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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无心种孽果,汝赎翻自赎;含怨掷玉环,无情却有情

上章说到石轩中从雪山雕邓牧家出来,施展上乘内功“坐听”之法,得知潜伺自己的敌踪,正在无计脱身之时。那两名红巾包头,前插白羽的武士,忽然一齐长身扬手,发出暗器。

石轩中已见两条人影,飞纵而至,冷不防暗里有人发出暗器,又是先出手后招呼,猝不及防之下,便恐这两人受了暗算,心中喊声“糟”。

那两条人影,一个身体结实横阔,一个瘦削高颀,奔驰甚速,这时猛然间受到暗袭,当先那横壮的夜行人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发出猛急刚烈的掌风。那些暗器乃是两枝钢镖和三粒铁莲子,这时都被那人掌力荡跌远飞。

石轩中剑眉斜飞,忖道:“这人功力之高,竟在公孙先生之上,是什么人物呢?”

那两人击落暗器之后,忽然停住身形,发掌扫落暗器的人宏声大喝道:“助纣为恶的没出息东西,我甘某即使毁了你们,也不光彩,快滚回去禀告你们的头子,说我甘某终必取他头颅。”

那两名红巾白羽的武士,仓皇而退。那姓甘的豪犷地狂笑数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声音传出老远老远。他却毫无忌惮。

石轩中已知那人敢情便是名震武林的江南大侠甘凤池。同行那人大概也不会是弱手,无怪这等自矜。

心中忖道:“刚才那一掌虽然功力湛深,但若是那些魔头在此,免不了一场苦战,方能取胜一点,既然从宫中退将出来,韬晦一点不更好么?”

闪眼四扫,只见另外的一处埋伏,也自悄悄后撤。然而另外一边屋脊黑影中,有人影一闪。虽看不淸楚面貌,却认得是日间追捕自己的九指神魔褚莫邪。

心中又忖道:“以这魔头的名望,仍然不敢去捋甘大侠的虎须。那甘大侠的气概,可想而知——”

念头尚未转完,又见九指神魔褚莫邪身边人影一闪。这次只看出是个光头的人。

于是更为惊讶地想道:“那人不就是著名的陇外双魔之一的冷面魔僧车丕么?他们两人在此,依然不敢轻动,可真丢脸——”

甘凤池和另外那人欻尔而逝。

那两条人影现身出来,谁说不是陇外双魔?

石轩中连忙屏息静心,再施展出上乘内家“坐听”之法,却听褚莫邪阴沉地道:“这两个死囚自以为了不起,总有一天要他们的好看!”

车丕道:“他们的武功是我们碰过的,我们何必多事?幸得这附近没有人见,否则传出来,真是大大的笑话!从来只有耗子躲猫的,未见过猫避老鼠——”

他干笑了两声,替自己解嘲着。

褚莫邪“哼”了一声,索性坐在屋瓦上,说道:“老二,干脆别干这差事吧!试想敢来大内闹事的,哪个不是绝顶高手?我们硬拿一生名誉来拼,太不上算了!”

“咳,老大你不是不知,我们离开这儿,往什么地方去好呢?星宿海两老怪天残地缺,委实太厉害了,若无大内做藏身之地,只怕睡觉也不安稳!”

“话虽如此,”褚莫邪接着道,“但你看,光是守大内还怕人手不够,如今又要调派一些人手去护那千载参王!可苦了我们这几个人而已,其余的人济得什么?依我想来,那些自称侠义道的家伙,一定倾力阻截这参王送到皇上口中,这一趟又不知要闹多大的风险哩!”

他们谈话之声,清晰地让石轩中听去,当下自思道:“这真是耐人寻味,连他们这种名望的魔头,居然也有怯意!那参王究竟好到什么地步?众人都这般重视?我也不妨插上一脚,万一得到手中,也许能够立刻将内伤治好——”

那边车丕道:“老大走吧!就说搜索敌踪,这会子也该回去啦!”

