叫化装束。那偏殿内原光线黯淡,此刻燃起灯烛,照得一片通明。吴遐匆忙一瞥,已瞧见在殿角摆着三张床铺,一个身穿长衫之人在当中那张床铺俯身瞧看。偏殿内共有十二三人,只有这个身穿长衫之人不是叫化子。

吴遐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停步观看。廊上的叫化子们都向他怒目瞪视,其中一个压低声专喝道:“小朋友看什么,快点出去!”

另一个叫化子忽然讶道:“他手中拿着药哩!喂,小朋友你贵姓?”

吴遐道:“我姓吴……”

那一群叫化子顿时都收敛了怒容,其中一个道:“原来是吴大夫家里的人,你请进去吧!”

吴遐正要分说他不是什么吴大夫家里之人,但已有一个叫化子上前来牵他入去。

踏入偏殿之内,那十二三个叫化子没有一人做声,因见吴遐有人带入来,手中又捧住一包药,仅仅迅快看他们一眼,便都继续向榻上瞧看。

吴遐轻轻走过去,瞧一瞧那三张床铺,只见每床躺着一人,皆是叫化装束,年纪甚老,胸面浮现黑气,双目紧闭。

他骇了一跳,原来这床上的老叫化的面色,一望而知皆是被毒蛇咬伤。吴遐父母均死在毒蛇吻下,所以印象深刻,一望而知。

那身穿长衫之人缓慢地摇摇头,低声向身边的一个矮叫化道:“不行了,这三位不但被一种举世无匹的毒蛇所伤,而且被咬中之处,都是紧要穴道。这时毒气已侵入五脏六腑之内,实在难以施救!”

那矮叫化沉重地叹口气,道:“吴大夫不愧是开封第一名医,敝帮三位长老实是被一种称为‘伊胡’的毒蛇所伤。敝帮虽擅长捉拿各种毒物,但这种毒蛇也是只闻其名,竟不知它的形状和来历。唉,现下看来敝帮三位长老性命竟是万万难以保存了!”

吴大夫拱拱手,歉然而去。那十多个叫化子等大夫走了,便又议论起来。

吴遐愕痴痴地想起昔年父母惨死之状,眼中泪水盈眶,浑忘了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耳边道:“小朋友,吴大夫已经回去啦,咦,你哭了?”吴遐惊醒四望,只见群丐个个望住自己,这些叫化子虽是污垢褴褛,但个个气宇挺拔,一望而知是正派之人。

那矮叫化似是群丐之首,走到吴遐身前,柔声道:“小朋友你有什么心事?”

吴遐摇摇头,指着那三张床铺,道:“这几位是什么人?”

矮叫化和颜悦色道:“他们都是我们穷家帮的长老,许多年都不再管事。但这一次因为本帮发生重大之事,所以出山,却想不到为毒蛇所伤。”

吴遐心想如果这些叫化都是好人的话,不妨依照那本小册子上的记载救他们一次,但怕只怕他们原是歹人,救活之后,岂不作孽?心念一转,道:“你们可识得铜鼓庄程老庄主?”

矮叫化面露讶色,道:“识得,识得,敝帮帮主与程国天老庄主还是莫逆之交,区区在下也有幸与程老庄主接晤数次,甚是钦佩!小朋友有此一问,不知有何见教?”

吴遐想道:“原来都是坏人,我可不管这些闲事了!”当下道:“小子听说程老庄主也懂得医道,诸位为何不去请教他?”

群丐面面相觑,吴遐学那大夫模样,拱拱手便自走开,耳中但听一个叫化道:“这话也是,请葛副帮主定夺。”

矮叫化答道:“此法不行,昔年陈帮主感念程老庄主对本帮大恩大德,故此特地到铜鼓庄做客多日,乘间将本帮好些捉拿毒物及疗治之法转传与程老庄主,故此其后程老庄主在此道上有点声名。眼下这‘伊胡’毒蛇连陈帮主也对付不了,惨遭毒吻,程老庄主如何对付得了?”

吴遐听到此处,已经走出廊上,只见外面人数更多,挤塞着四五十名叫化,竟不知何时来的。这些叫化子们人人面露凄惨之容,廊上浮动着一种无言的深沉悲哀。

他穿过那群叫化子,忽然一个丐儿伸手拉一拉他的衣袖,低低道:“怎么?你的药不留下么?”原来这名叫化便是早先带他入去的那个。

吴遐摇摇头,道:“这药不管用!”

那叫化长叹一声,喃喃道:“难道天意如此?难道天意如此?”

