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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在香酒醇神秘居

桃花轻薄,但却艳丽。

五里粉红,十里香。

这里有成千上万的桃树。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也正是桃花盛放的时刻。

一树桃花千朵红,千株桃树,盛开成一片花海。

花海深处有人家。

竹篱茅舍,但却有一个宽大的庭院,庭院之中无桃花,桃花尽在竹篱外。

竹篱内摆着很多大缸,名闻天下的桃花露,就是在这里酿制而成。

桃花露是美酒。

但酿制美酒的,却是一个老人。

他独步天下的手艺,使桃花露名动江湖,酒味的香浓,像它的名字一样美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自号桃花老人。

桃花两个字,用在老人的身上,实在很不恰当,但他自己这么说,别人也就这么称呼他了。

二十年前,桃花老人推销出他酿制的桃花露时,他两鬓微斑,但过了二十年,他仍然呈旧时模样。

事实上,有人说,他比二十年前更年轻了。

桃花露一经行销,成了酒中珍品,桃花老人的规矩,也同时在江湖上传开。

桃花老人的住处,虽然是茅舍竹筒,但却取个名字叫桃花居。

舍外桃树环绕,盛开时红白映辉,取名桃花居,也不能说它不对。

桃花居每年九月开市,初一到十五,半个月的营业期,二百坛桃花露,每日只卖二十坛,每坛五十斤,半月卖完,期前不订货,每坛纹银五十两,不折不扣,每人只准买一次,过了九月十五,桃花居竹篱掩蔽,任何人不得擅入桃林一步。

事实上,这片占地千亩的桃花林,每年也只有十天的开放时间。

除了十五天卖酒交易之外,每年只有桃花最盛开的三月—十六到二十,五天之中可以入林赏花。

赏花须及时,桃花老人也不算太不通情理,但桃花居却不会接待赏花人,看到的只是那轻掩柴扉。

这规矩,在江湖上,就像桃花露一样有名。

没有人轻易触犯。

十几年前,确有很多人,不愿守这个规矩,擅自闯入了桃花林。

桃花谢了春红,花落满枯枝,自然无人去看。

所以—般人擅闯入桃花林中的时候,都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他们都会遭遇蜂群的攻击,入林一步,蜂群立至。

逃得快,还可以保住老命,逃得慢,会被群蜂生生蜇死。

但最可怖的是,就算逃过蜂群的追袭,双目却立刻失明。

桃花虽艳丽,但总比不上眼睛重要,几十年来,就没有人再肯去冒险赏花了。

奇怪的是,三月十六至二十这五天,你可以放心到桃林深处,尽情观赏那妖艳欲滴的桃花,不会有一只毒蜂向你攻袭,眼睛也不会受损。

不少的失明人,求教名医,但却没有一个名医能说出原因。

也从没有一个人医好过失明的双目。

桃花林的美丽,笼罩了一神秘的外衣。

美丽又可怖的地方。

但却为桃花林带来了幽谧的宁静,每年除了二十天,那里是人迹罕至。

桃花林中桃花居,是否只有一个酿酒的老人呢?从没有人证实过这件事。

每年半月的买酒人,看到的只是桃花老人一个。

但想想那广近千亩的桃花林,单就每年要除去那片蔓生的野草,就不是一个人力所能胜任的。

这就又有了很多怪异的传说。

传说中,那桃花林中,住了一位比桃花还要娇艳的仙女。那位仙女太美了,美得平常人不能看到。

所以,进入桃花林中的人,都会双目失明。

也有人说,那桃花中,住有一只千年狐狸,已然修成人形,所以,不许生人轻近桃林。

除了这两种传说外,还有很多更为玄奇的传说。

传说纷纭,莫衷一是。

桃花露和桃花林,就这样传扬江湖。

桃花露酒味香醇。

桃花林充满着传奇神秘。

又是一年芳草绿,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桃花艳丽胜往昔。

千亩桃花空怅惘,四顾不见赏花人。

今天是三月初十,还未到赏花时间,但却有两个人行近了桃花林,一个中年妇人,带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面黄肌瘦,似乎是受长时期的饥饿所致。

