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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碧落黄泉

事情十分简单,如果“西陲二十四铁骑”不即离去,至少方宽厚就不敢从暗中走出来,这对于自己的工作便造成一定的妨碍。

柳仙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沙成山见柳仙一副慵懒的睡态,桃脸泛红如涂颜色,心中暗自思忖——她怎么会是“百毒门”的女子,如果她能像丘兰儿一般多好?

沙成山没有动,但却轻声的对柳仙儿道:“醒醒,柳姑娘,快五更天了。”

揉揉眼睛,柳仙儿抬起头来,道:“我一定睡了很久。”

她遥望向大宅子那面,火把中,“无忧门”的人正在忙着,不由得忿忿地道:“看来今夜姓方的不会来了。”

沙成山点着头,道:“柳姑娘,我要先走一步,你也该回去歇着,明晚二更天再来吧!”

柳仙儿深深地望了沙成山一眼,道:“除了公事,你就不想办点私事?”

沙成山知道柳仙儿的话中含意,笑着在柳仙儿鼻子上捏了一把,道:“公事没办好,那有心情搞私事,我是个公而忘私的人,因为……我是沙成山!”

顺着大树跃下地面,沙成山刚落在地上,柳仙儿已跟着他到了下面,沙成山笑问:“你怎么也下来了?”

柳仙儿带着失望表情,道:“你都走了,我在上面喝西北风呀?”

沙成山低声道:“二更天我们再来,不见不散!”

柳仙儿撒娇地道:“我会来的,我怕你会黄牛。”

沙成山干笑一声,道:“要抓方宽厚,怎么会黄牛?再见了!”

沙成山走得真快,眨眼之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柳仙儿怔了一会儿自语道:“奇怪,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女子,沙成山竟然对我视若无睹,他……”

此刻,远处传来鸡叫声。

方宽厚的那幢烧得面目全非的大宅子里面,“无忧门”的人已停下工作,很快地集合在一起,没多久便一窝蜂也似地消失在黑暗中。

沙成山回到客栈里,他实在想不通,“西陲二十四铁骑”人马,怎会知道他在方家集呢?

一定有人对他们说了,否则,他们不会找到这种小地方来的。

沙成山躺在床上,他细细地推敲着,一时间也猜不透谁指引这二十四骑找来方家集的。

迷迷糊糊里便睡着了……

沙成山是被人叫醒的,有个年轻伙计笑对他道:“客官,有人在方家烧毁的凶宅子后面等你,说是你一定要去,不去是王八!”

沙成山忿怒地一把揪住伙计,叱道:“这人是谁?”

年轻伙计绝对想不到这位不怕鬼的瘦汉子手劲如此大,竟然把他提得双脚离地,不由得双手直摇,道:“客官,你先放下我,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年轻伙计重重抖着手腕,几乎一屁股跌坐地上,直起身来,伙计苦兮兮地道:“不说实话,那人就要揍我,我把那人的话一字不漏,半句不改地告诉你,差一点你又要揍,真是的……”

沙成山站直身子,问道:“是谁要你这么传话的?”

伙计指着门外,道:“是个黑大个子,那人长相寒酸,一双大手掌像盘子,手指头就似棒锤一样粗,黑不溜秋的总有个七尺高,吓人哪!”

一笑,沙成山想起这人一定是“黑天刚”熊霸天,不由得走至门口,道:“过午了吗?”

伙计忙点头,道:“是的,客官,你可要吃些东西再去?”

沙成山立刻吩咐小二,道:“切二斤酱牛肉,大蒜两三棵,我边吃边走,他娘的,倒要看谁是王八!”

伙计已走到门外,突又回头道:“客官,我要是你,便宁愿当王八,去!准定是送死!”

沙成山冷沉地道:“王八好当气难受,快去拿吃的来!”

伙计刚才领教过沙成山的“一把抓”,知道沙成山不简单,闻言不敢再多口,立刻取来二斤酱肉一把大蒜,直着眼看着沙成山走向镇外。

烧毁的凶宅子相距方家集三里地,沙成山走到台阶前的广场上面,两斤酱牛肉早已吃光。

绕过高围墙,沙成山来到后院,不错,果然是有人在等候着他,令沙成山惊异的是,等他的人有三个。

其中只有一个人他认识——皖北“飞索门”当家,“拨云手”管洲!

