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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江山如画山河刀

马小雄愿意跟随太叔梵离,全然是听从乔在野的意见。

乔在野对他说道:“普天之下,能有老太叔那样崇高地位的前辈高手,恐怕不出五人。

“水岛主是你义父,你俩父子情深,那是谁都没话说的。

“可惜时不我予,你义父年纪老啦,既舍不得你干妈,也不愿意在东蛇岛覆灭之际离去,恐怕如今已是凶多吉少。

“老太叔本是天工堡主,以他人家的武功,几乎是世上唯一可以跟幽冥宫主‘魔道霸主’姒不恐分庭抗礼的绝世高手,可惜他年纪比你义父更老得多,虽则身手仍在,心智已大大失常。

“以我之见,跟随着太叔梵离那样的一位前辈高人,既是福气,也是莫大的危险。

“这数年来,给他撕开五大块的门徒,个个都死得极是凄惨。在以往,他是从没做过这种残忍事情的。

“但一个人既是大失常性,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是连他自己也没法子可以估计的。

“但照我看,他的疯狂,已和他的武功一般,一天比一天减弱,原因也很简单,他真的太老了,他已渐渐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别看他此刻把敌人撕开的狠劲,极端恐怖骇人,若跟三年前的老太叔相比,他在捏拿敌人方位尺寸之上,虽则还是一般无异地准确,但若论到撕裂敌人的手法,更尤其是内力方面,已是大大逊色,再也不比当年。

“这是人生难以避免的衰老,纵然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之人,也绝不例外。

“但无论如何,今天老太叔既然对你有所垂青,这便是千载难寻的良机。

“以你目前的武功,纵有壮志雄心,也势难在江湖上有所作为,照我看,老太叔极有可能会把你带回天工堡,至于是否会把一身武功倾囊传授,我不敢说,但对你来说,绝不会是一椿坏事。

“在这数十年来,不知几许江湖人物,欲拜老太叔为师,都被拒诸天工堡堡垒大门以外,此刻,你也许不必与他师徒相称,而将会在他老人家身上得到极大的好处,这是你的福缘,料想水岛主跟你干妈知道了,都只会为你感到高兴,而绝计不会有反对之理。

“你要记住,大丈夫处世为人,必须从大处着眼,切切不可拘于小节,当今天下乱局纷呈,边疆、甚至在国土之内,都有异族铁骑大军不断的张牙舞爪,要救国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首先必须把自己强大起来。

“试想一想,要是在战阵之上遇上了敌人,一身本领又是何等地重要?

“但相对而言,一个人的武功再厉害,也不外乎是匹夫之勇,你要成就大业,扭转天下乾坤,就得熟读兵书,研习强国行政之道,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万人莫敌!

“只是,你年纪尚轻,凡事必须按部就班,不能急进。在你这个年纪,不妨习武也修文,努力把自己强壮,充实起来。

“老太叔虽然是个危险的老疯子,但只要你坚决不肯拜他为师,你就不能算是他的门徒。

“你既不是他门下弟子,也不是他的敌人,他就算疯性大发,也未必便会把你‘喀勒’四声,整个人撕成五大块。

“再说,只要太叔梵离那样的绝世高手跟你在一起,又还有谁敢打木小邪那一把大刀的主意。”

听了乔在野的一番话,马小雄不再犹豫,决定跟着老太叔,他上天一起上天,他跳海也就齐齐跳海。

马小雄跟着太叔梵离,阿玫也照样跟着,老太叔瞧着她,道:“你很聪明,知道我从来不会把女子‘喀勒’一声撕掉。”

阿玫道:“你动不动便把活生生的一个人撕成五大块,晚上可睡得着吗?”

