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破天的医寓,位于一条小溪旁边,医寓房舍建筑古朴深沉,旁边有一座巨大的水轮,正在不断地转来转去。
医寓大门,紧紧关闭,只见门高逾丈,木色黝黑,门外挂着一对巨大竹牌,刻着一副笔划方正的对联。
上联写道:“阎王不收阳寿未尽多余鬼。”下联写道:“金仙难活死有余辜薄幸人。”
柳生衙把门外古兽铜环敲响数下,隔了片刻,大门“嘎”的一声缓缓打开,一个家仆打扮的老驼子咳嗽两声,道:“医生有事,不能会客,请到别的医局另找高明。”说完,便要把大门关上。
柳生衙急急阻止,道:“在下华山派柳生衙,背上这位朋友,情况甚是危殆,除了金大夫之外,天下无人能救。”
老驼子冷笑一下,道:“天下间性命垂危之人,无日无之,能活命者,不必吃药也可再活三几十年,该死之人,便是大罗金仙也延不了半个时辰的性命。”
说着,又要把高大的木门关上。
柳生衙不悦道:“在下为了朋友求医而来,好歹总得见一见金大夫,要是你不肯通传,说不得只好硬闯进去。”
老驼子陡地脸色一寒:“华山派向以名门正派自居,想不到出了一个这样的弟子,跟当年曾经到此一游的岳涟天相比,真是相差得太远了。”
岳涟天是华山派的祖师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法大宗师,想不到早年也曾到此,但是否为了求医而来,却是不得而知。
在这刻不容缓之际,柳生衙也不欲另生枝节,只是道:“救人如救火,在下要谒见金大夫,还望尊驾引见。”
老驼子嘿嘿一笑,道:“尊驾二字,真是愧不敢当,我只是一名粗贱下人,你要见大夫,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我这个粗贱下人杀了,大夫自然会见你。”
柳生衙无奈,只得双手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
先把老太叔放下,突然呼的一声,右掌直扑老驼子胸腹。
他这一掌,是华山派独门秘技“九霞神拳”,出手之奇,势道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老驼子冷笑一声,蓦地身如陀螺般急转,在柳生衙身边不住游走。
老驼子这一着,大出柳生衙意料之外,只见这陀螺般急转的身形,越转越急,柳生衙的掌法再精妙,也没法子扑前与之比拼。
他心下寻思:“一个人的身子,无论能转动得有多快,终究会缓慢下来。”
当下立定主意,暂且改攻为守,任由老驼子不住的在眼前急速转动。
但他掌势一收,老驼子突然纵上一棵老树树杆,随即借势反扑过来。他这一着,姿势极是怪异,身法之快,比诸柳生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驼子出招快如闪电,晃眼之间已连攻了七八掌。他虽然又驼背又矮小,但却借势自树杆之上居高临下反击。柳生衙左挡右格,竟给对方逼得狼狈异常。
老驼子掌势招数,一招比一招更毒辣,倏地掌势一变,化掌为指,竟以“二龙争珠”之势,要把柳生衙的眼珠挖了出来。
柳生衙心中一凛,急以右掌遮住双眼,但老驼子变招极快,倏地又再化指为拳,一拳重重击在柳生衙小腹之上。
这一拳打的部位虽然只是柳生衙的小腹,但却使他登时感到满天星斗,几乎当场便要昏晕过去。
要是老驼子继续出招,柳生衙纵然不死也得重伤,但老驼子却突然嘿嘿一笑,不再理会柳生衙,迳自回去。
柳生衙躺在地上,长叹一声,马小雄匆匆上前,道:“胜负本是兵家常事,改天再来,必可把这老驼背的驼峰夷平,大大出一口鸟气。”
柳生衙苦笑一下,道:“你这些话,原本很对,但老太叔伤势沉重,恐怕改天再来的时候,他已熬不过去。”
马小雄听了,面露黯然之色。
忽听太叔梵离响起一下混浊的咳声,然后一口浓痰有如利箭般射向医寓大门之上,令人看来甚觉恶心。
但马小雄见了,却不期然地想起义父水老妖,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忖道:“义父的咳嗽,就和这十五岁的‘少年’不相上下。”
老太叔吐出一口浓痰后,斜眼睨视,冷冷地对柳生衙说道:“你懂不懂打猎?”柳生衙一呆,道:“略懂一二。”
老太叔“哼”一声:“凡是略懂一二之人,便是连个屁也不如的混蛋。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户,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去打老虎还是打兔子,要是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最好还是回到鸡棚里找母鸡生下来的鸡蛋吃,千万不要贸然闯入森林里,枉自送掉了性命。”
柳生衙苦笑一下,道:“这人把我揍得七荤八素的,初时我还以为他只是一头骆驼。”
老太叔道:“你倒说的不错,他本来便是一头骆驼,此人来自大漠,是西域飞驼族中,人称‘漠北驼王’的赫连千沙,要杀此人,恐怕便是你师父凤世宗出手,也是力有未逮。”
柳生衙苦笑一下,续道:“既然如此,只好祈求雷神施法,把这头骆驼劈死!”
