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醉从一棵巨树后转出,见愁苦二煞呆若木鸡,不由心头微奇。略作思忖,又沉声道:
“你二人劣性难改,又做下何等恶事了?”
二煞宛若大梦初醒,听言语觉出胡醉尚未知晓他二人在羊头村的所作所为,当下连忙同
声道:“没有没有。”
胡醉“哼”了一声。
愁煞裴文韶又连忙道:“自从得胡大侠放我二人一条生路,在下与胡涂兄便发誓要悔过
自新,至于胡大侠的教诲,在下二人更是时刻铭记于心,决无半刻敢以忘怀……”
愁煞说话的同时,苦煞似鸡啄米般将头点个不停。
胡醉打断裴文韶话头,淡然道:“泰山顶上,我胡醉与武当灭性道长以及拜弟童超当着
天下英雄的面发誓非杀任空行、铁镜、冷风月和辛冰四妖贼,故数月来,你们还当我胡醉对
江湖中事一无所知么?”
苦煞胡涂骇然道:“胡大侠,这却怪小的们不得,任……任空行自知敌不过胡大侠至少
侠盖世神功,便广收喽罗以求自保,小的们是迫于无奈,才被他强行拉入伙的。”
胡醉道:“任老贼广收喽罗,此事我自也知晓,此时铁镜和冷风月已成了他的左膀右
臂……”
愁煞连忙讨好道:“胡大侠有所不知,任……任老贼始终信不过冷风月,从未将他体内
的毒药除尽,就在不久之前,冷风月突然不知去向,据飞天神龙说,是他一掌将冷风月打死
了。”
胡醉奇道:“此事当真?”
胡涂抢着道:“是铁……铁镜训斥小的们时亲口说的,他还说咱们决不会给冷风月报仇,
因为冷风月对任……任空行不忠,那便是自取灭亡。”
胡醉“哦”了一声。
裴文韶又道:“铁镜死心踏地跟定了任空行,所以他身中的‘笑魂散’剧毒已被解了,
此时任空行的左膀右臂,却是铁镜和玉蝴蝶金一氓。”
胡醉诧异道:“金一氓?!那采花魔头竟会甘愿追随任老魔?”
胡涂道:“胡大侠有所不知,金一氓是为图毒蝎子辛冰才肯与任空行联盟的。对了,任
空行已将辛冰收为义女了。”
胡醉微煞眉头,道:“方才你说到‘联盟’二字,莫非——?”
裴文韶道:“任空行打着昔日太阳叟东方圣的招牌,已然成立了个叫‘复圣盟’的组织,
他自任盟主,铁镜和金一氓分任副盟主之职,其实此盟并非象东方圣那样图霸武林,只是为
了对付胡大侠你们。”
胡醉淡然一笑道:“目前此盟实力如何?总部设置何处?”
裴文韶与胡涂对视一眼,惶然道:“据小的看来,眼下此盟的实力足可与江湖各大门派
抗衡,至于其总部嘛,小的实在不敢……”
胡醉道:“我也不会逼你们非说不可的。但望你们勿要再为虎作怅!”
稍顿又道:“你们去转告任老魔一句话,无论他藏身何处,我胡醉终有一天会杀了他以
谢天下英雄的!”裴文韶连忙道:“那是肯定的。”
胡醉一挥手:“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二煞口中谢字不断,转身步出七、八步,苦煞胡涂收住脚步,又对胡醉道:“胡大侠不
杀之恩,我二人没齿不忘,若胡大侠不嫌小的多嘴,有一句话还空胡大侠留意,此时‘病诸
葛’欧阳钊已成了任空行的座上客。”
胡醉剑眉微跳,道:“欧阳钊?此人本是早隐居海外了么?”
裴文韶连忙道:“自泰山一别,任空行自知凭实力不敌胡大侠童少侠和武当派,便远赴
东海南海,以太阳叟东方圣作招牌,招得许多奇人异士,病诸葛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胡醉低头沉思不语。
二煞见状连忙道声“告辞”,更不敢再打独孤樵之意,径自飞遁而去。
少顷,毒手观音从树后转出,低声道:“师弟,你在想什么?”