老太叔道:“要是没有把活生生的一个人撕成五大块,那才睡不着觉。”

阿玫舌头一伸,再也不敢答话。

三人自福建之东,漫不经意地向西北而行,既不赶路,也不闹事。不止一日,到了漳州。

漳州傀儡戏,历史悠久。老太叔在一处戏棚中见有傀儡戏正在上演,便蹲在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

马小雄和阿玫虽然比老太叔年轻了八十岁,但却远远及不上他那么兴致勃勃,只是看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在闹市中四处钻动。

在一片广场上,一个胸口毛茸茸的赤膊大汉,正在人群围观之下,大显身手,他自称练的是铁布衫功夫,刀枪不入。在他旁边,有一个活像猴儿般的少年,手执明晃晃的钢刀,在大汉运劲之后示意,一刀便向他胸膛上疾劈过去。

只见钢刀一劈过去,立时便反弹开去,完全不伤及半点皮肉。

少年又把钢刀砍在一块木头上,木头立时应声中从一分为二,围观者无不轰然喝采叫好。

少年咧嘴一笑,捧起一个铜钵,讨取赏钱,一时之间,叮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十居其九打赏的都是铜钱。

倏地,铜钵上一阵特别沉实的声响,令人为之眼前大亮。

不知何时,竟有人把一锭黄澄澄的元宝,放在这铜钵之上。

少年瞧得连眼都直了。他跟随着师兄走遍大江南北,所得到的赏钱,最阔绰的一位官人,也只不过是在铜钵上放下了一块二两重的银子,但眼前这一锭金元宝,看来最少也有十两重。

不但少年、大汉为之两眼发直,就连围观者也是哗然不已,只见这位出手阔绰之人,衣着普通,身材也不怎么出众,便如同一般在市集上叫卖的商贩。

少年伸手向金元宝指了一下,道:“大爷,这……这是你给咱们的赏赐吗?”

那人点了点头,道:“不错,但你们收下了这一锭金子,就得再劈一刀让大伙看清楚一点是否真材实学。”

大汉喜孜孜地把金元宝收下,笑道;

“不成问题,小猴儿,咱们再玩一次,让大伙儿齐齐大开眼界。”

那小猴儿应了一声:“省得!”又把大刀抡在手中,首先舞出一片刀花,然后一刀向大汉胸膛直劈下去。

但他这一刀还没劈下去,已给那人闪电般伸手,竟在半空中把刀刃锁住。

小猴儿陡地一怔,心想:“这大爷好武功,想必是存心要较量较量小猴儿的劲力与刀法。”

心念电转间,猛地吸一口气,要把大刀从那人手中抽起。

但那人只是笑吟吟地站在地上纹风不动,任凭小猴儿如何用力,始终动不了大刀分毫。

那人笑了一会,陡地脸色一沉,指上吐劲,竟把那一把大刀硬生生地震断。

小猴儿当场侥住,作声不得。

大汉连忙呵呵一笑,道:“大爷神功盖世,这才是真正令大伙儿齐开眼界的武功。”

他是个走江湖的卖艺人,只要是曾经在铜钵上放了一文钱的过路人,便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更何况眼前之人,出手之阔绰,简直是生平所未见,自非急急讨好不可。

随着他这一两句话,围观者无不爆出有如春雷般的喝采声,唯独马小雄和阿玫,两人心下都是大不以为然,都是不约而同地在暗暗冷笑。

那人待围观者喝采声渐渐平息下去之后,才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一把刀,看来明晃晃的好不吓人,怎么却像是纸糊出来的东西?”

大汉陪笑道:“刀嘛,本来是货真价实的,只是大爷神功厉害,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

不等他说完,那人已然截口说道:“我给你金元宝,要见识的并不是吹牛拍马屁的本领,而是你这刀枪不入的真功夫。”

大汉一愣,那人又已接着道:“你们用来演戏的一把刀,既已断成两截,也就只好向别人借刀使用使用。”

语声未落,倏地一个箭步标前,站在马小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兄弟,你这把大刀似乎很不错,就请借来一用,片刻之后当即奉还。”

伸出右手,便要马小雄把刀双手送上。

马小雄早已瞧得大不顺眼,闻言冷冷一笑,道:“这一把刀,也只不过是纸糊出来的东西,你要借刀,找别人去问好了。”

那人脸色一寒,怒道:“我要的东西,谁敢不从?”