老太叔冷冷一笑,道:“连日大旱,何来晴天霹雳?”
柳生衙道:“倘真如此,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了金大夫。”
老太叔道:“见不见金大夫,倒是一椿小事,能否把那头可恶的骆驼好好教训一顿,才是最重要。”
柳生衙道:“可惜我武功不如人,纵使再度叩门,也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
老太叔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这赫连老驼使的是那一门武功?”
柳生衙道:“他的掌法,似属关外武功一脉。”
老太叔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是漠北大伽密宗的‘三大现不留手功’。”
老太叔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又再一口浓痰射向大门,然后才缓缓接道:“这一手‘三大现不留手功’,创自三百五十年前西域第一高手摩诃僧。”
“所谓‘三大现’,便是掌、指、拳三种武学,溶为一体,‘不留手’者,是发掌以后,随即化为指法,指法之后,便是拳头,如是这般周而复始,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这赫连老驼怎会自关外大漠到了中原,我这个少年也是不得而知,但他左眼下角有一颗豆鼓痣,鼻孔朝天,说话舌头有点打结,怎么说也逃不过我的法眼。
“你要打败这头混帐的老驼驼,决不能使用华山派的九霞神拳,别说是你这小子,便是岳涟天再世,也不一定斗得过他。
“但世事甚是奇妙,要对付这套‘三大现不留手功’,未必便要倚靠什么神功绝学,照我看,简简单单的一套少林派小擒拿手,便足以把这头混帐的骆驼摆布得服服贴贴。”
柳生衙闻言,不禁双眉一扬,但随即却又苦笑一下,道:“天下间懂得少林派小擒拿手功夫的高手,固然是大不乏人,但我却从没学过。”
老太叔瞪了他一眼,道:“凤世宗没教你这种粗浅的功夫吗?”
柳生衙奇道:“我师父是华山派掌门,又怎会传授我少林派的功夫?”
老太叔冷冷道:“华山与嵩山相隔不远,便是溜到少室峰少林寺偷偷瞧几眼,不消三五个时辰,便是‘达摩易筋经’也不难学晓。”
柳生衙听了,不禁眉头大皱,心想:“偷窥别派武林人士练功,那是江湖上莫大的禁忌,这老……少年真是轻狂得比我还厉害百倍。”
只听见老太叔又道:“你不懂小擒拿手,原是不足为奇的,只是连我活到了十五岁这把年纪,也是不懂得这种粗浅功夫,这就真是巴妈羔子的很不合理。”
他并非少林派中人,不懂得使用少林派功夫,原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他却不住的摇头搔耳抓腮,竟为此事而感到大惑不解。
眼见医寓重门深锁,要是过不了赫连千沙这一关,根本没法子可以见得着金破天,柳生衙不禁为之气结。
忽听马小雄道:“除了小擒拿手之外,别的少林派武功是否管用?”
