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知道了一切之后,不禁勃然大怒,心里想道:“岂有此理!本地的官府也太过饭桶了!任由这西域和尚在擂台上公开杀人,完全没有干涉,这件事既然叫咱们遇上了,岂能袖手旁观?”他向这一老一少两个行人,多谢了他们的指教,然后气冲冲的回到纯阳观里,刚见着了马钰等师兄弟,便连声嚷道:“不得了!不得了!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杀人,哪里还有王法!”
全真诸子吃了一惊。马钰说道:“师弟,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丘处机气呼呼地把自己打听的一切向众人说了,还道:“这西域和尚公然挂起天下武术第一牌匾来,在擂台上革管人命!咱们遇到了这类穷凶极恶之徒,还能够坐视吗?咱们马上到那什么耿财主的家里,找那西域和尚,给本地人除一个大害!”
众人神情也很激动,只有马钰还保持平静,说道:“道听途说之言,未必当真,师弟,你忘记了师门戒条吧?师父不准我们招事惹非,俗语说得好,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全由强出头,咱们是出家修道的人。逞露这些头角做甚!”马钰是众人的大师兄,丘处机虽然是桀骜不驯,豪气凌云,也不改过分和这位大师兄违拗,只好忍气吞声。
到了这天晚上,丘处机再也忍耐不住了,想道:“大师兄这样怕事,我偏偏不怕,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到那姓耿的家里探听,看看这西域和尚到底是怎样的来路?”主意既定,决定三更过后,再到外边刺探。
这天三更过后,丘处机估量各同门已经睡熟了,静悄悄的由丹房里溜了出来,飞身一耸,跳上屋瓦,就要奔出纯阳观外,说时迟,那时快,丘处机的双脚刚才一点瓦面,眼前黑影一晃,现出一个人来。声如洪钟的问道:“师弟,三更半夜还不睡觉,到哪里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师兄马钰。长春子出其不意。禁不住面红耳热!
他估不到自己一举一动,完全在大师兄监视之下。要撒谎也撒不出来,不禁满面通红。
马钰和易的说道:“师弟,你要去的地方我已经知道啦!其实天下武术第一这个衔头,是师父老人家在华山论剑之后,给北丐,南帝,东邪,西毒拿来开玩笑的,试想想。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哪里有天下武术第一的人呢?这西域和尚员狂妄,俗语说得好,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明白了这一点,便可以减少许多烦恼,师弟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回去睡吧!”
丘处机本来要想跟师兄辩驳几句,可是看了看马钰的面色,那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别具有一种慑伏别人的力量,他只点了点头,跳下平地,返回自己的卧室去睡觉。
到第二天早上,全真诸子先后起床,大家做完了早课,刘处玄道:“各位师兄弟,咱们到襄阳已经有两天了,回到大宋国土,我们还不曾好好的到市面上去走过,穴家出去逛逛吧!”
说到出外面逛,大家当然赞成,全真七子一同出了纯阳观大门,刚才到了大街上,便看见满街的人潮,个个异口同声的说道:“今天武当南派的掌门人来了,准有一番热闹,咱们着打擂台去!”
丘处机的心里一动,扭头说道:“各位师弟,百闻不如一见,咱们看不着打擂台去?”
刘处首,王处一,谭处端,郝大通四人异口同声道:“很好!”
孙不二向马钰问道:“大师兄,咱们去看看打擂台,不妨事吧?”
马钰知道难以阻拦,说道:“也好!只是咱们要遵守师门戒规,决不能够露面动手!”大家看见大师兄答应,十分高兴,跟着人潮直向城南走去。
到了城南,这里果然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搭了一座四丈见方,一丈五尺高的擂台,台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全真诸子还不曾近前,远远望见擂台上面挂了一幅横条的红绸布,迎风飘荡,布上绣了“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字,正面挂了一张牌匾,写着“天下第一”四个金字,丘处机看在眼里。十分愤怒,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哑忍罢了!
全真诸子费了不少气力,方才挤到台前,只见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下人模样的汉子,正在那里洒扫,丘处机正要向旁人询问,忽然擂台后座挑出一串点燃的炮竹来,劈劈啪啪地响着,众人哄然说道:“台主来了!”棚后奏起细乐,长春子心里想道:“这番和尚好大气派!”
乐声既终,一个穿着大红袈裟的番和尚由里面走出来,左右簇拥了几个徒弟,丘处机抬头看时,只见那番僧高高的一个身材,绿眼睛,钩鼻子,面庞上还稀疏疏的生了一层红毛,显然不是中原种族,头戴着缕金的毗卢帽,身上大红僧袍,都绣了金线太图,越发显得十分气派。
只有一件,那番僧一张面孔,宛如黄蜡,活象出土活尸似的,绝无半点血色,双手瘦长如鸟爪,十指漆黑如炭,如果不是光天化日,在半夜看见了,还以为他是僵尸鬼怪呢!丘处机吃了一惊,贴近马钰问道:“大师川你看这番和尚是哪一宗派?”
马钰摇了摇头,表示看不出来,丘处机低声道:“我看这番和尚的宗派,是西毒欧阳锋一派!”
马钰吃了一惊,问道:“师弟,何以见得?”
丘处机道:“小弟虽然不曾见过西毒,可是听见师父说,欧阳锋是西域人,这番和尚来自西域,你看看他的手指,分明是练了五毒抓这一类功夫,难保他跟欧阳锋没有关联呢!”
马钰说道:“既然这样,咱们越发要小心谨慎,不要强自出头,西毒说不定就在近处!”
