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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天龙竖指,幸破神功匿王府;银烛传情,傲夸国是数奇人

上章说到珠儿力拒祝同与王皋两人,占了上风。不料忽有朱红僧袍的人影,自空飞坠,挟着一股极大潜力,向她迎头罩下。 这人影便是萨迦上人,方今淸宫内第一名好手。

他使的是密宗神功,与道家罡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伤人于无形。珠儿当年在峨嵋,耳濡目染,识得厉害,“嗳”地惊叫,这时自知退避不及,在方圆十丈之内,总逃不了毒手。当下银牙咬处,聚浑身真力于剑尖上,一式“天龙竖指”,身形凝立不动,剑尖吞吐一下,也不过是半尺左右空间。

萨迦上人惊噫一声,身体落地。他怎样也想不到这女子,竟能用出道家妙绝的剑式,破开自己山岳般的神功隐力,禁不住定睛打量一下。

珠儿这时香汗微涔,敢情方才使出峨嵋不传秘技“天龙竖指” 之式,吃力万分,勉强才破去这一下移山压顶之厄。她眼珠一转, 肚中雪亮,知道自己这刻是进退两难,性命难保。情急之下,秀眉一舒,笑靥生春,婉媚地道:“大和尚是从西藏来么?”说话的声音拖得很长,悠扬动听,继续娇媚无比地吃吃一笑,道:“西藏离这里不是很远很远么?啊——大和尚,你方才那么厉害的一手, 叫什么名堂呀?——”

萨迦上人心头微微一软,本来要发出的“大手印”,也自暂止,道:“你一个女孩子,胆子太大了,本领也不错,贫僧劝你乖乖自缚,免得贫僧动手,致有伤损!这儿不是说闲话之地——” 他歇一下,眼光溢射,忽见旁边站着的王祝两侍卫,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珠儿,神色有异!

萨迦上人持法多年,是何等人物,忽然惊觉,面色倏沉。口中响亮地念一声佛号,右掌起处,使出大手印奇功,伸掌大如蒲扇,当头拍去。刹那间王祝两人如在梦中惊醒,却未知其故。

敢情珠儿正是使出姹女迷魂大法,不过改了形式,而且效力比之她外祖母当年,可差得太远了。但论摄人心魂,使敌迷惘, 却是甚为有用。可以在言笑间,将敌人制住,可惜遇上萨迦上人,自幼身入佛门,修持密功,这种浅薄的迷魂法,哪能奏效?

珠儿见大法无功,脚下如风便退,可是番僧巨手已经抓到,赶忙一式“春蚕自缚”,寒光飕飕,绕体而生。萨迦上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倏地冲剑光而下,只听珠儿惊呼一声,手中宝剑已被萨迦上人以大手印手法奇妙地抢掉,摔在尘埃。

珠儿身形如归鸟惊飞,倏地斜掠而起。萨迦上人成心卖弄,等珠儿身形落在两丈许外,方始涌身而起,但见红光映眼,倏忽已进到珠儿身后,巨掌伸处,向她后心抓去。珠儿旋风一转,竟自闪开这一下,萨迦上人长眉忽地竖起,似乎泛起怒意,一挥手,袍袖飞飏,劲风发出。珠儿吃不住劲,宛如受人当心一拳打着, 哼了半声,玉容惨淡,踉跄歪斜退开。

萨迦上人看得真切,长眉忽然软垂,欲待发出的第二下袖风, 也自收住。踊身来到珠儿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时,轻轻一扭, 珠儿已被他扭转身躯,成了掌中之鳖。

猛听一声清啸,破空而至,戛然中止,一个苍老口音喝声 “打”,数十点黑影,宛如一蓬花雨,电急向萨迦上人罩下。

萨迦上人这刻无法不松手自保,双袖一扬,卷起大股劲风,把数十点黑影吹散。珠儿这际只觉头晕眼花,勉强提一口气,夺路而奔。

那发暗器,救珠儿的正是蛾嵋三老赤阳子。他还未知珠儿已受内伤,随手又是两把树叶发出。以他这种世外髙人的功力,两把树叶比之寻常的金钱镖还要厉害。尤其这一下因无投鼠忌器之心,更是厉害。萨迦上人听风辨暗器,识得厉害,蓦然横移丈许,吸一口气,准备运足全力,扑击敌人。