中年妇人一脸愁苦之色,显然,内心之中,正有重重忧虑。

愁苦,虽掩不住她秀丽的轮廓,不过,却使她显得十分苍老。

满脸堆垒的皱纹,一头灰白的头发,一袭谈青的衣服,沾满了点点油污,至少,这衣服三个月没换过了。

孩子抬头望望那一片桃花,低声道:“娘!我好饿!”

中年妇人黯然一叹,强忍着涌到眼眶的泪水,道:“孩子,再忍忍吧!娘对不起你,这一年多来,就没让你好好吃过一顿饭,今天,今天……”

“娘,今天,咱们会好好吃一顿么?”

孩子抬起头来,脸上是一片期待。

长年的半饥饿生活,使她对“饱餐一顿”有着很大的向往。

中年妇人笑一笑,那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看上去,比哭还要感伤的笑容。

那是用来表达心中不安的笑容。

“进入这桃林之后,孩子,咱们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眨动—下圆圆的大眼睛,孩子缓缓说道:“娘,咱们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对!好好的睡一觉,而且,也不用再为逃命奔走了。”

“娘!我要好好的吃一顿,好好睡一觉,这些日子里,我好饿,好累。”

孩干终归是孩子,饥饿和疲劳,使她消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她忽略了母亲脸上那一种沉痛、伤苦,那种绝望、无奈的悲哀。

桃花林诡异的传说,使她忽然间动了埋骨于此的念头。

也许,能保下她尸体不受损伤。

无辜的是孩子,她从十一岁那年开始跟着母亲逃亡,两年多来,没有睡过一夜好觉,没有吃过一餐饱饭。

大部分的时间,她们都藉草叶充饥。

幸好,她们母女都有着很好的内功基础,如不是那点内功基础,似这般饥寒交迫的长年逃亡,只怕是早已曝尸荒野了。

但追踪的铁蹄,如影随形,长年的逃亡生涯,使她已对生命产生了厌倦,终于,还是选择了死亡。

望着孩子端正秀丽的轮廓,和她死去的父亲极为神似,回忆着过去,夫唱妇随的甜美生活,内心泛升无限的痛苦和愧疚。

泪水如泉夺眶而出。

她虽然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但也无法忍受这长期的折磨。

母亲的泪水,滴在了孩子的脸上。

孩子的双目中也现出了泪水,缕缕抬起了犹带稚气的脸儿,黯然地说道:“娘,孩儿不饿了。”

中年妇人举起右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痕,道:“孩子,以后,咱们就不会再挨饿了,而且会睡得很舒服。”

“真的?”孩子的脸上绽开了天真的笑容。

中年妇人点点头,道:“走!咱们进去,你看这满园桃花,风景多么美丽。”

明知道桃花林中,满布着死亡的陷阱,她却要亲生的女儿,唯一的骨血,送入死亡。

千古艰难唯一死。

什么事使这中年妇人非要寻死不可?而且,还带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带着笑容。向桃花林中行去。

母亲却暗里咬牙,右手暗中凝聚功力。

照江湖上的传说,进入这桃花林中之后,群蜂来袭,双目失明,那是极难忍受的痛苦,她不愿孩子受到太多的痛苦,当群蜂来时,立刻出掌,击毙孩子。

母女俩行近了桃花林。

中年妇人突然伸手,抓住了孩子道:“秀儿,转过来,让娘再瞧瞧你!”

孩子转过头,启唇一笑,道:“娘,这地方好美啊!”

“是的,秀儿,埋骨于此也算是死面无憾了!”

秀儿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娘,你是说,我们要死在这里?”

中年妇人道:“不会的,秀儿,进林去吧!”

