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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王八”之争

夜。

又是一个干冷的夜。

柳仙儿潜伏在方宽厚的凶宅附近,已经是二更天了。

她渴望着看到沙成山,于是她跃上那棵高大的槐树上面,那棵她与沙成山相处在一起的树枝间。

然而,这夜十分凄凉,不但沙成山未再来,便“无忧门”甚至方宽厚的两个师弟也未再出现。

柳仙儿忿然地暗自思忖:“好嘛,如今就我一个人在此喝西北风了!”

就在柳仙儿无聊地在树上东张西望时候,淡淡的月光下一条泛红影子夜猫子似地扑到了焚毁的宅子前面。

从来人的身法上看,动作敏捷,轻功不俗,很像是沙成山的身法,然而他那身段……

猛然,那团红影扑向颓废的墙头上,就在他一阵犹豫之后,忽然高声吼叫道:“沙成山,老朋友来了,难道你不出来一见?”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含着一股无形的内力而使得他的声音久久不即散去!

树上面,柳仙儿紧皱双眉思忖着:“沙成山还有什么朋友?这个身穿红衫的大汉子,他会是沙成山的朋友?”

就在这时候,墙头上站的红影又叫道:“沙成山,你别藏头露尾了,有人告诉我,你小子就躲藏在这一带,怎么,不出来叙叙旧?”

柳仙儿实在听不出,这人是不是沙成山的朋友,等了一阵子,忽见那红影就坐在墙头上,也不知他取出什么东西,开始仰头吃喝起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柳仙儿忽见那红影开始往外移动,口中沉声道:“沙成山,你个王八蛋,我总会找到你的!”

柳仙儿愣了一下,忽然轻声道:“朋友,你找沙成山做什么?”

猛然抬头,那团红影拔空而起,一跃便到了大树下,他沉声怪叫道:“什么人?走出来说话!”

树上的柳仙儿道:“我在树上,你不会上来?”

柳仙儿的话甫落,一团红影“呼噜”着便到了她的附近,红影疾闪,已落到柳仙儿的面前。

于是,那人怔了一下,道:“好标致的姑娘,你是谁?”

柳仙儿咯咯一笑,道:“我叫柳仙儿,朋友,你是沙成山的朋友?”

“哈哈”怪笑宛如夜猫子叫,那人沉声道:“不能称之谓朋友,冤家差不多!”

柳仙儿“咭”的——声笑,道:“可是你明明叫着‘老朋友来了’,怎么又不是?”

搔着泛黄的胡茬子,那人道:“我如果直称自己名号,沙成山这王八蛋便不会来与我一见了。”

柳仙儿吃吃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你同沙成山结有梁子,如今是找他拼命的,是吧?”

那人冷然地点点头,道:“俏丫头,你猜对了一半,我不是同沙成山拼命,而是来索他的命的!”

柳仙儿一笑,看了面前这人一眼,道:“沙成山是中原第一大镖客,你能要他的命?那么你又是谁?我怎么从来未见过你?”

那人呵呵咧开嘴巴,道:“我叫戈二成,人称‘大漠红鹰’就是我,俏丫头,这个名号你听说过吗?”

柳仙儿摇摇头,道:“没听说过,不过我看你的轻身功夫不俗,但不知你同沙成山有什么过节?”

“大漠红鹰”戈二成重重地道:“别提了,提起来就窝囊,原是帮助‘龙爪门’白良替他的儿子报仇。

没想到反被沙成山那小子杀得我们大败,但我曾在当时说过,只要双方命大,必将再一次搏杀,所以我又找来了!”

柳仙儿当然知道,江湖中人就是这样,自己吐出的话如果不实现,便有着生不如死的感觉,眼前的戈二成就是这样——他一定是这号人物!

“大漠红鹰”戈二成泛着血红的双目直视着柳仙儿道:“柳姑娘,你也在等沙成山那王八蛋?”

柳仙儿笑笑,道:“沙成山就是沙成山,沙成山不是王八蛋,据我所知道的事情,只要有人称他王八,那人不死也会蜕层皮!”

戈二成仰天一声哈哈大笑,道:“只有我除外,姑娘,我与众不同!”

柳仙儿俏嘴微撇,道:“那要证明以后才能知道!”

“大漠红鹰”戈二成鹰目一厉,道:“当然,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一定!”

望望天色,柳仙儿眉头紧皱,道:“奇怪,怎么不见人影?难道是被我吓得不敢来了?”

戈二成当然不知道柳仙儿话中的含义。

柳仙儿更不知道沙成山已同“西陲二十四铁骑”在土地岗上搏杀过。

戈二成一把握住柳仙儿的手,道:“柳姑娘,你也在等人?等谁?”

柳仙儿冷淡地道:“你以为我在等谁?”

戈二成怔了一下,道:“难道你也在等沙成山?”柳仙儿鼻孔哼了一声,道:“我不只等沙成山一人,还有其他的人。”

“大漠红鹰”戈二成沉声又问:“还有谁?柳姑娘,你要等些什么样人物?”

柳仙儿淡淡地道:“等候那些人一心想夺取秦百年的两件宝物之人。”

她重重地看了戈二成一眼,又道:“戈大侠,难道你不是为了那两件宝物而来?”

嘿嘿一声枭笑,戈二成道:“柳姑娘,你果然说中我的心事,佩服!佩服!”

柳仙儿心中忿怒至极,这件事情怎么连姓戈的也知道了?会是谁传的话?

柳仙儿瞪了戈二成一眼,道:“可惜你来晚了,戈大侠!”

戈二成坦然笑笑,道:“宝物并未出世,谁说我来晚了?当然,如果戈某来晚一步,姑娘你为何躲在树上?”

柳仙儿指着一片焚毁且又换捣碎的大宅院,冷冷地道:“戈大侠,难道你没看到方宽厚的大宅子早已被人掘地三尺地翻了个身?”

戈二成一笑,道:“当然知道:是被湘西‘无忧门’的花满天率人干的!”

柳仙儿怔怔地望向脸现得意的戈二成,道:“原来你已经全知道了!”

戈二成仍然拉住柳仙儿的手,他的双目又在喷火,道:“柳姑娘,暗中潜来这儿的人物何止我戈某。

瞧吧,不久之后,连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物也都会汇聚于此,嘿嘿,热闹还在后面呢!”

想起沙成山,柳仙儿把自己被握的手立刻抽回来,道:“戈大侠,恕不奉陪,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

戈二成哈哈一声笑,道:“柳姑娘,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朋友,何不再等一阵子,看看还有些什么人物前来此地?”

摇摇头,柳仙儿还真担心沙成山会找到自己住的小村子,身子一旋便落下地,仰头笑道:“累了,我要回去歇着了。”

柳仙儿走得真快,刹时已不见踪影。

树上面,“大漠红鹰”戈二成怔怔地自言自语:“如果此女愿意跟着我,什么宝物我也不要了!”

柳仙儿并未回转到小村子,她匆匆地来到方家集,此刻天尚未明,平安客栈里面一片沉寂。

柳仙儿跃上屋顶,找到沙成山住的客房,推门进去,不由得一怔,床上空着,显然沙成山并未回来。

柳仙儿笑了。

因为她以为沙成山必然到自己住的小村子去了!

一时高兴,满脸欢愉,柳仙儿立刻跃出客栈外,直往小村子飞奔而去。

柳仙儿边跑边自语着:“沙成山,你这个冤家,看我饶你才怪!”

柳仙儿飞一般回到小村子,她越过四合院的院墙,匆匆地推开门扑到床前,沉声道:“沙成山,你……咦!”

当然,床上是空的,柳仙儿一时间愣在床边,她半晌才轻声道:“沙成山,你敢抛弃我?不……我一定要找到你……”

突然,窗外一声轻笑,道:“沙成山有什么了不起,姑娘何苦暗恋那个王八蛋?”

柳仙儿沉声道:“戈大侠,你怎么跟来了?你……”

窗前人影闪晃,木门已被启开,戈二成晃着双肩抖着红衫走进来,笑嘻嘻地道:“柳姑娘,我是不请自来,多多包涵!”

柳仙儿暗暗咬牙,脸上一团和气,道:“来了就是客,戈大侠你请坐。”

戈二成红衫抖动着坐在床沿上,笑道:“原来柳姑娘是沙成山的红粉知己,姓沙的倒是艳福不浅,令人钦羡!”

柳仙儿依着戈二成身边坐下来,道:“戈大侠,你跟踪我回来,一定有所图谋,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吗?”

戈二成双手按着柳仙儿的双肩,嘿嘿笑道:“柳姑娘,凭你的姿容,怎会看上姓沙的这小子——那副病恹恹的痨病样子,干拉拉的一身瘦骨架,他配吗?”

柳仙儿一笑,道:“原来戈大侠替我抱不平了,谢谢!”

戈二成哈哈笑起来,道:“容戈某说句心里话,柳姑娘大概也是为‘武林老爷’秦百年的两样东西而来方家集的吧?”

柳仙儿点点头,道:“而且势在必得!”

猛地一拍大腿,戈二成道:“好,戈某帮你达成心愿,如何?”

柳仙儿脸色柔顺地又道:“有戈大侠帮助我,一定成功,再谢谢了。”

戈二成点着头,笑呵呵地道:“柳姑娘,谢谢二字好出口,但你总得有所表现吧?”