老太叔斜着眼瞧向马小雄道:“怎么不管用?少林派的武功博大精深,要是有人懂得使用‘达摩易筋经’上的武功,又或者是把‘般若禅掌’之类的功夫练至八九重境界,只消一式半招,立时便足以把这头老骆驼轰成肉酱,比起用小擒拿手还更高明得多!”
马小雄干咳连声,不敢答腔。
老太叔“咦”的一声,道:“你懂的是那功夫?是‘达摩易筋经’?‘般若禅掌’?又抑或是‘大力金刚掌’?”
马小雄摇摇头,道:“这些武功,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老太叔道:“没听说过这些武功的名字,那是半点也不打紧的,只要懂得怎么使用,便可以为这位华山派的小朋友出一口鸟气。”
原来他最关心的是,并不是能否见得着金破天这个大夫,而是要把赫连千沙好好教训一顿,为柳生衙报仇。
马小雄叹了口气,道:“你说的那些武功,我既没听说过,也不懂得任何一招半式,只是……”
老太叔立时道:“快说,别吞吞吐吐,闷死树上大大小小的母鸡。”
这时,天色尚未尽黑,医寓门外的大树上,有不少雀鸟正在树枝横桠上栖息,至于母鸡,自然是一支也没有。
马小雄道:“我义父有一个好友,他曾教我一套拳法,听说跟少林派的武功,很有点渊源……”
老太叔大不耐烦,道:“有点渊源也好,有点发霉发臭也好,先耍出来瞧瞧再说。”
马小雄不敢怠慢,把海蛇教他的一套“不败神拳”一招一式的在医寓门前试演。等到他把整套“不败神拳”耍完之后,老太叔似乎已躺卧在地上睡着了觉。
马小雄心中有气,忍不住上前推老太叔一把,道:“小兄长,你瞧怎么样?”
老太叔这才缓缓地张开眼睛,道:“不怎么样,既不是少林派的武功,也不能算是阴山幽冥宫的武功,甚至不像是一套武功。”
马小雄听了,两眼一翻,全身瘫软仰面倒下。
老太叔侧着脸望住他,道:“你只不过比我年幼一两岁,怎么手软脚软心更软,将来如何以在擂台上以单掌力毙二十一名武林高手?”
马小雄倏地一个“小马翻身”,从地上直跳起来:“你说的这个人,可是‘魔道霸主’姒不恐?”
老太叔道:“除了这个大魔头,天下间又有谁做得出这种事?当年,我也在龙虎山之上,只是给老相好易了容,乔了装,又约法十三章,这样不可以,那样也不可以,其中最最不可以的,便是跳上擂台大展身手。”
马小雄道:“你今年十五岁,龙虎山武林大会是四十年前的事,这一笔帐怎生计算?”
老太叔骂道:“真是一条笨虫,既然是四十年前的陈年旧事,那时候我还没出世,自然便是前世的事情。”
马小雄这才“恍然大悟”,只好不住的在点头,示意明白。
老太叔道:“你适才耍的一套拳法,是一个叫海禅王的小子所创。他本是少林俗家第一高手,却又跟阴山幽宫扯上了一笔糊涂帐,这一套武功,内力源于少林派的达摩易筋经,拳招却出自幽冥派的武功,这套拳法,若是出自海禅王之手,便是有一百头不要命的老骆驼挡路,也得五十双给摆平倒下去,但在你手上施展出来,却是他妈的不伦不类,有如沐猴而冠。
“只是,在这不伦不类之中,却又有点邪门,你究竟曾经服食过什么奇异之物?诸如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之类的东西?
……”
马小雄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是喝过一条巨蛟的鲜血。”
当下把东蛇岛义父如何将‘寒潭千年金角蛟’尾部斩下,把鲜血强行喂服之事和盘托出。
老太叔嘿嘿一笑,道:“你这个义父,在江湖上是一号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我在还没有出生之前,对这位水道巨擘也是相当钦佩的。但在这椿事情上,他的脑筋显然并不怎么清楚。
“这条巨蛟,用处最大的,可不是那几口鲜血,而是它头上的金角,要是把它的金角斩了下来,研制丹药,对内力之裨益,必然犹胜喝这三几口鲜血强胜十倍,如今你义父放蛟入海,机会不再,真是可惜!可惜!”