秀儿步入了桃花林中。

中年妇人缓缓抬起右掌,已准备随时出手。

奇怪,今日的桃花林不像过去。

秀儿探入了十八丈,竟然未见毒蜂。

中年妇人举手拭拭眼睛,只见红、白交映,花色十分艳丽,不但未见群蜂来袭,而且,母女两人的眼睛,一样没有受到伤害。

难道传言失实?

突然间,一阵轻轻的叹息声传了过来,耳际间,紧接着响起了一个清冷声音,道:“夫人,请留步!”

事实上,不用那人喝止,听到那一声叹息时,中年妇人已停下了脚步。

那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夫人,没有听到过江湖上的传说么?”

中年妇人道;“听到了。”

清冷的声音道:“既然听到了,为什么还要进入林中,而且,还带着一个孩子?”

“咱们母女是寻死来的。”中年妇人幽幽的回答。

“寻死,为什么?”

“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如果你能看到我,应该看得出,我们母女,已经狼狈不堪,到了山穷的境地了。”

“哦!”那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为什么要到此地寻死呢?何处黄土不埋骨?需知,这里的死亡,会给你们很大的痛苦。”

“至少,这里可以保住我们尸骨,不受惊扰。”

“还有人要动你们的尸骨?”

“是!”中年妇人的目光,四周转动着,但却一直瞧不到那问话的人,只是大约听出来,那声音来自东南方位。

“夫人,这里没有侥幸,也没有例外,进入这桃花林中的人,非死不可。”

“我知道。”中年妇人疾徐地伸出手,点中了秀儿的穴道。

盘膝坐了下来,把孩子抱入怀中,道:“不论死亡的痛苦,是如何的痛苦,贱妾都愿意忍受。只求能保住我们的尸体,不受骚扰。”

“夫人,你们不能埋葬在这桃花林中。”

“求求你。”中年妇人黯然地接道;“我们不求埋身在这桃花林中,但求能把我们母女的尸体,化作灰肥,混入这花泥之中。”

“你好像有着很深的痛苦?”

“只求骨灰润花泥,往事何堪提!”

“夫人!”那清冷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请告知你的姓名。”

中年妇人有些为难了:“我,我……就要死了,又何必留下姓名呢?”

“夫人,千古艰难唯一死。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事?”

“你又是谁呢?为什么一定要问我们的身世,我听说过……”

“什么事?”

“进入这桃花林中的人,会遇一群毒蜂的攻击,然后,双目失明……”

“双目失明了,不一定会死啊!只是要他们无法再看到明年盛开的桃花。”

中年妇人苦笑了一下,道:“一个人,万不能存侥幸之心,我们母女二人该投入江中而死的,把尸体以裹鱼虾之腹。只为了想把骨灰留人间,却进入这桃花林……”

那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冷冷接道:“天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你不过是被人追赶得无处立足罢了,如若有—处安身之命所在,你为什么—定要死?”

这—股侥幸的求生念头,本也一直存在她的潜意识中。

事实上,这也是她带着孩子,进入这桃花林的原因。

江湖冷酷,她已不敢存有这万一侥幸的想法了。

既被人点醒,寻死的决定,立刻又有了些动摇。

她睁大眼睛,眼睛中满含着泪水。但却说不出—句话来。

那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前行三百步,你会看到一溪清流,清流汇成了一座水潭,潭边有一座放置杂物的茅舍,那里可供你暂作栖身之地,看看你的造化吧!”