右手暴伸,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中,悍然夺刀。

他这一出手,虽非快如闪电,势道却是凶猛绝伦。

马小雄早已全神戒备,那人一动手,早已挪身移步,向人丛后面闪身缩退。

但那人身手极高,虽在人潮之中,竟能人影如同穿花蝴蝶般迅速穿插。

马小雄身形虽快,在十余人之间窜身游走,但不到片刻,还是给那人伸手,一爪抓在左肩之上,同时冷喝道:“拿刀来!”

那入五指如钩,马小雄但觉左肩被抓之处,肩骨似已爆裂开来,才一个照面间,已疼得脸色铁青,两颊肌肉剧烈地在颤抖。

忽听一声清叱,阿玫挥剑从后直刺那人,但那人武功远在她之上,反手一掌拍在她右腕之上,“叮”一声响,长剑坠地,阿玫的右腕剧痛难当,一条腕骨,竟给一掌震断。

那人在闹市悍然行凶,围观者无不纷纷闪避,霎时之间,原本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的地方,腾出了一大块空地来。

那人嘿嘿一笑,忽然把马小雄放开,却五指直罩在阿玫头上,以他的武功,只要指上稍稍吐劲,阿玫势非天灵碎裂,当场惨死不可。

那人目注着马小雄,道:“闲话一句,这把大刀,你借还是不借?”

他以阿玫的性命作为要胁,马小雄自非立刻答应不可。

但阿玫脾性倔强,虽在死神威胁之下,仍然厉声叫道:“师弟,这把大刀,上次借给了孔大夫险些讨不回来,以后,刀在人在,刀失人亡,你绝不可重蹈覆辙……啊!……”

她最后一声叫喊,是那人五指微微吐劲,直把她的头骨震得裂勒作响,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马小雄睹状,心如刀割,要是那人以五指罩在他自己头上,便是给他杀了,也绝不肯在死前把刀“借出”,但如今被胁持的却是阿玫师姊,在生死间不容发之际,他已再无选择余地。

正当马小雄打算把大刀双手奉上之际,蓦地一人宛似飞将军从天而降。

那人乍闻风声在头顶响动,早巳提高警惕。但来者身形迅疾,出手的方位更是刁钻独特,只觉背后突然给人重重扑至,右臂更给对方一手抓住,在刹那之间,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能够在电光石火之间,扑向敌人伸手抓住对方右臂的,在这世上,除了太叔梵离之外,又还会是谁?

只听见老太叔在那人背后说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木小邪大刀的主意?”

那人自知武功与背后之人相差太远,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说道:“老前辈莫非便是木小邪么?”

老太叔怒道:“放屁!我今年才十五岁,你竟敢在众人面前说我是个老东西,他妈的!

我不是木小邪,也不懂得铸刀,只得得铸人!”

“何谓铸人?”

老太叔道:“把你撕成五大块,再以阴柔掌力把五大块东西搓揉在一起,造成棍棒之状,既可用作晾衣,也可以直捣茅厕,很是管用,你要不要试一试?”

那人面如土色,道:“不敢!”

老太叔怒道:“说了大半天,连苍蝇也已飞到雁门关去,你怎么还没说出自己的狗名字!”

那人急道:“我姓潘,叫潘二德。”

老太叔道:“出自何门何派?”