马小雄道:“义父也许不晓得其中关节,以致错失良机。”
老太叔冷冷一笑,道:“你只不过比我年轻一两岁,怎么讲话幼稚得像个白痴,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比水老妖更了解那一条寒潭异兽?”
马小雄一怔,想了一想,忽然“呀”的一声,道:“我明白啦!”
老太叔道:“你明白些什么?”
马小雄吸一口气,才道:“是否一旦把巨蛟头上的金角斩掉下来,巨蛟就再也活不下去?”
老太叔道:“不错,你义父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才不忍心把巨蛟头上的金角斩掉。”
马小雄心下恍然。想义父水老妖在东蛇岛与巨蛟相处数十载,虽则人兽有别,但总算是一场邻居,在东蛇岛即将覆灭之际,砍掉它一条尾巴,尚不致伤害其性命,要是为了金角而把巨蛟当场诛杀,不留活路让它重投大海,却是于心不忍。正如孟子曰:“侧隐之心,仁之端也。”由此可见,义父虽则纵横大江南北,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其实却大有仁慈,以至是侠义的一面。
此时,天色渐黑,只见一人,提着一盏灯笼,有如鬼魅般飘至,在灯光映照中,只见来者便是贫僧和尚。(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老太叔并不理睬这个行止怪异的出家人,却对马小雄道:“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说完,半躺半卧,倚在医寓大门外沉沉睡觉。
马小雄、阿玫互望,两人的心思都是一般无异,寻思老太叔最后一句话的用意。老太叔最后的那几个字,是:“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字面简单有如“一”字,但为什么要“倒转过来。”要“倒转”
的又是什么东西?
苦思良久,就连柳生衙也是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灯光映照中,贫僧和尚却在不住的冷笑,马小雄心中有气,道:“你怎么不回到吊桥上继续打座?”
贫僧和尚道:“贫僧喜欢到什么地方便到什么地方,谁也管不着。”
马小雄道:“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出家人,便是要倒转过来把脑袋摆放在地上双脚朝天,也跟咱们没有半点相干,但你在我面前不住的冷笑,算是什么意思?”
贫僧和尚道:“你年纪尚轻,什么事情都不懂,那是情有可原的,但那一位华山派的高手,纵使斗不过‘漠北驼王’赫连千沙,也不该愚笨得连老前辈最后那一句话的意思,也是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柳生衙闻言,却也不生气,反而一整衣衫,缓步上前躬身客客气气地说道:“适才吊桥强度,实属情非得已,大师休怪!”
贫僧和尚道:“贫僧输得口服心服,又怎能怪罪于施主?只是,以施主的武学修为,以至是江湖经验,要是连那一句话的意思也参详不透,就真的令贫僧大感失望啦!”
语毕,合什念了一声佛号,把灯笼挂在大树旁边,袍袖飘飘,一道白影在夜间中一闪而没。
柳生衙目注着贫僧和尚飘走的身法,思维片刻,忽有所悟,不禁朗声大笑,道:“原来如此。”
马小雄莫名其妙,望向柳生衙。
柳生衙道:“这位大师,他的轻功身法,固然是非比寻常,在这一来一去之间的寓意,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马小雄道:“他来的时候如何?去的时候又怎样?”
柳生衙道:“这位大师的轻功身法,是佛门的‘普生微步’,他来的时候,你也许未曾瞧见,但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完全是正确无误的步法。”
马小雄道:“他走的时候,难道就半点也不正确吗?”
柳生衙摇摇头,道:“非也!他对这一套‘普生微渡’的轻功身法,早巳练得炉火纯青,异常娴熟,又怎会不正确。他只是把步法倒踩,骤然看来,便似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轻功。”
马小雄登时恍然,道:“我明白了,老太叔是要我把‘不败神拳’倒转过来施展,便有机会可以把那头老骆驼打败!”