“拨云手”管洲的人长得粗壮,但跟在他身边的二人之中,有一人赛过黑铁塔,单就一双铜铃眼,便似镶在眼眶里面的两粒核桃,凶残模样果真吓人。

颓废的后院井边,“拨云手”管洲已嘿嘿冷笑起来。

沙成山没有开口,他脸无表情地带着一片冷漠。

一边,两个大个子已自腰间取出麻绳,沙成山立刻嘴角一牵,道:“管门主这一向得意?”

“拨云手”管洲冷沉地道:“得意个屁!”

他摸着右肩,双道:“上次你姓沙的在我这地方开彩,差点没把管某开膛破肚,一刀之赐,没齿难忘,这次便是赶来回报的。沙成山,这一次我可并非是替白良助拳,这里只有我飞索门的人!”

沙成山一笑,道:“沙成山也未忘记管门主的金索!”

说着,便伸左手摸了一下面颊。

“拨云手”管洲侧身指着两个大汉,冷冷道:“他二人是我的属下——皆是我飞索门护门使者。”

沙成山眼珠子盯在管洲的脸上,并不去瞄一下另外二人,淡淡的,沙成山道:“管门主,约斗沙某,只须一声招呼,似你们那般恶言一句,实在有失风度。”

管洲一怔,沉声道:“沙成山,你在嚼什么舌根?”

沙成山重重地哼道:“可要沙某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管洲点点头,怒道:“你说,是什么话令我有失风度?”

沙成山冷笑连声,道:“客栈小二传言,有人邀我来此,不来便是王八,而且叫那店小二一字不漏地告诉沙某。姓官的,如此传话,岂非三岁孩童?”

管洲猛地侧头望向身边大个子,叱道:“是吗?你是这样传话的?”

不料粗汉怪声吼道:“门主,这种小子欠挨骂,不骂哪里会来得这么快!”

管洲虎目怒视。

另一大汉已沉声道:“门主,别忘了我们是来索命的,骂他几句也好培养出我们的搏杀情绪,管他风度不风度!”

“拨云手”管洲眨了几下眼,冷笑道:“不错,骂得好,对!”他冷冷地直视沙成山,又道:“沙成山,你已经很快地来了,是吧?”

沙成山重重地道:“管门主,你已承认自己有失风度了!”

“拨云手”管洲猛摇头,高声道:“我并未失去风度,沙成山,你更未当上王八,因为你及时地赶来了,所以这王八二字你当不上了,当然,我们的邀约方式也成功了,哈……”

管洲大笑,他身边的两个大汉更是捧腹狂笑起来。

沙成山恹恹地垂下双臂,脸色已见冷酷!

他在对面三人笑得几乎流出眼泪之后,淡淡地道:“管门主,可否介绍这二位的大名,也好令沙某略加认识?”

管洲猛地一掌拍在右边黑大个子胸上,道:“他是‘寒韦陀’石磊,另一个‘巧手飞索’申屠,二人实际上是我‘飞索门’下的‘黑红双煞’。沙成山,管某说得够清楚了吧?”

沙成山笑意挂在嘴角上,道:“黑红双煞的名号在皖北相当响亮,沙某今日有幸一会,足慰平生了!”

“寒韦陀”石磊怪声道:“姓沙的,今日之会也是你此生最后一会,因为你没有机会再生离此地了!”

沙成山猛地心头一震,立刻十分平和地问:“管门主,请问你们如何会知道沙某在此方家集的小客栈?是谁告诉你们的?”

“拨云手”管洲嘿嘿一声笑,道:“水大漫天,树大招风,沙成山,你就别再多此一问了!”

沙成山无奈地一声怨叹道:“管门主,我们原本是无怨无仇,只因‘龙爪门’白良的儿子白快活,你们联手狙杀沙某于奔赴阳城的官道之上。

管门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未曾狙杀沙某,沙某也未占便宜,不料你们仍不放过沙某,千方百计地又找上我。

管门主,即使你们能得手,你又得到什么好处?”

管洲仰天纵声大笑,道:“沙成山,你这一篇可怜之谈,是为自己求饶?”

沙成山淡淡地道:“我怎么会为自己求饶?我只是想免除以杀戮的手段来化解彼此的怨隙。

因为,我们双方并未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制造一次谅解,总比悲惨的杀戮要高明吧!”

管洲冷冷哼了一声,道:“拐个弯又抹个角,娘的,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为自己求饶,却偏偏不敢承认!”