潘二德道:“我是……是……是……”

一连说了三个“是”字,到底是何门何派中人,始终没有说出口。

老太叔大怒,五指劲力一吐,潘二德这条右臂似要齐肩被扯脱。

在马小雄和阿玫眼中,更是似已目睹了另一幕惨案,只觉得这姓潘的,立时便会给老太叔右一声“喀勒”,左也一声“喀勒”,在不旋踵之间,整个便会在闹市中给太叔梵离当场撕成五大块。

阿玫甚至早已侧开脸庞,不忍卒睹。

就在此际,一蓬血光,自潘二德背后直喷出去。

潘二德差点便当场昏倒过去,他心中第一个念头,显然认为这些鲜血,是从自己右臂肩膊间怒飙出来的。

可是,隔了片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右臂并未曾给背后那人扯脱,倒是那一蓬鲜血,竟是从那人嘴里直喷出来的。

这情况,马小雄比潘二德更早瞧得一清二楚,只见老太叔忽然脸色大变,非但口喷鲜血,面庞上的眼、耳、口、鼻更是怪异莫名地挤在一起,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

这一下变化,当真大大出人意料之外。潘二德死里逃生,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又肥又矮的秃顶老人,已像是羊癫症发作一样,身子蜷伏在地上,形状说不出的可怖。

潘二德是习武之人,一看之下,已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了一两眼,陡地长长吐一口气,又复狞笑说道:“十五岁的老前辈,你怎么啦?怎么如此不小心,练功练至走火入魔?”

老太叔在地上不住的滚动,泥尘和血污瞬即染满了脸孔,看来更是骇人已极。阿玫大急,也不顾是否会有什么危险,匆匆上前掺扶老太叔。

但她右腕骨已被震断,才伸手触及老太叔的身子,已感剧痛难当,更遑论可以把老太叔搀扶起来。

潘二德嘿嘿一笑,道:“尔等命数如此,乃属天意,可怪不得潘某心狠手辣!”

他深知这秃顶老人武功极是厉害,倘非这老人恰巧在此际真气逆走,全身经脉冲撞,自己早已给他撕成五大块,当真是死无全尸。

既是天赐良机,这老人无论如何是要“先杀为快”的,当下双眼凶芒厉闪,迎头便是一掌重重向老太叔击落。

但也在此际,马小雄已把木小邪的大刀抽出,情急之下,竟使出了“还我山河十八刀”

第九式——“江山如画”。

想当日,在东蛇岛五层楼大厅,水老妖醉挥“还我山河十八刀”,当他使到这一招“江山如画”之际,气势是何等从容壮丽,乃至今天,由他的义子马小雄,也是依样画葫芦地使出这一刀,但两人在刀法上造诣,相差着实不可以道里计。

虽则如此,马小雄这一刀,毕竟是用木小邪的大刀挥出,更兼且在情急之下拼命施为,仍然极具强大杀伤力。

潘二德乍闻背后破空之声大作,一时间也不敢过于托大,原来重重击向老太叔颈项的一掌,急急撤回,更连随翻身一爪,抓向马小雄的右腕。

马小雄正在挥刀,虽然把潘二德击杀老太叔一掌逼得硬生生地收回,但却已招式用老,再也没法子可以把潘二德施以任何杀着,反而给对方一爪抓住右腕脉门。

但也就在这刹那间,在地上不住滚动的老太叔突然奋力而起,仍然是招数不变,有如鬼魅随身,在潘二德背后紧贴出击,一伸手又是狠狠地抓住他的右臂。

潘二德脸色倏变,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原本已躺在地上到处翻滚,痛苦得死去活来的老人,竟然能在短短一刻之间,又再卷土重来。

潘二德正待反击,但却已听见“喀”的一声,并非“喀勒”地在响。

潘二德这条右臂,不错是给扯脱下来,但这一次的扯脱,却又和以往给老太叔扯脱的手臂,并不一样,只见潘二德的右臂,已给老太叔扯脱,但只是扯脱了一半,并未和他的身体完全分开。

饶是如此,潘二德已疼得脸无血色,嘶声惨呼,哀嚎之声震入耳膜,场面恐怖骇人之极。

老太叔一声惨吼,又再把潘二德的左臂撕脱,同样的,这一下撕扯,仍然只是把左臂扯脱了一半,但却已白骨森森,混和着鲜血自伤口中怒凸而出,一些胆子细小的围观者,登时当场晕倒过去。