柳生衙点点头,道:“不错,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马小雄闻言,为之精神大振。
但在霎眼之间,却又不禁愁眉深锁,道:“这一套拳法,要是顺着次序,我还可以耍得似模似样,要是倒转过来,恐怕难以在短短时间之内发挥威力。”
柳生衙道:“士急马行田,在此危急关头,只好飞象过河,试上一试再说。”
马小雄苦笑道:“如何试法?”
柳生衙道:“与其一拳一脚在这里倒转过来试演,不如宁神静气,闭目参详,把拳招在脑海中倒转过来,瞧瞧到底怎样的光景。”
马小雄大奇,道:“这法子管用吗?”
柳生衙道:“我从没尝试过这种古怪的法子,到底是否管用,可答不上来,你要是不赞成,可以另谋他法。”
马小雄沉吟片刻,道:“事已至此,谋得他法之后,也许天色已然大亮,便是谋得张良之策,诸葛之计,都已为时太晚。”
嘴里这样说,仍是立即盘膝而坐,尽量收敛心神,闭上眼睛,把“不败神拳”的种种招式在脑海中一一浮现,然后再思考怎样把这套拳法倒转过来施展。
初时,倒也似模似样,很有点进展,但过不了一会,一阵山风迎面吹至,马小雄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立时脑筋大乱,脑海中浮现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景象。
他看见了一个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姑娘,头上光秃秃,一张脸蛋清秀动人,居然便是小霜的模样。
未几,一个白衣文士,把自己的右腿当作兵刃挥舞,把小霜小师父吓得花容失色。
马小雄义不容辞,抓起木小邪的大刀,便向那白衣文士迎头劈下。
这白衣文士正是池振宇,只听见池振字狞笑叫道:“我把这条腿送给你的心上人!”
完全不理会马小雄的大刀,只是一味向小霜直冲过去。
便在这时,阿玫姊姊的声音,在耳畔之际怒叫起来:“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小尼姑,我才是小雄马的心上人!”
小霜大怒,也在怒叫:“不要脸,我比你更早认识马小雄,我才是他的心上人。”
阿玫道:“你是个已经出家的尼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争风喝醋!”
二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但中间却又混杂着一个面目狰狞的池振宇,形势极度混乱。
倏地,小霜和阿玫都把剑刃穿过对方的咽喉,马小雄大吃一惊,全身剧烈颤抖,便在这时,一道柔和烫热的掌力,自他背心传了过来。
马小雄悚然一惊,自闭目寻思武功境界蓦地张开了眼睛,只见阿玫神情关切地凝视着自己,背后又听见柳生衙的声音,道:“少胡思乱想,再不稳定心神,势必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马小雄却道:“只要你还活着便好。”
柳生衙听了,自是不明所以,他可不知道,马小雄这句话是对着阿玫说的。
原来柳生衙目睹马小雄在打坐之际,心绪不宁,脸颊上肌肉不住的抖动,显然是魔障自心中突发,若不及时纠正,势必后果严重,当下以华山派独门内功,自马小雄背心灵台穴悠悠地贯注过去,总算及时把他从险境中抢救出来。
经此一闹,马小雄闭目寻思武功的法门,已不可行。
马小雄歇息片刻,忽然自地上一跃而起,拉起大门铜环用力猛扣。
阿玫大吃一惊,急急阻止:“师弟,你这样岂非白白送死吗?”
马小雄道:“只要倒转过来就可以了。”
马小雄这几下叩门之声,在夜静中听来极是响亮,竟把附近树枝上的宿鸟惊飞。隔不了多久,大门缓缓地张开,露出了“漠北驼王”赫连千沙丑陋的脸。
赫连千沙向马小雄望了一眼,不悦道:“是你这个黄毛小子在叩门吗?”
马小雄道:“东蛇派马小雄,向‘漠北驼王’赫连前辈领教高招!”
赫连千沙阴恻恻地一笑:“连华山派的大侠,在我手底下尚且吃了大亏,你年纪太轻,我不能以大欺小,你快滚出去!”