带着一抹倦容,沙成山道:“这些年的血海生涯,草莽翻腾,缀串着的是飘零的日子,那可怜复可笑的卑贱与残酷,生与死已难有所分别。

管门主,我的命不值半纹银子,所以我看得透,正因为我看得穿,所以我根本不去幻想那美妙的将来。如果说要在你管门主面前乞饶,那便大错特错了!”

管洲双眉一扬,道:“即不求饶,何必多言,放手一搏,至少也叫管某与一批早想搏杀你的道上哥们痛快些!”

沙成山淡淡地道:“会的,不论是杀人或被人杀,我会令某些人达到干净利落与痛快的地步!”

管洲嘿然一阵笑,道:“沙成山,你已悟透了生死,我自内心起敬。不过,往往当人们悟透生死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将死之时,沙成山,你大概就是吧?”

沙成山嘴角上撩,轻声道:“错了,我是为三位着想,绝不带点滴自私自利,唉,我的苦心换来了你们的误解,当真已无转圜余地了……”

管洲忿怒地道:“沙成山你是在为我们着想?你……你以为我们在费尽唇舌地乞命?操!”

“巧手飞索”申屠早已不耐烦地怒叱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你在找死!”

他喝骂声甫落,人已往沙成山侧面绕过去,二根五丈长的套索已开始在空中“咻咻”转动起来……

“寒韦陀”石磊立刻与申屠相配合,他手中抡动一把大砍刀横跃在沙成山的另一边了!

“拨云手”管洲冷冷地盯住沙成山,手中握着一根金索。

沙成山十分明白管洲手中的金索,俱有抽打劈砸绕缠的力量,可以当索用,更可以当棍打,十分霸道。

沙成山极目注视着管洲手上的三尺金索,道:“管门主,我的判断是各位绝不会按江湖规矩来,当然我也并不奢想把各位塑造成君子。”

管洲不怒反笑地道:“沙成山,我飞索门有个缚狮捆虎大阵名曰‘十索捆仙阵’,顾名思义,是由十位高手组成,如果我把他们带来,沙成山,你能逃得出吗?”

沙成山的双目一厉,道:“遗憾,希望有一天能见识一下‘飞索门’的‘十索捆仙阵’,不过……”

管洲立刻问道:“不过什么?沙成山,有话快说!”

沙成山淡淡一笑,道:“不过我以为管门主率领的二位护门使者,必然高于你们的‘十索捆仙阵’对吧?”

管洲浓浓的眉毛上扬,哈哈一笑,道:“沙成山,你是怎么有此一猜,高招!”

沙成山暗中在咬牙,他沉声道:“有道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黑红双煞’成名皖北,却未闻什么‘十索捆仙阵’!”

他一顿之后,又道:“不过沙某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敌人,管门主,你们还是看错沙某了!”

“拨云手”管洲沉声道:“沙成山,不要再说什么了,更不要怨我以三吃一,因为你不同其他人,我们也是不得已,你认了吧!”

沙成山不再开口,冷视着管洲,而实际上他却以眼角余光看着两侧敌人——两个不容忽视的敌人。

猛孤丁一声雷吼。

紧接着一声咒骂:“狗操的沙成山!”

吼骂来自两侧,空中立刻发出“咻咻”声。

大砍刀从右侧暴劈暴斩,呼轰着便往沙成山的左面直扑而上——那真是凌厉至极的杀法,闪电般的快捷,空气中有着撕裂声与尖啸声,窒人呼吸。

沙成山双目仍然直视着正面的管洲。

管洲脸上一片肃杀与冷酷,没有动,但可以看出他在伺机而动,他要在沙成山阻击两边攻势的时候伺机而上。

因为,他相信黑红双煞要想在一招之间摆平沙成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不即出手。

管洲的不动,果然造成沙成山心理上的威慑,直待两侧的攻击者到了身前半尺之地。

沙成山的身形怪异地变成了三个方向,他的头偏右,腰向左,而双脚成了一前一后,就在大砍刀贴着他的胸膛半尺之地一闪而过,“银练弯月”已极光一现地绕上了头顶上方,七十七刀布成一道光环,刹时间寸寸断索纷纷自空中落下来……

怪叫声中一片血雨,只见“赛韦陀”左手托起右腕,狂嗥如猪地侧翻三丈外。

空中人影闪晃,那快得难以分辨出形象的人影,抖动着金光成束,直往沙成山的头上指去。

是的,“拨云手”管洲便在此时出手了。

—边,“巧手飞索”抛去手中只有的三尺断索,立刻跃到石磊身边,急切地问:“伤得如何?要不要紧?”