胡醉淡然道:“没什么。”
稍停又道:“江湖中奇人异士甚多,但有一点却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昔日东方圣虽
身为白道武林盟主,却为何连堂堂少林武当前辈,也会对他俯首称臣,甚至任空行一打出东
方圣招牌,竟连早不过问江湖是非的欧阳钊也会回归中原。”
毒手观音侯玉音道:“那号称‘病诸葛’的欧阳钊却是何人?”
胡醉道:“此人武功平平,但若论机关造设之术,倒足可以睥睨天下了。我甚至怀疑昔
日东方圣的‘武帝宫’也出自此人手笔。有他相助,咱们杀任空行倒颇有些麻烦了。”
侯玉音闻言黯然无语。
良久。
侯玉音道:“邪不胜正,自古便有此说,不知童少侠和青青他们打探到些什么了。”
胡醉道:“据姚鹏那老叫化说,独孤弟不知因何武功尽失,却又与飞天神龙万人乐搅在
一起,万人乐之邪乎天下无人不知,倒是凶险得紧,咱们还是先找到独孤弟,再去捣任老魔
老巢不迟。”
侯玉音点头称是。
当下二人展开轻功,径往西北而行。他们自是不知,若投东南,立时便可见到独孤樵了。
独孤樵坐在何家小院门前,虽默然无声,泪水却是早打湿了衣襟。
愁苦二煞刚离开不久,独孤樵便回来了。
自然,他很快就看到了何氏父女的尸身。
但他唯一所做的,便是将那块破毡盖在阿香裸露的尸体上,然后就坐在门前,正象他初
到时倚门而坐那样。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他脑中茫然一片,此时却禁不住泪水汩汩流出。
所有村民对此只能报以一声长叹。
天黑之后,独孤樵的泪流干了,他便侧身而卧。
次日也是一般,他对好心的村民们端来放在面前的食物恍若未见。
第三天,屋内何氏父女的尸体己发出臭味,但独孤樵依旧未有觉察。
第四天午时,人们发现连日来未曾进过一点儿饮食的独孤樵昏过去了,一个姓蔡的老者
将他抱回家中,让老伴喂他进食,自己则去邀约了全村乡邻,将何氏父女安葬了。
独孤樵完全清醒,是第五日凌晨。但当日傍晚蔡姓老者夫妇下地归来时,却发现虽已清
醒却面色茫然的独孤樵已不知去向。
数日之后,在离羊头村百里之遥的一所小破庙中,古灯和尚替一个除了会回答自己姓名,
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的人剃度皈依。
这人唯一能回答的一句话是:“我叫独孤樵。”
古灯和尚并不认为此人是个白痴,甚至认为他大有佛缘,于是古灯和尚为独孤樵取了个
法名:道悟!
至少在十数日之内,古灯和尚对这个法号道悟的小沙弥满怀信心,他坚信道悟能承袭自
己的衣钵。因为这个小沙弥已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对一副臭皮囊满不在乎!
甚至他还能达到物我两忘:连自己叫道悟也浑然无知。
这正印证了佛家真言:无名无我,无色无相。
但古灯和尚错了。
他不敢说是佛祖错了,只能喟叹自己错了。
因为独孤樵心甘情愿地跟人离开了这地处荒山野岭、香火不旺的小庙。
是在傍晚,酉牌时分。
独孤樵茫然坐在小庙门口,突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年近七旬的老尼,一个却是年约十
四、五岁的娇美少女。
少女面上是一派茫然之色,而身为出家之人,那老尼本该早知不嗔不怒之道,但他们陡
见剃光了头的独孤樵,竟同时惊咦了一声!
古灯和尚闻声而出,见状合什道:“阿弥陀佛,师太和这位女施主竟识得贫僧这小徒
么?”
那老尼也合什低宣佛号道:“贫尼绝因……”
古灯连忙道:“阿弥陀佛,敢问师太可是当今峨嵋派掌门么?”