柳仙儿心中暗骂——瞎了你的狗眼,吃豆腐喝豆浆找到姑奶奶头上,那是你活得不耐烦了……然而……

柳仙儿脸上一片荡笑,轻声道:“戈大侠,你要我怎么谢你呀?”

没有开口,戈二成横身已把柳仙儿整个人压在床上,他那种如鹰撕小鸡的动作,令柳仙也心惊胆颤,真正是原始中的原始!

于是,柳仙儿在痛苦的承受中静下心神,戈二成绝对想不到宛如一头绵羊似的柳仙儿,正在夺取他的老命了!

是的,柳仙儿的心灵上祭起苗疆特有的“阴功”,她的人变得一阵疯狂,几乎把木床震塌。

就在戈二成一阵哈哈狂笑中,突然全身大震!

柳仙儿已嘿嘿地冷笑起来。

戈二成笑声立止,拔身而直,他左右摇晃不已,怪声怒叱,道:“你……你……好狠毒!”

柳仙儿拉起衣裙,腾身而起,叱道:“这就是你想占我便宜的下场,姓戈的,你虽然发觉得早,但你已失去大半功力,拿命来吧!”

戈二成“咯嘣”一咬牙,左手提起裤子,右手尺半长的精钢利爪已怒扫柳仙儿。

屋小无处闪,柳仙儿侧身劲旋,“嘭”的一声左肩头上着了一记,鲜血立刻飞溅向空中。

然而,戈二成并未再杀。

他摇晃着几乎虚脱的身子,横着肩膀冲出四合院,月光—下,他的脸色已变,天爷,就如同上了一层黄蜡,比个死人的脸还难看!

柳仙儿挨了一记狠的,心头大惊,戈二成已经脱阳,怎还有力气出招,见戈二成匆匆走了,自己也不敢再去追杀,忙着整理自己,此地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现在,戈二成走了,他有自知之明,若不好生调养,自己便再难参与夺宝,更休想找沙成山一搏了。

柳仙儿也走了,她走得神秘,谁也不知道她躲到什么地方,一时间,方家集似乎又平静下来了。

沙成山带伤赶到沙河,远远的,他就看到丘兰儿的那条小船仍然拴牢在一排柳林下。

沙成山赶到河岸边,轻轻地把马拴在柳树下。

他望了一眼柳树,心中一阵感触——上次来时树叶尚绿,如今是光秃秃的,好不凄凉。

沙成山走至小船边,忽闻小船舱内尖声道:“如果你敢上船,我就死给你看!”

一惊之下,沙成山才发觉小船的矮舱门紧紧地关着,丘兰儿在里面尖声痛苦地叫着。

“兰妹,你怎么了?”

沙成山已上得小船!

于是,矮舱门“忽”地推开了,脸色苍白的丘兰儿便自矮舱里面扑出来,尖声叫着扑进沙成山的怀里。

丘兰儿宛似涛涛江河之水的眼泪,刹时间把沙成山的胸前衣襟染湿大片。

沙成山的双腿刀伤相当严重,但他咬牙苦撑,他并不追问丘兰儿为什么这样,反倒让丘兰儿尽情地哭。

一阵拥抱中,丘兰儿抹去泪痕,道:“沙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我本来是要去方家集找你的……可是……可是……”

沙成山托起丘兰儿的下巴,关怀备至地道:“兰妹,你一定遇到什么困难了,快说给沙大哥听,让我来分担你的忧愁吧。”

顺着腮颊流的清泪又流入丘兰儿的口角,她双目直视着沙成山,道:“我……我有了孩子……是我们的……”

全身猛一哆嗦,沙成山道:“这是真的吗?兰妹,你有了我的孩子了?”

丘兰儿道:“是我们二人的孩子,沙大哥,我便静下来等你,可是……可是……”

沙成山扶着兰儿坐下来,道:“兰妹,你快说,可是什么?”

丘兰儿咬咬牙,道:“有人找上船来,他们要掳走我,而且也动过手,我怕惊动肚子里孩子,没有尽力而为。

不过,他们扬言三五天内必来把我抬回去,我正在为此事发愁。”

沙成山冷冷哼了一声,道:“可知对方何人?”

丘兰儿摇摇头,道:“他们不肯明说,但我看得出来,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沙成山刚坐下来,丘兰儿已惊叫道:“沙大哥,你的腿……”

沙成山苦兮兮的一笑,道:“被马刀所伤,流了不少血。”

丘兰儿立刻取出伤药,十分小心地把沙成山的双腿包扎好,且又问道:“你同何人交手?下刀相当狠毒,有斩断你双腿的企图,两处伤得几乎见骨!”

沙成山淡淡地道:“他们没有机会断我的双腿,一个咽喉被割断的人是没有力量下重手伤人的。”

沙成山与“西陲二十四铁骑”血战在土地岗上。

“铁脚寡妇”孔二娘的手下死伤七名,他带伤赶来沙河与丘兰儿相会,想不到丘兰儿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丘兰儿关心地问道:“沙大哥,谁伤你的?”

沙成山重重地道:“‘西陲二十四铁骑’!”

惊异的一声低呼,丘兰儿道:“闻得‘西陲二十四铁骑’,个个彪悍如虎,你一人怎能对付他们二十四人?”

沙成山冷笑道:“以命搏命,我不怕他们,这次来就是要把

伤养好了再赶往方家集去,秦百年的这笔交易我一定要办成功!”

丘兰儿抚摸着沙成山的伤处,道:“沙成山,能推掉就推掉,不必再去搏命了。”

沙成山一笑,道:“如今我们有了孩子,就算不为你我打算,也得替我们的孩子想想,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丘兰儿想呕,沙成山关怀地道:“你已是如此病恹恹的,是谁还想把你掳走,这个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丘兰儿想了一下,道:“沙大哥,我们暂时离开这里,我身子有孕,你又受着伤,且暂躲一时,免得对我们不利。”

沙成山想了想,道:“兰妹的话固然是好,可是我们躲到什么地方去?”

丘兰儿想了一下,道:“歇过今晚,明日我们再上路。”

沙成山点点头,道:“兰妹,你有身孕,千万当心,我就睡在船头吧。”

丘兰儿拉住沙成山,道:“外面霜重,你一定要睡在舱里面,要不,我也陪你睡外面。”

至诚之心令沙成山感动,更令沙成山满足于自己的幸运,果然,丘兰儿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两个人吃过东西,沙成山问道:“要掳你的那些人你能看出他们的来路吗?”

丘兰儿咬咬牙,道:“他们都是骑马的,好像赶了很长的路。”

沙成山思忖着,半晌,才冷冷地道:“这几个人物一定不是这附近的人,我相信他们还会再来,兰妹,我以为等到明天且看我的腿伤如何再决定。”

丘兰儿贴着沙成山的臂弯睡下来,她柔顺地道:“沙大哥,你想会会这些人?”

沙成山道:“不错,倒要见识这几个人是何来头。”

丘兰儿忙摇手,道:“如是平日,沙大哥未曾受伤,我不会拦你,可是如今你伤得不轻,我不放心。”

沙成山一笑,道:“我说过,到明天看情形再说。”

这夜小船上十分平静,平静只是表面的,但在沙成山的内心里却狂涛般地沸腾着一沙成山有孩子了,这话说给谁听也难令人相信。

是的,大镖客沙成山也“敢”有孩子?

丘兰儿躺在沙成山身边睡得香,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令她

放心大胆地睡着了——她已两天未曾如此熟睡了。

第二天又平静地过了。

沙成山试着他的腿,笑笑,道:“兰妹,一个能挨刀割的人,先天上便具有超常人恢复体能的本能,我发觉刀口愈合得令我满意。”

丘兰儿笑笑,道:“我知道你说这话的目的,因为你不想再离开,而是一心要会一会找我麻烦的人,是吧?”

沙成山笑了……

他笑得极其自然,上身倚靠在矮舱上面,道:“我绝不逃避,因为我是沙成山!”

丘兰儿也笑起来,道:“就因为人们送给你个‘二阎王’外号,你才不肯走,信誉果然重于生命!”

沙成山摇摇头,指着丘兰儿的肚子,道:“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蒙羞,沙成山不能让儿子看不起,所以我决心留下来。”

丘兰儿咯咯一阵笑,道:“沙大哥,孩子怎会知道?”

沙成山也笑,道:“怎么不知道,所谓母子连心,你肚子里的小子一定有感应,我清楚得很。”

一连又是三天过去了,沙成山的伤处早已结了痂,便背上的伤也全好了!

丘兰儿一大早走出矮舱来,道:“沙大哥,看来那些人不会再来了。”

沙成山点点头,道:“你把小船换个位置藏起来,叫那些人找不到。”

丘兰儿一怔,道:“沙大哥,你要走了?”

沙成山点点头,道:“为了你母子,我必须赶到方家集,兰妹,为我,你一定要保重身子!”

沙成山跃到岸上,回头,丘兰儿已跟着走下船,道:“你一走,我便把船放往下游去,沙大哥,你放心吧!”