说着,便要把大门重重关上。
马小雄一声冷喝,陡地一脚踢向大门,原本快要给关上的大门,给他一脚又再踢开。
赫连千沙两眼一翻,冷笑道:“黄毛小儿,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马小雄道:“谁说我不要命?我既要保住自己的命,也要你这一条老命!”
口气之大,直把阿玫吓了一大跳。
赫连千沙嘿嘿一笑,道:“好了不起的英雄气概,既然如此,我让你三招!”
马小雄道:“混帐!我是堂堂东蛇岛的高手,何须你这头老骆驼相让。你若让我三招,我便倒转过来反让你六招,出手吧!”
赫连千沙笑道:“好狂妄的小子,这样吧,咱们公平比试,你不必让我,我也不必让你,一起齐齐出手比个高低便是。”
马小雄喝道:“看掌!”喝声一起,右掌直向赫连千沙当胸击至。他这一掌,可不是什么武林绝学,只是随意施为,胡乱发招。赫连千沙久战江湖,临敌经验极是丰富,一看之下,已知道这少年不学无术,简直是一场笑话。
他自顾身份,也不急急便要向这无知少年猛下杀着,他猱身直上,轻易地闪避开马小雄这一掌,继而右手轻轻一抬,把马小雄的左肘撞了一下。
这一撞之力,也不如何凶猛,但已把马小雄整个身子震得倒退数尺,甚是狼狈。但马小雄战意高昂,虽被驼王一招震退,一眨眼间又再扑了过来。赫连千沙斜身闪过,掌影如山,横劈马小雄左肩,他这一掌大有名堂,乃飞驼族“万里飞沙掌法”中的第六式“海市蜃楼”,掌法虚无缥缈,每每能在一招半式之间把强敌重创于掌下。
柳生衙猛然一惊,心想就算自己遇上了这一招,也是万万难以躲避,正欲奋不顾身冲前抢救,场中形势已在刹那之间倏变。
只见马小雄竟在对方虚无缥缈掌法之下,出人意表地仰身避过,更藉着身形一沉之势,一拳直打赫连千沙的下阴。
赫连千沙生性好斗,由大漠至中土,大战小斗经历不下数百场,应变经验之丰富,自非常人能及。际此马小雄奇招杀出,他当即身形拔起,跟着右足踢出,“叭”一声响,足背踢在马小雄左边面颊之上。
但马小雄身形游走,虽然中了一脚,但却早已把面颊偏右,伤势并不严重。
蓦地,但觉一阵劲急风声,赫连千沙有如巨鸟般从天而降。
马小雄陡地向右斜走,不待赫连千沙出招,已手腕一翻,扣起凤眼拳,倒踩“不败椿步”,姿态怪异莫名地在这位成名逾三十载的驼王背后,连攻一十三拳。
这一十三拳,原是“不败神拳”中最后一式,名为“十三了了”。这一式拳法名堂的来由,是说到了这一式之后,十三拳大可一了百了,要不是把敌人解决,便是敌人解决自己的意思。这一式“十三了了”,固然是海禅王的惊世绝学,倘若由海禅王亲自出招,只消打出第一拳,便已立时把赫连千沙彻底解决,随后那十二拳,大可以不必出手。
但海禅王又是何等样人,以马小雄的功力与他相比,恐怕便连萤光比皓月的那一点点萤光,也是不怎么比得上。须知海禅王虽是少林俗家一系,却大有福缘,连“达摩易筋经”也已练至第六层境界以上,以马小雄如今的能耐,自是万万无法相比。
但他此时所使出的“十三了了”,却是倒行逆施的拳法。
换而言之,就连海禅王生前,也从没这样使用过。
这十三拳使出,每一拳的势道,都完全悖乎拳理,而这十三拳在连续讯雷不及掩耳情况下猛攻,所攻的部位又是驼王最不愿意被人袭击的“驼峰”,不禁一开始中拳便已又惊又怒,大失方寸。
方寸稍失,所面对的又是震古炼今的“不败神拳”,更兼且这是“倒转过来”的“十三了了”,赫连千沙一时托大,终于在匪夷所思境况之下,驼峰之上连中一十三拳,登时脸如土色,嘴喷鲜血软绵绵地瘫软倒下。
马小雄一击得手,就连他自己也是大为惊诧,几乎没法子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生衙这才大大松一口气,上前对赫连千沙道:“驼王,你这一下可心服口服了吧!”