石磊破口大骂,道:“操他老娘亲,今天石大爷卯上了!”

他双肩一抖,不再管右腕喷血,左手在腿上裤管里拔出一柄短刀,对身边的申屠叫吼,道:“再取一根绳索来,招呼姓沙的下三路,只要你能扣倒他,老子就压上去杀!”

申屠重重地点点头,立刻又取出另一根绳索。

沙成山吃过管洲金索的亏,此刻又见管洲扑来,咬咬牙,不吭声,然而他心中暗暗在想:“你们一心要我的命,娘的,我还有什么客气的?不是命搏命吗?谁怕谁来着呢?”

于是——

江湖之上,搏杀也是一种刺激,一种令人亢奋的事,当搏杀在彼此的演进里充满了血腥与残酷,刺激便也达到了高潮。

江湖上不少杀手便视这种刺激为一种享受,在他们的心灵上是兴奋的,感观上是愉悦的。

于是,当对方无奈地倒卧在血泊中时候,他们便得到了无法比拟的满足感。

然而,沙成山并非这样,因为他并非是一个狂暴嗜血的狂人,他的搏杀就含有太多的无奈。

此刻,沙成山的动作可真够快,他那一动又不动的身形,突然间折叠了似的,但见他的腰身一弯之间,人已倒翻侧旋到扑击而来的管洲右边,九十一刀连成九十一条纵横交织的冷电激闪,狂卷急

泻,无孔不入。

是的,又见那招“寒江月刃”!

管洲身子跃起半空,十二个连续不断空翻滚向十二个不同角度上,随着他的翻滚,金索破空狂抽无数次。

他已狂叫,道:“快退!”

然而,申屠根本无法脱出那片刃芒极光之外,他的另一条长索已寸寸断裂,从左胸切上右肋的一刀,差半寸未割中他的喉结。

“寒韦陀”石磊更是无比幸运,他的衣衫尽碎,露出胸前十七条纵横的刀口子,鲜血把他的胸毛染成了褚赤色。

那么伟岸的身体,顶着高墙没有倒下去,兀自喘着一口大气,骂道:“你奶奶的,这是什么身法!”

管洲没有像上次一样的与沙成山力拼。

他在狂叫之后,拼命抽打穿射而来的极光冷刃,身子借力往另一面斜跃过去,算是脱离沙成山的刀刃之外。

“铮”一声响,“银练弯月”弹回刀鞘中,沙成山冷冷地望向管洲,道:“多日不见,管门主依然毫无长进,反倒不如上次那种放手一搏的雄心。”

管洲淡淡地道:“沙成山,你休想激我,管某不会上你的当,该如何对付你,我心里有数!”

沙成山脸色冷酷地道:“今天本无杀人之心,尤其是你飞索门,因为这对我并无什么益处,没得倒加深彼此仇恨。管门主,你们不该出言不逊——不来是王八,真是可恶!”

“拨云手”管洲望望申屠与石磊二人,知道今日无法再战下去。

为了打退堂鼓说漂亮话而又不失掌门身份,他金刚怒目地沉声道:“沙成山,我便老实告诉你,即便我飞索门不找你,也已有几批人物往这里赶来。

目的只有一个——取你性命,沙成山,今日一战,胜负暂且不论,只是要提醒你,你的死期就快到了!”

沙成山深邃的双目中发出忿怒的冷芒,咬着牙,道:“任他们找来吧,沙成山绝不逃避,不过……”

他缓缓地移动身形……缓缓地往管洲身边移,牵动嘴角冷笑地又道:“且先收拾你们三人,这对我的威胁便多少减轻不少,管门主,你以为呢?”

“拨云手”管洲大吼一声,道:“沙成山,你要干什么?”

沙成山一声冷笑,道:“除了宰活人,我还会干什么?管门主,你多体谅了!”

管洲暴喝如雷,道:“两位护门使者!”

受伤不轻的石磊与申屠二人似是喘过气来了,那申屠高声应道:“门主吩咐!”

管洲又厉叫道:“你们都听到了,敌人一心要我们的命,你二人尚可一拼吗?”

石磊双肩蹭着高墙站起来,厉吼如牛地道:“不就他娘的把血流在刀口子上吗?门主,赐我们以忠烈,做一个‘飞索门’的忠魂吧!”

申屠也高声怪叫道:“沙成山,你小子可要认准老子的要害下手,没得别叫申大爷一把搂住你,看我不把你搂碎了,那才算你王八尽走狗运!”