翻身上了马,沙成山抖动缰绳疾驰而去。

丘兰儿似是失落了什么,怔怔地直看到沙成山消失在山的拐弯里,才回到小船上。

沙河水悠悠流,丘兰儿并未把小船往下游放,她以为天黑了再放船会隐蔽些。

事情就有那么凑巧,天刚黑下来,“玫瑰毒刺”丘兰儿病恹恹地刚走出矮舱外,远处便传过来马蹄声。

丘兰儿急忙望向远处,因为她同时也听出了车轮声。

丘兰儿心中明白,江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藉着夜晚进行的,此刻不正是天黑不多久吗?

这批人物来得真快,丘兰儿尚白手足无措,一辆篷车便已到了柳树下。

双轮大马车,另外便是三个骑马的。

隐隐的,有个人从马背上下来,这人并未走上船,当然他也不害怕丘兰儿手上的双刃尖刀。

他就站在船边上,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对他最关心的人说的一样:“姑娘,你请移移芳驾上车吧。

二公子看中你那就是你的福气,只要到了我们那里,吃香喝辣小事一桩,我们二公子会把你当宝贝一样看待,走吧!”

丘兰儿忿怒地道:“去你的二公子,若是换在平日,上一次他就没有命,你们滚吧!”

坐在车上的大汉猛然一声笑,道:“你们听听她的口气,最是对二公子的口胃,难怪二公子偏就要定你了,哈……”

丘兰儿咬着牙,沉喝道:“你们的二公子究竟是谁,他住在什么地方?”

岸上的大汉沉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坐上马车去享福就是了。”

丘兰儿尖声叱:“我不去,回去告诉你们二公子,我不是他想的那种贱女人,滚!”

岸上又走来另外二人,三个人并肩站在岸上。

中间的大汉冷冷的:“姑娘,你非跟我们回去不可,因为你若不上车,我们便只有提着人头回去了!”

丘兰儿忿然地道:“你们可以告诉你家二公子,我已是个有身孕的人了,叫他放过我吧。”

岸上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那人又沉声道:“你就是肚皮里塞了个大西瓜,今夜也得随我们走了!”

丘兰儿亢声道:“上哪儿?”

另一大汉粗声道:“当然是去我们二公子府上!”

丘兰儿立刻又问:“总该有个地名吧?”

中间的大汉沉声暴喝,道:“你问得也太多了,这对你只有害处!”

灰蒙蒙的岸上,有个大汉正取出一个黑布袋子在他的双手上抖着,厉声对另外二人道:“王、崔二兄,哪有时间在此穷蘑菇,上去抓人吧!”

就在他的话声甫落,岸上两条人影腾身而起。

这两个人手中握着不同兵刃,一个使刀,另一个使单钩,照上面便往丘兰儿上下两路递去。

小船摇晃中,丘兰儿本来轻功一流,但想起肚子里有了沙成山的孩子,便尽量不去腾跃。

然而,敌人都是强者,兵刃递出,跟着便暴伸一手硬生生夺她手中尖刀,根本不把丘兰儿放在眼里。

就在小船一阵晃动里,丘兰儿被逼得往岸上跃去!

她想哭,因为这一腾空跃去,万一惊动胎气,那该如何是好?肚子里面是沙大哥的骨血啊。

丘兰儿的身子尚在船中,斜刺里一团人影幽灵也似地拦腰搂住丘兰儿即将落在地上的身子。

丘兰儿尖刀走势一半便停住了,因为抱她的人竟然是“二阎王”沙成山!

轻得不能再轻地把丘兰儿放下来,沙成山轻声地道:“差一点我就来晚了,兰妹,你受苦了,为我沙成山受苦了。”

丘兰儿笑泪交织在俏脸上,柔声道:“为了我们的孩子,沙大哥,我情愿死!”

沙成山脸上又现冷酷,道:“你死不了,倒是他们死定了!”

此刻,便车上坐的两个大汉也跳下车,其中一人嘿嘿一声冷笑,道:“娘的,好一幅英雄救美图,小子,你是谁?”

沙成山仍然不理会大汉的吼声,他扶着丘兰儿又登上小船,只低声道:“进到船里去,别让血腥场面感染了我们的孩子,我实在不想叫他将来继承父志!”

五个大汉并肩站在岸上,又是中间那人开口:“喂,你究竟是谁?你同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沙成山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走下船,他根本不看五人一眼,出声无奈地道:“我同她是真真实实的夫妻,五位,你们可听清楚了吗?她是我老婆!”

中间的大汉忽地一声笑,对身边的一人道:“二公子猜对了,这女人果然有丈夫,去,拿来!”

只见那人跳上篷车,立刻取出一个小包裹拎向沙成山的面前,道:“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拿了银子你走人吧。”

沙成山脸无表情地道:“各位这是要我卖老婆?”

大汉哈哈一笑,道:“就算是吧!”

沙成山错牙如嚼干豆,冷沉地道:“各位是奉你们二公子的命办事了?”

中间的大汉重重地点点头,道:“不错!”

沙成山忽然平静地道:“你们二公子必定是颇具权威的人了?”

那大汉已不耐烦地道:“相当有权威,所以你快些收了银子走人!”

沙成山双目一厉,道:“你们的二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地?”

五个人齐齐摇头,而且都是闭口不言。

沙成山叹惜道:“是不能告诉我?还是不敢说出来?”

忽然,姓崔的大汉手上单钩一摆,道:“你不够格知道,识相些你快滚!”

沙成山冷冷地道:“真是想不到,这种强抢民妇的勾当也会落在我的头上,太可笑了,哈……”

沙成山真的笑了,不过他的笑声在变——变得有些残酷的样子。

一阵笑声过后,沙成山咬着牙,道:“每人砍断一只左手,我开恩放你们回去。”

就在五个大汉愣然之间,他又接道:“叫你们二公子前来,这种事情应该由当事人亲来的。”

猛地一声暴喝,姓崔的怪声大叫,道:“他妈的,你是厉鬼?还是恶魔?就凭你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要断我五人一手?什么东西!”

五件兵刃已在喝叫声里散开,中间大汉没有动。

他双目直视着无精打采的沙成山,道:“朋友,看样子你有恃无恐,可否报个名儿吗?”

沙成山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但却有个条件!”

那人重重地道:“请说!”

沙成山立刻又问:“你们二公子究竟何人?”

摇着头,那人手上的锯齿钢刀已横在胸前,道:“交易不成,因为我们不能说出你要知道的。”

沙成山嘿嘿道:“那么我只好用自己的方法了!”

一边,手持砍刀的大汉道:“武兄,别同他啰嗦,摆平他我们还得办正事。”

姓崔的已扬起手上单钩,厉吼道:“好个愣头穷措大,你算是由哪个鳖洞钻出来的活王八?居然胆上生毛,对爷们耍起狠来啦?你他娘的怎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充人熊也得有个肉架子吧!”

姓武的伸手一拦姓崔的,他似是看出沙成山必然不同一般,江湖上奇人异土太多,若以相貌去论高低,那就太外行了。

姓武的笑笑,道:“朋友,你真的要我们各断一手?”

沙成山重重地逼视着面前五人,道:“我的话一向不打折扣!”

猛地一咬牙,姓崔的单钩猛然劈向沙成山的后脑,力劲势急,光景恨不得一家伙把对方的头削掉!

沙成山只是漫不经心地稍侧身子——看起来似平常地闪了一下,没有急,更没有慌,单钩已从后面“嗖”的一声到了沙成山的前面。

由于力量的惯性作用,迫使姓崔的大汉上身左旋,然而,他竟然一直旋向左后方,旋即倒了下去,敢情再也不动了。

姓崔的是怎么死的?天黑没人看清楚,即使是大白天怕也不易看得明白,姓崔的脸孔是扭曲的,脸孔斜着贴在沙上面,双目圆睁,嘴巴歪扯,舌头竟然断了,是他自己在痛苦难当时咬断的——当然,他是不会再站起来了。

姓崔的死在沙地上,竟然不闻叫声,姓陶的望望其余三人,四人皆脸色大变!

姓武的伸足挑翻尸体,嗯,这才发现姓崔的右胸口上有一个血洞!

沙成山却在这时冷冷地道:“四位还有活的机会,当然,照我的话去做,每人断一手,并说出你们二公子的大名来。”

姓武的退后一步,锯齿钢刀横在胸前,沉声道:“朋友,强梁商量,不幸你选择的是强梁,也就怨不得我们一齐上了!”

沙成山冷沉地道:“免得我多费手脚!”

猛咽一口唾沫,姓武的黑脸泛绿地吼道:“哥儿们,并肩子上!”

姓陶的也狂叫着舞动着砍刀,道:“一齐朝上扑,好歹把这王八蛋撂倒再说!”

沙成山对于“王八”两字十分厌恶,两次有人下战书提到这二字。

如今对面这几个恶奴也口出“王八”二字,便心里面的一点慈悲之心,也早已化为乌有。

四把兵刃在苍茫的虚空里闪动着寒光,挟着窒人的破空锐啸,又狠又快地往沙成山站的地方又狠又快地劈落——那种气势,宛如群狼争食!

沙成山蓦地左臂疾拍,仿佛他就是敌人的指挥者一般,知道左边两般兵刃的必经之地,那么准确地捉住了最先劈到的大砍刀刀把!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大砍刀反击横霹如电奔泻,反力道加上沙成山的力量,这一刀几乎把使斧的大汉腰斩!

