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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回 求饮荒村少年拦马,强探根底娇女挥鞭

好梦留人睡,好梦也总是易醒的。

玉娇龙早已从沉迷中清醒过来,又回复了她那娴静中总是带有的几分矜持;罗小虎仍然精神抖擞,不时向林外张望,察看着周围的动静;春雪瓶亦已醒了多时,正一面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一面不时偷眼向她母亲和罗大伯望去。

林外日已西斜。玉娇龙和罗小虎谁也没有说话。他二人心里也都明白:绕过这片山岗,离乌苏便已不远,分道的时刻已快到来,后会已难有期。因此,谁也不催促起程,都想把这难得的相聚多留片刻。尽管各自都充满依依之情,各自都怀着惜别之意,但由于立命安身之所各自不同,心性志趣所求各异,前途未卜,休戚难料,尚难共宿一林,也不容同栖一枝。

春雪瓶不耐沉闷,试探问道:“时已不早,今晚到何处宿去?”

罗小虎:“我把你母女送到乌苏城外,你母女可到城里舒舒适适住上一夜再走。”

玉娇龙:“我是不想再进乌苏的了。”

春雪瓶:“你呢,罗大伯?你是直奔塔城,还是先回乌伦古湖去?”

罗小虎:“我今夜再赶去看看布达旺老爹,明日便起程去塔城,然后再回乌伦古湖。”

玉娇龙:“布达旺老爹!他现在何处?”

春雪瓶:“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一片草原上。那儿可僻静,他那小小的帐篷也安谧,住着令人舒服极了!”

玉骄龙诧讶地:“你见过布达旺老爹?!”

春雪瓶:“见过,就是在我误射了罗大伯的那天,我还在他那小帐篷里住过一夜呢!”她略一沉思,又说:“布达旺老爷爷把他那小帐篷称做‘破窝’,说我又回到那‘破窝’里去了。罗大伯也说你曾在那帐篷里安过身,你真带着我在那小帐篷里住过吗?”

玉娇龙点了点头。

春雪瓶:“那么,布达旺老爷爷果然也算是母亲和我的亲人了!”

玉娇龙又被春雪瓶这期切的话语,引起了她对那小帐蓬和布达旺老爹的恋念,她的心又呼唤着。她不禁一往深情地说道:“是的。他确是母亲和你的亲人!啊,还有那小帐篷,那也算是母亲的家,很久很久以前就是母亲的家了。”

春雪瓶从母亲那迷惘的神情里,感到她有些异常,有些失态。

她这种异态和失态的神情,这几天在她身上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

春雪瓶只是因惑不解,不知道母亲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这不仪春雪瓶感到困惑不解,甚至连她母亲自己也是难以弄个明白的。春雪瓶举眼向罗大伯望去,见罗大伯已经站起身作好了起程的准备。她心里一动,忙又对母亲说道:“那小帐篷既然也算是母亲的家,何不趁此回家去看看!”随即她又补了一句,“反正你也不愿去乌苏。”

玉娇龙略一犹豫,随即说道:“也好,看看布达旺老爹去!我已有多年没见过他了。”

罗小虎显得分外高兴,立即牵过马来,兴冲冲地说道:“我们立即起程,天黑就可赶到那里了。”

三人上马出林,穿过涧谷,插过驿道,一直向北驰去。

太阳刚刚落土,三人便已来到布达旺老爹的小帐篷前。罗小虎见老爹不在,知他牧羊尚未归来,便拨转马头寻找老爹去了。玉娇龙下马来到帐篷前站立,举目细审,见帐篷已旧破,四壁补满钉疤,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十九年前她和罗小虎曾经住过的小帐篷,也是十六年前她带着小雪瓶曾经栖居过的窝!触景生情,往事历历又不断在她眼前闪现:神秘,惊奇,魂魄,心摇,神伤……十九年前发生在这小帐篷里的一切,至今想来,犹令她感到迷惘、沉醉,感到羞怯、惊心!正是在这小帐篷里度过的一夜,注定了她一生的命运!可是在她的回忆中是那么充满温暖与新奇的小帐篷,而今却已变得这般破旧,这般潦落!玉娇龙睹物生悲,不觉泛起阵阵难禁的哀思。她手抚篷帐不由得暗暗念了一句:“犹物如此。人何以堪!”随即又转过身来对春雪瓶说道:“那目你说母亲未老,定是讨我欢心,母亲已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春雪瓶诧讶地:“母亲怎又问起这事来了?!”

玉娇龙指着帐篷说道:“这帐篷才经十九年风风雨雨,便已变得如此破旧,何况母亲还是血肉之躯,当已是老态龙钟的了。”

春雪瓶:“人怎和物比!说母亲未变就是未变,母亲再不相信,还可问问布达旺老爷爷去!”

母女二人正说着,罗小虎跟在布达旺老爹后面向帐篷走来。

春雪瓶忙跑上前去,亲亲热热地叫了声:“老爷爷!”又说道,“我母亲看望老爹来了。”

玉娇龙也忙走到老爹面前,躬身施礼,说道:“给老爹请安!我来看老爹来了。”

一布达旺老爹只凝神注目打量着玉娇龙,久久没有开口。、玉娇龙略感疑讶地:“怎么,老爹认不出来我啦?我是春龙呀!”