冷笑,笑得苦涩无比,沙成山道:“你们的勇气我自心眼里佩服,朋友,沙成山绝不会令各位失望,也希望各位尽力使为!”

“拨云手”管洲猛地沉声喝道:“准备飞索缚龙!”

沙成山立刻知道敌人要动用“飞索门”的绝技了,然而他更见静立不动,那种飘逸与淡然,宛似他是局外人。

申屠名为“巧手飞索”只见他抹去身上鲜血便立刻自身上抽出五条麻绳,这些麻绳十分巧妙地挽在他的腰上。经他抖出来,沙成山看出是三条圆形绳索,另一面,石磊也拉出三根圆索,然而其中一根被沙成山的刀切断。

够了,“拔云手”管洲已开始游走,三个人仍然成品字形站定。

沙成山见那圆索绳有三尺直径,不知其如何施展,冷冷地面对着管洲道:“管门主,不必再多耗时辰了,杀人或被杀,求的都是干脆利落,你们应该出招了。”

管洲语音肃煞地道:“沙成山你早已看透,管某不能不为你这种已达至高境界的悟透生死而喝二声彩,佩服!佩服!”

沙成山摇摇头,道:“错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沙成山?所以看透人生,认清生死,那是一项无可奈何的事,譬如眼前,我能拍屁股走人吗?刀已出鞘,便身不由己!”

突然,“拔云手”管洲的左手连挥,口中厉喝道:“上!五环锁龙!”

真玄,只见管洲腾空而升三丈余,金索圈点二十一次,搂头盖脸便往沙成山罩去。

然而,沙成山的注意力有一大半盯在申屠与石磊的身上,直待管洲到了头顶三尺地,他才猛地斜弹向后上方,一片金光就在他的胸前闪过。

管洲就是要把沙成山逼向半空,他知道要想在一招之间伤得了沙成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沙成山人在半空,突然发现空中圆索宛如铁环似地往自己身上套过来,如果不是他亲身体会,真是难以令人相信天下会有人把一根绳索如此巧妙地玩弄。

沙成山双肩在半空中左右闪晃,那圆形绳索却被空中的管洲连续不断地接了又套,套不中再接住。

那几条绳索宛如片片浮云,凭那管洲一阵拨弄。

是的,“拨云手”果然名不虚传。

沙成山连续往后倒翻不断,翘尾飞扑的管洲连连把五条飞索抛掷不断。

就在沙成山一连十一次倒翻中,愤怒的一声狂吼,旋身便抖出“银练弯月”,然而他的身形刚刚落地,双腿已套进下面飞来的一条圆索中。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沙成山但觉双腿一紧,几乎横倒在地上。

于是,随尾追的“拔云手”管洲哈哈一声笑,金索快不可言喻地往沙成山的脖子绕缠过去。

几乎没有多想的时间,“银练弯月”便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仿佛一颗炸碎了的冰球,便在这些碎芒中——宛如银河下方流泻出一颗彗星,快得几乎叫人难以想像,那“咻”声刚刚入耳,空中已溅出鲜血。

快速搏斗的两人便在血的迸溅中分开来。

“拔云手”管洲退到三丈外,左手猛按住右胸上方—— 一个血洞正往外面溢着鲜血,他哑着声音:“沙成山,管某第二次领教你的绝学——‘寒江月落’!”

沙成山未动身子,他弯腰伸手,三个指头捏着套在腿上的绳子,没有声音,但那条圆索已应手而断。

沙成山的这一手“金刚指”,看得申屠与石磊二人浓眉耸动。石磊喘息地道:“沙成山,我们小觑你了。”

沙成山平淡而冷漠地道:“小觑别人,对自己就是一项最危险的事情,沙成山就从来不小觑人。”

申屠已走近管洲身边,急切地问道:“门主,你看我们是否就此回转皖北?”

管洲重重地道:“沙成山,我们的仇恨越来越深了!”

沙成山淡淡地道:“那也是你们制造的,管门主,刚才一刀你应该清楚,我如果不中途抽回,只拍你已如他们之言,成了趴在地上的王八了!”

管洲咬牙“咯蹦”响,嘿嘿道:“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还会找你一拼,沙成山,眼前是你杀我的绝佳机会,你还等什么?”

石磊与申屠二人立刻站在管洲两边戒备。

沙成山冷然瞪了管洲三人一眼,道:“管门主,你虽然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但却仍然不失应有的雄心气概,我佩服,你们请走吧。”

管洲重重地直视向沙成山,道:“放走我,你会后悔!”