老太叔还要依照“惯例”,把潘二德的两条腿扯脱下来,但却已是力不从心,更嘴里狂吐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经此一闹,漳州之内早已弄得沸沸扬扬,惊动了官府衙差,纷纷自四面八方涌至。

要是老太叔并未走火入魔,命危旦夕,就算三几百名官兵杀至,他也绝对不会放在眼内。

但此际这位武林剑道大宗师,在勉力重创潘二德之余,再无余力可以抗敌,甚至无法逃走。

一个眉粗目大的捕快,手持铁棒,不由分说便向老太叔迎头直砸下去,他自是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在闹市行凶的秃顶老人,赫然竟是名震天下的玉洞峰天工堡主太叔梵离。

这捕快一记铁棒砸下,老太叔只是呆愣愣地瞪着眼,任由这一棒当头砸下,霎眼之间,只见秃顶之上当场爆裂,又是鲜血四溅,血流披面。

这捕快嘿嘿一笑,骂道:“不知死活的老家伙,竟敢在老子的地方逞凶伤人,准是他妈的活腻了!”

马小雄大怒,也不顾得这是官府中人,抓起木小邪的大刀,便向这眉粗目大的捕快拦腰疾斩。

捕快冷笑,以铁棒挡格,岂料大刀过处,铁棒有如脆木般给砍断,大刀余势未衰,立时把他半边肚子剖开,定睛一看,不禁为之魂飞魄散,只见一大串肠子,竟自肚子间直堕下来。

其余数名捕快,都不禁面色大变,纷纷亮出兵刃严阵以待,马小雄却不慌乱,道:“这莽汉不问情由,便把一个老人家砸得头破血流,生死难料,我这一刀,是逼不得已之举!”

几个捕快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这少年年纪轻轻,却带着一把沉重的大刀,委实邪门之极。”

虽已亮出兵刃,但一时之间,谁也没打算贸然抢攻,只是把马小雄困在中央。

蓦地,一人越众而出,首先向几位捕快一抱拳,始道:“这一老二少,都是在下的朋友,先前之事,虽有流血损伤,都是逼不得已的一场误会,还望几位网开一面,切莫追究。”

一个捕快扬眉冷笑,道:“你是什么人?这种事岂是旁人可以插手的,莫非……你也是这些凶徒的党羽吗?”

这人淡淡道:“在下早已说过,我是这三个人的朋友,既是朋友,在你们府中人看来,自然也可算是党羽了。”

那捕快道:“这是王法管治的地方,你快退开,别招惹麻烦!”

这人道;“这椿事,我是管定了,说不得只好得罪!”

话犹未了,已挥动长剑,向这几名捕快展开抢攻。

马小雄和阿玫一看见这人,便知道救星到了,原来这个并非别人,赫然竟是华山派的剑客柳生衙。

自从东海大战一役之后,马小雄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海蛇、乔在野和柳生衙这三个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在忘忧谷,总算遇上了乔在野,想不到在这漳州城内,柳生衙也及时现身,为自己挡住这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捕快。

以柳生衙的剑法,要解决这几个不见经传的小小捕快,自是轻而易举之事。不到十招八式,几个捕快都在足踝上中了一剑,只得人人在地上爬动,再也不敢逞强。

柳生衙背起了老太叔,带着马小雄和阿玫,一口气直奔出三十里,远远离开了漳州城,到了一处小村庄的饭店内,始把老太叔轻轻放下。

饭店老板见一个老人满身血污,不禁慌了手脚,急急叫妻子去找大夫。老太叔却突然喝止:“头皮给蚊子踢了一脚,些须小事,叫大夫来作甚?”