布达旺老爹这才爽朗地一笑,说道:“怎会认不出来!我还在老远就已认出你来了。使我惊奇的是:十多年不见,竞丝毫未变,还是从前那个模样,那般神情,我也明知你是,一见却又迷惑起来,心里直发愣,一时竟不敢相认了。”,

玉娇龙被老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只抿嘴直笑,竟不知该如何说了。布达旺老爹仍注视着她,显得有些为难地说道:“叫我如何称呼你才好呢?按说你女儿都已这么大,不该再称你姑娘了,可你却还是姑娘般的模样,我就还是称姑娘吧!”

布达旺老爹这几句话,引得罗小虎和春雪瓶都笑了起来。

大家又叙谈了几句,布达旺老爹才忙将他三人请进帐篷,让他们坐定以后,他又忙着张罗晚饭去了。

春雪瓶趁布达旺老爹刚转身走出帐门之际,伸手拉了拉她母亲衣袖,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如何?女儿该没骗你!该不是在讨你欢心!”

玉娇龙不禁灿然一笑,嗔了一声:“你这丫头!”

春雪瓶掩住口哧哧地笑个不停。

罗小虎虽不知她母女在说些什么,也不解春雪瓶为何发笑,但她也被和谐的气氛所感染,也咧开大嘴跟着笑了起来。

玉娇龙被他二人笑得满面春辉,羞红了脸。

小帐篷里荡漾起欢波,充满了和美。春雪瓶不觉轻轻进出了一句:“啊,这兴许就是天伦之乐!”

一会儿,布达旺老爹端着一木盘饭菜进帐来了,盘里盛有马腊肠、烤山芋,还有糯米饭团,都是热腾腾香喷喷的。老爹将饭菜摆好,说道:“这些食物都是乌都奈送来的,你们一路辛苦,就好好地屹一顿吧!”

玉娇龙:“乌都奈也住在这儿?”

布达旺老爹:“他不放心小虎,还一直等着他呢。”

罗小虎:“他这时可在那边林里?”

布达旺老爹:“昨晚半夜动身到梁巢父铺里取药去了,白天不便行动,要今晚半夜才能回来。”

玉娇龙隐感忧虑地:“乌苏军营官兵是否常出巡逻?”

布达旺老爹:、“若在平时也不常出,偶尔出外巡逻,也只形同过场一般,自十天前他们在车排子附近发现了小虎行踪,随后又在乌苏城郊的野地上被小虎和雪瓶打伤几人,军营里就如临大敌一般,巡骑四出,盘查也紧了。特别是在通向塔城和乌伦古湖的路上,更是哨卡重重,戒备森严。乌都奈昨夜去梁巢父处,一来是为取药,二来也是去探风声。那姚游击手下官兵多是他驻塔城时的旧部,认得你的相貌,你务须小心才是。”

罗小虎:“姚游击和他的那些官兵,过去不在我的眼里,现在我又有了宝马宝刀,就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玉娇龙:“关羽大意失荆州,你应以为戒,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好。”

罗小虎不再吭声了。

帐篷里适才那种欢乐和美的气氛忽然被打破,一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又在隐隐地滋长起来。春雪瓶感到有些扫兴,说道:“任他巡得那般紧,查得如何严,既然二十余骑外寇都从他们眼皮下窜过来了,我就不信罗大伯从他们面前闯不过去!”

春雪瓶这几句话好像一阵风,吹散了愁云,吹来了爽意。布达旺老爹随即一拍手,说道:“说得有道理!大家还是快吃饭吧,休要为几个巡逻败了我们的胃El!”’

帐篷里又浸满了欢快,大家也各取所好,津津有味地吃着;各随所喜,情意切切地谈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布达旺老爹起身点亮油灯,随即又送一壶茶来。那茶壶是一只绿色陶瓷茶壶,壶肚上绘着一朵白色的雪莲,这更加使茶壶显得精美雅致。玉娇龙刚一人目,便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急忙将茶壶握在手中,抚摸着,把玩着。这是一只她多么熟悉的壶啊!十九年前她寄宿在达美的小木屋里时,达美就是用这只壶装着最好的奶茶款待她,十六年前她带着雪瓶和达美住在这个小帐篷里的那些好日子,每日三餐,她喝的奶茶都是从这只壶里倒出来的。许多年来,已经淡忘了的而本来又是十分熟悉的旧物,蓦然映入眼帘,使她感到分外欣喜,眷眷之情也不禁油然而生,睹物思人,也更加勾起了她对达美的恋念,玉娇龙放下茶壶,抬头向布达旺老爹问道:“老爹,达美现在何处?她一向可好?”

布达旺老爹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沉起来,他沉默片刻,才凄然说道:“她走了!已经离开我们了!”

玉娇龙已看出老爹神情有异,心里往下沉,忙又回头向罗小虎探望去,见罗小虎低下头,眼里的光突然黯淡,神色也变得凄楚起来。玉娇龙更是吃了一惊,忙又向罗小虎问道:“达美究竟怎样啦?

莫非她已遭到什么不幸?”