中年妇人没有再问什么。

坎坷的命运,已使她习惯了未知的结果。

缓缓站起了身子,向前行去。

那是山泉汇聚的水潭,不过三四丈方圆,但水色碧绿,却瞧不出有多深。

满溢的潭水,顺—道水渠,又向南面流去。

闻名天下的桃花露,就是田这山泉汇聚的潭水酿成。

茅舍就矗立在小潭西侧。

那里面,放置着竹帚竹箕和取水的木桶。

但余下的空间,仍可供她们母女卧息之用。

除了饥饿之外,倒是真的可以好好休息—下了。

日正当中,桃花林外,站着两个中年人。

这两个人佩着长剑,一身劲装,一眼就可以瞧出是江湖中的人物。

两人在桃林外面徘徊。

他们似有重重的顾虑,几度准备入林,终又在林边停下,传说于江湖中的惨事,对两人有很大的震慑力。

半个时辰,一骑快马,如飞而来。

马上人穿着淡青长衫。

马近桃林,勒缰停卜,马上人也翻身落马。

守在桃林外面的两个佩剑人,立刻迎了上去。

青衫人皱皱眉头,道:“能确定她们母女进入了桃花林中么?”

两个佩剑大汉,一着灰衣,一着蓝装。

灰衣人年纪较大一些,微一躬身,道:“属下看到她们进入了桃林。”

青衫人放开了手中的马缰,健马却仍站在他身边不动。

这是—匹久经训练的好马。

青衫人左手轻捋着额下的山羊胡子,道:“你们还看到了什么?”

灰衣人又摇摇头。

青衫人道:“传说中这片桃花林中,有伤人的毒蜂,你们可曾看到?”口中说话,日光却转移到那蓝衫人的身上。

蓝衫人微一躬身,道:“属下也看到她们母女行入了桃花林中。”

青衫人道:“你们为什么不出手拦截?”

蓝衫人道:“属下等追赶不及。”

青衫人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让她们母女进入了桃花林中?”

灰衣人望了蓝衫人一眼,两人立刻跪了下去,道:“属下等该死!”

青衫人抬起右手,日光下,只见他五个手指头都留着长长的指甲,其中食中二指的指甲卷了起来。

这个人,属于清秀一型,瘦瘦的,高高的,看上去十分斯文。

但他清秀的脸上,却带着一股阴冷之气。

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柔柔地,缓缓地说道:“你们起来吧!”

两个人抬头望了青衫人一眼,缓缓站起了身子,神态间十分尴尬。

两个人似乎是不想起来,但却又不敢不起来。

青衫人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淡漠的笑容,道:“我听说,两个都是很能干的人,是吗?”

灰衣人道:“不!属下等无能得很。”

青衫人道:“听说进入这座桃花林中的人,会双目失明,而且,林中毒蜂成群,攻击入林之人。”

灰衣人道:“就算是刀山油锅,属下等只要奉到令谕,也会毫不犹豫地攻入林中。”

青衫人道;“这不是太冒险了么?”

灰衣人道:“咱们愿为塘主效死。”

青衫人笑一笑道:“那很好,现在,你们是不是准备进入桃花林中?”

灰衣人道:“是,咱们立刻入林。”

目光一掠蓝衫人,举步向桃花林中行去。

蓝衫人紧随身后,直奔入林。

青衫人轻轻一皱眉,道:“你们小心一些,如若真遇上了毒蜂追袭,那就尽快地退出桃林。”

灰衣人的脸上已经变成了青白之色,但口中却说道:“属下等遵命!”

青衫人未复他言,两道目光却不停在两人的身上转动,两个人立刻加快了脚步,冲入了桃花林中。

两个人进入林中,立刻就狂奔而出。

只见两个人双手蒙面,口中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那是属于本能的呼号,痛苦已使两个身负武功的人,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青衫人冷冷看着,发觉两个人的脸上,已经完全变形,变成了一片红肿,幸好,两人身后还没有蜂群追出。

青衫人心弦震动了,轻轻吁一口气,使情绪干静下来,然后才问道:“两位很痛苦么?”