赤阳子身形忽起,扑奔东北而去。萨迦上人生平未曾避过别人暗器,从来都以双袖发出密宗神功,打掉暗器。这次破例相闪,可见心中重视。这时他岂肯轻轻放过这个生平未遇的强敌,舍下珠儿也不理会了!跟踪追去。余下王祝两名一等侍卫,愣了一下,便拔腿去追珠儿。

珠儿本擅轻功,此时勉提真气,一掠数丈,迷惘地夺路而奔。倏忽间来到一处院门,却见院内树阴高撑,似乎地方极大。心中转过一个念头,不扑入院中,径向左面一条胡同小弄中蹿去。

王祝两人随后扑到,在院门外停滞一下,珠儿故意弄出一点声音。祝同首先循声纵起,珠儿玉手齐扬,打出两种暗器。先是一蓬白光射出,原来是一把白眉针。跟着一点黑影,作弧形路线飞出,乃是一只蝴蝶镖,发出奇怪的响声。

祝同“哟”的一叫,身形落地,脚尖点处,掩肩头退回院门处。那儿门角有盏气死风灯,他放开手一看,肩上钉着那蝴蝶镖,深嵌肉中,鲜血滴下。不禁恨恨地咒骂连声。王皋不知珠儿已受内伤,所以这只蝴蝶镖不能取准,力量也减弱许多。不敢独自搜索,诈作关心模样,连忙替他裹扎。

珠儿在这空隙,已从另一面绕进那大园,但见花木扶疏,亭阁错落。布置得不俗。

她微觉头晕,胸中恶闷,闪目四视,只见在自己左侧不远,有座精舍。忖道:“这座房舍孤立一隅,正是我暂且藏身的好地方,姑且去看看有没有人居住——”

那座房舍占地不少,她从正门走进去,穿过厅子,只见廊甬回旋,有好些房间。中间的天井处,一座玲珑假山,绕山有些花丼树木植立。

她的呼吸渐粗,微微气喘地沿廊而走,却是小心翼翼,左右窥探。

房门开处,撞出一人,珠儿吃一惊,微一垫步,伸手如电般一戳,点向那人“期门穴”上,打算将那人点昏,以免张扬惊动。

那人倏地掉转面来,廊上纱灯照得清楚,但见长得方面大耳,肤色白皙,眉长而有威,两眸英气勃勃,竟是个少年公子。他面上微露诧色,却没有躲闪。珠儿玉指一触那公子穴道,却觉得他肌肉微微震弹一下,自己的手指便滑开。芳心大惊,其实她的指头,已经乏劲,连忙退后两步,却感到双腿酸软。

少年公子并不还手,也不追迫,抱拳道:“小生与姑娘素昧平生,何以遽下毒手?”满口京片子道白,清脆可听之极!

珠儿星眸闪动一下,娇喘未息,没有回答。少年公子这时走前一步,在灯光下细细打量她。面上掠过迷惑之色,迅即又浮上微笑,伸手要来搀她。珠儿吃一惊,兰花似的手指拂向他手腕脉门。那公子蓦然翻掌张指,一把抓住她的手,整只玉掌被他握住。

她急运真力,想挣脱他掌握,哪知力量一用,血逆上心,眼前一黑,摇摇欲坠。那公子抢近半步,拦腰把她抱住。珠儿迷糊 中玉掌一扇,抽了那公子一嘴巴,却随即失去知觉。

少年公子露出怒容,哼了一声,忽见她四肢软垂,扑倒在他怀中,如云的秀发,拂过他的鼻尖,使他有点痒痒的感觉。当下 脾气发作不出,稍为迟疑一下,抱着珠儿软绵绵而极丰满的身躯,走进房内。