赫连千沙给一个黄毛小子杀败,本是奇耻大辱,但他却缓缓站了起来,向马小雄躬手抱拳,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少侠天资聪颖,神拳无敌,老驼子的确败得心服口服。”
马小雄忙道:“前辈谬奖了,我有一个老……老朋友,他不慎走火入魔,如今命危旦夕,只盼得见金大夫施援救,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原宥。”
赫连千沙道:“我在这医寓,只是一名粗贱下人,你们要见金大夫,只消把我杀了,他自然会出来相见。”
此言一出,马小雄、柳生衙不禁为之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阿玫在旁听了,忍不住道:“赫连前辈,你这样岂非强人之所难吗?”
赫连千沙道:“在此之前,我早已向各位说得明明白白,反正我已是这位少侠的手下败将,你们要剐要杀,任悉尊便,我绝不抵抗还击便是。”
柳生衙叹了一口气,道:“这却又是何苦由来?‘强宾不压主’,更何况在下等这一次是求医而来,又怎能在求医之前,反而先把大夫身边的人杀了?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吗?”
赫连千沙冷冷一笑,道:“难道你不知道金大夫的外号吗?他叫‘一命赔一命’,你要金大夫出手救人,便得为他杀掉一人,否则,便是九五之尊,又抑或是天下武林盟主跪在门外苦苦哀求,他也绝不会答允把伤病者加以救治。”
柳生衙不禁为之一呆,半晌才道:“纵然如此,金大夫要我们为他杀掉的人,也绝不会是阁下!”
赫连千沙陡地大笑,道:“你又不是金破天,又岂能知道他的心意。这十余年来,他无时无刻都想把我这个讨厌的奴才干掉,只是碍于一个人的情面,始终隐忍不发,但到了今天,他再也不必卖这个人的帐啦,因此之放,我以性命保证,只要你们提着我这颗脑袋踏入‘换命医舍’,金大夫无论如何都会全力出手,为你的老朋友起死回生。”
这番话,在赫连千沙看来,竟似是理所当然主事,但柳生衙和马小雄听了,既是半信半疑,又是为之莫名其妙。
赫连千沙见二人面露不信之色,不禁怒火上涌,叫道:“老驼子在江湖,尾算不上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却也不是胡乱在嘴里放屁的王八,我先杀了自己,你们这便一刀割下我这颗丑陋的脑袋,然后直入‘换命医舍’,当知老驼子所言非虚!”
语声甫落,陡地反手一掌直拍天灵,但觉掌劲有如轰雷暴响,全然不是伪作之势。
柳生衙大吃一惊,正待抢救,已来不及。
却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之际,一件物事自夜色中斜斜飞至,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驼王右腕之上,驼王一怔,掌下劲道在刹那间全消,脸上换上了一副茫然的神情。
众人定情一望,只见套在驼王右腕上的,竟是一串色泽乌黑浑圆的念珠,然后,一个人冷冰冰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中响起:“言尸罗者,此名清凉,亦名为戒。”
甫听这声音,柳生衙、马小雄齐齐脸色陡变,都是想不到峨嵋派掌门服难师太,竟在此地。
只见服难师太脸色一如以往,青青白白的毫无表情,平时朝夕不离手边、身边的一串念珠,却为了救一个从漠北而来的老驼子,而套在驼王的右腕之上。
“尸罗”是梵文,意思是指“清净”,也就等于是“戒”。
服难师太道:“三业炎火,焚烧行人,事等能烧,戒能防息,故名清凉。”
在佛经中,由于身、口、意三业的熊熊烈火,焚烧着造作的人及其所做的事,只有禁戒才能够把这些火焰熄灭,因此就称之为“清凉”。
对于这些“佛偈”,柳生衙、马小雄和阿玫都是一窍不通的,但赫连千沙听了,却是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服难师太苍白瘦削的脸,道:“你是认为,我这副臭皮囊还可以留下来,但却必须出家剃度为僧,是也不是?”