褚莫邪“唔”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也罢,我们就回去,他们今晚总算吃了大亏,伤了个女娃子。那红亭散人手底极毒,恐怕难以医治。不过,说老实话,今晚全凭那柄青冥宝剑,才没有给敌人的诡计得手——”

两人一齐跃动身形,倏忽去远。

石轩中独个儿在黑暗中,猛然心头大震,忖道:“青冥宝剑?怎的会在这儿出现?难道是这陇外双魔带来的么?”

想到那柄剑,便不由得热血沸腾,这时四面已无敌踪,急忙回到客店去。

那刘囯梁正等得焦急,有如热锅上蚂蚁,坐立不安,这时见他忽然出现在房中,毫无半点声息,不由得吓了大跳。

石轩中并不解释此中内情,刘国梁狐疑地老瞅住他。

石轩中问道:“你的情形怎样了?可曾找到她的下落?”

刘国粱沮丧地摇摇头。

石轩中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跟着,便捡拾行李。他将一应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捡在一旁。剩下些衣服等物,另外摆开。

他对刘国梁道:“我将会有些事情,也许不能再跟你一道,那些衣服,携带着不方便,你可以完全拿去——”

刘国梁道:“大爷你这就要走么?”

他掏出两张银票,看看共是一百五十两,便递给刘国梁,一面道:“你拿去吧!唔,是的,我要立刻离开!”

可是他又摇摇头否认自己的话,自言自语地道:“这刻——要先到什么地方呢?”

刘国梁将银票折好,退开一旁的榻上。

他陷在沉思中,现在,不管他是否对人生世事完全灰心,但仍有些事他不得不管。

第一点便是那柄镇山之宝青冥宝剑,本来落在火狐崔伟之手,但方才听九指神魔褚莫邪和冷面魔僧车丕的说话,此剑分明已在大内。

这柄剑乃是师父霞虚真人当日亲手所赠,焉能遗失?并且由大内群凶使用?

第二点便是由易静保管那下半本上淸秘篆,这本师门秘箓,当年崆峒派能够称霸天下,便是有这本上清秘篆的奇功。可是由于师祖涵玉真人和师叔祖涵碧真人,同门内哄,以致分散了这部秘箓。于是像玄阴教主鬼母冷婀等邪魔外道,高踞天下无敌之位。那碧螺岛主于叔初,也名盛一时,压倒了崆峒派。

这本秘箓乃在易静手中,如今她已到了京师,他大可要了回来,和新近得到的上半部上淸秘箓合璧参修。可是易静如今在什么地方呢?

第三点便是他失踪了的妻子。他诚然不想要她,可是,他到底是亲口答允岳父李光鸿这头亲事。而且,那天晚上古治来劫走李月娟,他不是不知道,却故意让他带走了她。虽则他是存心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又不大放心得过那古治,是以非探悉她的近况不可。若果情形还好时,则他便可撒手不管。若果古治因厌倦而作贱她,则他非另想方法不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似乎有点儿雄心奋发。虽则不大显明,却已足够影响他的行止。

不过,这京城他还是第一次来到,任什么人都不认识,路径也完全不熟。况且,以京师之大,他往什么地方找寻深匿闺中的易静?

至于他的青冥剑,已知是落在大内之中,但以宫中那么多的高手,他又如何能够潜入宫中打听宝剑的下落?

他的妻子,乃是古治带走。古治却是大内的三级侍卫,谁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这一切都像难以解答的谜,他叹口气,颓然坐回炕上。

