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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炫美巧令两公子

依理,小艇应该掉头折回,向对岸驶去,才能用抢上水的冲浪走法,来回向画舫接近才是。

而那驾驶小艇的汉子,一味的埋着头依旧着力地摇动椿柄,眼看小艇已驶进浅水的沼泽之中,丝毫没有掉转头的意思。

司马骏微微摇头道:“这不是要搁浅上岸了吗?你是怎么搞的,睡着了吗?”

不料,摇椿的汉子一言不发,猛然向后急搬橹柄,那小艇的艇身一震,咔,原来艇头猛向前驰,已搁浅在沙洲之上,停了下来。

司马骏大怒道:“岂有此理,你……”

他原是面向船头盘藤坐在那里,经小艇艇身陡然一震,生恐向后仰面跌下,就势挺身而起。

这时才看出来,本来摇橹的壮年汉子,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个鹤发童颜赤面短须的老人了。

那老人面带微笑,缓缓站起身来道:“司马少庄主,请下船吧!”

司马骏不由大惊,沉声喝道:“阁下何人?”

“陶林!”老人中气十足,清朗的道:“没听说过吧?无名之辈。”

“陶林!”司马骏沉吟片刻,真的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陶林又含笑道:“非常抱歉,为了要请你的大驾,只好委屈你的手下了!”

他说着,轻轻掀起船尾的压舱木板,拉出了蜷曲在下面的汉子,那汉于直眉瞪眼面露惊慌之色,嘴角流着粘液,分明是被制了穴道。

司马骏脸上很挂不住,手下被制,自己竟茫然不知。

而坐上小艇许久,也是丝毫未觉查出摇橹之人乃是假冒的,此人若是心存不良,自己不早已身首异处葬身江中了吗?

想到这里,不由脸上一阵发热,沉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陶林依然不疾不徐地道:“奉命请你!”

“请我?”司马骏哭笑不得。他乃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在没弄清对方的来意之前,自然不愿翻瞳,因此,冷冷一笑道:“这是霸王请客!阁下奉何人之命?”

陶林且不答言,缓缓站起,就在船后拂袖而起,腾身离船向芦苇深处射去,人在空中朗声道:“少庄主,随老汉来吧!”

一则要探个究,二则势成骑虎。自己纵然能解了船夫的穴道掉转船头回去。但是留下的疑团,岂不是永远打不开。

同时,对方既然不择手段地将自己用船载到这里来,哪会放手。

因此,司马骏心思电转之下,展功向陶林去处追上前去。

原来芦苇深处并不是江岸陆地,却是一个矗风的港湾,水波不兴,宁静异常。

靠近沙洲停着一艘船身不大但精致高雅的游艇。

红柱绿篷,垂帘锦幕,一色的乳白应用家具,在浅红灯光之下别有宜人气味。

陶林已站在游艇近岸之处的三级踏板前,拱手道:“少庄主请!”

司马骏只如梦魅一般,不自觉地步上跳板,到了游艇之上。

但闻一阵阵清幽香息扑鼻,令俗念俱消。再看游艇内舱,细密的竹帘低垂,那竹帘是用湘妃竹精工编织而成,令人看着十分可爱。

每枝竹丝,只如细线一般,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隔着竹帘是一片绯红灯光,隐隐绰绰,看不见帘内动静。

只有舱门上那块竹制匾额,上面碧绿的“桃舫”两个簪花体清秀的字体,显得十分雅致。

陶林随着司马骏身后也到船上,扶扶比常用木板椅略矮的竹制圆凳道:“少庄主请坐!”

司马骏虽是满腹疑云,但只好按捺下来,应声坐在竹凳之上。

只闻一阵沁人心髀的香气扑鼻不散,原来,靠近竹凳前的竹编小巧玲珑的桌上,已经斟满了一杯浅红色的酒,另外还有一盘什锦新鲜水果。

时令已入初冬,新鲜什锦水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司马山庄富可敌国,也没有这等排场,凭这盘水果,司马骏料着“桃舫”的主人必非等闲可比。

再看陶林轻手轻脚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分明是怕惊动了舱内主人,以陶林适才的身手,就不是一般高手可以比拟,其主人的修为可想而知。

司马骏此时的心情复杂至极。

最担心的是既猜不透对方是敌是友,也就弄不明白是吉是凶。

司马山庄在武林之中威望显赫,对方既已知道自己是少庄主,为何采用这等方式邀自己前来,目的何在?

从接待的情形看来,似乎并无恶意……

就在司马骏意念尚在犹豫不决之时,舱内传出一声轻言细语道:“陶林!客人已经到了吗?”

那声音低沉的细语,如黄莺出谷,嘤宛悦耳,如同珠转玉盘。

陶林趋前两步,在舱门前低头垂首应道:“司马少庄主已到多时了!”

“噢!”舱内人嗅了一声,接着道:“请来答话吧!”

就在语音末落之际,竹帘内的一层丝幕缓缓拉起,灯光顿时一亮。

司马骏不由揉揉眼睛,暗喊了声:“奇怪。”

隔着极为细致的湘妃竹帘,俏立着一位丽人,由于灯光明亮,那丽人不是别人,却是留在自己画肪仁的南蕙。

司马骏几乎要喊出声来,但是,他没有。

因为揉揉眼睛之后,才发现舱内竹帘后的丽人,五官、身材、皮肤,确是与南蕙没有二样,然而,眉目之间的神情、嘴角隐约的风采,与南蕙的天真活泼大异其趣。

尤其举手投足之际,俏丽稳重风情,更有天渊之别。

最是差别极大的地方,南蕙虽美,没有令人惊异之处,而这眼前的丽人,即使隔着一层竹帘,也有一种看不见说不出的吸引力量,使人不敢逼视,又不能不看的魅力。而当注目倾视的一刹那之间,不由人不心动神摇,产生一种不能自己的无穷震撼。

司马骏原本持重冷漠,此时几至无法自持,勉强抑制下来,才没有离座而起趋身向前。

帘内丽人略一打量司马骏,轻描谈写的道:“深夜寒江,令你枉驾,甚感不安!”

