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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回 兄妹悲逢雪瓶弄险,冤家狭路千总解危

春雪瓶循着街上行人的指点,来到驿馆门前,举头望去,见驿馆高墙深院,墙内古柏森森,墙外老柳蔽日,墙上嵌有一排均匀相间的拴马石环,门前是一列高高的青石石级,把驿馆衬托得十分气派。石级上面站立几名带刀校卫,一个个左手握刀柄,右手叉抚腰间,傲立于门前,俯视阶下显得一番凛凛威严的气象。春雪瓶站在阶上,将驿馆上下左右打量片刻,然后才迈步拾级直至门前,一名校卫正上前拦她,春雪瓶还不等那校卫开口便忙说道:“烦你进去禀告德大人,就说外面有个姓春的特来看他。”

校卫将春雪瓶全身上下打量一眼,说:道:“德大人正在会客,你改日再来。”

春雪瓶:“你去告知他家里人也行。”

校卫不耐烦地“德大人末带家眷,只有随从。”

春臀瓶:“你就去告知他的随从。”

校卫沉下脸来,啾着她:“你足德大人的什么人?”

春雪瓶也有些恼了:“这不用你管!你只去告知,见与不见还在德大人。”

旁边另一名校卫也来帮腔:“德大人在西疆无亲无戚,除了公事一律不见外人!”

春雪瓶不由怔了一怔:“这可是德大人的旨意?”

过来帮腔的那名校卫突然恼怒起来,瞪着春雪瓶气势汹汹地说道:“你管是谁的旨意!就是不能见!”,

春雪瓶也被他激怒起来,一扬眉:“我偏要见!”说完就迈步向门内走去。

两名校卫闪身堵在门口,张开四臂,拦住她的去路。春雪瓶一抬手,挡开四臂,跨进大门直向内院闯去。两名校卫忙抢步上前,分抄左右,伸手前去拉她。春雪瓶还不等他手到,猛然往后一缩,趁他二人扑空之际,随即两掌齐发,端端击在二人背上。只见那两名校卫一个踉跄,立脚不住,随即跌倒在地。门外几名校卫见状,也吆喝着拥了上来,一齐向春雪瓶扑去。春雪瓶虽然十分怒恼,开始也还存在些顾忌,只想摆脱两名校卫的阻拦得以入内就算了,并未想和他们打架,今见众人横眉暴眼一齐向她扑来,便觉陡然兴起,亮开架式,一阵拳打脚踢,只几眨眼问,便将几名校卫打得或滚或翻,再也不敢向她靠近。春雪瓶这才拍拍手,瞅着他们说道:“看你等还敢欺负人不?”

最先被她打倒的那两名校卫,铁青着脸,猛然拔出腰刀,指着她说道:“我看你定是行刺的!”其余几名校卫也纷纷拔刀出鞘,喝嚷道:“拿刺客!”向春雪瓶围了上来。

春雪瓶不禁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说道:“来来来,我已久未和人争?正闷得慌哩!”她也弓桩舒臂摆开了架式。

眼看一场搏斗即将展开,恰在这时,罗燕与德幼铭已闻声提刀赶来,二人一见是春雪瓶便急忙喝住校卫,来到春雪瓶身前,一面和她招呼,一面对校卫们说:“这位春姑娘是我家的熟人,她是为看望我们而来,请诸位不要误会。”罗燕趁德幼铭去好言安抚众校卫之机,忙拉着春雪瓶向院内走去。

庭院十分幽静,一条长廊通向大厅,大厅两旁是厢房;中间是一片种满花草的园庭,四面廊宽阶洁,雕栏映趣,颇有情致。春雪瓶跟随罗燕在经过大厅门前时,见德秀峰正站立门外,脸上微微露出不安的神色。当他看到紧随罗燕进来的是春雪瓶时,这才欣然一笑说:“原来是春姑娘来了!”罗燕也只匆匆应了一句:“爹,你陪客去。只是一场误会,没事!”春雪瓶只含笑着向德秀峰点点头,便跟着罗燕进入西厢房里去了。她在经过大厅窗前时,曾透过窗花匆匆向厅里瞥了一瞥,见一身着官袍的胖胖人影,躲在门后,缩成一团。她想:这人定是被“拿刺客”的呼声惊呆,才显得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又不禁想道:若在平常时刻,他那庄严面孔与威风神气则是够你瞧的了!她想到这里,不禁突然掩口笑了起来。这时,正好罗燕转身取茶去了,才没问起她来。

“你是几时到的塔城?”罗燕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问道。

“昨晚到的。”春雪瓶应道。

“你昨夜住在何处?”

“东关居安客店o”

罗燕听了不禁埋怨她道:“你昨晚怎不到这里来,却去住客店!”

春雪瓶笑着说道:“昨晚我要真来找姑姑,你门前那些校卫更要把我当作刺客来抓了。”

罗燕:“你也休再生气,无怪他们刁难你,其实这都是冲着我们来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这是为什么?”

罗燕:“既有人在背后放蛊,也有人在暗中作祟。总之,一言难尽。”

春雪瓶还想再问,德幼铭进房来了。他和春雪瓶打过招呼,又向她对刚才在驿馆门前发生的事情表示歉意,然后才又对罗燕说道:“我费了许多唇舌才把那几名校卫安抚下去,他们兴许还会来寻岔的!”他摇摇头,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春雪瓶:“何不将他们撤去?”

罗燕含讥带讽地说道:“那些校卫奉命前来保卫德大人平安无事的呀!”

春雪瓶冷冷一笑:“凭他几人那点本领能保得什么平安!”

德幼铭忙劝说道:“好啦,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春姑娘刚到,何必说出这些话来让她扫兴!”

罗燕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又对德幼铭说道:“你还是回到厅里侍候爹和客人去,这儿有我陪着春姑娘就行了。”等德幼铭退出厢房去了之后,她才俯身过来拉着春雪瓶的手,问道:“那天你为追寻大红马,匆匆离开了我们,我们一直在惦挂着你:不知大红马后来被你找到没有?”

春雪瓶:“找到了。只要下决心,哪有找不到的!只是请姑姑猜一猜,那大红马是谁偷去的?又落到谁的手里了?”