大砍刀回旋如电,“当”的一声震开了锯齿钢刀与另一把砍刀,沙成山一个反腕摔,握刀的大汉一个原地筋斗便平躺在他的脚前,这个人不动了——脑袋上嵌着自己的砍刀,当然不会动了。

姓武的暴退一步,另一握刀怒汉破口骂道:“娘的老皮,杀!”

姓武的双手紧握锯齿钢刀,便在另一大汉疯狂地往上扑击中,他也毫不迟疑地腾跃起两丈有奇,半空中“咻”声连接不断,二十一刀从二十一个方向罩上沙成山。

猛然旋身向右,沙成山冷冷地道:“直到此刻只有你一人勉强上得台盘!”

话声甫落,空中一束极光交织,“银练弯月”即现即隐,热血便在两具即将倒下的身体上往外漉。

姓武的未叫出声,便另一大汉也未叫出来,因为二人都是脖子上开了个血洞,人未倒下去,已闻得“咕叽咕叽”鲜血外溢之声。

是很干脆,沙成山的动作就是这样,他给了死者短暂的痛苦,当然,他也给死制造了永恒的黑暗!

五个人——当然是五个死人,他们各具异态,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样的——惊异与痛苦的结合!

丘兰儿站在小船上叫道:“沙大哥,你杀了他们?”

沙成山走上小船,道:“我没有杀他之意,他们却抱定为主子尽忠之心,我无别途可遁。”

丘兰儿抚摸着沙成的脸颊,道:“你是怎么又回来了?我奇怪,你怎会再回来?”

沙成山笑笑,道:“我本来并不打算今日离开你,只不过我自己换了个地方。”

他遥指向远方的山头,又笑道:“我把自己藏在那个山头上,兰妹,我怎能放心一走了之?”

笑啦,丘兰儿搂住沙成山,笑道:“沙大哥,此刻是我最……最满足的一刻了。”

沙成山笑笑,道:“兰妹,你可以安心在小船上等我了。”

丘兰儿迷惘道“你这时候就要走?”

沙成山一笑,脸上寒气一闪,道:“我得先去找二公子,否则,他还会再来!”

丘兰儿急急地道:“那个被称为二公子的人武功了得,那天他在河岸上看到我的时候,露了一手传言中的‘抛枝渡涧’绝技,沙大哥,我们暂时躲一躲吧。”

沙成山淡淡地笑笑,道:“‘抛枝借力’只是轻功的上乘门径没什么值得佩服的。兰妹,你但放宽心。”

丘兰儿拉着沙成山问:“沙大哥,你到哪儿去找二公子?他们又守口如瓶。”

沙成山笑笑,道:“容易得很,兰妹,我会找到这位二公了的!”

于是,沙成山又跃上岸,丘兰儿站在船边看。

只见沙成山把五具尸体一齐抛入篷车中,便把黄骠马拴在车后,自己便坐在车辕上,一声:“得!”

两匹马缓缓地拖着篷车便离了沙河。

沙成山真自在,他根本不去支配拉车的马,任由那马车往前驰。

背靠在篷车一边,沙成山闭起双目养精神,他心中可清楚得很,这种大户人家的马车都是自己的。

对于主人的家门,有许多马就不须要去支配,拖车的马会顺着官道再走回去,这就是老马识途的道理。

沙成山似睡非睡地在车上几乎颠簸一夜,天终于亮了,前面却是个小市镇。

沙成山伸了个懒腰,双肩一阵冲动,仰头望向小镇,只见有个年轻人从镇头走过来。

年轻人到了马车前面,他见沙成山坐在车上,便不由得“咦”了一声,指着马车道:“你是……”

沙成山笑笑,道:“朋友,你一定识得这篷车吧?”

年轻人点点头,道:“你说对了,我认识这篷车,街头第一家顺记车行的马车。”说着,便用手指向街头。

沙成山愣然地望向街头,果然有个大马栈,心中暗骂:“真狡猾,竟然雇了一辆篷车!”

两匹马真的把篷车拖到了车门外面不走了,沙成山望着大门边的一块招牌:“顺记骡马行”。

沙成山怔怔地坐在车上未下来,从马栈走来个伙计,笑问道:“这不是昨日一早雇的吗?今天一早就回来了!”

沙成山放低声音,道:“伙计,告诉我这篷车是谁雇的?”

伙计愣然笑道:“当然是客人雇的,你难道不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沙成山已经知道无法查出二公子何人了,叹口气,道:“伙计,我是在路上遇到这辆篷车,见上面无人,我就跟着车子来了!”

伙计忙走近篷车,道:“那些人在栈房押了五十两银子,他们不来怎么办……”

沙成山冷冷道:“他们不能来了。”

伙计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

沙成山伸手掀起车帘,道:“他们全死了,又怎么会来?”

那伙计伸头引颈一看,一声怪叫,道:“天爷,出人命了!”

伙计往大门里面跑,沙成山已骑上自己的黄骠马走了。

等到大门里冲出不少人围上篷车,沙成山已经绝尘而去,连个影子也看不到了。

沙成山并未赶回方家集,他相信方宽厚绝不敢在这时候露脸,因为已有不少江湖人物出现在方家集。

缓缓的,沙成山又到了沙河。

他必须再回来,二公子死了五个手下人,他绝不会就此罢手,当然二公子也不会放弃丘兰儿。

沙成山赶回沙河,丘兰儿高兴地举起手中尖刀,欢愉地大声叫道:“沙大哥,你已经找到二公子的人了?”

沙成山又把马拴在柳树林,他边走向小船,笑道:“是我估计错了,那辆篷车是他们雇的,并非是二公子家中的,我白走一趟了。”

丘兰儿指着船上,道:“沙大哥,我抓了好多肥鱼,你来了就帮着我吃啊!”

沙成山跳上船,望着十几条白鱼,道:“兰妹,我是有些饿了,且看你的手艺吧。”

丘兰儿满脸欢愉之情,立刻把鱼剥肠去鳞,在船头升起火来……

沙成山一时间愣住了,他真的无限感慨,如果能同丘兰儿如此的过一生,那该有多好?

沙成山绝对不是来同丘兰儿相聚的,只因情势所逼,他便不得不在小船上住下来。

现在,他真的又睡在矮舱里,丘兰儿盘起腿坐着,脸上带着一份满足感凝视着沉睡的沙成山。

人生际遇真难预料,数月前丘兰儿还伙同“烈狐”胡大年在半道上截杀沙成山,当时的“玫瑰毒刺”雄心万丈,岂知遇见的是大镖客沙成山,曾几何时,丘兰儿的肚子里竟然怀着沙成山的孩子!

丘兰儿伸手抚摸着沙成山——从头发摸到胡子,将棉被替他拉到脖子,体贴入微中表现出满足感。

睡梦中,沙成山那瘦削的脸孔上绽现出笑意,引得丘兰儿也把嫩脸贴上去,宛似要把沙成山的笑印上自己的脸颊一般。

东升的日头火盆似地搁在山头上,山下面却飞也似的出现三骑,沙成山只是伸手遮在双眉上看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用个木盆子把半袋剩下的黄豆放在马前,拍拍手便看着黄骠马低头嚼着。

真快,三匹马刹时便到了柳树下,沙成山淡淡地望了三人一眼,嗯,两个中年大汉、一个锦袍青年。

沙成山把马背上的毛垫收起来,已闻得那锦袍青年人冷沉的道:“干什么的?”

沙成山冷冷地望了这青年一眼,见这青年双眉尖斜入鬓,鼻子单薄微翘,长长的下巴上面稀疏的几根胡茬子,脸色却十分白皙,提着缰绳的手白得青筋可辨!

脸上毫无表情,沙成山道:“你在问我?”

一旁的中年虬髯怒汉吼叱道:“什么东西,不是问你难道问鬼?”

忽见锦袍青年抖着缰绳往后退,便在这时候,那怒叱的中年壮汉忽地自马背上腾空而起,空中一连两个翻腾,人未落地,双掌交替二十七掌拍向敌人!

沙成山未动——不,他只弯一下腰,就在一片掌影搂头盖脸地拍来的时候,一把黄豆便宛如一把铁丸似地激射过去。

“啊!”声音真凄厉,漫天的掌影消失了,中年壮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过他很幸运,虽然脸上镶了十几粒黄豆,却没有一粒射入眼睛里,鲜血自他的脸上往下流,壮汉抖着双手怒骂一声:“你娘的!”

另一壮汉便在这时候套上一只金爪欲扑,青年伸手一拦,他僵硬的一声笑,道:“朋友,好本领!”

沙成山沉重地摇摇头,道:“没什么,自保而已!”

青年淡淡地笑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朋友,我的五个下人是你为他们超渡的,对吗?”

沙成山点点头,道:“不错!”

青年脸上一寒,又道:“如此你又折回此地,敢情在等我们了?”

沙成山懒散地道:“不错!”

青年咬着牙,沉声道:“你如此插手,为的是什么?”

沙成山指着小船,道:“为了那姑娘的名节!”

仰天哈哈一声枭笑,青年戟指小船,道:“那姑娘?她的名节?朋友,你怎么不好生问问她。

她一定会告诉你,她已有了身孕,嘿……有了身孕还讲什么贞操与名节?”