罗小虎:“达美已经不在人世,死去已经三年了!”他那已变得沙哑的声音里呛着眼泪。

玉娇龙突然感到全身一阵发冷,眼里迷糊起来。她强抑住哽咽,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罗小虎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她,说道:“达美她全是为我而死的!死得真惨,也真冤!”他摆摆头,甩掉已经涌出眼来的泪水.,又继续说道:“那已是三年前的事啦:敌寇四百余骑.入境来犯,在乌尔禾一带大肆掳掠,我闻报后便率领二百余骑弟兄前往迎击,在白碱滩把他们截住,经过两个时辰的浴血奋战,杀死杀伤他们八十余骑,夺回了被他们抢去的牛羊马匹,他们剩下的三百余骑已是溃不成队,狼狈逃去。弟兄们都以为他们退回自己的境内去了,不料他们却穿过沙漠,又窜到昌吉附近一带去了。他们在那里围场劫部,奸淫烧杀无所不作。受害的牧民百姓到昌吉军营报警求救,军营里的统兵官儿不但按兵不出,听其荼毒,反而将那股入侵的寇骑说成马贼,要各部自行联防剿捕。牧民百姓无奈,只好派人前来向我求援。我又率领着弟兄们驰去迎击,在米泉东郊又将他们截住。寇骑一见我们便乱成一团,在弟兄们一阵冲杀下,又丢下几十具尸体,只剩下二百余骑残兵伤马向沙漠逃去。我们还生擒了他两名头目,并从他二人身上搜出绶带铜章和一些公文谍报,证明他们的确是犯境入侵的敌寇,决非邻部窜人的游骑。

我将两名敌俘交与当地千户,要给他昌吉营军营送去,一来洗雪我弟兄蒙受的污辱,二来也让他们知戒省醒。不想军营那些官儿对我竟比对敌寇还更加切齿!他趁着由此而得知了我的行踪之机,连夜倾营出动,伏在米泉北面的一片树林里,乘我弟兄返回鸟伦古湖打从那里经过时,突然向我们袭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片树林树大林密,我们在马上施展不开,官兵们却躲在树后,又是枪挑,又是放箭,使我们顾此失彼四面受敌。我一面奋力拼杀,一面喝令弟兄们向林外退去。官兵们认出我了,便集中兵力向我抄围过来。我正在和两名扑上前来的千总拼杀,那个一直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的统兵儿,偷偷一一箭向我背后射来。不料已被一直跟随在我身旁的达美瞥见,她见危势已迫,为了求我,使迅即纵身离鞍向我扑来。我得救了,那只向我后心飞来的利箭却插进了达美的后背,又从后背直透前胸。我心里_一急,奋力砍翻了那两名千总,跳下马来扶起达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望着我笑了笑便闭上了眼睛!…我算是得救了,达美那双眼睛却永远闭上了!''罗小虎的话音断了。他没有哭泣,也没有哽咽,只听从他喉咙里发出阵阵奇怪的音响,似喘息,又似呼鲁声,听来不是笑声,也不是饮泣,是带血的悲和恨!

玉娇龙听得已是悲痛难禁,又如置身梦里。她想起达美过去对她的情和义,她深为自己过去未能更好的珍视那些情和义而伤痛,而惋惜,而憾疚万分。她追忆着达美过去的音容笑貌,特别是她那纯晶得使人难忘的心性,对她的死更感哀悼伤神。她黯然祈祷,愿达美魂归天上,永享安宁。同时,达美的死也使她感到不寒而栗,心里受到极大的震撼!那就是,朝廷的官兵、她父亲曾经统领过的将士,竟会纵寇为虐,甚至做出这等违情悖理,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她对此,心里真比达美之死还更感到痛心。猛然间,玉娇龙似乎感到她隐埋心里的那块安身之命之地在下沉,在崩溃。

她不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便无声地抽泣起来,她是在哭达美,也是在哭那些官兵。

春雪瓶边抹眼泪边对罗小虎说道:“当时我若在你身边,我准不会让那一箭得逞!不会让它伤了你,也不容它射到我身上来。”

春雪瓶说的话虽无人应声,但却也使正陷入深深哀痛的其余三人稍稍缓过一口气来。布达旺老爹趁机说道:“好啦,大家都为达美流了泪,这情意达美已领受,她也会含笑九泉。我们还是来谈点别的吧!”

玉娇龙与罗小虎这才拭去泪水,又和老爹谈起一些西疆各部最近发生的事情来。帐篷里又慢慢地升起团聚时应有的那种欢欣的气氛。

四人谈着谈着,忽见帐上悬灯灯花大结,帐外碧空斗转星移,夜已经深了。布达旺老爹这才站起身来,对玉娇龙和春雪瓶说道:

“这帐篷虽已破旧,可也是你母女曾经住过的窝,今晚就将就着住一夜吧!”他又转身对罗小虎说道:“灌木丛中那个秘密窝就让给你和乌都奈了。”

罗小虎:“你呢,老爹?”

布达旺老爹:“我到草原上去和羊群一块过,冻不了我的。”

罗小虎:“今夜有霜,哪能让老爹去露宿。我体壮,就在这帐旁搭过布幔就行了,老爹还是住到那个秘密窝里去了吧。一会儿乌都奈兄弟回来时,还请老爹告诉他,要准备好行装,明晨天不亮,便随我起程去塔城。”

布达旺老爹犹豫了下,随即说了声:“也好。”便退出帐篷去了。

罗小虎走到内壁处抱起一包卷好的布幔和皮毯,回头啾着玉娇龙说道:“我仍像十九年前在东边草原上那样,也在这旁扯个幔,给你防狼。”

玉娇龙深情地一笑:“果真有狼来,我也会出来助助你的。”

罗小虎:“你可别再去摔破老爹的水罐!”他随即朗声一笑便向帐外走去,刚走到帐门前,忽又回过头来,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着玉娇龙,说道:“我等你回来,你别再自误!”然后才一掀门跨出帐外去了。