刘国梁没敢惊动他,自己悄悄就寝。

翌日,刘国梁起床时,第一件事便是先看看那边的炕上。却见石轩中蒙头而卧,当下将那颗心放下。

他觉得这个极具同情心的俊美书生,不但是心事满腔,而且行迹古怪。昨天晚上的突然出现,真如隐形的鬼魅,这可使完全不懂武功和江湖门径的刘国梁吓得心儿七上八下。

终于石轩中起来了。睡了一觉之后,精神焕发,那些不可解的难题,再不那样地无望。最低限度,也可以设法寻求一下答案。 而他根本未曾去尝试过解答。

早餐之后,石轩中独个儿在房中练功。

一直到午饭时,刘国梁自己逛完回来,石轩中也恰好练完功。

他的神采是这么焕发,和前些日子简直换了一个人,刘国梁禁不住对他说了。

石轩中应道:“是的,我也觉得好得多了,大约这刻已痊愈了八九分。”

刘国梁不知他所谓“痊愈”,是指的什么。随口问一句,可是石轩中哪肯解释,仅是含糊以应。

两人饭后,往著名的西山八大处玩赏风景,这时已届寒冬,除了雪景之外,再没有什么看头。

刘国梁直想着回店,因为他觉得郊外实在太冷了,寒风扑面,就跟利刃一样,不但是冷而且疼。

石轩中可没有感觉到,在他这种身怀绝顶武功之人,寒暑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不愿意回到店中,因为那斗室不但把他的身躯禁锢住,连心灵思想也受到拘束,他情愿无目的地闲荡。

可是他终于急急忙忙地回去,那是他发现了德贝勒和孙怀玉也到郊外赏雪。他不想跟他们见面,故此闪缩地回去。

晚上华灯初上,他和刘国梁便一齐去访寻那改名为江萍的净因小尼。

刘国梁已打听得道路甚熟,带着石轩中,左弯右转,到了一处地方。石轩中不必细瞧,也可感觉出便是那种地方。

华灯之下,他们置身在黛绿群中。刘国梁以灵敏的感觉,立刻感出这里面没有她。

石轩中掏出一锭银子赏了,便待离开。那个伙计拦住道:“两位大爷眼光真好,这么多的姑娘都瞧不在眼内,大概是早知道另有一位姑娘,敢是冲着她来的么?”

刘国梁含糊“哼”了一声。那伙计拈拈手中的银子,堆起满面笑容,道:“若不是大爷们出手阔绰,小的也不会多嘴。只因那江萍姑娘,这几天身子不好,没有接客,可是,只要大爷们…… 嘻、嘻……”

刘国梁猛烈地震动一下,不会动弹。石轩中再掏出银子,赏给那伙计。于是,那伙计打拱作揖地将他们请进内院。

这后面有座小楼,伙计指指楼上,道:“她就在上面,小的先命她打扮好迎接两位大爷——”

当下他们同上小楼,先在外面坐着等候。

隔了片刻,那伙计出来,向他们赔笑一番,这才下楼去着人准备酒菜。另有小鬟出来招呼客人。

石轩中见刘国梁的模样,似乎要冲进去光景。他本来要先走一步。但忽然想到万一不是她时,刘国梁可能会发狂。而且,此刻他已奋振雄心,打算重露头角。便不作回避的打算!

再过了片刻,房门上珠帘一响,两人都同时转眸注目,只见人影未现,香风先送。

刘国梁已经站起身,石轩中也闭口无语。

终于倩影袅袅,走出帘外。石轩中定睛觑看,只见一位丽人,纤腰如杨柳一捻,迎风摇摆。眉染春山,脸匀丹晕,珠翠满头,容光艳艳。那还是昔日匆匆一见的小尼姑净因。

却看刘国梁已呆在那儿,轻轻叫道:“萍妹妹,萍妹妹——”

那丽人一双眸子,先拂过石轩中脸上。她的眼光立刻被这位俊逸照人的美少年所吸引住。停了一刻,轻轻“啊”了一声。

刘国梁猛可上前,大声道:“萍妹妹,我在这儿呢——”

她的眼光一掠,忽然失声,娇躯一摆,似是倾仆模样。

刘国梁上前将她搂在怀中,一时两人喁喁切切,竟不知是哭是笑!