罗燕摇摇头:“猜不着。还是请你自己说出来吧!”

春雪瓶笑吟吟地瞅着她:“猜猜看,我一定要你猜!”

罗燕勉为其难地:“是不是被过路的牧民偷去,又落到官兵手啦了!”

春雪瓶摇摇头,说道:“算了,姑姑是猜不着的,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大红马是被乌都奈叔叔偷走的。”她又把话打住了。

罗燕困惑地:“乌郡奈叔叔?乌都奈叔叔是谁?”

春富瓶:“就是姑姑当时所怀疑的,在沙湾驿站门前翻看大红马马掌那人。”’

春雪瓶愈加困惑起来:“那人你原不认识,怎的忽又称他‘叔叔’来了?”.‘

春雪瓶也不答她问话,却笑吟吟地瞅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

‘大红马——又落到——半一天一云罗大伯手里了!”

罗燕又惊又喜,只大张着眼睛竞久久说不出话来。渐渐地,她眼里闪起一道喜悦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悲伤的神情又浮上眼来,过了许久,她才带着央求的口气低声音对春雪瓶说道.“你把详情说我听听。”她的声音也因哽咽而变得不清。

春雪瓶一瞬间顿觉乐意全消,不禁也为罗燕的悲伤而愀然起来。随即便将她寻刀的经过一一告诉罗燕,甚至连她如何误伤罗小虎的事也毫不保留的讲了出来,只是隐去了他去到天山和她母亲相会的那段情况。最后,她还告知罗燕,说罗小虎为了看她已来塔城,隐匿在城外山中的矿厂里,只等机会和她相见。

罗燕坐在一旁一字不漏地听着,时而惊叹不已,时而欣喜若迷,时而又哀痛不胜。当她听说哥哥为了看她已冒险来到塔城时,更是手足情深,又忧又虑,悲喜交集。罗燕想见哥哥一面,是她多年来朝思暮想的心愿。她孤苦在心,哥哥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今却近在咫尺,她当然渴望能立即见他一面,可这塔城目前是侦哨遍布,巡骑四出,西营北营又各驻有精骑数百,他是万万不能在塔城露面的。但如错过这一机会,她今生今世恐就再也无法和哥哥相见。罗燕想到此处,真是情不自禁,悲痛欲绝,她抬起泪眼望着春雪瓶说道:“若能把一切艰危3ǔωω.cōm险恶都加于我身,只要我能见他一面,我死也甘心,而今却是他处于危难处,若因我而落人官兵手里,我就是万死也无法减轻我的憾痛了!”

春雪瓶见了罗燕那般焦急悲痛的情景,也不禁伤感万分,有如自己身历其境心受其苦…·般。只是她对目前的处境看得并不如罗燕那般危3ǔωω.cōm险,也不似她感到那般可惧。春雪瓶在听了罗燕说出那般令人揪心的话之后,好似安慰又好似不以为然地说道:“姑姑不要难过,办法总是有的。罗大伯既然来了,哪有不见见之理!他来驿馆不便,我就陪姑姑到山里去,听说那儿倒是很平安的。”

罗燕叹息一声,说道:“这不行啊!我和我爹只要出了驿馆门,身后不但有校卫相随,说不定还有暗哨尾跟,我如去山里,会给他带去危3ǔωω.cōm险的。”她停了停,又说道:“再说,我如去山里,又如何对我爹和幼铭说去!”

春雪瓶:“我常听我母亲说起过‘天无绝人之路’和‘天下无难事,只要有心人’这样两句话,姑姑不用愁,只要有心,终是难不住的。我来就是为的这件事,一定要让姑姑和罗大伯平安相见后,我才离开塔城o”.

罗燕被春雪瓶的豪气和胆量感动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道:“好,我也只好耐心地等一等了。愿老天开眼,赐我兄妹一个相见之机吧!”说完这话,忽又两眼注视着春雪瓶,问道:¨姑娘刚才提到你母亲,你母亲是谁?她现在住在哪里?”

春雪瓶默然片刻,才低声说道:“姑姑见谅,我母亲性僻,她不愿我向人谈起她来。”

罗燕谦然一笑,说:“我原也不该问的”不知怎的却又问起你来。”她望着春雪瓶沉凝片刻,忽又说道:“那口别后,我爹在路上亦曾多番谈念起你,他就曾对我说过,要我在外切忌去探询别人身世。他说各有所隐,各有所讳,能说时,别人自然会说,不能说时,问亦无益,反遭怨恶。我爹是个通达人,他这番话是很在情理的。”

春雪瓶从罗燕的话语中,听出她有些闪烁,明明在谈自己,忽又把话拉开,变成牛头马嘴去了。她也想弄个明白,便又问道:“不知德老前辈谈了我一些什么?他又是怎么对姑姑谈起那番话来的?”

罗燕:“我爹对你的性情武功都是十分称叹,他实感惊奇不解的是,在西疆怎会出了你这样的人物!幼铭在未能探知你的身世而深感惋惜时,我爹才说出那番话来的。”罗燕将春雪瓶打量了下,又说道:“我爹还说,姑娘决非出身寻常人家,若非将门之女,便是书香之后,说你家埋名西疆,隐迹山林.,若不是出于愤世嫉俗,便是另有隐情。我爹还说,自古以来,归隐山林的忠臣义士也是很多的。”.

春雪瓶听了,觉得她爹说的那些话,好像与自己有关,又好像与自己无关。因她对自己的身世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对罗燕转述她爹的那番话就更觉得糊涂起来。春雪瓶俯首沉思一会,才怅然说道:“我没有家,我只有个母亲,母亲在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家。”

罗燕深感惊异而又不禁恻然地:“啊,姑娘原是这样?”

房里突然沉静下来。

一会儿,庭院里传来步履声和谈话声。罗燕这才轻轻嘀咕了一句:“爹在送客了。”

春雪瓶起身走到窗前,举目向外望去,见一位白脸微须、身材胖胖的官儿,在德秀峰的陪同下,穿过长廊向外面走去。春雪瓶忽又想起他适才躲在门后那般情景,忍不住又轻轻笑了起来。

罗燕不解地:“你笑什么?”