沙成山淡淡地道:“我知道而且我知道比你还要早!”

青年忿怒地吼道:“小子,你在说什么?你早知道这女子有身孕了?”

沙成山重重地道:“不错,而且她怀着我的孩子!”

窒了窒,青年嗓调有些冷硬地道:“还要制造理由来骗人,朋友,我已经对你容忍有加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沙成山冷淡地摇摇头,道:“你的容忍只是一项阴谋,因为你在试探我的武功,更在找寻出手的最佳时机,目的只是一击而中,而且,你一出现便在准备出手,难道我说得不对?”

青年残酷地一笑,道:“因为你有自知之明,所以我一直未找到出手机会,不过你仍然只是一个人,我相信你的胜算不大。”

沙成山脸无表情地横出一丈远,他双手下垂,一脸恹恹的样子,道:“看样子,你是个被大人宠坏了的年轻人,能告诉我仙府何地吗?”

青年冷酷地咧着大嘴巴,道:“当然我会告诉你,因为你绝不会活着离开……”

一边的壮汉沉声道:“少主!”

猛回头,青年沉声道:“告诉他,我们是什么人!”

中年壮汉走前一步,沉声道:“小子,你最好别问,听了怕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沙成山冷笑道:“是吗?倒要听听比不比皇帝老子的金銮殿还令人大吃一惊。”

壮汉沉声道: “虽不比皇帝的金銮殿,武林中却大大有名,小子,你曾听过凤凰岭上的‘龙腾山庄’吗?”

沙成山嘿嘿一声笑,道:“‘龙腾’、‘虎跃’是武林两大世家,哼,不料却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半道上抢起别人老婆,真替江厚生难过!”

青年脸色泛青,怒叱道:“小子你究竟是谁,竟敢叫出我爹的名讳!”

沙成山毫不恼怒地道:“套上你说的话,你会知道的,因为我仍然不买江厚生的账!”

沙成山的话十分明显,他没有放走青年的意思。

双方似是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忿怒地抹去脸上血渍,几粒黄豆也被那人抹在手上,他重重地一挥手,反背拔出一只金爪——与另一大汉相同的金爪。

青年厉声喝道:“从这人的定力上看,必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你们须全力施为,否则便再也回不了凤凰岭了。”

脸上仍在溢血的壮汉沉声道:“金兄,一齐朝上扑,好歹也要把这杂种撂下再说!”

迎面姓金的咬牙点着头,道:“虚虚实实,虚实并用,出招必须觑准了,申兄,我们相互呼应!”

两只金爪便在金阳的照射下闪动着灿烂电芒,带着破空的锐劲,又狠又快地从正反两个方向击向他们的目标——敌人的头与后背上。

沙成山的双足交替暴踢,宛如他的出脚早就在事前加以精密丈量一般,那么准确地踹上了二人的握爪手腕。

金爪被踢飞上了半天,然而两个壮汉真够狠,不约而同地滚地急进,两柄短刀已到了沙成山的前后。

旱地拔葱而起,沙成山头下足上,双手快不可言地捉住两把握刀的手,就在他的身子倒悬的刹那间,马短刀交错而过,两声“噗嗤”合为一声,深深地插进了两个壮汉的胸腹中。

热血便在二人的闷嗥中往外扬,鲜红的血尚未喷溅上沙成山的脸上,他已跃立于三丈外的柳树下面。

沙成山冷目直视青年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二公子吧?”

青年绝对想不到面前这瘦骨嶙峋的汉子,竟然一招之间搏杀了两名“龙腾山庄”的武师,不由得大惊。

一股子寒气顺着脊椎透到顶门,他喉咙响动,双手沁汗。

对面这人究竟是谁?

这种杀人手法,已至炉火纯青。

然而,青年想到了自己的身份,“龙腾山庄”的二少庄主,怎可能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人低声下气?

忿怒之色掩去了恐慌之心,此刻正是为龙腾山庄的名誉增添光荣之时,他不能退缩——绝对不能!

伸出舌头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青年低声道:“来吧,到了我们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沙成山注视着青年,目光炯炯地道:“我忽然觉得有必要放你一马!姓江的,你只要不再来此找麻烦!”

嘿嘿一阵冷笑,青年道:“你怕了?龙腾山庄的威名吓倒你了?”

沙成山摇摇头,道:“你错了,闻得‘龙腾虎跃’交情甚笃,我是看秦老爷子的面子,有意放你一马,姓江的,你该明白了吧?”

青年忿怒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把我江少强看成怎样的窝囊废?你以为露了那么几手就吓住我了?王八蛋,休提我姑丈的大名,事情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

沙成山咬咬牙,道:“好,够气派,你出招吧!”

提起锦袍前摆掖在腰带上,江少强“铮”的一声拔出两件兵刃来—— 一只金爪与一把短剑,那把镶着七色珠宝的剑与金爪互辉映,各自闪耀着莹莹寒光。

沙成山的双臂下垂,目不转睛地道:“闻得江厚生的‘幽灵七幻术’独步武林,江少强,希望今日能在你身上发挥出来!”

所谓“幽灵七幻术”仍是龙腾山庄的绝学。

精要之处在于不浪费点滴气力而在绝妙的轻功配合之下,能在敌人四周一次幻化出七个身影。

传言中“飞龙”江厚生便有些能耐,便轻功稍差的人,也能幻化出三四个虚幻人影,就在这些令敌人无法捉摸中自然可以选择出手的最佳时机,一击而搏杀敌人。

江少强的身子在动,跳动在一定的范围内。

沙成山曾闻得丘兰儿说过,面前这位二公子身负“抛枝渡涧”的绝技,轻功上的造诣一定是一流的。

江少强的跃腾有了滞留的影子,沙成山看得十分清楚,江少强的双脚几乎只是足尖点地,他的人便转向另一个方向了。

沙成山仍然不动,而且几乎双目就要闭起来了。

于是,江少强的影像从三个幻化成四个……五个……

沙在飞扬,风在呼号,便在五个虚实难辨的影子里,突然金光飞扬,冷电激荡,一古脑儿地往中间罩上去。

“银练弯月”便在此时弹跳而出,“叮”一声甫落,四周的人影已消失不见,江少强的身子螺旋似地一阵猛旋。

沙成山冷冷地道:“江少强,你爹的这套‘幽灵七幻术’传到你手上便走了样,你连一半也未领略到,我为你可惜。”

江少强一声雷吼,拔空而上,短剑狂扫二十一次,右手金爪交替挥出无数金芒,强劲的穿射与猛烈的劈刺,引得四周空气激荡,草木纷飞。

沙成山移动在一丈之地,不论江少强的攻击有多凌厉,就是无法逼退一步。

又是一声雷吼,江少强旋动着手上两件兵刃和身便往敌人怀里撞过去,光景似是同沙成山卯上了。

目标在江少强的怒扑中突然消失,江少强并不回头,双臂分开往后狂扫反卷,上身在扭动中立刻回转身来。

江少强绝对想不到他回过身来面对的是一片青莹莹的刀海,他的短剑金爪宛如撞击上一座刀山,立刻发出那种密集似火炮的声音,江少强便在这爆烈的声音里摇摇摆摆地往外旋去。

沙成山脸上一片凄苦,宛似空中的血是自他的身上流出来似的带着一副恹恹的样子。

脖子上的刀痕可见,鲜血似乎与皮肉分家一样,往锦袍上直流……

一手猛力捂住脖子上的如口,江少强双目泛白地道:“你……是大镖客沙成……山?”

沙成山毫不动容地道:“是的,也有人称我‘二阎王’!”

江少强咬咬流血的牙,沉声:“你怎会在此地……难……道……你已找到……我……姑丈的……宝物了?”

沙成山冷冷地道:“秦老爷子的东西仍在方家集,但我还未替他找到!”

江少强已渐软弱地道:“沙……成山……你不……在方……家集……却来此……沙河……难道……你……不怕……宝物被……别人掠走?”

沙成山淡淡地道:“我觉得保护妻子比替人寻宝还重要,所以我回来了!”

江少强粗哑着声音,又道:“你……为何不早使用……你……的‘银练弯月’?你为何……不说你……就是……‘二阎王’……我……好……恨……”

沙成山淡淡地道:“不要恨任何人,江少强,往往显赫的家世反而害子女,你就是鲜明的例子,所以要恨也只能恨你自己。”

江少强双目突然一厉,道:“沙成山,你……会生不……如死的……因为……我爹……就饶不了……你!”

沙成山淡淡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少强,我从不逃避!”

又是一声断续的话,江少强道:“来……吧……沙……成山……我在……幽冥……之路等……你了!”

沙成山未再回答,因为一个死了的人听不到他说什么话。

沙成山再一次把三具尸体拴牢在马背上,三匹驮着尸体的马便缓缓地往大道上走去了。

鲜血仍在滴漉,但沙成山已到了船边。

丘兰儿走出船舱,一本正经地道:“我听你的话没有走出来,就怕影响我们的孩子。沙大哥,上来吧!”

沙成山摇摇头,道:“不,我得走了,兰妹把小船往下游放五十里,等我办完事有了银子,此生我们便厮守在一起!”