老板一愣,接着道:“老丈,你的伤势,看来颇不寻常,要是不立刻延医诊治,恐怕……”

老太叔两眼一瞪:“谁是老丈?我今年才十五岁,正值年少气盛之时,这一点点鸡皮小蒜般的伤势,吐一口唾涎抹抹,也便可痊愈。”

说完,果然吐了一大口口水在掌心之上,然后,放在头顶之上用力涂抹。老板夫妇睹状,不禁面面相觑,良久作声不得。

柳生衙苦笑一下,道:“这位……小兄弟的脾性,有点与众不同,幸好我身上还有些不错的金创药,要治好这一点点伤势,料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把华山派的“黑金五味散”撒在老太叔秃头上,也吐了一口口水,然后才轻轻加以涂抹。

老太叔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生衙照实说了,老太叔又道:“华山派的剑法,你练得不错,凤世宗可是你的师父?”

柳生衙恭声道:“正是。”

老太叔忽然怪眼一翻,道:“你的口水他妈的很值钱吗?怎么只吐了一点点就此作罢?

如此吝啬小器,将来怎能保家卫国打江山?”

马不雄和阿玫听了,忍不住双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柳生衙无奈,只得“大大方方”,把一大口口水吐在掌心,然后又再添加一些珍贵之极的“黑金五味散”,涂抹在老太叔头上。

老太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总算是孺子可教也,瞧你的相貌,也不算是笨头笨脑,只可惜见山拜山,遇上了猫猫狗狗也拜之为师!”

柳生衙陡地面色一变,沉声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不啻是再生父母,前辈虽然是江湖长辈,却也不能随便出言辱入我的恩师。”

老太叔怪一眼翻,似欲破口大骂,但过了片刻,却摇了摇头,道:“这一次,是我年少气盛,说话不分好歹,你不要生气。”

柳生衙余怒未熄,紧闭嘴唇不肯答话。

老太叔瞧了他一眼,忽然伸出右手往头上乱抓,柳生衙吃了一惊,急急阻止,叫道:

“你头上伤势非轻,要是胡来一顿,一旦伤口霉烂,深入头骨,定必枉送了一条……小命!”

老太叔道:“你要是一直都在生我的气,我宁愿把你的金创药和口水都刮掉下来,归还给你!”

柳生衙给这个九十几岁的“少年”弄得啼笑皆非,只得陪笑不迭,道:“你只不过跟我开玩笑,我又怎能当是认真的?要是连开玩笑也生气,这就是真太小器,太不像话了。将来又怎能保家卫国打江山?”

老太叔哈哈一笑,道:“果然聪明绝顶,一教就知晓!”

说到这里,忽然身子软垂垂地堕了下来。

只见他脸如紫金,目光涣散,气息甚是微弱,境况大是不妙。饭店老板睹状,忍不住把柳生衙拉开老远,才悄悄地说道:“这位老丈,不仅头上有伤,身子也大有问题,照俺看,在这条小小的破村里,便是找来一两个大夫也不济事,不如趁天色尚早,把他送到金剪刀那里去,要是金大夫肯出手相救,也许还有活命的指望。”

柳生衙听了,不禁浓眉一扬,失声道:“你说的那位金剪刀大夫,可是江湖上人称‘一命赔一命’的金破天?”

饭店老板点了点头,道:“正是。”

这时候,马小雄和阿玫都已凑近过来,闻言双双说道:“我们赶紧去。”

当下向饭店老板问清楚了金破天医寓所在,然后雇请了一辆大马车,匆匆出发。

在途中,马小雄向柳生衙问及当日在大海上的境况。

柳生衙道:“那一天,聚英堂有备而来,跟咱们展开了极凶险的一场海上大激战。

“当时,自宫船上涌杀而至的官兵,都给咱们三兄弟杀得溃不成军,但其后,却有数名高手掩杀上来,武功之高,难以想象。

“在野二哥苦战‘阴刀’丁万祥、‘阳剑’丁万安,这二人出身于太湖,一刀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二哥要战胜这一对丁氏昆仲,可不容易。

“海大哥遇上的对手,更是难缠。那是一个白发老者,一支右手早已给仇家砍掉,但换一支用‘乌金精钢’打造的钢爪,更兼加上独门的‘裂狱碎金爪’功力,一身武功,更比当年可畏可怖。