春雪瓶:“我笑那官儿身胖如牛,却胆小如鼠,真叫人好笑O”接着便将适才见他躲在门后缩成一团的情景讲了出来。不料岁燕听了脸上不但毫无笑容,却反而变得阴沉起来,眼里也露出鄙夷和仇恨的神色。春雪瓶暗觉诧异,使又问道:“那人是淮?是个什么样的官儿?”

罗燕冷冷说道:“他名孙礼贤;乃是孙人仲的侄子,是个四品道春雪瓶:、“孙人仲又是什么人?”

罗燕:“我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春雪瓶:“他现在何处?”

罗燕:“十八年前他已被我哥哥亲手杀死了!”

春雪瓶心里已经明白,也就不再问下去了。_一会,德秀峰已送客回厅,便忙叫德幼进房来请春雪瓶到厅里去叙话。春雪瓶、罗燕便立即跟随德幼铭去到厅里,德秀峰见了春雪瓶,显得十分高兴,便问这问那的和她畅谈起来。当他问清刚才在门口发生那桩事情的原委之后,以手拈须,沉吟片刻,随又指着摆放在桌上的一大篮菜肴,对德幼铭说道:“这是适才孙大人来访时给我送来的一席酒菜,你给那些护校卫送去,就说是我犒赏他们的。”

德幼铭很不情愿地:“爹,这又何必……”

德秀峰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忙将手一挥,打断他的话头,说道:

“你就照着去办吧!这些校卫也是身不由己,并非有意和我作梗,给他们一点恩惠,以示我宽宏不计,这也是有好处的。”

德幼铭这才提着蓝子出厅去了。

德秀峰又向春雪瓶问了一些有关西疆的民情风俗,以及她的所见所闻。春雪瓶虽然知道不多,但她却也能将她看到的一鳞半爪,娓娓讲来,而且许多还能触及时弊,道出精微。她讲得十分爽直,爽直中尉有回旋;讲得极为大胆,大胆中却有精细。德秀峰听得连连点头,不住地夸她灵秀。春雪瓶见德秀峰心情高兴,便乘机将话一转,说道:“外面一些老百姓都知道老前辈到了塔城,也有人在为老前辈的处境担心呢?”

德秀峰不觉一怔,忙问道:“姑娘听到他们说了些啥米?”

春雪瓶:“你们说肖准与老前辈不和,对你十分忌恨,恐对你不利;还说肖准虽是朝廷封赠的将军,可他的心并不向着朝廷,也不向着西疆百姓,其心难测,要老前辈多加小心。”

德秀峰惊诧得不禁站起身来,注视着春雪瓶肃然问道:“姑娘是从哪里听来?是谁这样对姑娘说的?”

春雪瓶:“东关‘居安’客店的郑店主。他也出于对老前辈的一片好心!”

德秀峰在厅里来回踱步,沉吟片刻,说道:“此人我亦曾见过,看去也是个很有阅历的人,却未料到他竟有这等见识!”他停了停,又说道:“我与道台衙门孙大人以及伊犁将军肖大人之间,在对目前西疆军务的看法上是有些分歧,但还谈不上不和,更谈不上‘忌恨’二字。这些话干系非轻,岂是能轻易出口的!”

春雪瓶:“就从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来看,也看出他们没怀好意,对那肖准,老前辈还是防着点好。”

德秀峰以手拈须,宽慰地笑了笑:“我有兵部公文,又是奉王爷所差,他们也不无顾忌,我量肖准也不敢公然对我做m什么举动来的。”

谈着谈着已是中午,吃过午饭,德秀峰回房休息去了,春雪瓶又随罗燕回到两厢房里,二人亲亲热热地谈了起来。春雪瓶从罗燕的口里才知道,德秀峰这番来疆,是奉王爷之命专为查虏各地军营的员额士气和外寇人犯的情况以及边防、绥靖的得失利弊而来。德秀峰说,王爷这样做,是丫防微杜渐,也是便于未雨绸缪。

他来到西疆以后,各地衙署官员,各营统兵校尉,对他明示尊迎,实存戒忌,惟恐他查出弊端,访得实情,对他们前程不利。因此对他们防范甚严,百计‘千方不让和外人接近。德秀峰来到塔城后,曾遵照王爷的旨意,和道台大人孙礼贤商议提出招抚罗小虎的事宜。

关于这事的提出,原是德秀峰在离京时,就曾向王爷提请,并将罗小虎在乌伦古湖一带率队抗击外寇来犯很得民心的传闻禀告了王爷,王爷授权德秀峰,要他人疆后酌情处理,见机行事。德秀峰入疆后,在去各地的路途中,一路留心查访,得知许多关于罗小虎的率部抗击外寇的争斗中激昂壮烈的事情。德秀峰一到塔城,便向孙礼贤提出招抚罗小虎,奏请皇上赦其前罪,不计旧恶,封他一个副将军之职,要他率部驻塔城,以防击来犯的外寇。不料孙礼贤对罗杀叔之仇,一直切齿未忘,怀恨在心,强词以辩,夺理相争,只是不从。他为了阻挠对罗招抚,甚至置朝廷的绥靖大计于不顾,派人赶去伊梨,对肖准进行挑拨离间,说德秀峰提出招抚罗小虎,是意在对肖准进行牵制,以便进一步取而代之。还说,德秀峰纵无此意,若罗小虎一旦归顺朝廷本就心存疑虑,以他之勇武,必会功显朝廷,于肖准亦将不利。肖准对朝廷本就心存疑戒,与罗小虎又是多年仇敌,听了孙礼贤那番话后,便亲率精骑数百赶来塔城,对招抚之事横加阻拦,竟还说出“西疆各部对此不服,若一意孤行,恐激起叛乱”等话来,以相威胁。德秀峰无奈只好强怒为笑,与他们委婉周旋,将这事暂时搁置起来,等回京后,禀告王爷,再行定夺。

春雪瓶在听了这些情况后,不禁暗暗惊心,她本来十分单纯的天性,哪曾想到人世上竟有这么复杂的事情。有些事她听得似懂非懂,有些事她虽然听懂了,但却又弄不很清。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十分清楚明白的,那就是:她一心向着和最关切的是她罗大伯;憎恨的还是孙礼贤和肖准;把德秀峰也视作可敬的好人之列。

春雪瓶将罗燕讲的那些情况再细细回味一番后,问罗燕道:“姑姑,你说说,什么是招抚?”