春雪瓶在一旁听得没头没脑,一点也弄不清她母亲和罗大伯说的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她一嘟嘴,暗暗嘀咕道:“他二人兴许是在打哑谜。”

春雪瓶这十多天来一直在奔驰,她已有好多天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一倒上毯,很快就沉沉睡过去。半夜里,她被帐篷外刮起的一阵风惊醒过来,蓦然掠过心头的一个感觉便是母亲已不在她的身旁。她心里一诧,忙坐起来身来,正凝神听间,忽从帐门隙里吹来一缕寒风,顿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伸手去枕边一摸,发觉貂氅已经不见,她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不由暗暗一笑,心想,母亲定是担心罗大伯露宿受凉,给他送貂氅去了。她才重又睡下,静静等待着母亲归来。黑夜漫漫,等待总是难耐的。帐内一片漆黑,帐外是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吹来阵阵寒风。把篷幔吹得扑扑作响。

春雪瓶已转侧多番,仍不见帐门掀动,渐渐地她又蒙蒙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她忽又被一丝轻微的响声惊醒,她睁眼凝神:似觉有一身影已来到身旁,她知道,这是母亲回帐来了。春雪瓶一动不动,似仍在熟睡一般。母亲轻轻掀开被毯,紧挨着她睡了下来,随即伸过臂来轻轻地将她搂住,就像往日在天山夜眠遇到寒风袭来一般。那一偎一搂,包含了母亲那无限的温存与慈爱。春雪瓶正默默承受着母亲送来的柔情,突然感到有些异样:母亲刚从帐外来,体肤竟是那么灼热,母亲偎着过来的脸也烧得滚滚发烫。她不禁心里一惊:母亲该不是病了?!她正想启口相问,忽觉母亲胸前微微一抖,她感到这不是寒战,也不是气喘,是强抑下的伤悲在抽咽。春雪瓶将已被母亲额鬓偎贴着的脸颊向母亲腮边移去,顿感湿润润地,这是泪水!母亲在无声地哭泣。她心里已经明白,也伸出双臂紧紧搂住母亲。帐外依然静静悄悄,母女二人默默相偎着等待天明。

第二天清早,玉娇龙母女刚刚起来不久,布达旺老爹便已将早饭送来。母女二人匆匆过吃过,便辞了老爹,准备登程。临行时,玉娇龙见系在帐旁的一匹牧马又老又瘦,便将春雪瓶平时所骑的那匹黄骠马送给了老爹。老爹也不称谢,只举手抚胸,对玉娇龙虔诚祝愿道:“草地一年一绿,人一生只有一春,望大姑娘勿作茧自缚,苦了自己,也误了他人!”

母女二人别过布达旺老爹,纵马绕过乌苏,来到西关路口,面前是两条道路:一条向北,经车排子通向塔城;一-一条向西,经古尔图通向艾比湖。玉娇龙立马岔路口前,北望凝思,神驰片刻,忽对春雪瓶说道:“不知何故,我老觉心里忡忡,为你罗大伯此行感到不安。”

春雪瓶:“我量乌苏官兵也奈何他不得!此时他定已驰过车排子了。”

玉娇龙:“我担心的不是乌苏,是塔城。德秀峰既然到了那里,军营侦骑,各衙耳目都将云集塔城,察探动静,境外奸寇亦定混迹其中,你罗大伯乃是众矢之的,认得他的人也多,他势单力孤,我为此深怀忧虑,惟恐他有失。”

春雪瓶:“不是还有乌都奈叔叔也在他身边!?”

玉娇龙:“乌都奈有多大能耐,能保得你罗大伯平安!”她瞅着春雪瓶沉吟片刻,才又说道:“要是乌都奈也能有你这般本领,我就放心了。”

春雪瓶听母亲这样一说,心里才猛然明白过来,忙说道:“让我赶去如何?我定能保得罗大伯平安离开塔城。”

玉娇龙:“这样也好,母亲也就放心了。”她又凝思一会,说道:

“你去只能暗中助他,切勿让人知你和他相识;在那德秀峰等人面前,切勿谈出我来,你要切记,切记!”

春雪瓶:“母亲的话我都记下。只是还想让我把母亲送到艾比湖后我再赶去,不然,我也是不放心的。”

春雪瓶笑了笑:“母亲单人独刀也曾纵横万_里,那时哪有你来!

你只管放心去吧!这儿离艾比湖也只一昼夜路,我只需明晨便可到达,你无须再为此延误。”

春雪瓶见母亲显得这般急切,也就不冉多说,随即告别母亲,拨转马头,纵马绝尘而去。

春雪瓶身边没有母亲,感到无拘无束,似觉更加悠游自得起来。她一路驰来,不断举目四顾,一景一色,一新一异,都使她感到新奇,感到开心。她不过几个时辰,便过了车排子,直奔庙儿驿,在行进小草湖的大道上,已是日正当空,路上本已稀少的行人贩夫,都已寻个阴凉处打尖歇脚去了,大道更是显得静悄悄的。这时,春雪瓶也有些渴了,也想寻个有井的地方下马歇息。她举目望去,见前面不远处有三五户人家的村庄,正在大道旁边。春雪瓶拍马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见一中年妇人敞胸露怀正坐在门前打盹。春雪瓶见她那模样,不禁羞得满面通红,心头涌起一阵厌恶。她欲拨马离去,口里又渴得有些发急,只好忍住性子,下马走到那妇人身旁,将她叫醒,说明来意。那妇人睡眼朦胧地眯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进入屋去,过了许久才端起一碗水来递给了她,用嘴一喝,不料那水刚一入口,便使她感到又咸又涩难以下咽,她忙将水吐在地上,不禁说道:“这水这么难咽?”