群丐之中竟有人发出啜泣之声。突然一个粗猛的声音恨恨道:“陈帮主英雄一世,仁心侠骨,却落得如此下场。咱们也不必再做什么救世救人之事,索性奸淫掳掠,反倒得保天年。”

吴遐听到这话,心头一震,忖道:“他们既然不肯做奸淫掳掠之事,就算不行侠仗义,也不算是坏人。”

正在想时,另一个老丐深深悲嗟一声,道:“帮主已经仙逝,那是无话可说。但拿目下尚未断气的三位长老来说,他们年逾古稀,出道至今那一位没有五六十年之久?这些时光之中,也不知为别人之事拼过多少次命,救过多少人。唉,现下他们有难,天下之大,却无人可以救得他们……”

这老丐之言,一字字打入吴遐心坎之中,他再也忍耐不住,返身走回偏殿之内。

只见群丐罗拜地上,数十只眼睛凝视着那三张病床。矮丐首先起身,沉声道:“穷家帮副帮主葛璐今率本帮十一弟子,恭聆三位长老训示,事关本帮前途,迫不得已,只好以本帮秘传三阴指功夫施诸三长老身上,以便提精聚力,说出遗训。”

他住口之后,全身响起一阵骨节轻爆之声,接着走到当中那张床边,举起右手,骈指如戟,正待点下。

吴遐虽然不知三阴指是什么功夫,但他聪明绝顶,已领悟出那矮丐一旦施展这种功夫的话,目下昏迷不醒的三位长老便能开口说话,但那一来这三长老全身精气用尽,不一刻就得丧命。当下见情势危急,忙忙大叫道:“不可!”

这一喝他用尽一身气力,只震得偏殿殿顶屋瓦扑簌摇震,众丐耳鼓嗡嗡作响,隐隐生疼,个个都感到神飞魂摇,忙不迭运功镇住心灵。

外面廊上诸丐功力不比偏轩中之人,这时竟有四五个禁受不住,昏倒地上。

那矮丐迅速回头瞧看,只见吴遐捧着药包,默默站在一旁。他那知吴遐自家也因声音太大而骇傻了,当下双眉一皱,道:“是你喝叫的么?”

吴遐忙道:“小子一时心急,所以拚命大叫。”

矮丐面色一沉,道:“朋友好俊的功夫,这样说来,你不是吴大夫府上之人了?”

吴遐道:“我实在不认识那吴大夫。”

矮丐紧接着问道:“然则朋友是奉谁之命,到此探看敝帮隐密?”

吴遐摇摇头,忽见不但矮丐面色大变,连群丐也都流露出不善的神色,登时醒悟,迅速忖道:“是了,这等事是他帮中隐密,自然不愿被人知道。现在我行踪可疑已引起他们的猜忌,须得赶紧分说明白不可。不然的话,我一片好心,反而变成大祸了!”心念如电抹过,虽是明白了当前局势,可是如何分说得明白,却大不容易。

矮丐目光转到群丐面上,似是要征询他们的意见,目光扫瞥了一遍之后,已有结果。当下沉声道:“顾大、顾二即速外出巡视。林横、江裕、黎元、王朝四位把守四周,其余五人守护三老……”他果然大有领袖之才,虽是仓促间遣派人手,依然条理分明,判断迅速。

吴遐一时还想不到如何分说才能使对方立时消解误会,他也是绝顶机警之人,此刻露出一派沉着之色,使对方测不透他心意,不至于立即发难动手。

副帮主葛璐调遣已定,先立下不败之局,这才全神贯注对方,道:“朋友到底是奉谁差遣?”

吴遐直到这时,才灵机一触,缓缓道:“少林寺山海两神僧差遣小子干一件事!”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比起刚才那一声大喝更加使这一群丐帮高手惊讶骇异。葛璐喘一口气,道:“少林寺两位神僧乃是当代有道高僧,朋友千万不要胡乱提说到他们!”

吴遐心中暗喜,想道:“他们既然钦敬山海两神僧’那就不会是坏人了!”当下道:“我如果不说得详细一点,诸位一定难以置信那两位年逾百龄的神僧竟会差遣于我。”他顿一顿,接着又道:“小子曾蒙两位神僧传授一点功夫,这倒不必细说,单说前几日忽然碰上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八九十年不曾现身江湖的‘中原一恶’食人秃王,突然在黄河之滨出现,出手与那天山五魔作对……”

他口中提起之人,尽是武林中高不可攀、谁也没有见过的人物,群丐更是耸动变色,呆呆聆听。

一个苍劲的声音升起来,道:“‘中原一恶’食人秃王出手与天山五魔作对,是谁赢了?”

吴遐道:“老秃子赢了,把天山五魔的手都生生扭断吃掉。”他说到这儿,才蓦然发觉那个问他之人,竟是三张床铺上僵卧的长老之一。

葛璐及众丐耳中听得这等奇异轶闻,眼中又见行将毙命的长老忽然能开口说话,饶他机智胆力都高人一等,这时也讶骇得呆如木鸡。

另一张床上的丐帮长老叹一声,道:“这位兄弟的福气真是举世罕有,这些绝代高人都让他见到了……”语气之中,流露出说不尽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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