罗燕:“招抚就是在朝廷派人劝勉下归顺朝廷,为朝廷效力。”

春雪瓶:“归顺是否就是投降?”

罗燕:“招抚、投降虽都是归顺朝廷,但还是不同。究竟怎样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招抚要体面一些,投降多是走头无路被迫而行的o”

春雪瓶沉吟片刻,又问道:“姑姑,你看罗大伯他可愿受这招抚?”

罗燕默默不语了。

春雪瓶又问道:“你呢,姑姑?你可愿罗大伯受这招抚?”

罗燕还是默不作声。

春雪瓶见罗燕久久不语,便又说道:“要是我呀,得讲好两点才行:一不受谁节制调遣;二不受谁的窝囊气。”

罗燕不禁忽地一笑:“哪有这种事来!”

春雪瓶:“朝廷若不应允,我就不干!”

罗燕喟叹道:“有时由不得朝廷,有时也由不得你了。”

春雪瓶凝思片刻,忽又说道:“适才我要德老前辈留心肖准,他却不以为然,难道他对肖准真就那么放心?”

罗燕笑了笑:“我爹虽然心直口快,但每遇大事也是十分小心稳重的人。他私下也多次对幼铭和我谈起,嘱我们对他要多加戒备小心。爹说肖准为人好勇斗狠,桀骜难驯,若玉帅尚在,他感玉帅提拔之恩,慑玉帅旧有威严,尚不敢轻怀二心。今玉帅已死,他已目中无人,朝廷对他亦是迁就怀柔,我们哪能对他不防!不过,我爹也说,目前西疆各营,多是朝廷旧伍,量那肖准也还不敢轻举妄动。”

春雪瓶听罗燕话中提到“若玉帅尚在”和“今玉帅已死”的话语,不禁大吃一惊。她也不知为何,玉帅在她心里竟印得那么深刻,只要一提起玉帅二字,她便不由感到一种威严,--一种尊荣,同时也不禁感到一种神秘,一阵亲切。而今突然从罗燕口里听到玉帅已死,她简直惊诧得连罗燕最后那几话都未听入耳里。春雪瓶呆了一会儿,才帐然若失地问道:“姑姑,那玉帅是几时死的?”

罗燕似已看出她神情有异,望着她疑诧地问道:“你见过玉帅?”

春雪瓶仍是充满怅然的神色:“见过。只匆匆见过他一面,可他却并不认识我。”

“玉帅是去年冬天去世的。我们出京前几天才下葬,墓地就在西郊他女儿玉娇龙墓侧。”

玉娇龙!这又是个使她感到迷惘和神秘的名字!春雪瓶陷入沉思。

罗燕以为她有了倦意,便要她歇息,自己便退出房外去了。

春雪瓶地驿馆里住了下来,差不多整天都和罗燕呆在一起,二人有时窃窃私语,有时默默偎坐,显得十分亲切。两天已经过去,春雪瓶仍然想不出一个让罗燕兄妹相会的办法。罗燕急得暗自背人垂泪,春雪瓶也不觉微锁眉头。德幼铭几次来约她二人出城赶集,二人都无心前去。又过了一日,雪瓶想打听一下罗大伯的近况,便独自出了驿馆,去到“居安”客店。郑店主见她来了,忙将她请进房间,问了一些她在驿馆里的情况,告诉她说,她罗大伯又派乌都奈到店里来过两趟,都是打听春雪瓶的消息。春雪瓶听了也很着急,便把护卫驿馆的官兵受肖准等人的指使,对德秀峰进行暗中监视的这一情况也告诉了郑店主,要他转告罗小虎,驿馆已成险地,尤应小心在意,千万擅自不得。郑店主又谈了一些关于德秀峰那天到店里来的情况,说德大人向他问起许多有关塔城军营的事情,诸如官兵扰不扰民?军营统领与哪些头人往来密切?邻境哈族是否常来滋事?等等。郑店主还告诉春雪瓶说,德大人曾向他探听过驼铃公主的去向,还向他打听拉钦,问他认不认识拉钦这人b春雪瓶听了不由一惊,忙问郑店主道:“德大人认识驼铃公主?”

郑店主:我没探问,看样子他好像也并不认识。”

春雪瓶:“他可认识拉钦?

郑店主:“这我也问过他来。德大人说他也不曾见过,他只知拉钦是蒙古人,身材极粗壮,曾是铁贝勒王爷府里当过管马的官儿。”

春雪瓶记起不久前她去乌苏时,梁巢父也曾对她谈起过这事,没料到现在又从郑店主口中谈起这件事来。德秀峰打听驼铃公主为什么?他与驼铃公主有何关联?母亲又是不是德秀峰要打听的那个驼铃公主?这一切在春雪瓶心里都是一团雾,一个解不开的谜。也使春雪瓶感到奇怪的是,德秀峰还向郑店主打听了拉钦。

这个曾在王府里当过管马官的拉钦是谁?是否就是已经在三年前死去的那个拉钦?又是否与母亲或罗大伯有所关联?这对春雪瓶同样是个解不开的谜。

春雪瓶带着惊奇、不解和,团迷雾回到驿馆,刚进到驿馆大门,便看见院内门前的石桩上拴着七八匹没备马鞍的大宛良马。

德秀峰和德幼铭,还有罗燕,正站在那儿围着马打量着,品评着。

罗燕一见春雪瓶回来了,便忙将她叫住,对她说道:“姑娘,快来看看这些马!你眼力好,也帮我们选选看。”

春雪瓶来到罗燕身旁道:“姑姑,你们要买马?”

罗燕:“不是我们买,是我爹准备给贝勒王爷买的。”

正在一旁凝神相马的德秀峰,回过头来对春雪瓶说道:“我出京时,王爷曾吩咐过我,要我给他选购几匹上等宛儿马带回京去。”

他打量了那几匹马一下,才又说道:“王爷生平最爱的就是马,他王庄里已经养了许多匹上等好马了,可就缺几匹上等大宛马。只是我不善相马,军营里已经送来过几批了,我看了总是拿不定主意,至今一匹都还未挑选下来。姑娘如识得,不妨帮我决断决断。”

春雪瓶听了德秀峰那番话,联想起适才郑店主所说的话语,心里突然闪起一个念头,便若不在意地说道:“我也不会相马,要是拉钦大伯在这里就好了!他才真是位相马的好手!”