司马骏忙欠身道:“姑娘哪里话来,虽然素昧平生,司马骏有缘得睹风采,实乃大幸!”

“好说!”丽人仍在帘后道:“无物可敬,一杯桃花露,算是聊解寒气吧!”

司马骏拱手不迭地道:“不知姑娘相邀有何指教!”

不料那帘内丽入淡淡的道:“久闻司马山庄誉满武林,少庄主倜傥不群,只欲一见而已!”

司马骏不由一阵心神荡漾,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因为,司马骏未出生之时,司马山庄已是领袖武林的泰山北斗。他又是司马长风的独子,真可说是呼风唤雨,一无匮乏。

长大之后,随着父亲学习技艺,也没有吃到苦头,弱冠之年由于司马长风的指使加上耳染目染,只是在心计上打转,并没有想到男女之间的爱情。

有之,也是由于情势的需要,事实上不是为了爱情的爱情,就如他之与南蕙间的情形似的。

常言道:“食色性也”,所谓“色”,也就是以爱情为起基,因为“爱”,才进而引起“色”的遐想。

司马骏也是人,是正常的人,他之所以“不贪色”,是因为没发现“爱”,正像常三公子一样。

原来常三公子也是个不近“色”的人,当他一遇到蓝秀之时,宁愿为她作任何事,甚至不惜与知交纪无情竞争,不顾“金陵世家”的三公子之尊,而愿供蓝秀驱使,而且一答应就“受雇”三年。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因此,司马骏乍见蓝秀,不由神为之夺。

如今,耳闻蓝秀称赞自己伺傥不群,又千方百计邀自己前来见面,心中的这份欢喜,真个无以复加,也无法形容。

然而,他是被欢喜冲昏了头,忘记了仔细描摸蓝秀的语气,所谓倜傥不群,只是“久闻”而已,并不表示真的倜傥不群。

假若是真的,就会有“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或是其他的肯定语气,尤其蓝秀最后“只欲一见面已”,更没说出见过之后的印象。

司马骏面对蓝秀的天姿国色,智慧已被压制得无影无形,心神早已飞到竹帘之内,哪还想到许多,因此肃容带笑道:“在下能见到姑娘,应是毕生荣耀,敢问姑娘上姓芳名?”

蓝秀梨涡初现略带笑意地道:“萍水相逢,何必俗套,人的姓名,只是人为的符号而已!少庄主,夜深露浓,请尽杯酒回船去吧!”

这是一个“软钉子”,分明有拒绝交往之意。

然而,司马骏反而觉得是一种“应有的矜持”,觉得像这等绝色之人,应有神秘之处,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兴致更浓,忙道:“姑娘异人,言谈敢与一般世俗不同,在下十分钦佩!”

想不到蓝秀话题一转道:“另有一件事,顺便向少庄主一提!”

司马骏忙不迭地道:“姑娘有何指教,在下愿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肓重!”蓝秀缓缓的道:“善待孤女南蕙,交还几张鹿皮!”

司马骏心中不由一懔,暗想,原来她对自己之事知道得如此详细。

若是换了别人,司马骏必然不惜一战,也要把事情弄个明白,追问她为何对自己所作所为如此清楚。

然而,眼睛一照蓝秀,顿时心中一切意念俱消,只觉得蓝秀没有一点不对之处,即使要自己的性命,只要蓝秀开口。也会毫不犹豫的照办。

没等司马骏回答,蓝秀早又道:“言尽于此,请回吧!陶林,我们也起锚开船!”

话音才落,竹帘后的丝幔徐徐下垂,灯火渐谈,人影已渺。

陶林不是先前执礼甚恭的神态,他躬腰而立,伸手拉起跳板,指着芦苇深处来时的方向道:“请吧!你那位摇船的手下,穴道该解开来了,再迟,他会把小船摇走,你就要泅水回去了。”

司马骏无奈,只好飘身跃下“桃舫”,站立在沙洲上,如痴如呆地眼睁睁望着“桃舫”渐去渐远。隐没于清晨的冷雾里。

江上白茫茫一片,正像司马骏心中的茫然一样。

夫子庙是金陵城三教九流的麇集之地,百戏杂陈,卖大力丸的、说故书的、卖草药的,东一堆、西一丛,那份吵、那份乱,真是写不尽说不完。

常三公子意料南蕙是性喜贪玩,这种地方对她来说,是希奇古怪之处,可能她来瞧热闹。

因此,走遍了三街六市之后,这天信步到了夫子庙,半天功夫,也巡视了一遭,并没一丝一毫影子,正待离去。

忽然,老管家常福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从水仙祠方向半跌半撞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连连挥动,大声喊道:“三公子!三公子!”

常三公子一见,不由心头一震,忙迎上前去道:“常福,有什么事吗?”

常福喘息不已道:“老夫人要你立刻回去。老奴我哪里没找遍,是庙前卖糖葫芦的小狗子告诉我,你进庙好久了!”

常三公子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常福忙道:“事并没有,只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自叫做“八桂飞鹰”,一定要见你!”

“八桂飞鹰?”常公子沉吟道:“我没有这个朋友,大哥二哥他们呢?”

常福一肚子不高兴的道:“那人口门声声说只听过三公子你的大名,除了你任何人他都不愿说出真心实话,而且赖在门前不走!”

“奇怪!”常三公子挥挥手道:“有这种事,我们回去!”