灰衣人闻声立刻飞身跃起,狂扑过来。

青衫人右手一挥,迎了上去,正中灰衣人头上。但闻蓬然一声,灰衣人的身子忽然掉了下去,立刻气绝而逝。

这一掌,外面不见伤痕,但灰衣人的大脑,已被完全震碎。

青衫人望着灰衣人的尸体,整张脸,已经变成了猪肝的颜色。

好厉害的毒蜂。

毒蜂不出桃花林,青衫人锐利的目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一只毒蜂飞出林来,耳际间,仍然响着那蓝衫人的哀号。

青衫人知道,极端的痛苦已使他失去理性和控制,塘主的尊严,生命的死亡,都已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

所以,他没有再出声招呼,闪到两丈以外,冷冷地看着。

只听蓝衫人口中狂呼,双手挥舞,一张脸肿大成过去的一倍大。隐隐可分辨出蓝衫人口中的哀声呼叫是;“我的眼睛瞎了……我看不到,我要死……我要死……”

声声凄厉,如伤禽怒啸。

青衫人缓步行来,脚步落地无声。

行距蓝衫人五尺左右,突然发出一指,蓝衫人应手倒下。

呼喝之声,立刻停止。

蓝衫人的心脉已停,这一指凶厉无匹,直透心脉,使人立刻断气。

青衫人轻轻吁一口气,抬头望望桃花林,翻身上马,纵骑而去。看到了两个属下死去的惨状,他放心了。

她们母女,既然真的进入了桃花林中,已难逃死亡的命运。

他虽然是细心的人,但却不愿冒险进入桃林。

在入林勘查与推想她们已死的比较下,青衫人还是选择了后者。

桃林外又恢复了平静。

春风依旧吹,桃花依旧红。

孩子轻轻呼叫,终于使那中午妇人醒了过来。

两年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甜。

挺身坐起,揉揉双目,内心有着劫后余生的感受。

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发觉自己仍好好的活着,她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道:“秀儿,你醒了?”

秀儿道:“娘,我好饿,饿得睡不着。”

看天色,已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刻,两人已睡了近两个时辰。

提起了饥饿,中年妇人也有着饥肠辘辘的感觉,她缓缓站起下身子,举步向茅屋外面行去。

打开茅舍木门,耳际立即响起了嗡嗡之声。

一群巨大的黄蜂,疾涌而至。

中年妇人心中震骇,立刻关上木门。

但闻嗡嗡之声,缭绕门外,群蜂竟然在门外盘旋不去,中年妇人轻轻吁了口气,道:“秀儿,忍耐一下,咱们不能出此茅舍。”

秀儿也感受到那些巨蜂的可怖,强忍受饥饿的感受,不再出声。

桃花林中有毒蜂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天色黑了。

夜色,掩去了桃花的娇艳。

盘旋在门外的毒蜂,也悄然而去。

秀儿腹中的饥饿,却更为厉害了。

“娘!我饿死了,让我出去,去喝一些潭水。”

中年妇人慢慢地打开了木门,侧耳倾听了一阵,道:“秀儿,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我自己去。”

秀儿快步冲了出来,奔向水潭。

她不但饿,而且很渴。

潭水清洌,入口有着一种香凉的感觉。

秀儿伏下了身子,—口气喝了二十几口。

中午妇人也跟了出来,一直站在秀儿的身边,她双手握拳,凝聚了全身的功力,准备应变。

母爱毕竟是伟大的。

秀儿喝满了一肚子水,才站起来,道:“娘,这潭水好凉好甜。”

中年妇人也有着饱渴,她也是血肉之躯,忍不住水的诱惑,伏下身子,也大口地喝了起来。

一肚子潭水,暂时压下了饥火,年妇人立刻又想到群蜂。

“秀儿,快回茅舍去,可别再招来蜂群。”

“娘,不渴啦!不过仍然很饿,身上又好脏,娘,咱们有两个月没有洗过澡了,就在这潭里…”

“秀儿,就算洗了澡,也没有衣服更换,洗过澡,再穿上这些又臭又脏的衣服,岂不是白冼了。”