石轩中负手转身,踱出楼外栏杆边,凭栏下望。他的眼光虽然在华灯人影中巡逡往来。但他的心绪却遥飞天外,他眼见两个情真意切的人,终于会面而搂抱在一起。那是十分令人兴奋的一幕,然而,适巧他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是以不能卒睹,也不肯打扰他们,于是悄悄退出楼外。一方面为了自身的落寞孤伶而叹息,一方面也为了江萍,这昔日的小尼姑,变化得如此巨大而惊诧慨叹!若是在街上走动而碰见时,一定无法认出便是那个小尼姑。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这是应该离开之时,猛觉香风暗袭,步声在背后停住。

他回转头,只见她站在身后,刘国梁却站得更后一点。

她道:“钟相公义薄云天,贱妾感激之心,难以言表——”

他摆摆手截住她下面的话,道:“你别再提了!我可真怕这一套!对了,我这就得走啦!”

她深深万福,再道:“此间不便跪拜相谢,钟相公万请海涵。可是——贱妾但觉钟相公面善得很,似是当日贱妾所曾遇见的一位相公。那时候,不仅他一个人,而是偕同一位极美丽的姑娘,那位姑娘还在病着呢。”

石轩中剑眉轩飞,道:“那位相公叫什么名字,那位姑娘长得可漂亮?”

他也不知道自家为何要多问这两句,仅是下意识有这么的冲动,于是他便问了。

江萍道:“那位相公名叫石轩中,乃是武林中的英雄人物!至于那位姑娘,贱妾也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朱玲,长得太美丽了,就像天上的仙子般一呀,钟相公,你怎样了?”

石轩中脸色倏青倏白,他极愿意别人提起朱玲,因为他是这么久未曾提起过她的名字。然而,此刻当真触思起她时,却又心中难受得紧。

他叹口气,道:“我便是石轩中,方今天下,只有你知道我还活着!”

但他立刻又记起雪山雕邓牧的义女李蕊珠来。这位曾经为他掩饰行踪的美丽少女,也知道他当日未曾死在鬼母杖下!

他又轻轻叹息道:“此事你不必谢我,我反而要向你道歉,虽然这种事并非道歉便可以算事!但教我怎样说才好呢?当日我一听国梁提起是你,心中便大为负疚,虽然认真说起来,她的行为我不愿为她负责。可是,终究因你救了我,才能够活命至今,留下你那方面的后患,是以我甚为负疚!国梁不知此事,还以为我仗义助他,其实呢,惭愧得很,但愿你别记挂在心头,我是愿意尽力弥补那罪过,倘若在我能力办得到的范围之内。你切须直言,看看我可以弥补不?”

江萍苦笑一声,道:“石相公你如今不必自苦,贱妾生不逢辰,命途多舛,却是早已注定的。本来贱妾有时候会恨当时救了相公。可是后来一想,虽然当时没有什么变故,但焉知稍为长大,不会遭那妖道淫辱!结局都是一样,倒不如漂泊江湖,希冀能够碰到一位如意郎君,厮守终生。贱妾的确要多谢相公,肯仗义把国梁带到京师!刚才听国梁说,若果不是相公援手,恐怕不久也得变作饿殍!”

石轩中侧目一顾,见刘国梁站向一旁,并不过来听他们说话。当下道:“国梁是个好人,将来可全赖你扶持了!我不知这里的规矩如何,你和国梁商量一下,看看要多少银子才能跳出火坑。银子我这儿有,尽管来拿,对了,还有一桩,你怎会知道她的名字?”

江萍悄声道:“贱妾自从到了京城,所接的客人,干甚么的都有。有一位乃是大内效力的侍卫大人,有一次和朋友们来喝酒,谈话中提起相公你与那位姑娘,是以贱妾知道。”

石轩中“哦”了一声,追问那侍卫大人的名字,却得知是姓包名季生,外号紫旋风。他禁不住剑眉斜飞,心中大动。

暗自想道:“这姓包的不是当日和那古治到万柳庄李家去的么?我正因不知古治下落而头痛,或许从他身上,可以探査出 来!”