那妇人自她一眼:“这一带的水都是这个味,你嫌不好喝,自到别处讨去!”说完话便从她手里夺过水碗,将水往地上一·泼,便转身回屋去了。

春雪瓶也不便发作,闷了一肚子的气恼跨上马鞍,正要拨马离去时,忽听前面屋角旁传来一阵笑声,她抬头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那屋角旁的一丛柽柳林中,坐着儿个也似行路的汉子正在向她张望。柽柳丛后面隐隐还看到拴有骆驼马匹。春雪瓶只从鼻里哼了一声,一横眉,翻上马鞍自顾向前赶路去了。她渴也未解,又惹来这般烦恼,心里正不痛快,忽听后面响起一阵蹄声,那蹄声来得很疾,只一会儿功夫便已靠近她的马后。她只暗暗提防着,也不屑回过头去向后望探望。又过一瞬,那蹄声已来到她的身旁,她这才瞟眼望去,见马上骑着一位少年男子正纵马飞奔;在她身旁÷闪而过。;那少年驰到前面离她大约二十步远之处,忽然勒马停蹄,带转马头挥向她喝道:“停下马来!我有话说。”

?春雪瓶不由一诧,随即带住坐马,举目向他望去。这下她才看清楚了:勒马道上挡住她去路的那少年男子,看去虽然长得十分魁梧雄壮,丰姿也颇俊爽,但从他那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神态来看,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他正愣头愣脑地坐在马上,张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对着她和她的马上下打量,亮亮的眼珠也在不停地闪来闪去。i春雪瓶见他拦住自己又久不发话,便含怒带恼地问道:“你有甚话就快讲,我还在赶路!”

那少年反而有些腼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想问问……

你这马,你这马,你这马是……是从哪里来的?”

春雪瓶立即警觉起来,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在玛纳斯河畔发生的那场事来。心想,那番为了那大红马却惹出个马千总来,虽然没吃什么亏,可也添了不少麻烦,今天又跑出来了这愣小子,却冲着我的这匹白马来了!春雪瓶想到这里,不禁冷冷一笑,问道:“我这马与你何干?”.

那少年被春雪瓶这一问,脸也不禁红了起来,又结巴地说道:,“我只是……只是问问。 ”

春雪瓶有些恼了:“你休想在此胡缠,快快闪开,让我过去!”她话音刚落便忙将马一带,准备直闯过去。

那少年有些急了,也忙拨过马头拦住她的去路,同时急切地说道:“你如不肯相告,我便不让你过去。”

春雪瓶正要发怒,忽又觉这少年来得有点蹊跷,看去似无恶意。她为了探探他是否军营中人,便瞅着忽然问道:“你可认识马骧?”

那少年茫然地摆了摆头。

春雪瓶又一闪念:他莫非是罗大伯的部下?!便又问道:“那你一定认识马强!”

那少年还是茫然地将头摆了一摆。

春雪瓶紧瞅着他:“既然这两个人你都不认识,你问这马为了何故?”

那少年:“我问的只是你这坐骑,与那两个姓马的何干!”

春雪瓶对他更感疑诧起来,将手中竹鞭一举,指着他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少年眼里也闪起了警惕的神情,说道:“你得先说出你是什么人来。”

春雪瓶:“你不敢说出姓名,我看你定不是好人!”

那少年不知是恼是羞,脸一下涨得通红,也举起马鞭指着春雪瓶说道:“我看你才不是好人!”

春雪瓶哪里被人骂过,一下恼了起来,突然扬起竹鞭向那少年马头挥去。那马吃了一惊,发出一声嘶呜,倏将双蹄跃立起来。那少年一着未防,一仰声,竟被掀翻在地,不仅弄了满身尘土,头上的束巾也被跌落,头发散个满肩。春雪瓶见他那狼狈情景,不但怒意全消,甚至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她在马上前仰后合,有如响起一串清脆的银铃。那少年爬起身来,又羞又恼,握紧拳头怒视着春雪瓶愣了一会,恨恨地说了半句:“我不看你是女的……”他把后半句又咽了回去。

春雪瓶强抑住笑声音,啾着他:“说下去!不然你又将怎样呢?”

那少年也不再讲话,一跃上马,勒转马头,用力挥起一鞭,向前飞驰而去。

春雪瓶冲着他的背影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等那少年已经去远,她才收住笑声,又催马前行。春雪瓶边走边又把刚才那发生的那段情景想了想。她越想越觉得这事来得甚是蹊跷:那少年既非军营中人,又不是罗大伯手下的弟兄,他来询问这马则甚?若说那少年是浪荡轻薄之徒借此前来调笑取乐,看他那副认真追问、又愣又窘的神情模样却也不像。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他打探这马究竟为啥?春雪瓶越想越感不解,越不解越想弄个明白!她心里蓦然闪起一个念头:追上前去将他截住,把事情弄个清楚!于是,她忙挥起一鞭,纵马追赶上去。那白马也神骏非凡,放开四蹄有如风驰电掣,春雪瓶只见道旁景物一闪而过,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不消片刻,便已能看到那少年的背影,并在向他步步靠近。那少年似乎已听到后面蹄声,只见他回头看了一看,随又回过头用力加鞭催马,不甘让春雪瓶将他赶上。两骑相离一箭之地,一个想拼力摆脱,一个又奋力飞追,毕竟春雪瓶马快,两骑仍在渐渐缩近。