绝因师太颔道称是,随即道:“这是贫尼俗家弟子瞿腊娜。”
瞿腊娜似未听见师父之言,却突然道:“你是独孤樵。”
独孤樵竟然微微一笑,道:“我叫独孤樵。”
瞿腊娜又道:“你知道鬼灵子陆小歪的。”
独孤樵想了想,道:“我知道的。”
瞿腊娜飞跃进去,拉住独孤樵的袈裟,连声道:“走走走,咱们找陆小歪去!”
独孤樵道:“好。”立起身来,真不再管绝因师太和古灯和尚,径自离去。
古灯连宣佛号。
绝因师太则轻叹一声,也不问古灯法号,只合什道:“贫尼告辞了。”
待她起身离去之后,古灯和尚微微一笑,回入庙内,很认真地架好木柴,点燃之后,盘
膝合什坐入火堆之中,面朝西边,也不知他口中喃喃咕哝了些什么,不到半个时辰,已是庙
毁人亡了。
如此圆寂,颇有些莫名其妙,古灯和尚能否魂归极乐,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一个老尼姑带着一个年轻和尚及一名娇美少女,端的不伦不类,幸得绝因师太虽为
出家之人,却是性烈如火,更兼身怀绝技,倒使行人只敢暗笑而已。
尽管如此,她还是给独孤樵购置了一袭青衫和一顶文士巾,若非双目无神,乍看,独孤
樵倒象是个青衣秀士了。
这一日,独孤樵和绝因师太到达竹山镇,正欲寻一客栈歇息,瞿腊娜突然木愣愣地站在
街边,看着一幢规模挺大的建筑。
绝因师太抬头一看,只见那大门上方书着四个大字:镇西赌坊。
不禁眉头一皱,道:“腊娜,你怎么啦?”
瞿腊娜晃若未闻,自顾喃喃道:“就是这儿,对,就是这儿了。”
绝因师太一愣,随即已明就里,当下率独孤樵和瞿腊娜步入赌坊。
正如当日鬼灵子及金童一干人进入这家赌坊时一样,绝因师太三人一入赌坊,大厅里顿
即鸦雀无声。
尼姑进入赌场,端的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但最为惊讶莫名的,恐怕还是赌场的老板边七筒。
这三人中,他认识两个。
其中一个还是“死人”。或者说,独孤樵应该是个必死之人!
因为鬼灵子以独孤樵性命与金童掷骰相赌时,边老板被请为公证,并且鬼灵子输了。
鬼灵子已经替独孤樵输了性命。
但此时独孤樵却偏偏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而当日凶露的那个小姑娘,此时却再无凶态,只茫然迷离地看着他。
边七筒焉得不惊。
一惊之后,边七筒心头又暗暗叫苦。
“遇见尼姑,逢赌必输”,这是赌客们的口头禅。
甚至有些赌客已不打招呼便离去了。
偏直瞪着他的那老尼姑双目精光似电,又是腰悬长剑,一看便是身怀绝技之辈。边七筒
惹她不起,甚至在她的目光下,边老板竟觉得自己比平时矮了半截!
瞿腊娜似是突然清醒,指着边七筒道:“你还记得本姑娘么?”
边七筒连忙道:“记得记得。”
瞿腊娜道:“走,到咱们当日赌命的那间屋子去。”
边七筒此时哪还敢有半点老板气派,当下点头哈腰地率了三人上楼。
方一进屋,边七筒就连忙从怀中掏出当日金童给他的三片金叶子,道:“小的虽身为敝
赌场老板,却决不是贪得无厌之徒,还请姑娘将此重金还给那位公子爷。”
瞿腊娜挥手道:“本姑娘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只问你,陆小歪后来他到过此处没有?”