说着,脚下也不怠慢,向回家路上走去。

老远的,已看见大门的石狮子头上,坐着一个剽悍的粗野汉子。

一头焦黄蓬垢的乱发,加上刺猬般的短发,根根倒竖,上身斜披件粗麻汗肩,下身短又裤外围里一大块虎皮,多耳麻鞋有些破烂。

肋下斜拽着一把短柄虎叉,闪闪发亮,像是纯钢打铸,分量不轻。

常三公子快步上前,拱手带笑道:“这位朋友想必就是八桂飞鹰了!在下常玉岚,朋友!你要找我?”

那汉子一只铜铃也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从头到脚把常三公子打量了一个够,然后才粗声粗气地道:“你?你就是断肠公子常老三!”

常三公子有些不悦,皱皱眉头道:“不错!我就是断肠剑常玉岚!”

那汉子半信半疑,偏着头,自言自语的道:“怪哉!怪哉!鼎鼎大名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白面书生?”

这时老管家常福也上来,大声道:“你口口声声要见我们三公子,现在三公子来了,你又发愣。朋友,金陵世家大门门,不能让你赖着不走!”

那汉子闻言,这才眨眨大眼睛对常三公子道:“真的是断肠公子常玉岚?”

常三公子笑道:“如假包换,朋友,你找我不知有何大事?”

“大啦!”那汉子嗵的一声,从石狮子上跳了下来,大声道:“我是来向你要钱的!”

“要钱?”常三公子以为他是江湖中打秋丰的朋友,不由仰面一笑道:“原来如此!可以!南来北往的朋友,只要找到在下,没多有少,朋友!你缺多少钱?”

不料那汉子伸出一个芭蕉大的手,对常三公子照了一照道:“这些就够了!”

常三公子莞尔一笑道:“五两?可以!”

谁知那汉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大吼大叫道:“你太小看我八桂飞鹰了!千里迢迢来找你要五两银子,亏你是顶有名的常三公子!”

常三公子不由眉头紧皱道:“阁下之意是……”

“五千两!”八桂飞鹰冲口而出,伸出的五指也一直地比划着,接着道:“我可不是白要你的,五千两还是讲江湖交情,算是半卖半送!”

常三公子闻言并不着恼,淡淡的道:“半卖半送?朋友,你卖的是什么?”

八桂飞鹰十分得意,乱发蓬蓬的脑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口道:“消——息——”。

“哈哈哈!”常三公子不由打了一个哈哈,朗笑着道:“阁下应该打听过,金陵常家对江湖上的消息,一向是最灵通的,你这不是江边卖水吗?”

八桂飞鹰性情十分急躁,闻言不由道,“要买不买只是凭你一句话,八桂飞鹰向来做事干干脆脆!”

常三公子也不耐地道:“常家对于五千一万,还没放在心上,可是,也不会受人勒索胁迫!”

“好!”八桂飞鹰真的十分干脆,扶了扶胁下的虎叉,认真地道,“那你是不买了?仔细想想,三天之内要是想通了,到雨花台来找我,再见!”

他可是说走就走,连头也不回,大跨步向莫愁湖柳林中飞也似走去。

常三公子略一思付,对常福道:“禀告老夫人,就说我去摸摸这个八桂飞鹰的底。”

说着展功向柳林密处扑去。

黄昏斜阳中,八桂飞鹰去势甚快,轻功似乎不弱。

常三公子蛇伏鹤行,专找浓荫密处掩藏行进,以他轻功之高,可说是纹风不起,寸草不惊,始终盯牢了一味狂奔的八桂飞鹰,暗窥着他的动静。

常言道:技高一着,缚手缚脚。

常三公子的功力,高过八桂飞鹰何止一着,因此,八桂飞鹰完全不知不党已经被人追踪了。

他却也是憨直得很,真的向雨花台方向放步急奔,到了城外,他的脚下越发加快,转瞬之间,已望见雨花台的八角亭。

这时日色西沉到紫金山背后,虽有彩霞辉映,而紫金山黑黝黝的影子加上黄昏霭雾,已不像白昼那等视线明朗。

八桂飞鹰埋头狂奔,尚未发现八角亭内有什么动静,面暗地里跟下来的常三公子已察觉亭子内一个蒙面黄衣人昂首岳立在亭子台阶之上。

常三公子以为那黄衣蒙面人不是八桂飞鹰一伙,就是幕后主使他的正主,因此,越发小心,沿着杂树山石掩蔽,反而抄到八桂飞鹰之前,到了八角亭五丈之外,伏身一块绝大的峭石缝中。

脚下不慢的八桂飞鹰直到停身八角亭外丈余之处,才发觉亭前站的黄衣蒙面人,似乎非常意外地一愣,大声道:“什么人?”

黄衣蒙面人鼻孔中冷哼一声道:“等你的人!”

“等我?”八桂飞鹰莫名其妙,用手抓抓头上的乱发,又问道:“我不认识你,你等我干什么?”

黄衣人冷峻异常,站在台阶之上道:“山野蠢夫,愚而不安愚,还想两面讨好,勒索钱财!”

常三公子暗想:原来他们不是一伙的,而“两面讨好”又指的是什么呢?”

八桂飞鹰又已怒喝道:“你说什么?老子听不懂!”

黄衣蒙面人一直是冷兮兮的,闻言并不怒恼,只道:“我会叫你懂,我问你,你远从八桂跑到江南来,三人连手,两下敲诈,对不对?”

“呸!”八桂飞鹰“呸”了一声,接着仰天狂笑不已,久久收敛笑声才道:“朋友!你弄错了没有,三人一伙连手敲诈,呸!老于是响当当的飞鹰,他们两个小子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联手!”