德秀峰不觉一惊:“姑娘认识拉钦?”

春雪瓶仍漫不经心地:“认识。”

德秀峰:“姑娘认识的那位拉钦是怎样一个人?”

春雪瓶:“蒙古人,身子极壮实。听说他早年也在京城养过马的。”

德秀峰迫不及待地:“那位拉钦现在何处?”

春雪瓶:“听说就在这塔城东北的山中,和那些淘金的蒙古人住在一起,平时很少出来。”

德秀峰犹豫片刻,又问道:“此去山里有多少路程?要怎样能找到拉钦?”

春雪瓶:“老前辈想找他来帮助你相马?!”

德秀峰:“马也要请他相的。我要找他却还有比马更重要的事情。”他停了停,又说道:“我来西疆后,曾向多人打听过他,都说不知,不想今天竟从姑娘口里得知他的下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米全不赞功大’。只足不知如何才能找得他米?”

春雪瓶:“老前辈必欲见他,我可给你找他去。”

德秀峰十分高兴地:“这就太好了!不知姑娘去来需费多少时问?有无什么不便之处?”

春雪瓶:“此去东北山里,黄昏时即可归来,只须将老前辈和姑姑的马匹借我一用,还请老前辈给守门校卫关照一下,免我请得拉钦到时他们又来刁难。”

德秀峰连连说道:“好办,好办。幼铭可去备好马匹,姑娘早去早回o”..

‘不消片刻功夫,德幼铭便将准备好的两匹坐马牵来。罗燕将春雪瓶送至驿馆门,外,春雪瓶临上马时才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姑姑耐心等着,傍晚时我便可把罗大伯接来和你相见了!”她说完这话,也不等罗燕问话,只瞅着她灿然一笑,随即腾身上马径向东关驰去。

罗燕一时摸头不着,又惊又讶,又喜又凝,呆呆地站在阶前,久久回不过神来。

黄昏已深,夜色已浓。街上早已关门闭店,路上已是人稀。驿馆门前架立着的两个红纱灯笼,已经点燃蜡烛,烛光把门前两旁古柳照得绿影婆娑。几名校卫在灯前木然而立,显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驿馆在夜色里显得十分平静。

罗燕早已走出驿馆,等候在离驿馆大门约百步远的街边。她怀着一种悲喜难分、忧乐莫辨的心情,站在那儿盼候着,不时向黑沉沉的东关张望过去,十分焦急中还带有几分不安。她等着,盼着,忽听见从东关传来一阵蹄声。那蹄声不甚响,也不甚急,不像惯于奔驰的坐骑,倒像载货的驮马一般。她心里正感到失望间,忽见有两个人影牵着马已向她走来。她迎着已走近她面前的那人注目一望,见一顶覆得低低的毡帽下,闪着一双她熟悉的眼睛。她惊异得不禁把身子微微往后一缩,也就在这一瞬间,忽又在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下响起一声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妹妹,是我!是你虎哥!”她只觉得耳里嗡地一响,她立即扑人来人的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声啜泣。

罗小虎:“别哭,妹妹,这儿当街,离馆门又近。”他那哽咽的语音里也蘸饱了眼泪。

罗燕这才抬起脸来:“哥,这儿太险!。我只想看看你。让我再看看,你仍回到山里去!”

’.罗小虎回头看看春雪瓶。春雪瓶站在他身后也正在抹眼泪。

罗小虎又回过头来,伸手为罗燕抹去挂满脸上的泪水。他边抹边又说道:“别怕,妹妹。别为我担心。我既来得,也就去得。我要和你聚上几日。春姑娘已为我想好了安身之计。”

春雪瓶忙走上前来,说道:“这儿不是谈话之地,我们还是快进馆去吧!”她随即挨到罗燕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姑娘,别在脸上留下泪水!”

罗小虎向春雪瓶耳边递来一句:“你把自己的泪脸也擦抹干净。”

三人一道走进驿馆大门,来到院内。德幼铭听到三人脚步声。;忙从房里迎了出来,和罗小虎打过照面,道了声:“一路辛苦”;便说道:“我爹已在厅里等候你多时了!”随着便将罗小虎领进厅里去了。

春雪瓶将罗燕的衣袖一拉:“让他们谈他们的马经去,我和姑姑休管他!”边说边拉着罗燕回到西厢房里。进房后,罗燕还是显得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对春雪瓶说道,你也不先和我商量二下,却突然让他假冒拉钦把他带来,他能应付得过去吗?”

‘春雪瓶成竹在胸地:“姑姑尽管放心,拉钦的事情罗大伯都知道,他也猜到德老前辈要向他打听什么事情。罗大伯.准能应付裕如,不会露出半点破绽来的o”

罗燕困惑而又不安地:“莫非我哥竟会知道驼铃公主的去向和下落?!我爹要向拉钦打听的是有关驼铃公主的情况啊!?”

春雪瓶不再作声了。过了一会,才又淡淡地说道:“他兴许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然,他就不会来。”

罗燕不再说话了,只不时走到窗前向大厅那边望望,仍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

直至深夜,德幼铭才陪着罗小虎从厅里走出来,穿过庭院,把他领到西厢后面的一间耳房里去了。

春雪瓶忙对罗燕说道:“我先去问问罗大伯,看看他们谈话的情况如何,姑姑等有了抽身机会再来。”她随即跨出西厢,来到耳房。罗小虎见她来了,只向她露出会心的一笑,春雪瓶便早已明白他是闯过这一关了。

德幼铭在房里又陪着罗小虎闲聊几句,才道声“早些歇息”,退出耳旁,回到西厢去了。春雪瓶这才对罗小虎说遭:“姑姑为你担心,怕出破绽,急得什么似的?”

罗小虎伤感地一笑:“她这些年来过的都是担惊受怕的日子,也真太可怜了!”

春雪瓶赶忙把话拉开:“德老前辈是不是向你打听驼铃公主的下落?”

罗小虎直了点头。

春雪瓶:“他与驼铃公主何关?”