丘兰儿笑了,她流着泪笑了。

沙成山骑在马上,他想得可真多……※

※凤凰岭上的“龙腾山庄”与吉祥镇附近狮头山下的“虎跃山庄”,在武林中有举足轻重的势力。

曾闻秦百年的夫人就是江厚生的大妹子,自己杀了江少强,却又在替秦百年找宝物,这算什么嘛!

一声苦笑,满肚皮的不自在,又不知方家集那面去了些什么样的江湖人物。

于是,沙成山拍马疾驰,在他的心中打定了主意,先找柳仙儿问问清楚再说。

绕过一大片竹林子,沙成山远远地便看见一团红影子在竹林子深处,红影未动。

但沙成山看得可清楚,那是个人,绿海似的竹林子里面出现那么一团红,是相当醒目的。

沙成山停下马,缓缓地逼近红影,蹄声未惊醒萎坐在地上的红影,沙成山绕向红影正面,不由得惊叫道:“你……”

红影十分疲惫地睁开眼睛,他那宛似重铅的眼皮子吃力地往上撩,哑着声音道:“沙……成……山”

不错,这人就是“大漠红鹰”戈二成!

他那晚几乎脱阳而死,算他见机得早,也逃得快,没有死于柳仙儿的肚皮上,连夜往西逃去。

现在,他像个垂死的痨病鬼,脸颊干瘪,双目无神,嘴唇裂开,模样儿宛似他身体依靠的竹子。

沙成山翻身下马走近戈二成道:“戈兄,你病了?”

戈二成合起眼睛含着一股子怨毒之色,道:“沙……成山……这是……你杀……我的……最好……时……机……你……还……等什么?”

沙成山摇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就为了上次你助白良之事?”

戈二成嘴角一牵,道:“难道……那还……不够你……杀我的理由?”

沙成山淡淡地道:“仇恨在我与老白良二人之间,你只是为了朋友之义而助拳,两肋插刀为的朋友。

沙成山除了佩服,并没有同你结怨之心,戈二成,你把沙成山想错了!”

猛地一瞪眼,戈二成又重重地道:“沙成山,你……你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你……你是在可怜……我?”

沙成山摇着头,道:“戈兄,你并不是个容易被人可怜的人,今日如此,必是遇上什么怪异的不幸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戈二成突然大怒,叱道:“沙成山,你……你个王八蛋……可怜……与同情……又有……什么分别?”

沙成山极不愿意听到“王八蛋”这句“半”骂人的话,心中一紧,但戈二成几乎同个死人差不多,强忍着心中的忿怒,勉强笑笑:“戈兄,你远渡大漠来到中原,总不愿客死他乡做那随风飘荡的异乡冤魂吧?”

戈二成双目闭着,道:“沙成山……我可以……委托你……为我办一件……大事吗?”

沙成山一笑,道:“当然,我们总算早有认识,虽然是一次极不愉快的认识,我还是愿意为你办的,你说吧!”

戈二成又睁开双目——他似是十分吃力地睁开眼,道:“戈某……先谢谢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只有说一声……不实际……的谢谢。”

沙成山淡淡地道:“说吧,我在听着!”

戈二成猛地喘了几口微弱的气,从他的胸脯起伏上看,他似是努力在守着那一口真元之气,拼命地不叫那口真气散去。

半晌,戈二成才又慢慢地道:“沙成山,你……等我断气之后……请把……我的尸体……送上高山……之巅,脱……去外面衣衫……记住……一定要放在最高山顶之……上呀……”

沙成山愣然地道:“戈二成,你说什么?人死入土为安,你怎么叫我把你赤着身子放在高山之巅,即使虎狼不食也会被苍鹰掠食殆尽。你……”

戈二成似是满意地笑了。

沙成山却猛地摇头。

当然,沙成山是不会知道,大漠之中把死人放在高山之上,是为天葬,唯有天葬方能进入天国,走人极乐世界,但沙成山却不知道这些。

戈二成缓缓地闭起眼睛,又道:“沙成山,你……答应……了吗?”

沙成山知道戈二成在闻得自己答应他的要求之后,必会自断心脉而亡,便沉声道:“要我答应可以,但我得明白,你是怎么伤成这副模样的?”

戈二成无力地伸出舌头舐着嘴唇,道:“为了戈某能走入天……国,进……入极乐……世界……我你……有所……警惕……”

他干咳了一声,又道:“苗疆……‘百毒门’……有个叫……柳……”

不等戈二成说完,沙成山立刻接道:“柳仙儿?”

戈二成无力的双目又睁开来,道:“不错……她叫柳仙儿……她……是个妖……女呀!”

若论了解柳仙儿,沙成山比戈二成知道得更多,不错,柳仙儿曾经有意要算计沙成山,然而沙成山却并未上当。

戈二成却又是自己送上门,情况自然不同。

沙成山平淡地道:“据我所知,柳仙儿只是‘苗疆百毒门’的一个女杀手,凭她的武功,又怎能伤得了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戈兄何不明说?”

半晌,戈二成叹着气,道:“非是……动手……过招……她以……媚术……几乎当场叫我……脱阳……而亡……”

沙成山哈哈一笑,道:“戈兄,你死不了的,怎不早说?”

沙成山立刻坐到戈二成身后,右掌抵上戈二成命门要穴,沉声道:“戈兄,气走丹田,绕过气海回归关元,我助你一把!”

“大漠红鹰”戈二成立刻静下心来,随着命门游进体内的一股热浪,便运起内功来。

戈二成本是大漠高手,经由沙成山的助力,精神恢复不少。

一盏热茶之后,沙成山缓缓地站起身来,笑道:“助你一臂之力,比把你的尸体送往高山之巅要省事得多了。”

戈二成仰脸怔怔地望着沙成山,道:“沙成山,你该知道我来中原的目的吧?”

沙成山笑笑,道:“找我再较量?”

戈二成点点头,道:“除了找你较量,另外便是争夺秦百年的宝物!”

沙成山一怔,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一番助人,却又多了个夺宝之人。

又闻得戈二成道:“现在,我不找你较量,只有专心夺宝一事了。”

沙成山皱起眉头,道:“谁告诉你秦百年的宝物落在方家集?”

戈二成一笑,道:“已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了。”

沙成山心中忿怒,思忖着:这会是谁在为这件事情广为宣扬?

戈二成缓缓地站起身来,道:“沙成山,我要走了。”

沙成山淡淡地道:“是去方家集?”

戈二成道:“不错,我怕晚了会遗恨终生!”

沙成山笑笑,拉着马缰,道:“如果我是你,戈兄,我会马上找个郎中,弄一些十全大补壮阳的药物补一补亏损的身子,命才是要紧的!”

戈二成苦兮兮地点点头,道:“我赶到方家集,首先就是找大夫替我补身子,娘的皮,等我补好身子,第一个就不放过那个妖女!”

沙成山拍拍自己的马,道:“可要坐我的马?”

戈二成一怔,道:“你也是去方家集?”

沙成山笑意挂在脸上,道:“别管我去哪里,我是送佛送上天,救人救到底,戈兄,请不必客气,上马吧!”

戈二成眨着泛白的大眼——他原是双目泛赤,道:“上回我们要你的命,这回你救了我的命,沙成山,你这算哪门子作风?”

沙成山笑笑,道:“我可并非欺世盗名之辈,戈兄,此事之后,你若是兴趣浓浓,我还会接受你的挑战!”

戈二成仍然吃力地爬上马背。

沙成山伸手拍着马屁股,吼一声:“走!”

黄骠马缓缓地回过马首,好像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望着沙成山。

沙成山脸上露出无奈,口中沉声道:“走哇!”

黄骠马宛似老了十年,有气无力地往前走着,沙成山心里明白,黄骠马实在不愿驮着戈二成。

就这样,沙成山跟在马后走,晃里晃荡地进了方家集,而且也来到了“平安客栈”外面。

年轻的两个伙计并着肩走出来。

其中一人叫道:“大胆子你,你可回来了!”

脸上一寒,沙成山道:“先把马上的人扶回客房去,立刻找镇上的郎中来!”

另一个伙计指着戈二成,道:“他是谁?”

沙成山重重地道:“一个一心要杀我的人!”

猛一愣,两个伙计对望一眼!

沙成山道:“当然,他现在又不杀我了!”

一个伙计领着戈二成走入后面客房,另一个伙计拉马往马厩走,便在这时候,斜刺里突然过来个壮汉。

这人一把拉住沙成山,道:“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沙成山见是矮壮的伍大浪,笑笑,道:“伍总管,你找我干什么?”

不错,这五短身材的庄汉正是“虎跃山庄”的总管伍大浪,

从他的眼神中,沙成山立刻体会到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人在暗角处坐下来。

伍总管沉声对沙成山道:“沙大侠,你从什么地方来?”

沙成山道:“干什么?”

伍大浪低声紧张地道:“我告诉你,前天有人在沙河杀了龙腾山庄的二公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沙成山淡淡地道:“二公子为什么被人杀?”

伍大浪低沉地道:“别管二公子为什么被人所杀,我问你,我们老爷子的两件宝物可有眉目了?”

沙成山脸无表情地道:“伍总管,在我进行寻宝的过程中,我不喜欢有人中途多问。”

伍大浪立刻又道:“我们庄主的意思,要你暂时放下寻宝之事,去追查杀‘龙腾山庄’二公子的凶手。”

沙成山冷淡地摇摇头,道:“伍总管,你没有忘记吧,沙某每年只办三件事情,多一件也不干!”