边七筒道:“陆小歪?他是……”
瞿腊娜道:“便是当日未曾掷骰子的那个。”
边七筒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姑娘说的原来是陆小少爷,但自当日姑娘和公子
爷你们离去之后,便未再有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光临敝坊了。”
瞿腊娜轻叹一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绝因师太当下道:“边老板,还望你将当日之状细细道出,决不许漏下任何一个细节。”
她言语虽不重,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之力,边七筒连连点头称是,遂将当日鬼灵子等
五人如何入赌场,又怎样赌命,然后离去之情一字不差地叙述了一遍,言语中自然“公子小
姐”不断,末了道:“至于三位公子爷和两位小姐离开敝店到了何处,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绝因师太沉吟良久,忽闻瞿腊娜道:“师父,徒儿带你老人家到当日我们去的那地方。”
见她面上再无茫然之色,绝因师太心头暗喜,当下与边七筒别过,随瞿腊娜和独孤樵离
开了镇西赌坊。
到得当日鬼灵子自戕之所,瞿腊娜面上时怒时喜,将鬼灵子如何作弄金童之事连比带划
地演述了一遍。最后竟将师父拉到鬼灵子倒身之处,面上又呈一副迷茫之色,将师父横抱起
来,慢慢地朝当日她抱起鬼灵子所行路径走去,绝因师太既觉啼笑皆非又心头恻然,任由瞿
腊娜抱着走出老大一截。忽觉瞿腊娜浑身一震,随即侧倒于地。
绝因师太大惊,一跃而起,却见爱徒竟满目茫然地喃喃道:“就是这样的,我醒来时,
陆小歪他……他就不见了。我问独孤樵,他说只看到……看到一点灰影。”
绝因师太闻言一惊,转向独孤樵,道:“独孤公子,当日你果然看见过一团灰影么?”
独孤樵点点头,道:“那灰影一闪就不见了,我见瞿姑娘睡得很香,叫她不醒,我便也
睡了。”
绝因师太面上微现喜色,尚未开口,却见瞿腊娜满目忧伤地站起来,缓缓沿原路折回,
坐到鬼灵子倒身之所,嘤嘤哭泣起来。
知劝其无用,绝因师太干脆也端坐于侧,细细思忖那将鬼灵子带走的“灰影”究竟是谁?
是敌?是友?
将鬼灵子带走又是何意?
思忖再三,终是不得要领,正自惑然,忽闻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一个面若鹰隼,目露凶
光的高瘦汉子,也自五丈开外缓缓踱了过来。
绝因师太骇然一惊,弹地而起,手握剑柄怒喝道:“铁镜!你这奸贼……”
却被铁镜哈哈一笑打断话头,只听他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
哈,绝因老尼,今日本人到此,并无它意,只想将独孤樵带走。”
绝因师太怒极反笑道:“好说!好说!也算是上天有眼,让贫尼遇上了你这奸贼,敝派
与阁下的血海深仇中今日也该清算清算了!”
铁镜闻言不惊不怒,淡淡道:“帐嘛,终归是要算的,只是今日恐怕你这老尼姑难以如
愿了。”
言罢干笑一声,双手轻拍数下,便见愁苦二煞自十丈开外如飞赶至,冲铁镜一齐恭声道:
“复圣盟紫衣堂属下弟子裴文韶胡涂恭听副盟主令谕。”
绝因师太一愣:什么“复圣盟和紫衣堂”?愁苦二煞又怎成了什么“属下弟子”!
正疑惑间,便听铁镜道:“这老尼姑有个名号叫绝因,收得几个淫尼贱女在峨嵋山,自
充一派掌门……”
如此出言无状,绝因师太哪能不怒气冲天,当下“呛”的拔出三尺青锋,暴喝道:“铁
镜!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了,亮兵刃吧!”
铁镜似是未有所闻,只对愁苦二煞道:“你们将这独孤樵带回圣盟,不许出半点差错,
否则……哼!”