当下也悄声道:“这个人我知道,我另有一桩事,想由他身上查明,你可知他的住址?”

江萍更加低声道:“不敢相瞒相公,贱妾因得妖尼传授了一些房中秘技,是以能颠倒众生。这位包大人当初着实迷恋贱妾,借着官家势力,将贱妾强行包住,差不多有个多月之久,才因事离开京城。贱妾也就回到这里重操贱业。那时候,他有一幢房子是在外城石马胡同中。如今可不知还在那儿住不?”

石轩中再问明是在石马胡同中第二幢房子,便点头道:“我且试试寻他,若找不着,也就罢了!”

于是,他叫刘国梁过来,嘱他去为江萍交涉赎身之事,多少银子不在乎,必要成功。

刘国梁喜之不胜,连连拜谢。

数天之后,一切都停妥了,那江萍以五百两银赎回自由,并且在城西北角的保安胡同,买了一幢房子,虽然仅有一进,共是明暗三间房,但门户独立,颇为清静。

两口子对石轩中之感激,说之不尽,那江萍私底下亦有积蓄,拿出来准备做点小生意,维持家计。

他们住的是明暗两房,小厅那边一间房,收拾得干净清爽, 给石轩中随时落脚。

这件事办妥之时,又隔了两天,石轩中日间往紫旋风包季生的住处打个转,但见那房子门面甚新,似是最近粉饰过。却不敢冒失询问邻近人家,因为这些在大内供职的人,疑心眼儿特别的多,对于这种陌生人的询问,必定十分留意。反倒容易泄露了行藏!

晚上,他循着日间走过的路径,一径到了那幢屋子。

这儿地方较敞,共有两进。石轩中从江萍口中,得知当日睡房是在后进右边的上房,毫不困难便到达到那房间的房顶。

他悄悄绕行一遍,确定周围再没有别的人后,便纵身跃下,掩到窗边。

房中银釭高悬,罗帐却深深垂下。除了床上瞧不见之外,房中并没有人迹。

他静静伫立一刻,猛听床上有人转侧之声。他从床上人的呼吸声音,听出只有一人,当下俊目一闪,暗寻计较。

床上人又转侧一下,似是未曾睡着,他咬咬嘴唇,倏然长身窗口之上,猛可挥掌。

风声飒然一响,桌上高擎的银灯乍然熄灭。

床上响动一下,有人爬起来,伸手撩开帐子。

石轩中是对夜能见物的夜眼,这时看得淸切,那撩帐而出的人,正是月娟。

他的心“砰”的一跳,垫步跃开一旁。房中的李月娟将灯点亮之后,果然走到窗边,探头四望。

他听到她轻轻叹息之声,然后,她又走回房中。

这可使他有点儿奇怪,她已经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又住在这不坏的屋中,看那房中陈设,相当华贵。她,还有什么可叹息的?难道想念起年老的父亲么?抑或是想起那位徒具虚名的丈夫呢?

后面那一点的想法,不过是自己嘲笑一下自己而已!他不屑一摇头,想道:“这妇人未免太贪心了!她还能要求些什么呢?今晚我总算不虚此行,终于得到她的下落,看起来,她生活得蛮好的 ”

这刻,他又轻飘飘地跃到窗边,闪眼内觑。

只见她坐在桌子前,双手支颐,一双美眸凝视着银灯,半晌没有声响。

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又似在忆念些什么。同时玉面上又露出凄幽的神色。似是有一肚子幽怨,没处可以宣泄!

石轩中奇异地眨眨眼睛,心中大惑不解。歌了一刻,只见她起来,从床下一口箱子中,掏出一件什么东西。定睛瞧时,原来 是当日曾见过一眼的玉环和象牙牌。

李月娟将那玉环和象牙牌,在灯光下细细摩挲了许久,然后仰面闭目轻诵道:“涉江兮采菱,登高兮遥思,夙昔之不能忘,与子回心兮永修此好!”