过了不知多久,珠儿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花团锦簇的绣床中,身上盖着一床轻衾,又温暖又柔软,十分舒服。

她转侧一下,觉得胸口隐隐作疼,不禁微呻一声。一个人款摆走过来,原来是那少年公子,只见他轻裘缓带,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帽前缀着一方白脂美玉,色彩鲜明,衬托出他一种雍容华贵气度。

少年公子道:“姑娘切勿动弹,你身负重伤,虽然有我的灵药和有长白山参,提住元气,却也须许多日,才能痊愈——”他温和地笑一下,又道:“你不必告诉我姓名来历,我却可以告诉你。 我的名字是德荣,这座履贤精舍,是我居住的地方,你可以放心养伤!”

珠儿睁大那双澄澈的眼睛,盯住他说不出话。那公子轻轻击掌,一个丫环走进来。德荣道:“这使女名唤素秋,我命她特别服侍你,要什么尽管吩咐她——”他转面对使女素秋道:“你好好服侍这位姑娘,将来再赏你!”

德荣说完话,再含笑向珠儿点点头,转身自去。履声橐橐不久去得远了。

珠儿愣了好久,抬眼见素秋立在床沿边,便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德荣——他是谁?”

素秋道:“姑娘不知道么?这儿是裕王府呀,那位是德贝勒爷——”

珠儿哦了一声,心中惊异万分,面上却不露出神色,淡淡道: “原来是位贝勒爷,那便是说,德荣是裕王的儿子了!”

素秋见她似乎不把贝勒放在心中,也自惊奇,道:“姑娘别直呼贝勒爷的名字,教人听见便不大好啦!姑娘你是打什么地方来的呀?怎么我不曾见到你来这里?”

她哼一声,凝眸望着罗帐顶,没有回答,心中却想起昨夜的经过,她的父亲和母亲不知怎样了?倘若退出宫禁,找不到自己,会是如何地惊慌和愁虑呢?还有后来救自己的人,不知是谁?会不会遭那红衣番僧的毒手呢?那番僧——她一想到那番僧,心头便冒起凉气。那番僧本领的确大极了,外祖母赐给自己的锋利长剑,也让他夺出手,不知摔在什么地方?

她心底升起一丝后悔之意,她想起这些年来,不论是在峨嵋山也好,在小银峒也好,长辈们全都十分疼爱她,怂恿她用功练习武艺。而他们所有的绝技,都肯悉数传给她。可是她总是漫不经意的练习,虽则每当听到外祖母或母亲,还有那发须全白的火狐爷爷,他们说起江湖的经历和传闻轶事,她立刻禁不住会热血沸腾,浮起刻苦习技之心。只是过了数日,便懒怠下来,自个儿暗中追慕遐想中原繁华风流,和拟想中的倜傥人物,还有那种绮丽的生活,幽深的闺阁……

她从崔念明和母亲处,学得满腹诗书,还有一手精绝的女红,这两件比之舞刀弄剑,更能惹起她的兴趣。她,一个远居滇康边界的美丽少女,就是这样地镕陶成一个复杂的性格,爽朗而又温柔,聪明而自负,心中永远在憧憬着一些幻思,具有广博复杂的智识——

此时她烦恼地长叹一声,微微挥手道:“你休息吧!我暂时不需要什么!”她原是颐指气使惯的人,气派自然尊严大方,素秋慑伏地退开一边。

晚饭时,德荣并没有来,她因为伤势的缘故,没有吃饭,只喝了一碗汤,味道十分鲜美,还带点点药味。

银釭高悬,明亮的灯光,遍洒在这房间内,厚厚的地毡,深重的重帷,高大贵重的暗色橱柜,飘浮起幽邃梦幻般的气氛。

她半开着眼睛,蒙箓地感受这种情调的味道。在她的心底,正在等待着——虽然那等待的欲望,并不明显,而且有点混淆和模糊……

履声从门外的廊上传进来,她不觉睁大眼睛,转头望住房门。

德贝勒在房门出现,没有理睬向他行礼的素秋,径自走向床边。

他手中还持着一支玉柄丝鞭,面色红润。他用丝鞭轻轻抽在床柱上,发出“咝咝”的声音,凝眸看着她。

珠儿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过了片刻,发觉他的眼中流露出嘲弄的光芒,她像是不及提防地惊讶一下,却是情愿地移开眼光——