跑着,追着,春雪瓶终于靠近他的身旁并已与他两马相并。春雪瓶在马上转过脸来瞅着他说道:“只怪你那马偏不给你争气!要不要我来给你加它一鞭?!”那少年的脸又涨红起来,只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春雪瓶又将马一催,白马奋蹄一跃,一瞬间,便把那少年抛到身后去。她一直驰到前面数十步远之处才忽地将马勒住,随即拨马转身截住去路,高声对那少年说道:“你也快快停马,我有话说。”

那少年被迫迅即勒住缰绳,他的马一赢冲到春雪瓶面前才算停住。他又羞又恼地睁眼望着春雪瓶,却一言不发。

春雪瓶瞅着他说道:“刚才你来问我,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必须告诉我:你究竟是谁?问我这马的来历则甚?”

那少年:“我不告诉你又将怎样?”

春雪瓶:“你不说休想过去!”

那少年气急:“我没想到在西疆竟会遇上你这样的女子!”

春雪瓶听了又是气又是好笑,不由将眉一扬,挑衅似地说道:

“我在西疆也没有见到过像你这么冒失的人!你有本领就放马闯来,看你能否闯得过去!”

那少年哼了一声,说道:“男不和女斗!”他犹豫了下,忽又冲着她说了句,“算我晦气!”随即拨马转身向来的路上驰去。

春雪瓶不禁想笑,可不知为什么她却笑不出来。她望着那少年返身驰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她也在这勒马凝神的一瞬间才又突然想起,他那一张还带着稚气的面孔,那一双愣得圆圆的眼睛,她觉得好生熟悉,似曾在哪里见到过。春雪瓶又细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带着一种微感不安的心绪又策马上路了。她已无心再去观赏四周景色,只扬鞭催马向前赶去。行行走走,不觉已来到额敏河畔,前面离塔城已经不远,大道的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她才举目望去,只见河岸两旁片片绿草如茵,处处碧湖似镜,远远望去,草地上帐篷朵朵有如盛开的山花,羊群簇簇好似飘动的浮云,把这四野的景色点缀得有如一幅画卷。

春雪瓶顿感精神一振,心情又变得舒朗起来。她一边揽辔行去,一边举目四顾,对这到处都有炊烟升起,到处都可看到牧骑驰骋的情景,不禁感到神往、惊奇。她越往前走,大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赶骆驼的、推车的,还有三三两两的挑夫、小贩,都从各岔口向大道上拥来。春雪瓶不觉有些诧异,便向路旁行人打听,才知那些人都是到塔城赶集去的。她才猛然想起,塔城一年一度大赶集的日期已到,八年前她和母亲也是这个时候去的塔城,在路上见到的也是这般情景。她不由暗暗想道:那番我在塔城所干的错事,我一定要在这次来好好的弥补。春雪瓶正暗暗思忖着,忽见前面沙滩上出现一队官兵,一个个精神抖擞,衣甲鲜明,过沙滩向西驰去。一会儿,又见另有一队官兵从西驰来,横过沙滩又向北驰去。春雪瓶没想到塔城官兵竟会如此整肃,竟有这般气概!她心里既感到惊奇,也不禁为罗大伯的安危感到担心。行过大沙粱,塔城已远远在望。

在路上虽未见设卡盘查,但不时都能看到一队队官兵在四野巡逻,隐隐中使人感到一种非同寻常的景象。三三五五穿着各族服装来自各部的牧民、骑手,跨骑骏马,挥起马鞭,从左右的原野上呼啸而来,不时从她身旁、马前一掠而过。骑在马上的多是一些粗犷而慓悍的汉子,他们在驰过春雪瓶的身旁时,都转过头向她投来惊奇的一瞥,有的甚至下马来,打量她和她的马,面上露出疑诧和探究的神色。春雪瓶毫不理睬他们,仍自悠然策马,顾盼从容。她来到东关,见天色虽然尚早,但她却不便立即进城,想先弄清一下城里情况,并暗暗寻访罗大伯的踪迹,便在关口近旁觅了一家来往人多的客店停下马来,决定在此暂宿一夜。

那家客店名叫“安居”,店主姓郑,虽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腿有些跛,可身板却仍十分壮实,动作起来也显得极为敏捷,一望而知是个曾经练过拳脚功夫的人。因他为人通达随和,文颇重信义,遇上有的在旅途中突遭不幸的过客,他不仅留在店里不收房钱饭费,还尽心代为排忧解难,多方给以帮助。因此,许多过往旅客都知他的为人,也乐于在此落脚,客店也显得格外兴旺热闹。

再说春雪瓶在店门前刚一下马,郑店主在店里早已瞥见,便立即迎了出来,笑吟吟地上前说道:“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他说活的同时还同时瞟过去将白马打量了下。

春雪瓶:“住店。可有上房?”