隐藏在暗处的常三公子虽然听不明白他们问答之间的真象,但是,敲诈之事,他已清楚,另外还有从八桂来的两个人,也是黄衣蒙面人与八桂飞鹰都晓得的事实。

只是“两下里”这一点叫人颇费思量。

假若说要敲诈的对象一方是自己常家,那么另一方面是谁?这两方面—定有连带关系,否则“两面讨好”是指的什么?

再说,八桂飞鹰向自己开口要五千两银子,说是敲诈则可,怎能算是讨好呢?

这是一个谜,必须揭开的—个谜。

因此摒气艇神,仔细的听下去。

那黄衣蒙面人此刻缓缓步下台阶,淡淡地道:“八桂飞鹰,你是王八爬在秤杆上,自秤自重!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说!你到金陵世家说些什么?”

直接点明了金陵世家,常三公子特别留神。

八桂飞鹰伸手扶了扶肋下的虎又,沉声道,“那是老子的事,谁也管不着!”

黄衣蒙面人似乎十分不悦,咬牙道:“我要是管呢?”

八桂飞鹰已沉不住气的缓缓抽动腰间的虎叉,闷声道:“光棍不挡财路,老子的虎叉只认银子不认人!”

他口中说着,脚下突然左滑半步,虎叉已亮了出来,左手虚推,右手抖得虎又上的三个铜环叮咚乱响。

黄衣蒙面人因为用一幅宽大的黄布。把整个脸包住大半,只留下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因此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只听他鼻孔中冷冷一哼道:“哼!要动手,只怕你打错了主意,我若让你支持到十招,就放你一条生路!”

八桂飞鹰怒火如焚,大吼一声道:“老子不信这个邪,拿命来!”

吼声之中,手中虎叉扬起,钢环震天价响。脚下一个箭步,振腕直挑过来。

黄衣蒙面人冷冷一笑,略一闪身,人已飘出七尺,身法的轻巧,反应之灵快,分明是绝代高手的式子,连躲在暗处的常三公子也不由心中喊了声“好!”

八桂飞鹰突然发动,一招出手,跟看就要得手,不料跟前一晃,敌影突失,不由大吃一惊,忙不迭收回挑出的虎叉,翻身横扫。

黄衣蒙面人冷漠依旧,早已回复到原来立脚之处,笑着道:“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这一扫,恐怕扫不出来了。八桂飞鹰!你这两下子可以收起来了。”

八桂飞鹰神色大变,心知自己一招出手落空,连对方人在何处都找不到,敌人要是还手自己非死必伤。

然而输招不输嘴,口中依然吼道:“有本领的亮家伙,鬼头鬼脑的玩意,老子不吃这一套!”

黄衣蒙面人道:“八桂飞鹰。在下所以忍耐,只是因为你是无辜之人,想不到你一味蛮横,完全不知好歹,须知任何人忍耐是有限度的。”

八桂飞鹰似乎牛脾气既发,什么理也听不进去,反而暴跳如雷道:“老子是大名鼎鼎的飞鹰,只知道手底下见真章,别的一概不知道。”

“狂徒!”黄衣蒙面人一直背剪在后面的双手,徐徐放开了来,一扫先前气定神闲的冷静口气。低喝道:“找死容易,眼前三条路由你选!”

八桂飞鹰明知自己不是黄衣人的对手,只是当面鼓对面锣也不得不存万一之想的一拼,此时听有三条路,不由问道:“哪三条路?说来听听!”

“限你立刻回转八桂!”

“办不到!”

“当面发誓不再到金陵世家。”

“你管不了!”

“要你死!”

八桂飞鹰一听,暴跳如雷,手中虎又再一次的扬起,舞臂急刺,连人带又猛然扑向黄衣蒙面人。

他是情急出手,怒极而发,却也势不可当。

常三公子不由暗暗代他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以旁观者清的眼光衡量,黄衣蒙面人的功夫,最少高过八桂飞鹰数倍。

表面上八桂飞鹰其猛如虎,锐不可当,事实上黄衣蒙面人内功修为极有分量,仅是先前游身走位衣袂不起,沙尘无声,已不是三年五载的功力可以办到的。

常三公子的目的,是想要听出两人的来龙去脉,尤其关联到自己常家的一个隐情。所以不愿两人弄僵,如今见不知死活的八桂飞鹰舍命出手,焉能不焦急。

但见黄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既然找死,乃是自作孽不可活,慢着!”

他拧腰让过八桂飞鹰的虎叉,一跃进了八角亭,不知为何,卷起衣袖,并指在亭子正中的石桌之上划了几划,然后倒步退出八角亭。

这时,八桂飞鹰手中虎叉已舞得虎虎生风,本来要追进八角亭,此时哪肯罢手,连刺带划,认定黄衣蒙面人脸上扎去。

两人相距不到七尺,这一招既狠又准。

黄衣蒙面人冷哼一声,厉喝道:“滚!”

“啊……”

惨叫之声刺耳惊魂,八桂飞鹰的庞大身子被黄衣蒙面人抖起长袖拂震到丈余高下,“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三丈余远的乱石堆上。

这是眨眼之间的变化,躲在巨石后面的常三公子一愣之下,不由弹身而出。

然而,黄衣蒙面人大袖拂出之际,借反弹之力,人已一跃登上八角亭顶,稍一点脚,在空中曳出一缕似有若无的黄光,人已无影无踪。

常三公子料不定黄衣蒙面人出手制敌之时,已存心连环展功借力抽身。因此,虽也跟踪上了八角亭,但已迟了一步。

照料着夜幕已垂,在荒郊野外要想追一个功力不凡的人,实在并不容易。

常三公子急着要在八桂飞鹰口中问出一些端倪,跃身纵下八角亭,扶起石堆上的八桂飞鹰。

八桂飞鹰口角流血,一对大眼睛惊惶失措地暴出眼眶,已是奄奄一息。

常三公子忙将他抱离石堆,让他倚靠在一棵大树干上,又将他的双腿盘好,低声道:“你的伤势怎样,不要紧我会带你进城疗治。”

八桂飞鹰伤势不轻,连摇头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口角、鼻孔,渗出一股股鲜血,分明是五内腑血脉均已震断。

常三公子甚为焦急,伸手扶着他道:“走!你振作一点,我背你进城求医!”