罗小虎:“他与驼铃公主并无瓜葛,是受王妃之托而打听的。”

罗小虎已准备把话打住,但当他看到春雪瓶那双惊奇的眼里正充满期待的神情时,便又说道:“驼铃公主原是王妃的妹妹,大约三十年前,姐妹俩在一次蒙古内部发生的叛乱中失散了。姐姐后来嫁给了铁贝勒王爷,就是现在的王妃,她派拉钦去四处找寻她的妹妹驼铃公主。拉钦后来在哈珠把驼铃公主找到r,他遵循王妃的旨意,把驼铃公主接来西疆,准备就在西疆定居下来。”罗小虎说到这里不觉又停了一停,才又说道,“王妃因久久得不到驼铃公主和拉钦的消息,趁德秀峰此番人疆之便,便托他代为打听来了。”

春雪瓶心里感到惊奇极了!似乎已从罗小虎的这番话里窥视到了母亲身世的一丝线索,但这一丝线索却又是时隐时现,若断若续,她沉吟了会,忽又问道:“八年前我母亲住在艾比湖时,别人叫她驼铃公主,那时,拉钦大伯也住在那儿,不知我母亲是否就是王妃要找的那个驼铃公主?”

罗小虎犹豫了会说道:“也是,也不是。”

春雪瓶更是惑然不解了,忙又问道:“罗大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定告诉我才是。”.

罗小虎无奈地:“他们要寻访的那个驼铃公主,从哈珠到西疆,在去艾比湖的路上被格桑头人杀害了。你母亲当时正怀抱着你找不到安身之所,才冒了驼铃公主这名儿去到艾比湖定居下来,又在那里整整住了近八年,才又带着你到天山去的。”

春雪瓶这才算明白了一半,但她更想知道的却是那一半的情况,便又伤心地问道:“我母亲那时怎会抱着我连个安身之所都找不到?也难道没有个家?我母亲的父亲又是谁呢?”

罗小虎慈详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道:“雪瓶,你就别再往下问了!这些事,你母亲将来自会告诉你的。”

春雪瓶知道问他也无用,只好强忍满心迷惑,不再吭声了n一会儿,忽听窗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罗小虎不觉一怔。

春雪瓶忙低声说道:“定是罗燕姑姑来了。”说话问,门已推开,果见是罗燕身影,她闪身进入房里,说道:“幼铭和爹已回房安寝,我借口巡夜便到这里来了。”接着,她便问起了罗小虎一些别后情况,也谈了一些她在德家的情景,兄妹两人时而泪眼相看,唏嘘叹息,时而破涕为笑,鬃额相庆。春雪瓶在旁也是不由一一阵辛酸一阵甜,也陪尝了种种不同滋味。她怕自己久留房中会妨碍他兄妹尽情谈话,便借口到院内各处巡巡,退出房来,站立在西厢阶前注视着院罗燕在罗小虎房中,一直谈到午夜方才离去,和春雪瓶一道回西厢房就寝。

罗小虎被德秀峰留了下来,每遇军营送马来时,他便帮着去挑挑选选,无事便独自在房里很少出来。罗燕也只有乘德秀峰和德幼铭出外拜客或游玩之机,才去耳房和他聚叙。春雪瓶一天到晚总是静不下来,一会儿出城去集市逛逛,一会儿又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看去显得十分逍遥自在。

这天下午,军营里又派人牵来一匹枣红宛马,送马来的军校对德秀峰说,这是一匹马群中带头马,因它性子暴烈异常,没有人能驯服住它,所以一直不敢送来,又因连连送来几批德大人都挑选不上,这才将它送来,请德大人看是否中意?德秀峰已从送马来的那军校那番话里,听出了军营是心怀不满有意前来作难之意。他仔细打量着那匹枣红宛马,见它全身一片枣红,胸宽腰细,后腿弯曲如满弓,项上鬃须分拂,臀后尾长近地,竖耳怒目,见人即鬃奋蹄刨,侧目而视,状态凶暴,确是难犯,常人近它不得。德秀峰回头看看罗小虎,说道:“他们明知此马难制,却偏送来,不知是何意!”

罗小虎满不在乎地:“只有制不服的人,哪有制不服的马!就让我来制它一制!”他说完此话,一卷袖,又将带一紧,两步迈至军校身边,将他手中的鞭子接过手来,便向枣红宛马身旁走去,那马见他走过来,立即昂起头来,对着他转来旋去,忽而突然跃起双蹄向他面门踢来,忽而腾身直立向他头上猛扑,只不让他靠近。罗小虎左闪有躲,瞅着机会便向它狠狠抽去一鞭,每一鞭落,都在它身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印。那马被激怒得发出声声嘶鸣,蹶蹄刨起的泥尘腾飞四进,好似飞沙走石。罗小虎趁那马跃起双蹄刚一落地之际,猛然贴拢它的腰身,随即腾身而起跨上马背。那马怒极,奋力猛然一跃,竞四蹄腾空足足窜了十余尺高,把德秀峰和那军校惊得往后直退。那马就在这一跃时将拴在桩上的缰绳挣断,它立即便如受伤野马,不顾死活地直向坝旁围墙冲去。罗小虎也不管它,只紧紧抓住它的鬃须,让它的头直端端地对准墙壁。那马在快触到围墙的一刹那间,又猛然向上一窜,只听一声巨响,它的四蹄和整个肚子都碰撞在墙上,随即便被弹了回来,翻仰在地。罗小虎就在它刚快落地的那一瞬间,一个横跃闪离了马背,站在它身旁,又狠狠地向它挥起几鞭,那马在地上翻了几翻才重又站起身来,罗小虎还不等它转身,一跃又跳到它的背上,紧抓鬃须,挥鞭直落,将马头对准墙壁,催赶它再向壁前奔去。那马只纵了两纵,在快近围墙时竟然停步下来,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罗小虎抓住鬃须往后一带,它居然也顺着他意转过身来。从此,罗小虎带它向左它便向左,带它向右便向右。罗小虎这才跳下马,拍拍它的项脖,回头对德秀峰说道:“德大人,你看,这不还是被制住了吗!”