郑店主一面连声说“有”,一面忙叫伙计前来将马牵去马厩,当春雪瓶将马缰交给前来牵马的伙计时,郑店主忙对那伙计关照道:

“这是一匹难得的上等的好马,你要好好照料,给它刷刷,看它已是奔驰多天未曾歇脚的了。”

春雪瓶虽对他有如此的眼力感到微微吃惊,但却认为他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讨好顾客,并未多在意。随即便跟他进入店内。

客店店房共有三进,店门前是间很大的店堂,堂内摆有六七张桌子,一些人正围坐桌前喝酒闲聊。那些人见春雪瓶进来,都抬起头来打量着她,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春雪瓶也不管他,只一边走一边留意察看周围的动静。她跟随着郑店主来到二进院内的一间上房里,将手里的皮囊放到床头,回头'见郑店主仍站在门前注视着她,脸上露出惊疑的神情。春雪瓶也不由心里疑怪起来,说道:“你忙去吧,我有事自会去找你的。”

郑店主:“请问姑娘尊姓芳名?从哪里来?到何处去?”接着他又抱歉补了一了句,“休怪我多嘴,这是要上簿的,也是住店的规矩。”

春雪瓶坦然地:“我叫春雪瓶。从天山来,来塔城看望……看望一个姑姑的。”

郑店主这才说道:“姑娘请歇歇,我去叫伙计打水来。”他刚转身退出房门,忽又回过头来问道:“请问姑娘可曾去过乌伦古湖?”

春雪瓶不觉一怔,注视着他反问道:“去过怎样?没去过又怎样?”

郑店主忙赔下笑脸说道:“姑娘别介意!只因我有亲戚住在那边,想打听一下那边近况。”说完便忙转身走出院外去了。

春雪瓶听他说得近情,也未多加在意。她洗过脸,也不叫店伙计送饭进房,便径直走到外店里去,选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定,要来饭菜,边吃边听旁边饭桌那些旅客闲谈。她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肖准已从伊梨率领着一队精骑来到塔城。至于他率兵来到塔城的原因,几位闲谈的旅客却各说不一:一个旅客说是由于今年塔城大赶集特别热闹,他怕境外那边哈族有人过来寻衅生事,才带了人马前往坐镇,为的还是地方安宁;一个旅客又说他多是在伊梨住闷了,出来抖抖威风,说他对邻邦几次大部人犯都按兵不动,哪会为邻部几个哈族前来生事动众兴师。春雪瓶对肖准为人虽然所知甚少,但一听说他已率兵来到塔城,总想到会不会与罗大伯有关,心里总不免有些忧虑。至于那几位旅客所猜测的那些原因,确与不确,她也弄不清楚,也就懒去多费心思。她吃过饭,便又独自回到房里去了。

天色已黑,春雪瓶独自坐在灯前沉思:塔城人这么多,自己地又不熟,到哪儿找罗大伯去!她又一想:罗大伯是为看望罗燕姑姑而来,尽管眼下塔城官兵巡逻甚紧,罗大伯一定还会冒险去相探的。因此,要找到罗大伯,还是只有到罗燕姑姑那儿去。春雪瓶主意已定,便决定安下心来,好好睡上一觉把精神养足,以便应急。

她正要吹灯上床,门外忽传来郑店主低声的话音:“姑娘开门来!”春雪瓶不由得一诧,心想:已是夜深,他来则甚?!便走到门前,也不忙将门打开,只隔门问道:“你有何事?!’门外又传来郑店主小声回话:“有人要见姑娘。”

春雪瓶更觉诧异起来,忙轻轻将门拉丌,往外一看,见郑店主站立门前,他背后站着一个人影,只是因在暗处,面孔看不真切。

她正疑诧间,那人影出声音了:“春姑娘,是我。”

春雪瓶不由得低声呼叫起来:“啊!原米是乌都奈叔叔!”她随即将二人让进屋内,掩上门,才又说道:“我正愁寻罗大伯不着,你却来了!你怎知我在这里?”

乌者奈望着店主笑了笑:“是郑哥派人来告知我们的。”

春雪瓶惊奇不解地望着郑店主,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和他们有关?”

郑店主:“我原也不知,只是见了你那白马才犯了疑的。”他见春雪瓶似仍未解,便又说道:“我虽不认识姑娘,却识得你那匹白马,它原是边境那边一个部族的头人所养,四年前曾在这塔城大赶集的赛马会上夺得第一,后来听说落到罗大哥手里了。姑娘来住店时,我一眼就把它认出来了,只是不知它为何又到了姑娘手里,心里犯疑,便派人去告知,这才引得乌都奈兄弟来到店里。”

春雪瓶这下心里才算明白过来,她深责自己粗心,也不由使她想起母亲常常对她提起的要“谨小慎微”、“审时度势”的那些教诲,也使她对世事的难测更加惕然起来。

郑店主见春雪瓶凝神不语,便又说道:“你二人放下心来好好谈谈,如有什么动静,我会来告知你们。”他随即便退出房外去了。

春雪瓶这才问乌都奈道:“这郑店主究竟是个什么样人?”