他—声哈哈道:“当然,如果要沙某再办事情,那得等候明年初春了。”

伍大浪当然不知道江少强是死在沙成山之手,他重重地又道:“沙大侠,如果老爷子不叫你寻宝而改成缉凶,你又怎么说?”

沙成山摇摇头,道:“敲定的事情岂能更改?别忘了十万两银子对我有相当的诱惑!”

伍大浪咬咬牙,道:“十万两银子绝非小数目,那也要有福之人去享用,沙大侠,你以为呢?”

沙成山一怔,他实在猜不透伍大浪的这句话,笑笑,站起身来,道:“伍总管,我有些累了,少陪!”

沙成山往后院走,伍大浪冷冷地自语道:“娘的,你一辈子也得不到那十万两银子,王八蛋!”

沙成山走回自己的客房,见戈二成正躺在床上,一怔之间,旋即笑笑,道:“戈兄,你好生歇着,等大夫前来替你诊治吧。”

戈二成忙问道:“沙兄你要走了?”

沙成山摇头一笑,道:“这间房原是我住的,今天你且住下,我另外找一间去,我得好生睡上一觉了。”

戈二成此刻才平心静气地道:“沙成山,你令戈某心折!”

沙成山已经走出房门,回头笑道:“戈兄指的是什么?”

戈二成立刻赧然地道:“我一直以为你未存好心,准备在吊足我的胃口之后再杀我,我心中以为你的一切举动都是在制造对我无比的羞辱,即算我骑在你的马上,还存着这种心。

然而,现在证明,你确实真心地拉了我一把,沙成山,你是君子!”

沙成山淡然地一笑,道:“我不承认自己是君子,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戈兄,安心养病吧。”

戈二成平静地躺在床上,没多久便见一个伙计领着个老者走进来,笑对戈二成道:“我们镇上就是这一位马大夫,我把他请来了。”

山羊胡子飘到胸前,姓马的大夫往床边一坐,食中二指已把在戈二成的脉门上。

宛似老僧入定,姓马的半晌睁开眼,道:“好色之徒,房事过度,想活命,半年之内不能再接近女人。”

戈二成心中十分佩服,道:“能治好吗?”

姓马的板着夫子脸孔,道:“当然能治好,你有银子吗?”

戈二成那晚上逃得快,一袋银子丢在柳仙儿的床头上未曾拿走,此刻他愣然地道:“银子?我……有……但被我弄丢了!”

姓马的猛地站起身,道:“没银子?我无能为力!”

忽然,门口传来声音道:“我有!”

一旁的伙计指着沙成山,笑道:“不错,这位胆子大的客官有银子。”

沙成山走进门来,对伙计道:“一切开支,从我存在柜上的两百两银子内扣。”

姓马的大夫抚掌一笑,道:“一百两足够了!”

他对伙计又道:“跟我去取三斤老山人参,一日五只老母鸡,合着上一碗浓浓的人参鸡汤,半个月之后,我保证你红光满面像

壮牛一般!”

他话声甫落,沙成山已笑起来,道:“戈兄,最后还是银子才能救你。”

马大夫突然指着戈二成,道:“人是可以治好,但半年之内若近女色,说不定你便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戈二成无奈地道:“我心里明白,衡情量势,我尚不愿当一名风流鬼。”

夜,又是一个月夜,窗外面的月真圆,圆得连面上的麻脸也清晰可见。

沙成山在二更过后便离开了平安客栈,当然已经多天未去槐树坡的凶宅,更未与柳仙儿碰面,太多的话要向柳仙儿打探。

然而,沙成山赶到槐树坡的时候,哪里会有柳仙儿的影子?

沙成山在那棵大树下四周望了一阵子,他拔空攀上大树,心中思忖着:柳仙儿应该来了吧?

银色的月亮宛似要从晴空中掉下来一般,月亮未掉下来,附近却有条人影自山坡上往这边跃来。

不,是两个人,两个大汉!

沙成山看得十分真切,似乎就是方宽厚的两个师弟——“一刀穿心”左长庚和“黑天刚”熊霸天二人!

沙成山心中嘀咕——柳仙儿怎么不来?

黑影移动得十分快,“一刀穿心”左长庚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从身法上比熊霸天还要敏捷。

柳仙儿应该来的,沙成山心中有些焦急了。

是的,柳仙儿应该来,但沙成山怎会知道柳仙儿也在焦急地寻找自己?

大概就是三更天吧,平安客栈的后院里,狸猫也似地跃落一个人,这人只在院子里略辨方向,便扑近沙成山原来住的客房窗外,缓缓地掀动窗户,立刻便一招“鱼跃龙门”翻进窗户内。

这个黑影笑了。

笑的声音听起来是柔媚、娇嗔、渴望所综合的声音,敢情就是柳仙儿来了。

是的,她是柳仙儿,她已经来过不止一次。

最近三天她夜夜都来,唯有今她没有扑空,因为床上睡着一个人——她以为是沙成山!

本来,柳仙儿一直认为沙成山一定会回来,因为平安客栈的柜上尚有他的二百两银子。虽然,她后来听说沙成山被“西陲二十四铁骑”邀斗,而她也曾找上土地岗去找人,甚至是去找沙成山的尸体,然而,她什么也未找到,这证明沙成山并未被杀。

此刻,柳仙儿那娇媚的脸上正自心底深处泛起一股女人饥渴时候必有的现象,双目之中有着潮湿感。

床上面的人——当然是“大漠红鹰”戈二成,正睡得异于平常的又沉又熟,睡得深沉表示他在恢复体力——这位马大夫的医术还不错。

外面的月光够亮,但屋子里面仍是灰蒙蒙的,柳仙儿走近床前,猛孤丁整个人的身体便压在戈二成的身上。

她娇媚地笑道:“沙成山,你这个冤家,躲到什么地方了?今夜看你往什么地方跑!你……”

二人面对面,被子已掀开一角,被子里面的人是个穿红衫的人,鹰目尖嘴,头发微红,双目厉睁。

柳仙儿一声惊呼,便跳到床下,道:“怎么是你?戈二成,你还没死?”

“大漠红鹰”戈二成在无力地冷笑,道:“柳仙儿,你以为我是谁?沙成山?”

一把尖刀拔在手中,柳仙儿冷冷地道:“戈二成,你的命真大,竟然会没有死!”

戈二成没有动,他仍然盖着被子,淡淡地道:“柳仙儿,彼此之间寻开心,愿不愿意没关系,只要你一句话,我并不相强,你为何玩阴损德,用那种功夫对付我?你难道心肠如此之毒?”

柳仙儿尖声叱道:“那种情况下,你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调头他去?戈二成,你们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

望望柳仙儿手上的刀,戈二成道:“你还要杀我?”

柳仙儿毫不迟疑地道:“不错,今夜我不杀你,他日你必不会放过我!”

戈二成叹口气道:“好不容易我被人救活,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死,柳仙儿,我真不懂造化为何如此作弄人!”

柳仙儿嘿嘿笑道:“你从我的手底下逃走,但却又在数天之后无力地躺在我面前而任我宰杀,戈二成,你认了吧!”

柳仙儿的双刃尖刀已高高举了起来。

“大漠红鹰”戈二成黑暗中猛地睁开双目,吼道:“你等等!我有一事必须说明。”

尖刀仍然在戈二成的上方一尺地,柳仙儿道:“你还有何话说?”

戈二成叹了口气,道:“柳仙儿,我到今日方体会到世上最美的也是最毒的,不论是花、是兽、是鱼,或者是个女人,你就是最美的女人,但却也是个最毒的人,我认栽了!”

柳仙儿怒叱道:“美是上苍的杰作,你若不伸手摧残上天的杰作,试问你又如何会死?”

戈二成点点头,道:“所以我认了,不过……”

柳仙儿重重地道:“不过什么?”

戈二成露出乞求的眼光,道:“我死之后请你告诉一个人。”

他喘了一口大气,又道:“本来我是死定了的,中途被救回来了,你杀我之后就转告那人,请他把我的尸体送到高山之巅,平放在山顶上,任那虎狼秃鹰把我伴送到天国,柳仙儿,你不会拒绝一个将要死在你手的异乡人吧。”

柳仙儿一怔,道:“疯子,你这是什么葬法?没听说过!”

戈二成惨淡地一笑,道:“天葬,世上最高贵的葬礼。”

柳仙儿冷沉地道:“只能称得上高,谈不到可贵,好吧,我答应你,戈二成,你说,要我告诉什么人替你‘天葬’?”

戈二成喘息一下,道:“大镖客‘二阎王’沙成山!”

柳仙儿一阵惊喜涌上心头,收起尖刀又急问:“戈二成,你是被沙成山所救?”

戈二成道:“也是他用马把我送来这家客栈。”

笑笑,柔媚地笑笑,柳仙儿道:“沙成山救了你,我如果再杀你,他一定不会高兴,算了,我不杀你了。”

戈二成怔了一下,道:“难道你不怕他日我杀你?”

柳仙儿并不恼怒,她淡淡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戈二成,你马上告诉我,沙成山会在何处!”