服难师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佛由心生。一切众生,心想异故,造业亦异,由是故有诸趣轮转。”
赫连千沙喟叹一声,道:“众生在三界六道的生死世界,循环不已。到了来生,愿能把背上驼峰减去。”
服难师太却道:“不一定减,也不一定加。”
乍闻此语,马小雄“咭”的一声笑了出来。
赫连千沙却不以为忤,只是把念珠毕恭毕敬地双手奉还,道:“师太既救我,也就必不愿老驼子死于这座医寓中,既然如此,告退了。”
转身步出大门,一去不回头。
在东蛇岛捉拿海世空一役,柳生衙公然跟八大门派对抗,想不到竟在这僻远之地,遇上了武功最深不可测的峨嵋掌门服难师太。
柳生衙眼见无处可以躲避,也就只好大大方方,上前抱拳说道:“华山派后学柳生衙,向掌门师太请安。”
服难师太冷冷道:“小柳,在江湖之中,有胆色的汉子,贫尼也曾见识过不少,但若论胆大包天的气概,还是以你最为了不起。”
这两三句话,既像是在褒奖,也像是在出言讽刺,甚至是反话中的指责。
柳生衙却毫不畏怯,朗声道:“是非曲直,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晚辈既与海世空结拜成为兄弟,就不能在兄弟危难之际,坐视不理。”
服难师太冷冷道:“好一个结拜兄弟,要是海世空祸害武林,暗杀江湖正义之士,你这个做弟弟的,是否也要与他同生共死,才算是尽了做兄弟的义气?”
柳生衙道:“我绝不相信海大哥是那样的人,万一晚辈看错了,自当割袍绝交,非但兄弟情义断绝,说不得还要大义灭亲,以谢天下。”
服难师太静静地瞧着柳生衙的脸,良久良久之后,服难师太才慢慢地说道:“这番话,若是出自其他人口中,贫尼是半个字也不会相信的。但小柳……好一个小柳,你竟然能够在八大门派擒拿海世空一役,公然背叛师父的训谕,公然与咱们八大门派抗衡,可说是既够胆色,也很够朋友。贫尼虽是出家人,也是心中暗暗赞许。
“至于是非曲直,贫尼愿意相信你说的话,可惜你早已投身在华山门下,否则贫尼也很想收你为徒,这并不是为了你天资过人,而是武林中人,本来就该当大力栽培你这种义薄云天,也明理果断的真英雄、大丈夫。”
柳生衙大感诧异,忙稽首道:“晚辈竟蒙掌门师太另眼相看,着实受宠若惊。小柳既已自幼拜师在华山派门下,自是不能另投他派。只是,峨嵋派不是一直都只收女弟子吗?”
服难师太淡淡的道:“本门开山祖师厄渡神尼,也曾收了一名男弟子,可惜该弟子心术不正,误入歧途,最后给神尼清理门户,一剑刺穿心脏而死。
“自此之后,峨嵋派的确只收女弟子。但在本门门规之中,却并无规定,严禁收录男弟子,因此,要是贫尼将来收了一个男子作为门徒,也不能算是违背了门规。”
柳生衙这才恍然,连连点头称是。
服难师太又道:“门外躺着的一位施主,绝非常人,倘若贫尼法眼无差,应该是来自玉洞峰天工堡的太叔堡主吧?”
柳生衙又再点头称是。
服难叹一口气,道:“都已是四十几年前的冤孽了,至今还是有如阴魂不散,真是天意!
天意!”
柳生衙、马小雄、阿玫听了,都是心中一怔,一时之间,谁也不明白这位峨嵋掌门话中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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