“原来这人,便是兰州‘爪爆心肺’莫穿肠,海大哥遇上了这一号人物,战况之凶险,委实前所未见。

“到后来,咱们这一艘船快要沉丁,却有一艘快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直刮过来,舟上一人,白衣文士打扮,但却只有一条大腿,原来便是曾经给你砍掉大腿的池振宇。

“我和池振宇,就在这快舟之上,展开激战。咱们一战之下,竟是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之局,但那快舟由于无人操控,很快就已漂离开其他船支,终于变成大海上的一艘孤舟。

“当咱们停战之际,已在黄昏之后。当时,池振宇道:“要是再苦拼下去,大不了便是同归于尽之局。”

“我道:‘你少了一条腿,在小舟之上跟我比拼,甚是吃亏。’“池振宇道:‘你明白就好了,要是在大船上比拼,又或者到了岸上,你最多支撑不了三百招。’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但在那时候,咱们是死敌,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可是,他却这样说道:‘有一句老话,叫做同舟共济。眼下境况,恰恰便是如此。在这茫茫大海,咱们虽是死敌,却是谁也没法子可以把对方杀死,不如这样吧!算是你饶我一命,我也饶你一命,咱们就在这大海之上立誓,总今,今天这一战到此为止,要是食言,一定不得好死!’

“就是这样,咱们罢战,到了天亮,遇上两艘渔船,咱们各自跳上不同的船支,就此分道扬镳。

“大海茫茫,虽然很想找回两位兄长,也挂念着你们的安危,但却只能回到岸上,然后再想办法。

“过了八九天,打探到一些消息,知道金玉豪门高手忽然悄悄东来福建,似有不轨企图。

等到我赶到忘忧谷,才知道在野二哥已安然无恙,但却又不知所踪,乔镜花也已同时离去。

“再度多番打听,又知道你们一直向西北而行,终于在漳州给我遇上,哈哈!这都是天意。”

马小雄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总算是天意待我不薄,要是你来迟片刻,这便呜呼哀哉,大势去矣!”

这时,老太叔在昏睡中悠悠转醒,道:“这是什么地方?”

马小雄道:“一辆很不错的马车。”

老太叔道:“马车要到什么地方去?是不是找仇人算帐?”

马小雄道:“仇人都已逃得老远,咱们去找一个很有本领的大夫,让他瞧瞧我的眉毛怎么总是比不上柳大哥那样浓密。”

老太叔咳嗽一声,道:“眉毛太稀疏,那是很危险的,一旦刮起大风雪,就很容易着凉。”

马小雄忙道:“正是这样,所以非要找个大夫想想办法不可。”

老太叔听的不住点头,又道:“这辆马车真的很不错,躺在这里,连放屁都是香的。”

声音越来越是微弱,随即又再昏睡过去,马小雄见了,心中大是担忧。

未届黄昏,马车在一条小道岔口之前停下,车夫说道:“靠左一条小道,向前直走三里,便是金大夫的医寓。”

柳生衙付了车资,背起老太叔,和马小雄、阿玫一起走向左边小道进发。

约莫走了里许路程,小道越来越是陡斜崎岖。又过了半里,眼前是一条吊桥,桥下溪水淙淙,景色颇是雅致。

这一条吊桥,仅容一人走过。但此际在桥的中央,却有一人盘膝而坐,那是一个脸色和身上衣衫几乎一般雪白的白衣和尚。

白衣和尚年约四十,身形高瘦,虽然盘膝打坐,看来也和一个站着的人矮不了多少。

柳生衙背着老太叔,一步一步走向吊桥,在白衣和尚面前三尺始停了下来。

白衣和尚原本一直低眉合什,这时方始缓缓地把瞳孔张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柳生衙也合什,道:“在下有一位朋友,患了重病,务须前往金大夫的医寓诊治,此事急不容缓,请大师行个方便借一借路。”

白衣和尚听了摇头,道:“金大夫明早约了贫僧决一死战,谁都不能打扰,施主请回吧。”

柳生衙陡地双目如电,直视白衣和尚,说道:“你是出家人,应当慈悲为怀,四大皆空,何以非要和一个救治世人的医生拼命不可?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背上这个朋友病况严重,要是不立刻找金大夫诊治,恐怕再也活不到明天,你是出家人,又岂能见死不救?”