德贝勒快活地轻笑一声,坐在床沿上。

珠儿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更妩媚。忽然觉得脸上被他抚摸一下,那动作十分温柔,手指瞬即滑过面颊。

她微微把脸别向床内,他的手立刻缩回去,他道:“明儿我介绍一个朋友与你见面好么?我的小姑娘——”他歇一下,见她不回答,又道:“方才和那朋友到校场驰马,我以一马头之差输了,也把你输了!”

“什么?”珠儿愕然张目,转头看着他,“把我也输了!这话是 什么意思?”

德贝勒佯作正经,安静地道:“我的马跑输了,把你也输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

珠儿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德贝勒道:“今早上朝,听说昨夜有刺客大闹禁宫,许多禁军武士都死伤,但刺客一个也没有捉到——”他忽地中止,看她面上的表情。珠儿这时像把方才的话题忘掉了,呆呆瞅住他,似单等他说下去。他继续道:“今日九城严密盘査,闹得京师沸乱,而且……这儿王府外,也有人日夜监视,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

他用手中的丝鞭玉柄,轻轻敲在床沿上,神色悠闲地看她,不再说下去了。

珠儿微微叹口气,眼光移到罗帐顶,她知道这位满族宗室,已知道她的来历。他会怎样处置自己呢?她的思绪连结在方才撇开的话题上,他说把她输了!恐怕就是指将她交出来,任官家处置的意思!

房中的空气忽然沉凝起来,一种凄凉孤独之感,向她压下,仿佛让人遗弃在荒岛之上,尽管四周的浪涛排空拍击,可是那声音依然是别个世界的,不是属于那孤独的灵魂……她眼眶浮动出泪光,她并非畏惧,生与死的观念,并未曾明晰地种根在她心头。但她是享受惯温柔,怜爱的滋味!她忍受不住那种被人遗弃的感觉,这种苦楚比死更可怕——

这时,那位满清宗室贝子德荣,打破了沉默,温和地道:“姑娘,你别害怕!虽然王府外有人监视,但他们决不敢进来搜寻! 而且,这房间是我住的,他们即使偷着进来窥探,也不敢认定我床上的人,会是……”

‘‘我才不怕呢!”她忽然倔强起来,十分不满他那种哄骗孩子的口吻,“既然你输了,干脆让他们来拿我好了!”

德贝勒呵呵一笑,道:“那么,你为什么哭了!嘴巴倒是顶硬的!”

他又从衣襟内掏出一条丝巾,替她抹眼泪,抹完后,摆在她枕旁。“你躺在床上,可觉得闷气么?”他温柔地问。

珠儿瞅他一眼,道:“闷又怎样?明天已经不躺在这儿了!”

德荣微笑一下,徐徐道:“明天么!明天你能到什么地方去! 你以为我把你输给宫中侍卫们么?不是,你放心休养吧!我不过和一位好朋友比赛,若我输了,便让他来看看你……你倒是穿凿附会起来!”

珠儿这才知道他是在逗她,道:“你一向是使人莫测地行事的么?我真想不透,既然你知道我的来历,以你的身份,不该这样匿藏我呀!”

德荣道:“当然我有我的原因!否则,焉能救护你。不过,我的原因不便告诉你。若是可能的话,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好结识震惊朝野的江南诸侠哩!”

珠儿笑了,心中忖道:“这个王孙以为我是江南众侠一党哩!其实连我也不认得他们。他想打我身上利用,简直是缘木求鱼 ……”当下她并不说破,撇开话题道:“将来再瞧吧!唔……明天又是哪位章台走马,风流自命的王孙要来瞧我!”