声音凄咽中又隐含忿愠,石轩中记得这是那方象牙牌一面刻着的真书,另一面刻着篆书的是“道门三洞,寿哲黈益”八个字。 这正是崆峒上清宫观主静室门内所刻的字。等于是崆峒的教言。

前文说过,这枚汉代精品云雷环,乃是上清宫宝物之一。这一枚乃是当年涵玉祖师所佩带,后来涵玉因下山结下情孽,将观主之位,传与霞虚真人,自家一去无迹。其后一个女儿远嫁在河南万柳庄古家,即是古治的母亲,这件宝物便到了古家。那象牙牌乃是当日涵玉祖师另刻的定情之物,是以刻有这么深情清雅的句子。

现在,这枚玉环又由古治的手中到了李月娟处。只见她蓦然咬牙睁眼,狠然将这枚玉环,连同系住的象牙牌,向窗外摔去。

她的意思,是要将这枚玉环摔向窗外的石墙上,好摔个粉碎。可是环牌脱手飞出窗外之后,却阒无声息。不但没有预期中那种碎玉之声,甚至连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全然不闻。

她吃了一惊,急忙走到窗边,探头外覷。但见外面静悄悄一片,哪有半点人影?

她知道古治这班人,有高来高去之能,极可能是他埋伺在窗外,顺手给接去了!否则,焉有不闻碎玉之声的理由?

在另一方面,石轩中也和她一般大大惊骇,他想不出她何以会狠心摔掉这件信物?当日他在碧岑楼首次偷窥她之时,正好见到她宝贵地捧着这枚玉环和象牙牌,柔情万种地想念着赠环的人!但如今,已偿双宿双栖之愿后,反而要摔毁它?

他接在手中的玉环和象牙牌,尚有一点余温,他在黑暗中对自己苦笑一下,想道:“这件宝物,终于又回到崆峒弟子手中了!它的遭遇,可也太不平凡呢!”

李月娟悄悄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石轩中忽然听到有夜行人衣襟拂风之声,连忙闪避在暗隅,却仍能瞧见室内。

转眼间,一条人影,倏然飞坠而下。

李月娟刚好又稍为大声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呀?”

那人脚一站地,倏然直蹿入房中,哈哈笑道:“你怎么听到我回来的?”

李月娟愕然无语,瞪眼瞧他。那人正是大内中一级侍卫紫旋风包季生。

他道:“我本来不能回来的,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要我去办,是以今晚不必再待在宫中!”

李月娟替他接过外衣,挂好之后,另外冲一杯茶来,包季生道:“啊,这房中好暖,外面真冷呢!”

石轩中脑筋转了又转,终于想出一点道理,不禁失声微嗟,忖道:“莫非那古治巴结姓包的,连她也给让了,是以她会恨他?”李月娟是有心人,竟然听到窗外微嗟之声,玉脸立刻变色。

紫旋风包季生一回头,见她脸色不好,不觉冷哼一声,道:“贱人你刚刚和我好了几天,又犯起老毛病来么?古治那小子因你而发了财,也升了官。可是你别忘记,我仍然可以随时弄翻他,要了他的性命。何况,哼,你那不明不白的丈夫,还让我囚禁住。你要反复对我不起,我也不再客气,把那厮给宰了!你估量着吧!”

李月娟娇躯一震,悄悄道:“你何必发脾气,我没有什么啊!再说,你也该履行诺言,把他放回家去才是。人家不知头尾,碰来京城找我,也是人之常情啊!”

这番话可把石轩中听得呆了,此刻,他已确定了古治果然丧心病狂,为了利禄,将李月娟让给紫旋风包季生。其次,李月娟可能起初不费顺从,后来被他诓骗说自己已经到京城找寻她的下落,却被他囚禁住,除非她顺从,否则将自己杀死。那李月娟竟因此软化了。

他心头大震,情绪急剧波动,猛可脚下用劲,便想纵身进房,一掌将这些毫无廉耻义气的大内侍卫击毙!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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