绝因师太骇然色变,独孤樵神功尽失,她自是深知了的。平心而论,要独胜铁镜她也殊
无把握,甚至落败的可能性还要大些,但她身为峨嵋派掌门,岂能不报本派与铁镜的血海深
仇,是故当愁苦二煞现身时,早存了拼死之心,她倒也并不如何惊骇。
俗话说一夫拼命万夫难敌,纵是铁镜与二煞联手,绝因师太数十年功力端得非同小可,
除非两败俱伤,否则要在千招之内取她性命那是万难。
但陡闻铁镜竟令二煞带走独孤樵,绝因师太心头之震骇可想而知。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未等愁苦二煞肃然受命,早闻绝因师太暴喝一声:“看招!”
剑随声出,竟是峨嵋剑法中最为凌厉的一招“佛光普照”。
据说当年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因观金顶佛光数月,心有所悟,方才创下此招。绝因师太
浸淫本派剑法数十年,是故此招一出,剑气剑影竟笼罩了方圆二丈之地!
铁镜自忖武功略胜绝因师太,故一直未亮出他的判官笔来,也怪他太过托大,决未料到
绝因师太堂堂峨嵋派掌门,竟会连句场面话也不相呼,猝然间便施辣手,大惊之下,对方的
剑尖已刺到了期门穴。
他怎知绝因师太竟是如此思忖:今日纵是两败惧亡倒也并不算什么,但独孤樵若被对方
掠去,他的两个拜兄胡醉和童超俱是侠骨丹心之辈,定会因拜弟受人所挟而束手束脚,甚至
为救拜弟而不惜自身性命,若真如此,江湖魔焰嚣张,从此再无宁日了。
反正今日之局只有以生死方能了断,实在顾不得什么武林的辈份和一派掌门之尊的虚名
了,只有先制住铁镜,方能救独孤樵并且自救。但绝因师太那运足平生修为的凌厉剑气只将
愁苦二煞迫追四丈,却未能如愿以偿地制住铁镜。
差了一线。
仅仅只差一线!
绝因师太的剑尖,已将铁镜的额头划破了一道长约二寸的血槽,却未能直贯而入。
血槽也并不深,只划破了皮肉。
不愧是一枭雄,铁镜虽未料到绝因师太以一派掌门之尊会猝施暗算,但方觉剑尖及面,
他竟快逾闪电的往右侧倒下!
普天之下,只怕还从未有人见过此招。
因为这根本不是招。
如果硬要给它定个名目,肯定只有四个字适用:自杀之招!
偏偏这“自杀之招”竟使铁镜只是自额头至左颊添了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剑痕,却救了
他一条性命!
连绝因师太也为之一愣。
但就在这一愣之间,躺倒在她面前的铁镜已弹身而起。
绝因师太冷哼一声,又“喇”的一剑刺出。
她似是忘了昔日敦敦告诫本派弟子之言:“若非身处绝境,且对方又是大奸大恶之辈时,
万万不可使出‘点眉落明’一招!”
但此时身为掌门的绝因师太,竟自己犯戒了。
她使的正是这一招“点眉落明”!
虽铁镜完全不负“大奸大恶”四字,但绝因师太此时并未身处绝境,甚至因抢得先机而
占尽了上风。
严格地说,在整套峨嵋剑法中,并无“点眉落明”这一招,此招虽也含峨嵋剑法轻灵快
捷变幻万端之意,却多了全套峨嵋剑法中均没有的阴损、歹毒和霸道!因为此招一出,并非
为取敌手性命,而是专为刺瞎对方双目。
对于武林中人来说,双目失明实在比死更痛苦。
据说此招系绝因师太的前辈祖师晦光上人所创,并因此而闭关忏悔了三年,然待其圆寂
西归之前,还是忍不住将它传给了继任掌门,但也立下严规:凡本派弟子,断不可轻易使出
此招!
因而此时铁镜心头之震惊,端的非同小可。
未等他立稳足跟,双目前的点点寒星,已幻化出一张巨网袭来!
大惊之下,铁镜飞速朝后弹出五丈有余。
但他快,绝因师太却也不怪,更不换招,只如影附形迫进。
此时铁镜已提起真力,但见他突然凌空腾起,足有一丈有余,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双目失
珠之厄。
绝因师太功败垂成,但闻她清啸一声,急速换招,一招“万佛观日”,三尺青锋已然织
成剑网,封住了铁镜下落之势!