“洗去脏衣,等它晒干了再穿,反正这里也没人。”

“那成什么体统,别忘了你是个女孩子。”

用手理理长发,秀儿黯然地说道:“娘,这两年亡命奔逃,我快忘记自己是女孩子了。”女孩子都爱干净。

秀儿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虽然仍在饥饿之中,但那—阵好睡,已使她恢复了不少的智能。

她很快地脱光了衣服,跳入水中。

中年妇人也想到了积在身上数月之久的汗臭、污垢,忍不住也脱下了一身脏衣服,跃身水中。

桃花林中寂静夜,可清晰地听到母女两人的戏水声。

云散月明,月光由万朵桃花的空隙间,透照下来,花拂月光动,潭上泛现了点点的月影。

中年妇人洗去一身汗垢,也洗净了母女仅有的一身衣服。

憔悴的容色,掩不了她美好玲珑的曲线和一身雪白的肌肤,长发散披,直垂腰际,仍然是徐娘半老,犹存风韵。

秀儿也已是开始发育的少女,凸凹毕呈,妙象无邪,含苞尚未吐新蕊。

春寒料峭,浴罢更觉寒意探。

中年妇人挽起垂腰长发,把女儿揽入怀中,道;‘秀儿,冷不冷?”

秀儿吁口气,道:“寒冷犹可待,饥饿却难忍,娘,这潭水中怎会无鱼?”

中年妇人叹息,道:“秀儿,娘也很饿,再忍一宵吧!明天,娘一定想法子,找一些果腹之物来。”

在这一片充满神秘、传奇的桃花林中,又能找些什么东西果腹呢?

一阵步履声,划破静夜的沉寂。

这时间,突然会有人来,叫她们母女怎会不急?衣服还没晒干,而且,就算湿吧!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但一种本能,使那中年妇人,伸手抓过了衣服。

秀儿躲在她的背后。

转头看,疏淡的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一个两鬓灰斑的老人。

难道这就是手艺精湛,酿出名闻天下桃花露的桃花老人?

一阵好睡,使这一对逃亡天涯的母女俩,都恢复了相当的清醒,中年妇人深深吸一口气,纳入丹田,道:“你是桃花老人?”

点点头,老人脸上浮起了—抹笑意,道;“你也听过这桃花林中的传说?”

中年妇人点了头。

桃花老人道:“你们母女的运气不错,三十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能在禁期中进入这桃花林中,不死不瞎。”

中年妇人道:“我们已存了必死之心面来,所以不怕死。”

桃花老人两道目光盯注着中年妇人和秀儿,打量了一阵,才缓缓地说道:“穿上衣服跟我来吧!”

中年妇人回头看了秀儿一眼。

桃花老人已经转身向前行去。

不过,他走得很慢。

母女两人穿好衣服,仍然看见那老人的背影。

母女两人进入了那座卖酒的茅舍,每年,九月初一到十五,就在这里,卖出了三百坛桃花露,这里就是桃花居。

每年三月十五到二十,这里有五天的赏花时间。

今年也一样。

三月十五日,天色微明时,已有人进入了这桃花林中。

今年,赏花的人更多。

“桃花居”外,围着竹篱,由外面看去,可以见到篱内摆了很多酿酒的大缸,但却不见—个人。

人在竹篱环绕的茅舍中。

这里从不招待赏花人。

不是卖酒的日期,也没有人愿意打扰桃花老人。

入林必死。

但这桃花老人在这桃花林中住了几十年,竟然还会好好地活着,只此一点,就让人有点敬畏。

所以,每年赏花人虽多,但却很少有人打扰桃花居。

但今年却例外。

上午时刻,桃花居紧闭的篱门竟然被人推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青衫人。缓步行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

两个黑衣人年纪都不太大,身躯很健壮,双目中神光外溢,但两人的行动,很拘谨,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青衫人身后。

青衫人虽然举止大方,但如细心一些,仍可以看到他双目之中所流现出的那股紧张神情。

这里是桃花林中的桃花居,数十年来,江湖上最神秘、传奇的地方。

竹篱之内无桃花,也不见人。

花在竹篱外,人在茅舍中。

青衫人重重地咳了一声道:“有人在么?”