‘‘你别这样挖苦我们!”德荣眉毛微皱道,“他是吏部尚书孙子 诚的次子孙怀玉,方今京城内第一位人物,和我最是相投。十分敬重草野间身怀绝技的义士,你见了面,就知道我的话不假!” 她微哂一下,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德荣道:“你莫轻看天下士,贵介公子中,也自有麟凤。你耳濡目染,尽是仇恨之事,自然怀有偏见。”

她又是微哂,道:“什么天下士,我却不管。姑且撇开种族问题,大丈夫出将入相,保社稷,解民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才称得上人中麟凤。若是走马驰射,花前咏觞, 风流自赏,岂足言天下士哉?”她停下口,缓缓解嘲道:“草野小民,口不择言,贝勒爷大人大量,想必不怪我!”

德荣纵声大笑,道:“姑娘说得好,大丈夫正当如是,我与孙公子虽然不才,却素以天下为己任,姑娘之言,正中鄙怀。只是 ……方今寰宇升平,虽政令稍苛,但小民安居乐业。我等只好抱道以待时,能不坠此志,便足自豪了!此所谓‘明于盛衰之道, 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姑娘以为愚见如何?”

珠儿一时不能反驳,只好点头称是。她原非汉族,故此对满族人据中原,并无所憎,乃能平允立论。

德荣道:“宫中傅娘娘,乃巾帼中奇人,不但学问见识,都高人一等,而且得长白派真传,武功佳绝,可惜你的背境不同,不能带你入宫,彼此相识——”

珠儿道:“那傅娘娘有什么奇特长处,告诉我行不行。”

德荣道:“我姑且举一二件事给你听,当年皇上未曾登基之时,曾数度秘密出京,结纳天下奇士。后来遇见长白剑客傅忽,那傅忽本是叶赫族遗民,虽然感念皇上眷顾之诚,却不肯出山相助。及至去年,傅娘娘孤身进宫,求见皇上,说是长白剑客傅忽遗命,着她来宫护卫皇驾。皇上看了长白剑客傅忽的信物和柬帖, 便纳为贵妃,起初还不信她有什么本领,往后来江南诸侠,进宫侵扰,甘凤池不知怎地到皇上寝宫,皇上本来身手不凡,正想自己迎敌。哪知傅娘娘挺剑上前,转眼把甘凤池打跑了。皇上赞赏得不得了,四处着人寻找宝剑,赐给傅娘娘,上个月总算找到一柄好剑。有一天,一位新翰林侍读,当值人宫侍读,次日,上下旨斥免,原来是傅贵妃的意思。后来我谒见傅娘娘,据她说,那位侍读为小皇子课读大学。她只听他读了开头第一行,便知此人爱博嗜奇,流于疏放,因为大学第一行是大学之道在于明德,在于亲民,在于至善。依中州音韵,大学之大字,当读如岱,道字上音,三在字亦作上,善字亦非去声。那侍读虽是吴人,也不应粗疏至是,故奏上斥之。可见得这位娘娘,胸中原有宝学。而她另有许多见识,都非常人所及,将来才慢慢告诉你!”

珠儿不觉露出赞羡之色,问道:“傅娘娘得到什么宝剑?”

德荣道:“据说是崆峒镇山之宝,名为青冥宝剑,我也见过了,的是天下第一利器,兵中神物。单是那剑鞘镶制之精巧美观,已教人心动!”

她不禁“啊” 了一声,果然是火狐爷爷因此丧命的青冥宝剑。 德荣诧问道:“你也知此剑来历?抑是与此剑有什么关联?”