八桂飞鹰笨重的身子紧靠在树干之上,张大嘴巴,十分吃力的道:“他……他……他是谁?”

常三公子道:“你问的是那个打伤你的黄衣人?”

八桂飞鹰仿佛稍微有些精神,撑着连点几下头道:“对!对!他……是谁?”

常三公子接着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八桂飞鹰闻言,本已振作的精神,立刻完全溃散,人如一滩烂泥,大眼睛忽然翻了一下,乱发蓬松的脑袋垂了下来,七孔血流如注,眼见活不得了。

常三公子大力摇动已死的八桂飞鹰,不住地喊道:“朋友!朋友!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八桂飞鹰被摇动的身子,渐渐的僵硬,七孔的血也不再流,只有一道道凝结的血块和阵阵腥味冲鼻,令人作呕。

这个自名为八桂飞鹰的愣头青人是死了,他却留下了一团雾也似的疑问,使常三公子怎的也解不开。

他懊恼得很,也后悔得很,懊恼自己没能在家门口好言好语把很容易套出话来的八桂飞鹰留下来。

当时若是稍做考虑,延请八桂飞鹰到花厅上稍作盘桓,必能迫问出—些道理。

很后悔的是自己应该早一步露面,参加八桂飞鹰与黄衣蒙面人的谈判,料定自己可以与那黄衣蒙面人一较长短,最不济也不致让八桂飞鹰立毙对方的大力掌下,留个活口也能问出口风。

想着,对那紫金山头一层茫茫白雾,不禁叹了一口气,自言白语道:“只怪自己经验不够,那个黄衣人……”

想到这里,忽然黄衣人的影子在脑际一晃,他记得在他尚未动手痛击八桂飞鹰之前,为何无缘无故的走向八角亭,在石桌之上划了几下?

莫非是留下什么暗记给他的同伙。

一念既起,更不稍慢,一个垫步窜进八角亭,天色虽暗,但见石桌之上,平整的桌面,竟然有一个端端正正的“孝”字。

常三公子用手摸了一下,石屑纷飞,分明是新划上的,足有三分深,忙着用口吹动一下石粉散去,那个“孝”益形显然。

“孝”,是什么意思?是人名?是地名?是帮会的名称?是江湖的暗语?还是一种特别约定的暗号?

常三公子如坠五里烟雾之中,对着那唯一可循的线索,在乎时并不起眼一个极普通的“孝”字百思不解。

搜尽枯肠,也悟不出其中道理何在,指的是什么。

在他想得出神之际,徐徐晚风之中,一缕缕清香透入鼻息。沁人心脾。

“三公子!”好娇媚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低沉沉的但扣人心弦的声音,常玉岚不知在梦里听多少遍,即使不是在梦里,耳鼓中也时常萦绕。

他不由自主霍地站了起来,放跟向八角亭外望去。

一顶软轿,四面垂着杏黄流苏的软轿,就四平八稳的停在适才自己隐身的巨石之前,四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分为前后兀自扶着轿竿,神情肃然。

常三公子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忙上几步趋至轿前,低声道:“是蓝姑娘!别来无恙。”

蓝秀伸出春笋般五指,轻轻拨开轿帘,莺声九转的道:“别后,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常三公子微微抬头向轿内望去,夜色虽很黑暗,但轿内蓝秀的明艳真可“照人”,尤其她那对带着三分哀怨七分娇柔的眼睛,使人不敢逼视。

这时四目相对,常三公子真的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但又不禁多瞄了一眼道:“只是一些不得意,令人烦恼!”

“是吗?”蓝秀欲语还休地抿抿嘴,终于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不止于你一人,又何苦自寻烦恼?”

常三公子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

蓝秀忽然道:“你走近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常三公子闻言,受宠若惊,连上三步,几乎碰到了轿竿道:“有何指教!”

蓝秀不由失声一笑,露出两个既深又圆的梨涡,像情侣窃窃私语,几乎凑着常三公子的耳畔道:“到了金陵,才更要小心!”

两人虽未耳鬓相接,但已近得不能再近,阵阵香息不绝如缕,人言吐气如兰,就是目前的情形。

常三公子如同一跤跌在云墙里,昏淘淘,软绵绵,如梦呓一般地应道:“哦!哦!”

蓝秀“噗嗤”一笑道:“你哦个什么劲,我的话还没说完哩。”

常三公子仍旧情难自禁地“哦”了两声才道:“哦!哦!我在听,仔细的听!”

蓝秀贝齿微露,似笑还嗔地道:“光是听还不够,我还要你去办。”

“办!一定办!”常三公子不住的点头,好像是中了邪魔一般。

蓝秀轻轻地“啐”了一声道:“啐!你知道我要你去办什么吗?

你就一口答应下来。”

常三公子一面摇头表示不知道,一面口中却道:“只要是你要我办的事,无论什么,我绝对照办!”

“那好。”蓝秀略微想厂一下道:“你现在就回去,把你们家五代相传那间秘室里的文卷图籍一箱箱装好,该捆的捆好,该打包的打包好。明天三更,我命陶林驾车去运。”

常三公子不由一愕,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也不是拼命出力可以办到的事。

因为,金陵世家的秘密,一不是珍珠玛瑙,二不是金银财宝,乃是常家百余年五代相传的文书图案,册页记事。

里面记载的全是百余年来武林大事,江湖上的的传奇,事关太多武林恩怨、江湖秘密。若是流传出来,不知多少门派会受重大的影响,甚至许多成名之人身败名裂。

蓝秀竟然提出这件关系武林恩怨,以及常家生死荣辱的大事。

常三公子一时慌了手脚,吱晤的道:“姑娘!这……这……”

蓝秀颦起蛾眉道:“你刚才说的话不算数吗?你不是说只要我的事,无论如何你都照办吗?”