沙成山淡淡地道:“人生大部份就活在后悔里,譬如我当初就不该干上镖客这一行业。”

管洲愤然地道:“可是我并不感激你,沙成山,我一点也不感激你!”

沙成山脸色一寒,道:“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

管洲猛地一跺脚,吼道:“我们走!”

于是,管洲三人头也不回地便匆匆离开这座废宅后院,走得可真快,刹时不见踪影了……

沙成山仍然没有动,他缓缓地把头望向四周一阵,方才慢慢地坐下来,左手往后背摸了一把,他紧紧地皱皱眉头,便立刻取出刀伤药往背后敷上去。

鲜血被他按了一把便感到背上湿叽叽的……

是的,他被管洲狠狠地在背上抽一记金索,无巧不巧地抽在脊骨上而令他全身不自在。

他心中明白,万一再动手,自己实在不敢肯定会顺利得手,何况仍有不少敌人在四周环伺,“西陲二十四铁骑”就难招架。

管洲当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沙成山来一招“关二爷义释老黄忠”呢!

沙成山把伤处敷上药,痛苦减了一大半,缓缓地站起身来,厌恶地看了地上一滩滩鲜血,便绕过围墙走回三里外的方家集。

沙成山刚刚走进“平安客栈”,有个伙计走上前笑道:“客官,你可回来了!”

沙成山一怔,道:“有事?”

伙计指着后面,笑道:“有个姑娘在等你,快一个时辰了。”

沙成山眉头一紧,道:“姑娘,长的什模样?”

伙计哈哈笑道:“除了长得漂亮,大概也就是美吧。”

沙成山立刻往后面走,心中暗想,这会是何人?

推开房门,沙成山眼睛一亮,只见椅子上坐着身穿粉红色衣衫的姑娘,细细的眉儿弯弯的,笔直的鼻子,长得俏脸蛋儿嫩又红,未开口先露出一口贝齿。这姑娘……

沙成山一惊:“你是……秦……姑娘?”

文静静地点点头,姑娘道:“是的,我叫秦红!”

沙成山立刻想起阳城以南的百花谷中,当时秦百年曾掀起篷车车帘,自己便在那时候看到过这位姑娘!

沙成山笑笑,坐下来,道:“秦姑娘,你爹可好?”

秦红一笑,直视沙成山,道:“我是顺道来问问,沙大侠替我爹找的东西可有眉目?”

沙成山道:“眉目早已有了,就等姓方的出现了!”

秦红立刻又接道:“这件事情越快越好,如今消息已传遍江湖,不少人正蠢蠢欲动,到那时对你就不利了!”

沙成山点点头,笑笑道:“秦姑娘是从虎跃山庄来?如果专为提醒沙某,派个别人来说也是一样,犯不着由你亲来……”

他—顿,又问:“一年多前,闻得你两位哥哥失踪,至今尚无消息,难道秦老爷子不急于找他的儿子?反倒对寻找两件失物大费周折,这又为的什么?”

秦红脸色寒寒地道:“我爹无时无刻不在派人四处寻找,只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这次就是往北边打探消息之后才转道来此的。”

沙成山立刻又回道:“前不久闻得老爷子大弟子关天水被‘无忧门’掳去,后来证实消息不确实,姑娘,关天水应为老爷子出力才对,因为老爷子的东西是在他家里丢失的,难道……”

秦红淡淡一笑,道:“关师兄到我爹面前请罪,如今被派往别处办事了。”

沙成山又问道:“秦姑娘准备何时离开方家集?”

秦红眨动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道:“沙大侠,需要我在此协助吗?”

沙成山摇摇头,道:“不,沙某一向独来独往,人多反倒碍事!”

秦红缓缓站起身来,笑笑道:“既如此,我便回虎跃山庄等你的好消息了。”

沙成山也站起身,道:“我送姑娘。”

回眸一笑,秦红道:“不用送了,沙大侠,别忘了我们已备下的十万两银子等你去取呢。”

沙成山心中一紧,难以分辨出秦红话中的含义。

送走秦红,沙成山回到房间里,立刻蒙头大睡,也许……也许今夜就能捉到方宽厚,只要姓方的出现,这次绝不轻易放过!※

※夜——又是一个降霜的夜,空气中有着冰凉的味道,吸一口便如同吸了一肚皮冷水一般!