白衣和尚抬头望着柳生衙,冷冷的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看来,你背上的朋友,既与佛无缘,也和这里唯一的大夫没有什么机缘,否则,也不会今天在这条吊桥上,遇上贫僧。”

柳生衙冷冷一笑,道:“在下华山派弟子柳生衙,未知大师法号怎生称呼?”

白衣和尚合什道:“贫僧法号就叫贫僧。”

柳生衙听了,面色陡变:“你就是太原白马寺的贫僧和尚?”

白衣和尚缓缓地点了点头。

柳生衙心中一凛,想不到在这僻远之地,竟然遇上了太原府金玉豪门公子爷刘复北的一个“和尚战将”!

他沉吟半晌,道:“大师明晨的决斗,是否为了公子爷而战?”

贫僧和尚道:“贫僧是刘庄主的朋友,可不是他的手下。”

柳生衙道:“但听闻大师会为了公子爷而出手杀任何人,甚至可以连你自己也杀掉。”

贫僧和尚点点头,道:“这话虽然不错,但贫僧依然不是公子爷的手下,而是公子爷的朋友。”

柳生衙不愿在这件事情纠缠下去,道:“在下是一定要渡桥前往找金大夫的,要是大师不肯借路,恐怕只好得罪了。”

贫僧和尚冷然道:“只要把贫僧杀了,任何人都可以渡过这一条吊桥。”

柳生衙脸色一寒,倏地身形拔起,要跨过贫僧和尚的头顶,直冲过吊桥的另一方。

贫僧和尚一声冷喝:“放肆!”也是身形飞拔,拦住柳生衙的去势。

柳生衙虽然背上背着老太叔,但这一跃之势,仍能拔起两丈有余。

只是,贫僧和尚轻轻一跃,两人便已在半空中乍然相遇。

柳生衙倏地掣剑在手,一剑刺向贫僧和尚左胸要害。

贫僧和尚也是用剑的大行家,身形一幌,也以一口利剑还击。

柳生衙早已料到对方有此一着,出招时故意把剑招改变,使贫僧和尚捉摸不定。

贫僧和尚一剑还击过来,他已借着双方剑刃交击之力,身形急急向后倒退。

他身在半空之中,这一退之势,看来非但毫不潇洒,简直更是甚为狼狈,但他却是成竹在胸,在这一退之下,倏地往吊桥外一跃,看来便和要跳桥的姿势一般无异。马小雄和阿玫睹状,齐齐“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但说时迟,那时快,柳生衙虽然往吊桥外飞跃出去,但一支左脚仍然勾在桥索之上。

他一跃之下,左足足背把自己和老太叔一起吊住,竟自桥底向前迈进。

他左足足背一放,右手长剑已插向吊桥木板底部,这一插之势力道恰到好处,仅仅可以承受二人的重量,在桥底之下轻轻一荡。

如此这般轻轻一荡,他又以右足足前勾住吊桥之前,再然后,又是运用长剑插板,不出三几个起伏,竟背着老太叔自桥底飞过彼岸。

马小雄和阿玫瞧得目瞪口呆,直至柳生衙翻身站在吊桥彼岸,方始如梦初醒,双双大声喝采。

贫僧和尚怎样也想不到柳生衙竟有这份胆色与能耐,自桥底之下越过自己的把关,不禁默默无语,一张脸更是深沉可怖。

柳生衙回身道:“救人如救火,事非得已,得罪了!”

背着老太叔,施展轻功再向前路奔驰。

马小雄和阿玫也要渡桥,贫僧和尚自顾身份,也不阻拦,索性也跟着柳生衙前往金大夫的医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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