珠儿摇首不迭,道:“没有半点关联,只不过是曾听长辈提过此剑,锐利无匹,能削任何兵器,不料落在傅娘娘手上……” 德荣没有疑心什么,扯开话题,说些别的闲话,立刻发觉这个美艳而狐媚的少女,胸中所学,甚是渊博,即使评骘古今人物得失,亦极中肯,不觉谈到深夜,心中起了钦敬之意。

素秋早坐在一角,半阖眼睛,不住打盹瞌睡,珠儿也有倦意,掩住小嘴,打个长呵欠。

德荣见她怠倦,便道:“今晚我不回内府,且在此歇宿一宵。” 珠儿听了这话,睡意全消,睁眼道:“这怎成话?孤男寡女,岂能同睡一榻?”

他站起来,呵呵一笑,作出要脱衣模样,道:“亏得你是江湖豪客,巾帼奇人,还拘于男女之嫌,我却全不在乎!”

她连忙卷住丝被,道:“你的激将计往别处使吧!我是决不受骗的。”

德荣贝勒故作愕然不解,暂时中止脱衣的动作,问道:“什么激将计,我们躺在一起谈谈,正是古人抵足而眠的意思,有什么不好?”

珠儿嘴巴一扁,撒娇地道:“不准你睡,你说什么都不成,反正这儿不许你睡!”

他见她真个发急,忍不住笑出声,道:“好,好!依你的话,我到隔壁睡!你呀——这名堂叫做喧宾夺主,鹊巢鸠占!”

珠儿转回笑容,向他妩媚一笑,德荣贝勒转走出房去,面上带着满意之色。

廊外迎面碰见一个身材宽短的人,德荣含笑道:“好呀!原来你守在这儿!”

那人便是前文提到过的屈军,他的金刚散手,驰誉武林,为武林中外功顶尖角色。外号称作小阎罗,可以想见他手法之重。 屈军道:“贝勒爷有没有问出她的来历?”

德荣道:“没有,我简直没曾问她。理她呢。反正都是那一党的人,何必问她,显出我没担当度量!”

屈军微微颔首,道:“话是不错,但我们要小心点。否则被诸葛太真那班魔头探清楚了,奏闻皇上,可不是耍的!”

德贝勒道:“王府外的眼线,都还在么?”屈军担忧地点头,他又道:“那么麻烦你多加小心,巡视四下,若他们夤夜进府,尽力给他一下重的。我自去和傅娘娘说话,不怕他们奏禀皇上。” 屈军——应了,不大情愿地道:“好吧,既然贝勒爷你坚持!依我说,即使你不愿将人交给诸葛太真他们,可也别藏在府中呀! 徒然有损失益……”

德荣道:“你不会了解我的用心,化敌为友,岂是一朝一夕能见得功效?况且,我像是不大舍得这姑娘啦!”说完,纵声长笑,一面走入邻室。

那边房中的珠儿,被德贝勒后来一闹,睡意全消,见素秋还在打磕睡,她那儿本有一张床,但没有上床睡觉,便唤她一声。 转眸见枕边的丝巾,上有刺绣,便拈起细看。素秋听她叫唤,揉揉眼睛,走到床边,见她细看丝巾上绣着的大鹰,便道:“姑娘,那是贝勒爷的福晋绣上去的。姑娘唤我,是要什么东西么?”

珠儿“哦” 了一声,凝看那大鹰片刻,忽然道:“这刺绣工夫太差了!” 一面像生谁的气似的,把丝巾摔在一边。素秋愣了一 下,再问她道:“姑娘你要什么吗?”

她这才像醒悟地看素秋一眼,在枕上摇摇头,歇一下问道: “德贝勒福晋住在哪儿?不是住在这座精舍中么?”

素秋摇摇头,答道:“不是,福晋住在内府。贝勒爷一个月中,难得回内府几晚,都是自个儿住在这儿!” ’

歇了一下,又道:“我们这位福晋算是个才女哩,除了女红外,听说还会什么词赋,许多人都称赞到不得了!”

珠儿忽然心烦起来,挥手道:“够了!你去睡吧,我撑不住了!”

素秋闻言,自去上床安歇。珠儿心中虽然有点儿烦,却因说话甚久,精神疲乏,不久便睡着了。

欲知事后如何,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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