沙成山背上的伤虽然有着撕裂的痛苦,但在他敷药之后又试了一下身手,觉得仍可一搏。

于是,他又走出平安客栈,他并未忘记与柳仙儿的约定——二更过后必须赶到槐树坡。

现在,槐树坡那面一片萧瑟,有些被霜覆的树,树下面落了厚厚一层树叶子,人走在上面便会发出沙沙声……

沙成山刚刚走到一棵大树下面,上面已传来柳仙儿的尖声低笑:“沙成山,都快三更天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腾空而落在树上面,沙成山笑笑,道:“能不来吗?彼此约好了的……”

柳仙儿愉快地一把搂紧沙成山,笑意刚挂在脸上,沙成山已低沉的“啊唷”起来……

一愣之间松开手,柳仙儿道:“怎么啦?我身上长了刺,刺痛你了?”

惊异地瞪着眼,柳仙儿道:“是谁伤了你?我给你看看!”

沙成山在柳仙儿耳边道:“白天同‘飞索门’打了一架,呶!就在凶宅的后院子里,这伤便是管洲抽打的!”

柳仙儿惊异地道:“怎么?连皖北‘飞索门’的人也赶来方家集凑热闹了?沙成山,我们更应小心了!”

沙成山一声淡淡的笑,道:“姓管的同他两个护门大将都伤得不轻,一时间‘飞索门’还不至于给我们造成威胁,放心吧!”

柳仙儿满意地笑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不少。来,我替你把伤处再敷上药,沙成山,我们苗疆用毒,但治伤的药也是独一无二的!”

沙成山托起柳仙儿下巴,冷声地道:“你该不会在我的伤处下毒吧?”

柳仙儿眯起媚眼,低声吐气地翘起小嘴,道:“别说我不会对你施毒,便这时候有人杀你,我还不依呢!”

是的,柳仙儿当然不会再坑害沙成山,因为她要运用沙成山的力量,来夺取方宽厚手中的宝物,她又怎会害他?

于是,柳仙儿解开沙成山的上衣,微弱的月色里,柳仙儿吃惊地道:“一根金索就打得你皮开肉绽,姓管的也真够狠。”

沙成山道:“我也不吃亏,姓管的流了不少血,尤其是他身边的两个大个子,怕得养个三两月了。”

柳仙儿自怀中取出个翠绿小瓶,得意地对沙成山道:“苗疆灵药,生肌止血,只要一敷上去,你就立刻痛苦大减,明日就结痂。”

沙成山一笑,道:“柳仙儿,这药叫什么名字?或许……”

柳仙儿笑道:“最好的白药,只有我们苗疆才有。”

边把白色粉药涂在沙成山伤口上,柳仙儿边以手在伤口四周轻轻地揉摸着,令沙成山顿感自在不少。

柳仙儿没有把沙成山上衣穿起来,她竟然缓缓地用双手在沙成山的上身前后抚摸着,光景她是动了情而令沙成山暗中喘大气。

二人正在高树之上温存不已的时候,凶宅的右面,忽见火把出现,火龙也似地直往凶宅奔来。

是的,“无忧婆婆”花满天又率领着她的门下,匆匆地赶到了凶宅。

花满天站在台阶上叫道:“别再耽误了,接着昨夜的工作,继续挖下去!”

立刻,这些大汉们举着锄头圆锹丁哩啷当地挖起来……

有六名紫衣女子分别站在花满天身边,等候着花满天指派工作。

大树上面,柳仙儿低声问沙成山,道:“沙成山,我们‘百毒门’掠夺秦百年的‘百窍神功’秘籍,为的是挽救我们门主夫妇于痛苦之中,‘无忧门’又为什么如此热心地非要找到秦老头的东西?”

沙成山淡淡的:“也许……也许无忧门更需要‘百窍神功’秘籍吧!”

柳仙儿发觉沙成山上身已凉,笑笑道:“我给你穿上衣衫,免得天冷着凉。”

沙成山低头一笑,道:“听起来像是关心我的老婆要说的话。”

柳仙儿立刻倒向沙成山怀里,道:“只要你点点头,我便侍候你一辈子,沙成山,我是说真的!”

沙成山冷冷摇着头,道:“你越是真,我便越害怕,柳仙儿,我们之间没有创造出好的开始,便难有成功的一半,算了!”

柳仙儿抚摸着沙成山的青胡茬子,道:“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沙成山!”

沙成山枯井不波地道:“让我们办正事吧,柳仙儿!”