常三公子脸上甚为尴尬,苦苦一笑道:“我确实说过,也诚心去做,只是……只是事关重大,所以……”

蓝秀噘起小嘴道:“哦!原来你只愿替我办小事,大事就不愿办!”

常三公子忙道:“不!不!事关国家安危,又是祖传之物,先世五代集存下来的东西,就是我愿意,恐怕家母也不肯。“蓝秀淡淡的一笑道:“你可以瞒着她。”

常三公子忙道:“万万使不得,常某怎能做出不孝之事。”

“孝?”蓝秀盈盈一笑道:“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三公子!你孝吗?你父亲数月没有音讯,江湖传言失踪,你都不闻不问,一个小丫头跑了,你像是无头苍蝇,在金陵城团团转,这叫孝?”

常三公子如遭当头棒喝,他忽然想起了八角亭中石桌上那个黄衣蒙面人留下的“孝”字,莫非也是含有这个意义。

甚至是蓝秀着人干的,想着不由道:“是!姑娘教训得是。请问,刚才打死八桂飞鹰在石桌上留字的人,也是你派来的?”

不料蓝秀道,“我哪会管这多闲事。不要暗猜。”

常三公子抢着道:“那,为何也留下一个孝字?”

“一定是巧合。”蓝秀说着,伸手放下了轿帘,一面道:“记好了明日三更,陶林去搬运。”

常三公子忙不迭地道:“姑娘!蓝姑娘!”

蓝秀一面伸出手来示意四个抬轿的少女起身,一面道:“三公于,别的不谈,你我的三年之约,总该不会忘记吧!”

四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抬起软轿,齐的娇喊了声,“启!”

八只脚像腾云驾雾一般转过大堆巨石,向林木之处走去。

常三公子心知蓝秀要走,准也留不住,她要来,谁也挡不住。

因此,只好眼巴巴地目送着软轿,直到不见影子,才深深地出了口大气道:“为什么难为的事,都被我碰上了呢?”

他再也顾不得已死多时的八桂飞鹰,也不再管八角亭那个“孝”字,踽踽地离开雨花台向回家的路上奔去。

天色已经入夜,索兴展功赶路。

好在是月黑头的下旬时候,不怕惊世骇俗。

不到盏茶时分,已到了自己家门。

但见整个宅院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往来,连大门也没有关,老管家常福,呆坐在上马石上打盹。

常三公子不由大吃一惊,大声问道:“常福!出了什么事吗?”

常福一见他回来,深深的出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公子,你总算回来啦,老夫人见你一去半天没有回府,可急得没有主,大伙儿都在上房等着你哩。”

常三公子算是松了—口气,三步当做两步到了上房,果然常老夫人以及大哥二哥夫妇,都愁眉苦脸地围坐在灯下。

常老夫人一见常三公子跨进房内,一咕碌从椅子上站起道:“岚儿!你到哪里去了?教娘急煞!”

常玉峰也抢着道:“那个八桂飞鹰究竟是何许人也,是哪条道上的?”

常三公子不愿提蓝秀之事,当然对八桂飞鹰之事也不能说得太详细,只随口道:“八桂嘛。当然是来自桂省,二三流角色而已,等我追上他,他已被人料理在雨花台。”

常玉岩问道:“是谁这么快就把他给了结了?”

常三公子淡淡一笑道:“我没看见打斗的情形,只看见那位飞鹰的尸体,免不了是江湖恩怨,乃是常事,见怪不怪哪管得许多。”

常老夫人道:“折腾了半夜,总算心上一块石头放下了,大家回房去安歇吧!”

常氏兄弟告辞分别回房,

常三公子回到自己的卧室,怎的有心入睡,坐在灯前,耳朵里响的全是蓝秀的莺声燕语,灯光火苗一闪一闪的全是蓝秀的影子。

先是对着灯光发呆,忽然,他像着了魔的一般,挺身站起,喃喃自语道:“照她吩咐的办,她那么美,绝对不是坏人,她那么好,绝对不会害人。

“我对她百依百顺,她也不忍心对我不好。我若不照她的意思做,万一她—怒之下,从此不理睬我,那……那……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独自对着灯火说着说着,人已走出房门。

空际无星无月,夜色漆黑一片。

常三公子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在任何情形之下,自己这一生一世,绝对不能没有蓝秀。除了蓝秀之外,没有再重要的事了。

忽然,他又想起那个令人不解的“孝”字。

他想,把秘室的图书册页交给蓝秀,是不是算做不孝呢?

“不能算!”常三公子自己不自主地说出了答案。

因为,他想自己的父亲不是把秘室的钥匙交给了娘吗?钥匙交给她,就是等于把秘室内的东西交给了她。

父亲能交给母亲,自己也能交给蓝秀。

既然自己把蓝秀视为终身伴侣,除她之外绝不另娶,将来蓝秀就是常家的人,连蓝秀都属于常家,那秘室的东西自然会还是常家的。

常三公子自问自答,觉着理由完全正确,理直气壮地大踏步回到上房,轻叩房门朗声道:“娘!你把秘室的钥匙给我用一下!”

刚想上床的常老夫人奇怪地道:“这么晚了,你要秘室的钥匙做什么?”

常三公子道:“孩儿睡不着,要到秘室去找找看有没有八桂飞鹰这个人的记载!”