声音由茅舍中传了出来,道:“桃花居从不接待赏花人,阁下请退出去吧!别忘了带上篱门。”

闻声不见人。

青衫人皱皱眉头,回视竹篱外,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使得青衫人有些烦,但也有些安心。

如果现在忽然有毒蜂出现,遭殃的不只是他们三个人了。

敢情他怕的是毒蜂,并非桃花居中的桃花老人。

青衫人暗中示意两个黑衣人戒备,一面笑道:“久闻这里盛名,不惜千里而来,主人何以竟吝惜一面之晤。”

茅屋中又传出回答的声音,道:“数十年从未破例,阁卜如果一定要见见我老人家,那就请九月初一到十五,桃花露售之期,再来不迟。”

青衫人道:“阁下是桃花老人么?”

“嗯!不错。”

青衫人道:“在下卜道子。”

“哦!这里对谁都一样,恕不接待。”

卜道子笑了笑,道:“咱们贪赶路程,策马飞奔而来,只为贪早一些,目睹这万亩桃花景色,一时口渴,但求一杯清茶,于愿足矣!”

桃花老人道:“林外十里,酒肆茶馆林立,赏花之期,还有数日,阁下又何必求老夫破例呢?”

卜道子道:“区区颇有财产,愿以百金求清茶一杯,茅舍小息,不知主人愿否给予方便?”

以百金求清茶一杯,这个人,倒是大方得很。

哪知桃花老人的语气,竟然变得十分淡漠,道:“桃花居,年售美酒三百坛,收入很丰,足够老夫一年用度有余,区区百金,还不放在老夫的眼里,此处不留客,阁下还是请早些离去吧!”

卜道子哈哈一笑道:“今年贵居产的桃花露,卜某人想全数收购!……”

桃花老人接道:“桃花露售价不折不扣,期前不定货,阁下要买,只有等到九月初开市之期。老夫忙得很,阁下请便吧!”

卜道子道:“区区愿以百两银子收购,老兄作生意,将本求利,何以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茅舍中一片寂然,不再有回应之声。

卜道子回顾了两个黑衣人一眼,两个黑衣人立刻向茅舍中行去。

两个黑衣人直到茅舍门前停下。

茅舍大门紧闭。

对这桃花林中的神秘传说,江湖上已有了数不清的证明。

今日虽然是赏花之期,从未出现毒蜂伤人,但这两个黑衣人,仍然心存着很大的惊恐和畏惧。

事实上,卜道子也有着畏惧,所以,他一直没有下令两个黑衣人撞开大门。

那茅舍的大门,只是简单的木板作成,墙壁也是白色的泥土堆砌,看两个黑衣人的壮硕,只要一用力,不但可以撞开木门,连墙壁也可以推倒。

这时,竹篱外面集聚的人,也越来越多。

卜道子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江湖中人,有不少人认识他,自然,他也认识很多的江湖中人。

他很快地发觉了围集在竹篱外面的人,有不少是江湖中人。

卜道子发现其中有两个人,是颇具身份的人,那两个人也立刻感觉到已被发现,闪身避去。消失不见。

卜道子略一沉吟,行到茅舍前面道:“阁下,就算不愿赐予茶水,亦请打开厅门,容卜某人一见金面。”

茅舍中的人似已离去,仍无回声。

卜道子目光一掠左首的黑衣人,低声道:“向武,进去瞧瞧!”

向武脸上是一片畏惧之色,但他又不敢不听命行事,暗中运气戒备,左手伸出一推木门。

他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木门已应手而开。

茅舍内似是有很大的劲力,一下子把向武给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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