德秀峰连忙走上前来,不胜惊叹地说道:“真是好手段!实实令人佩服!有你这样的手段,休说制马,就是降龙伏虎也有余了。”

他又望着罗小虎出神片刻,说道:“我曾听王爷说过,他在王庄里过去也有个驯马手,十分了得!那人我想你也认识;只不知他现在何处!王爷每提起他,还有些念念不舍呢?”

罗小虎笑了笑:“认识,当然认识。他离开王庄后便杏无消息了”

德秀峰把马留下,送马来的军校怏怏网到军营去了。

晚上,德秀峰叫德幼铭去将罗小虎请来厅里,还特意命人给他端了一杯茶来,对他说道:“平日我对你多有简慢,望勿介意。今天我从你驯马的手段来看,才知你原是个很有功夫的人,我只把你当相马人看,这太委屈你了o”、’

罗小虎不禁暗吃一惊,说道:“我少年时是曾学过一些拳脚,谈不上功夫,大人休要过奖o”

德秀峰:“你休瞒我,我这双老眼还是识辨得出来。我德秀峰虽是官场中人,但亦结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我和他们都是以弟兄相称,你如知道我德某的为人,叙谈起来就可以少些拘束,用不着挑言挑语了。”接着他便向罗小虎问了一些西疆的民情风俗,物产地理,罗小虎均一一作答,说的也极详尽。说着说着,德秀峰将话题一转,忽然问道:“你可认识马贼半天云?”

罗小虎略略一怔,随即坦然答道:“认识。”

德秀峰:“你认为半天云这人如何?”

罗小虎:“也算是个好人。”

德秀峰:“听说他几年来率领着他那帮马贼,一直在乌伦古湖一带抗击入侵的外寇,是否果有此事?”

罗小虎:“德大人只需亲自去乌伦古湖看看湖畔那一片坟墓,便自会明白。”

德秀峰:“一片什么坟墓?”

罗小虎:“几年来为了抗击入侵外寇而战死沙场的那两百个马贼弟兄的坟墓!”

德秀峰:“马贼弟兄?!”他略感惊讶地看了罗小虎一眼,忙又说道:“当然,你这样称呼他们也是合情合理的。”

罗小虎不动声色地端坐那儿,等他后话。

德秀峰沉吟片刻,才又说道:“如若一旦朝廷恩准半天云招抚,你看他会不会顺从?”

罗小虎犹豫了会,说道:“只要肖准兵权在手,孙礼贤尚在西疆,就难谈招抚二字。”

德秀峰一诧:“这是何故?”

罗小虎:“他二人是只计私仇,不以国家社稷为重的!”

德秀峰不觉站起身来,满目惊讶地将罗小虎熟视片刻;说道:

“我真没想到你竟有这等见识,我德某对你不仅简漫,而是太失敬了。”

罗小虎也站起身,说道.“我只信口说说,大人可勿介意。”说罢,便告退出厅,回到耳房去了。

德秀峰在厅里来回踱步,拈须沉吟,直至深夜方才回房就寝。

过了两天,肖准随带一名千总和十余骑校卫到驿馆来了。那十余骑校卫在馆门下马,紧随肖准一直走到内院门前方才停步,随即分列两旁,向院内张目凝神,惕然而立。肖准进得院来,右手紧紧握住腰间刀柄,一边迈步向着大厅走去,一边举目四顾,眼里闪露出疑戒的神色。千总随后~步一趋,两眼闪烁不定,显得惶惶不安。

春雪瓶正在西厢房里和罗燕叙话,听到庭外传来脚步声,忙到窗前向外望去,一见肖准神情有异,立即警觉起来。再看看紧跟他身后的那名千总,…下就认出是马骧来了。春雪瓶忙来到罗小虎身旁对他低声说道:“这肖准来得蹊跷,看他那张发青的面孑L,就知他不怀好意!”

罗燕亦看出一些可疑的苗头来了,也不由低声说道:“肖准往来时身边从不带刀,今天不仅带刀进馆,脸上还隐隐露出杀气!”

她说着,身上忽地哆嚓一下,接着又从牙缝里进出一声:“我看他是冲着我哥来的!”

春雪瓶当即将她一拉,说道:“走,我们且到厅侧看看去!”

罗燕转身去到床头取刀,春雪瓶忙止住她,说:“先看看动静再说。事急时,对付他二人也无须用刀!”

二人随即走出房门,绕过大厅,躲到厅侧屏风后面,暗暗注视着厅里的动静。。

这时,德秀峰已闻声来至大厅,和肖准寒暄几句之后,德幼铭也将茶送到厅里来了。他献过茶,便退立德秀峰身旁,腰上也挂上了单刀。德秀峰肃然端坐,脸上微露怒容;肖准双目炯炯,时而鹰视厅外,时而狼顾身后,德幼铭双手叉腰,昂首冷眼。马千总站立肖准身后,垂手茫然,显得心神不定。大厅里只沉默片刻,却更增浓了紧张气氛。

德秀峰见肖准久不说话,便先启口问道:“肖将军突然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肖准只摆手以示谦逊,随即说道:“我已调换塔城军营统领,特来告知你一声,并将新统领马骧带来见你一下。老先生回到京城,请代为王爷和兵部禀陈一下。”随即又回头吩咐马千总道:“快上前来参见德大人!”

德秀峰在马骧上前与他见礼时,忙站起身来一手将他拉着,说道:“不必多礼,我们已是老相识,不想又在这儿见面了。”

肖准又说道:“马骧是我旧部,他的马术刀法均有过人之处,也很勇敢善战。十日前,他在从昌吉去乌苏途中,突然和一帮从外界部落流窜来扰的游骑相遇,他上前盘诘,对方动起手来,马骧人少不敌,落到了他们手里,在被绑去的途中,他乘看押着他的两骑汉子不备,将他两人打落下马,夺过马匹逃回了乌苏。我喜他沉着机敏,正好这塔城军营也须一个这样的人来统领,所以就把他从昌吉调来,还望老先生回后,在兵部尚书大人面前多多替他美言几句,也让朝廷知我调他本意。”

春雪瓶听了肖准这番话,只是忍不住掩口而笑。罗燕却茫然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为何如此忍俊不禁。

德秀峰听了肖准这番话后,说道:“伊犁将军衙署所辖各营,调动之权全在将军,呈报兵部,亦只例行公文。德某回京自当向兵部如实禀闻o”

肖准点了点头,向大厅四围环顾一遍,忽又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德秀峰猛然问道:“听说几天前你从外面找回一个相马的汉子,可有此事?”