他的话入情入理,而且,常三公子平时在家之日,常常会到秘室阅览。有时一天不出来连饭都送到秘室里去吃,更闹夜静,尤其是他留在秘室最多的时候。

因此常老夫人并无丝毫疑问,一面取出钥匙,一面慈祥地道:“劳累子整天,看累了早些睡!”

常三公子接过钥匙口中应道:“孩儿知道。”

秘室里甚为宽敞,四面靠墙全是一堆堆的樟木书箱,全都加封上锁,怕不有数百余件。

近书案,一列放八个书架,散置着一些成帙的记事册页,整理起来,也非一朝半夕之事,若是捆绑扎在一起,却并不难。

常三公子对秘室的情形异常熟悉,已加封上锁的书箱不用再动,只找出几个空着的箱笼把架上散放的一些册页,统统放进箱子,加上铁锁锁牢。

另外书柜上的大张图籍,折叠成捆,一一绑扎妥当,已是辰牌时分。

他细心地将秘室的房门换上另一把锁,钥匙收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原来的钥匙送到上房亲手交给母亲,这才回到自己房里,心中算是平静下来,一夜未曾阖眼,进些饮食倒头便睡。

约莫是近午时候,常三公子一觉醒来,只听见丫头仆妇们全都向后花楼跑去,一路跑,一路笑语声喧,七嘴八舌地讲个不休。

常三公子唤住一个名叫彩云的大丫环问道:“彩云,你们到后花楼看什么?”

原来常家的家规甚严,虽然是丫头仆妇内外之分也不能随便,凡是街上的迎神庙会,或是有官府游街、豪门婚丧的捧场,只有到高高的后花楼俯瞰一番,不准轻易地抛头露面到大门外去挤着看热闹。

彩云红着脸道:“三公子,可热闹得很啦!莫愁湖上不知哪儿开来两只像正日十五放河灯,又像五月端午赛龙舟的大船。”

常三公子不由好笑道:“我道是什么希罕东西,原来是两艘游船。”

不料彩云认真地道:“还有呢!那只小一点的船上,后面挂着四条小艇,三公子!每条小艇之上你说怎么?

“嘿!都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个个如花似玉,像是龙王三公主,凌波仙子下凡!”常三公子不经意地道:“哦!真的那么美?”

彩云道:“公子不信,你去看看就知道,最妙的是四条小艇解了缆绳,在湖里穿梭滑水,我不跟公子扯了,迟了怕看不到了!”

彩云说完,一溜烟向后花楼跑去。

常三公子心想,必是官宦人家带着内眷前来游湖,要不然一定是骚人墨客或走马章台的王孙公子,招来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在湖上行乐。

他信步出了门,远远望见沿着莫愁湖的岸边,已聚了不少闲人,一个个都瞪着眼看着胡上。

湖上,遥远之处,停着一艘豪华画舫,五桅高耸,彩帆半扬,画栋肆梁,结彩悬灯,的确气派不凡,为期中少见的船只。

另外,柳堤龙王庙边,停着只比庞大画舫较小的三桅快桨游湖船,碧油楼墙,彩绘船身船舱高有三层,全是丝椎绰幕,绸竹垂帘。

此时,湖中水面上,果然有四只玲珑小巧的快艇,每个艇上各坐着两个俏丽的女孩年龄都在十七八岁左右。

一人掌舵,一人划桨,在湖面快如离弦之箭,穿梭往来飞驶,溅起好高的浪花。

像四只穿花蝴蝶,此来彼往,有时两船交叉,有时并排竞快,有时四艇一致同驶,有时霍地四下分散,惊险、美妙、刺激,不时引起岸上围观的闲人,暴雷似的喝彩,阵阵欢呼的掌声久久不停。

常三公子也看得出神。

老管家常福凑上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得纹路更加多了,对常三公子道:“三公子好久没见到这等热闹了。”

常三公子道:“哦!以前也有这种飞船穿梭的玩艺吗?”

常福偏着头道:“好多年了。公子!你不记得啦,有一年正月十五闹元宵,府台大人从洞庭湖请来一班划船的渔家姑娘,放湖灯外带划船大竞赛。”

常三公子道:“渔家姑娘划船想必比这些柔弱的女孩划得更快了。”

常福不住地摇头道:“比不上,还是这班姑娘划的快。我记得那年天不作美,元宵夜闭天,月黑风高,嘿!正好,船上点了灯,比有月亮还好看。”

常三公子不由心中—震,不理常福地回忆往事。

那是四~被他—”句“月黑风高”给说得提高了譬觉。

他记起了母亲接到的那张用桃红色写的警示帖子了写的四句话“血洗南阳,火焚金陵,月黑风高,务要小心。”

现在,时令不正是月黑风高的日子吗?

而这些突然丽来的两艘怪船,偏偏又一左一右地泊在自己家附近,看来事有奇巧。

更进一步地仔细观察,四只小艇上的八个女娃儿,一个个貌似天仙,纤小柔弱,若是没有几分内功,怎能把小艇驾驶得像飞鱼一般快速。

换了普通的姑娘家不要说是摇船划桨,就是坐在飞快的小艇上,也会吓得花容失色高喊救命。

常三公子越想越觉得其中必然隐藏着神秘,甚至就是一种阴谋。

他无心再看飞艇掠波穿花,折身到了上房。

常老夫人正在与两个儿媳聊天,一见常三公子进来道:“岚儿!你没去看湖上黄女戏水?听丫头们说顶热闹的。”

常三公子道:“孩儿正是为此事而来。”

常老夫人笑道:“怎么?你想要为娘的也去开开眼界?”

常三公子生恐自己想得不对,又怕惊吓老娘,因此自己先坐下来,表示并不紧张。然后才笑着道:“孩儿是觉着那两艘画舫四只小艇,来得并不不简单。”

常老夫人问道:“哪一方面不简单?”