戈二成心情一松,道:“他睡在别的房间,如果他不在,便一定是去办事了。”

柳仙儿收起尖刀,笑得十分媚人地道:“戈二成,是沙成山救了你,如是换了别人,嘿……你已经死了!”

戈二成心中气恼,但他见柳仙儿穿窗而去,便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道:“柳仙儿,如果再遇上你,我实在缺乏杀你的决心,你这头骚狐狸!”

柳仙儿跃出平安客栈,毫不考虑地便往槐树坡奔去。

她心中宛似小鹿在撞一般,口中喃喃地道:“沙成山,你这个令我又爱又恨的冤家!”

此刻,方宽厚的那幢毁得一塌糊涂的凶宅子附近,荒林之中正坐着两个大汉,正是方宽厚的两个师弟——“一刀穿心”左长庚与“黑天刚”熊霸天!

抬头望望天空,“黑天刚”熊霸天粗声低哑的:“三师兄,三更天了吧,大师兄怎么还不来?”

“一刀穿心”左长庚往四周看了一眼,道:“大师兄一向办事小心,他会来的!”

“黑天刚”熊霸天低声道:“这些天方家集来了不少人物,他们都认为秦百年的两件宝物被大师兄盗走,三师兄,你以为这可能吗?”

左长庚忿怒地道:“这是无中生有,也是一项嫁祸于人的阴谋,可怜大师兄为了逃避被追杀,只得躲起来,眼前就只靠你我二人的帮助了。”

熊霸天忿怒的一拳击在地上,吼道:“既然没有盗姓秦的宝物,为何躲起来?何不面对现实对大家说清楚!这样一躲,没得倒令人真的以为姓秦的东西在师兄手上了!”

左长庚摇摇头,道:“你说得倒很容易,秦百年的宝物有多少江湖强尖人物欲得之而后快呢?大师兄提不出证据,他们有谁会相信?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啊!”

“黑天刚”熊霸天咬咬牙,道:“总不能永远就这么藏下去,何年何月大师兄才能露脸?”

他指着被毁的大宅子道:“可怜这宅子转眼化成灰烬,连墙根也被挖起,三师兄如果没有这件事,你我二师兄方刚,凑成一桌喝着酒,谈古论今,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开怀的事情。真可惜……唉!”

这两个人又如何知道方刚一开始就被他亲兄长——也是大师兄加以迫害?如今谈起来还为方刚难过不已。

就在这时候,附近传来女子声音,道:“二位是左叔与熊叔吗?”

左长庚一惊,道:“你是小云?”

黑暗中传来声音,道:“是的,我是小云,劳二位叔叔久等了!”

熊霸天已沉声道:“你来了,就快走出来吧,我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于是,就在两株大树中间,走出个娇小身材的女子,不错,她正是方小云。

方小云轻盈地先向左长庚与熊霸天二人见礼,然后又警觉地望望四周。

熊霸天已沉声问道:“你爹怎么不来?”

方小云叹口气,道:“我爹有些不舒服,他叫我来见二位叔叔,今夜是十五,本来是一定要来的,但今晚不能来了。”

左长庚沉声道:“回去告诉你爹,这几天要特别当心,方家集来了不少扛湖人物,听说秦百年也派了人潜在这附近。”

方小云点点头,道:“左叔,我爹有你这么两位好师弟,我真替他老人家高兴,二位叔叔如果缺少银子花用,我爹说了,你们尽管开口,都是一家人。”

熊霸天立刻摇摇手,道:“有得用的,倒是你们住的地方还方便吗?吃的用的……”

方小云一笑,道:“还好,一时间还够用的。”

就在三人正说着话,黑暗中突然一声冷笑,道:“方宽厚不露脸,倒派出他的女儿来此,果然老奸巨猾,诡诈多疑!”

左长庚与熊霸天猛地站起身来。

左长庚沉声道:“谁?”

不料方小云大惊,她低声道:“二位叔叔拦住此人,侄女先走一步了!”

方小云的话声甫落,立刻拔空而起,空中挺腰拧身,便飞鸟投林似地往槐树坡上面腾跃。

然而,她快那人更快,早已在她单足点地而起的前面五丈之处等着她。

方小云不用猜,立刻就知道来人是沙成山!

但她仍然不停身,却大出沙成山意料之外地倒翻五个空心筋斗,一下子便往焚毁的宅子中扑过去。

那黑影果是沙成山,当他隐于暗中,闻得方宽厚不来了,又闻得十五日会面之事,心中着实气恼。

难怪一连几夜在此守候,未见方宽厚出面,连他的两个师弟也不再露脸,原来他们已经约定时候了。

沙成山岂肯放过方小云,他决心要捉住方小云逼她说出方宽厚的藏身之地,那不全是秦百年的十万两银子诱惑他,而是气忿方宽厚对他偷袭的一掌——几乎要了他的老命的可耻一掌。

沙成山忿怒地追捕方小云。

斜刺里两团黑影掠到,熊霸天已狂吼着横扫左臂的牛皮钢盾,右手的双刃斧搂头就往沙成山砍去。

另一面,左长庚的双刃长刀发出月光似的冷焰,反手便往沙成山的左肋扫去。

好个沙成山,只见他摆动身形,头左肩右,弯腰曲腿,不成人形地扭滚在斧刃刀芒中间。

只那么闪现之间便脱出敌人的兵刃。

沙成山并未停下身子,他先是倒翻,身子稍晃便往废墟中追去。

残垣断墙阻不了他的腾跃,焦梁断柱拦不住他的飞扑,刹时间便到了后面。

前面的黑影一闪而没于草丛——庭院里已长了半人高的野草。

沙成山冷笑一声,道:“方姑娘,你出来吧,我不杀你!”

然而,草叶中并没有反应。

沙成山又沉声冷冷道:“方小云,你走不掉了,还是乖乖站出来,沙成山绝不会对你动粗。”

缓缓的,沙成山边说着话步步逼近。

从一溜倒向一边的草叶,沙成山冷冷在笑。

荒草发出沙沙之声,明月当头,他看得十分清楚,方小云绝对是往井的方向潜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御尾直追而来的熊霸天与左长庚二人已到了后院,二人见沙成山并未捉住方小云,心中略宽。

熊霸天沉声暴喝,道:“王八蛋,你想怎样?”

沙成山对于“王八蛋”三字十分痛恶,忿怒地瞪了熊霸天一眼。

但他为了捉拿方小云,只得又顺着那倒地的荒草追过去,直到那口井边,沙成山怔住了。

他猛地伸头引颈往井中看去,边叫道:“方小云,你该不会投水自尽吧?”

后面,熊霸天与左长庚也追到了井边。

左长庚伸头看到井里面,叫道:“小云,小云,你怎么如此想不开呀!”

熊霸天一急,双肩一晃,双手撑着井两边便往井里下去,他下得相当快,刹时间到了水面上,不由得高声道:“三师兄,井中没有人哪!”

井口上边,左长庚叫道:“会不会沉入井中水底了?”

熊霸天仰头,道:“不会,不会,如果小云投水,总会有一番挣扎,可是这水井中……”

沙成山一怔,自言自语道:“难道方小云并没有……”

此刻,熊霸天忿怒地自井底上来,他逼视着沙成山,沉声道:“沙成山,你休得欺人太甚,逼得我大师兄家毁人亡还要东躲西藏,王八蛋,别人怕你,熊大爷可不惧!”

沙成山本想把方宽厚夺走两件宝物之事对左长庚二人细说,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万一说出来,更增加方宽厚的压力,如此一来,方宽厚更不敢露脸了。

沙成山冷冷地道:“朋友,你错了,我并不喜欢别人怕我,那将会把自己孤立起来,所以……”

左长庚沉声道:“朋友,我替我的师兄求你,别再找他麻烦了,行吗?”

沙成山冷然一哂,道:“那要方宽厚亲自出面才行,如果他敢在沙某面前说出他并未得到秦百年的两件宝物,沙某调头就走!”

熊霸天沉声道:“我们替他澄清不也是一样?”

沙成山摇摇头,道:“绝不一样,二位可以为你们的师兄两肋插刀,我却必须为我的职业负起必须负的责任。”

熊霸天忿怒地怪吼道:“沙成山,熊霸天向你挑战!”

沙成山深深呼吸几次,道:“如果我拒绝呢?”

熊霸天仰天一声大笑,道:“如果孬种怕死,便立刻滚出方家集地界之外。”

沙成山笑笑,道:“在正事未办完之前,我不愿意节外生枝。大个子,留得力气助你大师兄抗敌吧,方家集来了不少江湖人物,实非你们几人能挡得了的。”

熊霸天双肩一晃阻住沙成山去路,吼道:“挡不挡得了是我们的事,眼前我要与你决一死战,姓沙的,你该不会像个王八一样地缩起乌龟头吧?”

双目原是恹恹地充满了倦意,但当熊霸天的“王八”二字脱口而出,沙成山立刻精芒暴露,脸上肌肉跳动。

他实在不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以“王八”二字骂人。

沙成山咬着牙,道:“也许我一时逞匹夫之勇,换来的是终身遗憾,大个子,你有必胜把握?”

熊霸天金刚怒目地道:“虽无必胜把握,却有必死决心,姓沙的,我不希望你变成挟着尾巴逃走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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