德秀峰略略一诧:“确有此事。”

肖准冷冷地:“他是个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德秀峰也冷冷相对:“蒙古人,名叫拉钦,早年原是铁贝勒王爷府里的一名马馆。”

肖准稍稍迟疑了下,又冷中带厉地问道:“你过去可曾在王爷府里见到过他?”[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3ǔωω.cOm]

德秀峰斩钉截铁地般答道:“见过,当然见过。而且不只一次!”

肖准被德秀峰这毫不含糊的铮铮话语所挫,神色也不禁变得犹豫起来。他迟疑了会,才又说道:“实不相瞒,我已得侦骑密报,说你被招到驿馆的那人,相貌与马贼半天云极为相似。我为你的安全计,特来查查这事。”

德秀峰仍然毫不含糊也毫不迟疑地:“肖将军若还不信,我可将拉钦叫来让你当面认认。”肖准尚在犹豫迟疑,德秀峰也不等开口,立即对他身旁的德幼铭吩咐道:“你去把拉钦叫来。”

德幼铭应了声音:“是”,随即走出大厅去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罗燕已惊得面色惨白,只见她将嘴唇咬得紧紧,眼里闪起仇恨的光芒,大有不顾一切死活相拼之势。春雪瓶忙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姑姑别急,让我去对付他!”她话音刚落,便飞快地绕过大厅,在庭院的长廊上截住德幼铭,故意提高嗓门对他说道:“拉钦到园林中驯马去了,我去叫他,让他换换衣服随后就来。”她随即又放低声音对他说道:“我看那个肖准没怀好心,你快回厅去,我偏让那肖准多等一会,急他一急!”说完便穿过长廊向耳房那边走去。

德幼铭回到大厅,只向他爹回禀了声“拉钦一会便来”,便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大厅里谁也不说话,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德秀峰以手拈须,抬头凝视着内厅上悬挂的一幅古画;肖准不时地警惕注目厅外,焦燥中显得有些紧张;马千总惴惴惶惶,不时向厅外张望;德幼铭只冷冷地注视着他二人,眼里隐隐露出敌意。

大厅里静得好似空无一人,肃穆中充满紧张的气氛。沉闷已经到了耐难的时刻,忽然从厅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厅内四双神情各自不同的眼睛几乎是同时投向大厅门外,随着脚步声出现在门口却是春雪瓶!

肖准只微微一诧,随即移过目光向德秀峰探视过去。

马千总则是猛然一震,脸色也微微发白起来,他只动了动嘴唇,却又把声音强压回去,同时迅速地瞟了眼肖准。

春雪瓶站在门前向四人瞬了一眼,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马千总身上,截住他投来的目光,随即说道:“拉钦马上就到!”

春雪瓶话落不过几眨眼问,厅外又响起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穿过庭院埋头向大厅走来。那身影一迈进大厅,面对四人站定,抬起头来直视肖准,说道:“我是拉钦,不知肖准将军找我何事?”

肖准忽地站起身来,不觉伸手紧握刀柄,张大眼注视着罗小虎。他那双虎视眈眈的眼光里,充满惊诧、警惕和狐疑不定的神情。他似乎认出而又似未认准,正在犹豫迟疑的一瞬间,他身旁的马千总突然跨前一步,对罗小虎说道:“你原来名叫拉钦!”.罗小虎只淡然地:“马千总也到塔城来了!”

肖准这才回过头来十分惊异地注视着马骧,问道:“你认识他?”

马千总:“多年来他常在昌吉贩马,人们都叫他胡子大叔,却不知他叫拉钦。”

肖准又将罗小虎仔细打量着,眼里仍闪着狐疑不定的神色。

德秀峰见了这般情景,心里不禁更加忿然起来,也不等肖准开口,便对罗小虎说道:“肖将军听说你驯了烈马,只想见你一见,别无他事。你去吧,我和肖将军还有事相商。”

罗小虎趁机退出大厅,径自回到耳房去了。

肖准虽然心犹未甘,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德秀峰等罗小虎离厅已远,才又对肖准含讥说道:“我虽已有十八年不曾见过拉钦,但他一进驿馆我便认出他来,将军十八年前还押解过半天云,怎的显得这般犹豫!难道竟把他和拉钦都分辨不出来了!?”

肖准虽然显得有些尴尬,但仍满脸狐疑地说道:“这人与罗小虎怎会这么相似!只是我几次见到罗小虎时,他都是满脸胡须,他若一旦剃去胡须,我~一时也难以认出。这位拉钦除了唇上留下一大撇胡子外,偏偏其余髯须都已刮去。我也就认不准了,德秀峰笑笑:“拉钦仍在驿馆,肖将军如需复勘,还呵亲临馆里传报他来见。”

肖准无话可说,便告辞出馆,带着马千总和十余骑校卫回营去了。

罗燕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一身湿涔涔的冷汗回到西厢。她看春雪瓶那仍显得兴致勃勃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又羡又怨地说道:“你真是身在险中不知险啊!我没料到你竟敢带着我哥哥闯到厅里来了!”

春雪瓶:“不来行吗?”

罗燕:“你就不怕我哥哥被他认出来?”

春雪瓶:“我已和罗大伯商量过了。罗大伯也是估量肖准已难辨认才冒险闯来的。”

罗燕:“万一被他认出,岂不坏事!”

春雪瓶:“万一被他认出,我就夺了他的腰刀,逼他将我和罗大伯送出城去!”

罗燕不胜惊叹地说道:“姑娘,你这一招才真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

第二天黄昏时候,马千总匆匆来到驿馆,叫春雪瓶,悄声对她说:“肖将军疑心未死,已向城外派出巡骑。请姑娘转告罗小虎,暂时就在馆里安身,千万出城不得!”他又向春雪瓶道了一声:“姑娘珍重”,便匆匆上马回营去了。

春雪瓶站在那儿,心里默默念道:“母亲,我一定要保得罗大伯平安离开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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