乌都奈道:“是个有血性、重信义的好人。他本不姓郑,是关内人,十五年前来塔城,开了这家客店,我们的一些弟兄曾得到过他不少帮助,都称道他的为人。他对咱罗大哥十分敬佩,八年前,咱罗大哥在塔城落马,多亏他在八方打点,送饭送酒,才少受许多活罪。昨日半夜,我和罗大哥赶到额敏,便打听到肖准已来到塔城的消息。为防意外,我劝罗大哥月.到山里矿,一上去避避,我先来城里探探虚实,然后再从长计议。我今灭早晨曾来过店里,将罗大哥行止告知了郑哥,也请他帮忙留意肖准的动静。不料我刚回到罗大哥处不久,郑哥便派人来谈了马的事情,并说了姑娘的形态相貌,问我们与姑娘是否认识,罗大哥一听便知是你来了,他高兴得直笑,立即牵过他的那大红马,便要不顾死活地赶到这店里来。我和矿厂里的弟兄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了他,不然,他真来,兴许又会,惹出一场祸事来的。”

春雪瓶听了乌都奈这番话后,心里不禁为罗大伯知她来后那种急欲见她的情景感动万分,她甚至还不由得浮起一个念头:这兴许就是母亲常说的“天性”!她又关切地问道:“你和罗大伯住的那个地方离此多远?那里是否真的安全?”

乌者奈:“就在东北山中,快马只需半个时辰。那里住有许多开采金矿的蒙古弟兄,他们多是早年军营里的半甲骑伍,解甲后无家可归,便到这山中采矿来了。那些蒙古弟兄是二些流浪汉,穷苦人,都把罗大哥当作他们自己的骨肉兄弟,为了保护罗大哥,必要时他们是可以舍命的。再说那些蒙古弟兄都是骑伍出身,也极慓猛,这里军营官兵也不敢轻易进山去的。因此,那里确也安全,姑娘尽可放心。”

春雪瓶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又说道:“只是这肖准现在塔城,我来时见到到处都布满逻骑,目前罗大伯可千万来此露面不得!”

乌都奈:“我担心的也正是在此!怕的是他见妹心切,不听劝阻前来塔城,那就等于自投罗网了。”

春雪瓶又凝神沉思一会,说道:“请乌都奈叔叔回去告诉罗大伯,说我明日就去会见罗燕姑姑,和她商量一个妥善的相会办法,只等时机一到,会设法前去通知他的。乌都奈叔叔一定劝他千万不要轻易闯来!”

乌都奈:“好,我一定告诉罗大伯。姑娘如有了消息,只需告诉店主,他自会立即通知我们的。”

春雪瓶:“你可知道郑店主过去在关内曾干过些什么吗?”

乌都奈:“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他在壮年时也是被迫在黑道。上走过来的。十六年前在祁连山中,因他不愿同流合污去干伤天害理的不义之事,与同行的兄弟反目成仇,彼此拚杀起来,他也因此才流落到塔城来的。听说他那只跛脚也是在那次拚斗中受伤残废的。”

春雪瓶:“原来如此”。她对郑店主心里也不由暗暗钦佩起来。

乌都奈:“我还要赶回山里去,你罗大伯想已等得不耐烦了!”

他随即又向春雪瓶说了声,“我和你罗大伯等你的消息。”便退出房门,一会儿,店外隐隐传来一阵清脆的蹄声,乌都奈赶回山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春雪瓶刚吃过店伙计送来的早点,郑店主便进房来了。春雪瓶赶忙站起身来,对着他亲切地叫了声!“郑大伯!”郑店主乐得眼里都闪起了泪光,连连说道:“姑娘,别这么叫,这真是太不敢当了!”

春雪瓶还是笑吟吟地说道:“论年纪你已是父辈,更何况为人又那么好,我也不轻易这么称呼谁的!”二人高高兴兴地谈了几句之后,春雪瓶转过话题,向他问道:“郑大伯知不知道有个从京城来的名叫德秀峰的官儿?”

郑店主:“知道。他两天前还带着他的公子到我这店里来喝过酒呢。”

春雪瓶:“郑大伯可知他住在何处?”

郑店主:“当官的来都住在驿馆。驿馆就在这东城道台衙门斜对面。”

春雪瓶:“我一会儿便准备到驿馆去见见他。”

郑店主惊异地:“姑娘和他有亲?”

春雪瓶迟疑了下,含糊应道:“我和他也是不久前在他来塔城的路上才认识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他儿媳,我和他儿媳相处不错,我既来塔城,便想看看她去。”

郑店主好似忽有所悟地:“我那罗兄弟冒险前来探望的妹妹,是不是就是那德秀峰的儿媳?”

春雪瓶点了点头。

郑店主十分高兴地:“正好姑娘也和她相似,这就太好了!”

他停了停,又放低声音轻声说道:“听说那德秀峰来塔城,是奉圣命专为查房边境军务而来的。这番肖准赶来塔城,也定与他有关。只是听人传说肖准与他不和,对他十分忌恨。这肖准虽是朝廷封赐的将军,我看他的心并不向着朝廷,也不向着西疆百姓,此人难测。姑娘见到那德秀峰时,不妨将你所知道的有关西疆的实情,告知那德秀峰,以便他回京后好好如实奉闻朝廷;还望姑娘提醒提醒那德秀峰,要他对肖准多加留意。”

春雪瓶听得十分认真,也听得十分仔细。直等他把话说完,才恳切地说道:“郑大伯的话我都已记下,我一定照办就是。”

春雪瓶正要叫人备马,郑店主忙拦住她,对她说道:“这里去驿馆不远,姑娘还是走着去吧!这白马在塔城兴许还有人认得,不如就留在店里,我一定给你好好照料,等你走时再来牵去。”

本来对此并不十分在意的春雪瓶,经过昨夜乌都奈的突然到来,又经郑店主这么远忧近虑地小心提醒,她不禁忽然不安和惕然起来。她谢过郑店主的好心关照,迈步向关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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