常三公子道:“先是孩儿觉着那八个划船的少女,一个个身手不凡,武功修为都有几分火候。”

常老夫人因为近来一连串的风波,丈夫又毫无音讯,所以已成了惊弓之鸟,闻言忙追问道:“啊!你能看出来,当然不会错,只是……”

常三公子早又道:“两只画肪既没有官宦人家的执事令牌,又没悬挂富商巨贾的字号,不亮武林门派旗帜,来路尤其值得惑疑。”

常老夫人听入了神,连连点头道:“岚儿!你料得也许不错,可是,看出他们的来意没有?”

常三公子低声道:“娘!你还记得月黑风高务要小心那张字帖吗?”

常老夫人悚然一惊道:“对!这两件事连起来就不简单,岚儿,不怕有事,就怕不防,去叫你哥哥他们来,咱们商量一下。”

常三公子道:“娘!孩儿已有一个主意,不知使得使不得,要是不行,再请大哥二哥来计议。”

常老夫人忙道:“既然有了主意,快说出来。”

常三公子道:“那八个划船的小姑娘,既然是紧随在比较小的那艘画舫,她们的主人一定在较小画舫之上,大的那一艘,可能是一般手下或使用物件,用来掩护小画舫引人注意的!”

常老夫人点头道:“很可能。”

常三公子低声道:“入夜之后,孩儿隐伏在湖畔龙王庙附近,窥视动静,发现了情况,先下手阻拦,免得他们侵入本宅。

“另外,娘!您老人家坐镇上房,由大哥陪伴着您,二哥在大门守护,重点是监视那艘大船的动静,你看如何?”

常老夫人略一盘算道:“我不用人陪了,你二哥自幼贪玩,功夫也不练,就叫你大哥他们二人,一人守住门口,一人巡察四周顺带留心大船的动静吧!”

常三公子应道:“是!只不过娘您老人家……”

“孩子!”常老夫人抢着道:“娘还没老,再说,我们这只是猜测,并不一定会有什么事。”

“对!”常三公子也安慰母亲道:“娘说得对,但愿孩儿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告别母亲,常三公子又与两个哥哥计议了一番,由常玉峰召集了护院,分别明里暗里埋伏,也把所有的丫环仆妇分为两班,各守上半夜与下半夜。

常三公子特别命莲儿率领另外菊、兰,梅三婢,在老夫人上房外巡守。

这才回到书房心中盘算今晚的另一桩事来。

他想,今晚太不凑巧,万一要是蓝秀所派的陶林前来运取自己答应她的图画册页,说不定会引起一场误会。

然面,他又希望陶林如约前来,一旦真的有了事,陶林乃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就在他左思右想之际,已是掌灯时分。再不容许他找出万全之计。

只有按照原定计划,先去龙王庙左近埋伏,若是陶林与家中防守之人发生误会,料定陶林不会盲目地动手伤人,自己再赶回来,最多是把运取图书之事改个日期。

想念既定,略为结束一下,挂了长剑先到前花厅与两个哥哥知会一声,向龙王庙奔去。

果然天空浓云层层密布,期上夜风甚急。

常三公子远远望去,两艘画舫之上,全都灯火通明,映在粼粼湖面上如同繁星点点。

常三公子越过湖畔,避开泊船之处,绕了一个大圈子,涌身上了龙王庙的大殿,伏身屋脊阴影之后,凝神盯着那艘三桅画舫。

丝幕低垂,竹帘未卷,船内虽有灯光,却看不清船舱内的情景。

偶而有人影映在帘幕之上,全都是女人的形象,竟都没人走出前舱甲板。

远处的那艘五桅大船的情形,更加迷迷茫茫看不清楚了。

远村犬吠,约莫已是起更时辰了。

两艘船半点动静也没有,甚而,船上的灯光渐渐地减少。

常三公子不由心中忐忑不安。

暗想若是一夜无事,岂不是庸人自扰,弄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真是从何说起,传出去成了笑柄。

他又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凡事小心总不会错,想着,他不再分散心神,静悄悄地伏在冷飕的夜风里,丝毫不敢稍懈。

三桅画舫中灯光依稀,面远处那艘五桅巨船,竟然是一点灯光也没有,分明是船上人已进了梦乡。

常三公子此时也觉是自己看走了眼,即使真的是那八个小艇上姑娘都有些武功,也可能是哪家公侯府第喜爱功夫人家的婢女,练来供主人开心取乐的。

说不得果真是自己心中有事,太过敏感多虑。

“当!当!”

“笃!笃!”

两梆两锣,二更的梆锣之声,此起彼落。

忽然,一道蓝森森的火焰冲天面起,在黑黝黝的夜空中疾速划过。

常三公子心头一震,暗喊了声,果然来了。

一念初动,突然看见自己家中后花楼头黑影幢幢,如同一阵野雁扑射而下。

接着,楼上浓烟上冒数十丈之高,火舌乱吐,刹时火苗上冲丈余。

常三公子这一惊焉同小可,不再死守在龙王庙的大殿之上,凌空疾射而起,腾身穿过湖面,勉强落在柳堤之上,一连几个纵跃,折回自宅。

但见,原来那艘五桅大型画舫,竟在烟水茫茫之中,已不知在何时泊在自家门前。

此刻灯火通明,船舱内数十黑衣壮汉,一手持刀,一手高举火把,纷纷跳下船来,呐喊声中直扑自家大门。

前面敌人来势汹汹,如同潮涌,后面楼头火势熊熊,情势十分危急。

常三公子心急如焚,脚不着力,已到了门前。

这时才看出为首之人乃是一个既矮又肥胖面露狞笑的怪人。

常玉峰原守在门前,挥剑拒敌,那肥胖如球的怪人一言不发,右手突的一甩,亮出了一个海碗大的链子球,丈余长的铁链抖得哗啦乱响,出手力道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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