不错,沙成山的话甫落,黑夜的远方忽然出现数条人影。只见这些人影到了“无忧婆婆”花满天身边之后,一个个指手画脚,好像说得十分重要。

柳仙儿怔怔地望着。

沙成山也瞪着大眼睛。

没有多久,这些奔来的人又一个个的走了,而且走得十分快。

沙成山心头结了个疙瘩,是的,这些人干什么的?他们匆匆的来去又为了什么?

柳仙儿低声在沙成山耳边道:“沙成山,今夜方宽厚会不会出现?”

沙成山摇着头,道:“不会,而且绝对不会!”

柳仙儿瞧着沙成山露齿一笑,道:“你怎么会知道方宽厚不会来?”

沙成山指着下面近百人在刨挖凶宅,冷冷道:“有那么多人在,更有不少人在找他,方宽厚不是个傻子,他怎敢走出来?”

“嗯”了一声,柳仙儿道:“他是不敢走出来!”

柳仙儿一顿,低头躺在沙成山的怀里,又道:“不来便罢,我也好同你制造友情,开辟未来共处之路!”

柳仙儿真地歪在沙成山的怀里睡起来了……

沙成山的心中暗想——我们之间没有友情,当然更不会有未来,只要方宽厚掠走的东西一经出现,我说乖,且看谁的手段高吧。

下面,“无忧门”门主花满天指挥着她近百名门人,这夜直挖到前院来,连未倒的墙壁也敲碎,可谓搜得够彻底了。

只可惜,“无忧婆婆”什么也没有找到,当她气呼呼地从后面走至前院,不由得尖声叫道:“人死了,难道姓方的绝户还把东西带到阴司不成?”

沙成山心中明白,方宽厚根本没有死,这件事除了自己与柳仙儿,大概只有另外三人知道—— 一个便是方宽厚的两个同门师弟了。

沙成山举头望向天空,一只落单孤雁叫着从槐树坡上飞过去,大概快五更天了吧。

便在这时候,忽闻下面的“无忧婆婆”花满天怪叫道:“大伙也都干了一夜,且撤回去歇着,明晚再来!”

不少“无忧门”的人抛去手上的火把,刹时便走得无影无踪。

沙成山十分奇怪,怎么该来的都没有来?

“西陲二十四铁骑”的人呢?

方宽厚的两个师弟呢?

低头,沙成山发觉柳仙儿睡得好香、好甜,但自己的背伤仍在隐隐作痛,便低声道:“柳仙儿!醒醒,天快亮了,走吧!”

柳仙儿一把搂紧沙成山脖子,似迷糊糊又撒娇地道: “不……不走,我……要你抱着我睡……”

柳仙儿眼睛未睁开,沙成山轻轻地把她放在树枝叉中间,笑笑道:“你好好地睡吧,我先回去了。”

沙成山刚刚落下树,柳仙儿已惊叫道:“沙成山,你要摔死我呀!等等我!”

沙成山已跃出五丈外,回头道:“二更天我们再来,我得早早回客栈,免得被人看到我住在平安客栈。”

沙成山说的不错,“无忧门”就在找他,当然,“西陲二十四铁骑”也不会放过他。

方宽厚又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秦百年又叫他女儿前来催促,这一切都带给沙成山不轻的压力。

沙成山并未等候柳仙儿,几个腾跃便走得无影无踪。后面,柳仙儿愤然道:“沙成山,我一定要得到你,我发誓!”。

回到客栈里,沙成山睡得很辛苦,他不能平躺,只能一边侧卧,所幸柳仙儿的白药真灵,过午不久,伤口就结痂了。

这天不是大晴天,天空中已飘着零落的白云——镶着金边的白云。

沙成山刚刚起身,便见柳仙儿匆匆地走进来,沙成山吃一惊,问:“你怎么又来了?难道不怕有人跟踪?”

柳仙儿指着门外,道:“天刚黑我便从住的地方走来,发现街上不少‘无忧门’的人,为免你惹麻烦,我才走进来通知你。”

沙成山淡淡地道:“我不怕他们,你也别为我操心事。”

柳仙儿俏脸一仰,道:“哟,狗咬吕仙人哪,我知道你不怕‘无忧门’,但你该知道‘无忧门’的人会把你的行踪告诉西陲来的‘二十四铁骑’吧?再说,这对我们要找方宽厚只有坏处而无丝毫益处!”

沙成山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且等我吃过饭,我们由后面走!”

柳仙儿拍拍腰上的带子。

沙成山见她挂了一只防油袋子,便笑问:“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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