好个盖世奸雄,虽惊不乱,身在空中,电光石火间已抽出腰间精钢判官笔,并不扭腰挪
移,反冲剑网直落而一下!
绝因师太大喜:只要落入剑网之中,铁镜非被绞成碎尸不可!
但绝因师太错了,她太低估了铁镜。
铁镜并非不知身下那剑网的凌厉,但他必须直落而下。
他也深知绝因师太的功力仅略逊于己,若再运力凌空挪移,无论能移开多远,绝因师太
的剑网都绝对会在下面等着他。
更重要的是,此时他手中已经有了一支精钢铸就的判官笔!
写来话长,其实这一切都是刹那间之事。
但闻“叮”的一声,剑网蓦然间消失了。
绝因师太虽已运足全身内力,但她的手中长剑已渐渐弯曲!
铁镜仍然身在空中,但他的判官笔尖正不偏不斜地顶在绝因师太的剑尖上。
这又是险之又险的一招,若稍有一丝差迟,铁镜此时已成碎尸无疑了。
但这种差迟并未发生,因此他已冒险扳回了劣势。
绝因师太的脸渐渐发白了。
铁镜却好整以暇地腾出左手抹去面上正汩汩流出的鲜血。
独孤樵、瞿腊娜以及愁苦二煞,恰似四段枯木,或站或坐,俱是茫然无声。
便听铁镜冷冷道:“臭贼尼!今日你死期到了!”
话音甫落,忽见绝因师太面色倏然间由白转红,铁镜陡然一惊,百忙中借力一弹,已凌
空横飞出七、八丈之远安然落地,看着绝因师太沉声道:“老贼尼,铁某还想多活几年,犯
不着与你同归于尽,但今日你却死定了!”
原来绝因师太方才突然面色由白转红,正是运足了十二分真力,意欲撤剑换招,拚着被
判官笔贯顶殒命,自己手中长剑,也决不会不洞穿敌人胸腹!这正是两败俱亡的打法,铁镜
焉有不知,是故有这番说话。
绝因师太并不回话,只暗自调息真元。却闻“吡”的一声,铁镜撕下半幅衣袖。绝因师
太一观之下,早知究里,当下海啸一声,复又仗剑攻上!
铁镜大怒,暴喝一声,挥笔接招,观其笔势,竟是将“草圣”张旭的《肚痛帖》化为武
功招式,端的若惊电激雷,倏忽郭荡,又似悬崖坠石,轰然有声!
绝因师太却剑走轻灵,虽姿肆而不逾法度,如有急雨绝风之势!
二人以快打快,瞬息间竟分不清谁是铁镜谁是绝因师太。
数十招之后,铁镜陡然而惊:方才绝因师太急切抢攻,不让他有包扎伤口之机,一怒之
下竟使“狂草”笔势以快打快,而快却正是峨嵋剑法之所长,如此岂能奏攻!
心念电转,铁镜突然笔势一转,信手缓缓一挥,隐劲于圆,藏巧于拙,竟“书”起了
“书圣”王羲之的《东方朔画赞》小楷法帖,看似黯然有余,锋颖不露,却将绝因师太的所
有精妙招式一一封住,再也快将不起来了!
所幸此时铁镜额头血槽内鲜血汩汩涌出,一只左眼早被血液弄得难以现物,半边衣襟也
是血迹斑斑,内力大弱平时,数次本该得手之机,均被绝因师太避过。
饶是如此,铁镜以慢制快,仍是占尽上风。又过近百招,绝因师太已呈不支之象,铁镜
忽见愁煞裴文韶和苦煞胡涂似是呆了一般,竟痴痴地立于数丈开外观斗,不禁大怒道:“裴
文韶!胡涂!你们竟敢不过本座令谕么?!”
愁苦二煞恍若大梦初醒,闻言面色倏变,一齐恭声道:“小的该死!”
“啪啪”各自掌了两记耳光,跑过去架起独孤樵,径往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