丘处机心中一凛,想着西毒如果出现,自己师兄弟们,决不是他敌手,不过事到头来,也顾不了许多,事到哪里,算到哪里罢了!
这时候擂台的另一面,也走上一簇人来,一共是五个人,全是道家装束,当先一个道士,头戴九梁木冠,身穿元青色的簇新道袍,这道士年约五旬,丰神俊朗,容光焕发,两眼炯炯有神,一望而知是个有道之士,稀疏疏的三绺长髯,模样就象八仙里面的吕洞宾,手执一柄云拂,其余四个道士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每人肩后插了一柄宝剑,一色白麻布的道袍,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全真诸子暗暗喝彩:“武当派其是名不虚传!单看这五个道人,一望而知,就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那中年道士从容不迫的,来到台上,面上现出笑容,把拂尘挥动一下,淡淡说道:“尊驾谅来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叶登利麻大法师了,久仰久仰!”
番和向怪眼一翻,仰面向天,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好说好说,道长是武当南派掌门耿玉虚道长吗?武当派的名气大得很啊!”他这几句话隐隐含着挖苦,耿玉虚不动声色,说道:“十几天前,鄙派二传弟子褚南真,展公礼两人到贵台来打擂,几个回合之后,便自败退下台,返到家里,不久身死,如果他们是武功拳脚上比输了给大师,那是他们学技不精,死亦无怨,可是……”他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向那四个少年道土一拂抱袖,叫道:“把那东西拿来,让千万人当众看看!开开眼界!”
站在左边第一个少年道士,立即走上几步,递过一个朱红木盆来,木盆上盖了一块黄色的包袱市,耿玉虚把黄布一揭。众人哇然大叫起来,原来盆里装着两片头盖骨,骨色蓝黑,好象放入蓝靛里染过一般,大家看在眼里,不禁惊心动魄!
职玉虚面向台下,高声说道;“各位请了,这就是我们被害弟子的头盖骨,当日他们身死之后,贫道为了明白死因究竟,把他们两个人的尸首火化,结果在火光未熄时,捡出他们的头盖来,都是这个颜色,这分明是一种厉害毒药渗入人体里弄成的,这位大法师在擂台上用来杀人的,不是武功,却是毒药!”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擂台下面众人哇然大叫!
那番和尚吐登利麻,却是一派阴恻恻的神色,黄蜡也似一张瘦面上,完全没有半点激动,他等耿玉虚把话说完了,方才冷笑一声道:“耿道长,你只知道我叫做吐登利麻,可知道我的外号没有?”耿玉虚怒道:“你的外号叫什么?趁早快说!”
吐登利麻狰笑一声道:“牛鼻子,你虽然不曾到过西域,也应该听见过五毒尊者的名号,那就是区区在下!”五毒尊者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台上台下的人。包括全真七子在内,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马钰、丘处机等人以前听见过师父王重阳真人说。西域显然僻处边陲,却有不少奇技导能之士,西毒欧阳锋只不过是名头较大的一个罢了,五毒尊者是天山南路一个出色的人物,他精通一种名叫五毒神功的功夫,这种神功有人说是精神功夫,有人说是内家运气本领,也有人说是红教喇嘛里面一种邪法,西域人有一句口头禅,这就是:“宁遇阎王,莫撞五毒”,可见这种五毒神功的利害了!
话虽然这样说,西域有许多人也不曾见过五毒尊者。据说这位尊者一向行踪飘忽,来不知所以来,去不知所以去,所以在西域人的口里,五毒尊者只是一个传奇人物,哪知道他万里迢迢的到中土来,还在襄阳府里摆设擂台,不知道他存了什么用意?
耿玉虚面色微微一变,忽然呵呵大笑起来,说道;“原来大法师就是西域一带盛名鼎鼎的五毒尊者,怪不得有这样狠辣的心肠了!闻名不如见面,来来来,咱们在擂台上讨教!”
吐登利麻冷笑说道:“这个再好没有,贫僧这次由西域来,正要讨教中土的高贤,久仰武当派是内家鼻祖,武林齐宗。幸会幸会!”
耿玉虚把拂尘向腰间一掖,喝道:“不必多言,接招便是!”轻飘飘的一掌,遥向五毒尊者迎面击到!
这一掌看来轻飘飘的,全不着力,举个譬喻,好比一张纸片,拂向人的面部,可是吐登利麻已经看出来,这是武当内家里面。最利害的绵掌功夫,番和尚立即回了一着金刚穿掌,一奉一引,把耿玉虚的掌力圈出外门,耿玉虚托地向后一跳!
全真七子看在眼里,十分纳罕,不约而同的想道:“耿王虚是武当南派的掌门,怎的未战先馁,一招便退?”
原来耿王虚还不曾跟吐登利麻交手的时候,看见对方十只指头,色作蓝黑,不禁心中一凛,知道对方的五毒功完全聚在指掌之间。再也不敢冒失造次了,掌力还未接实,立即向后跳开,吐登利麻断喝一声:“耿道长!看招!”飒飒两掌;“龙形飞步”,“劈掌守闪”,猛向耿玉虚真人面门胸口连发两招。迅风也似的打到!
丘处机在全真七子之中,见识最多,拳学最博,他看了五毒尊者的出手,十分纳罕,向马钰道:“大师兄,这番和尚用的不过是普通的天龙掌罢了,耿道长怎是不敢还招,奇怪!”
马钰答道:“你不见他的指爪吗?色青而黑,分明把全身的五毒功夫,完全萃在上面,跟他撞上一下,那还了得?”正说话间,耿玉虚为了躲闪这两招,一晃两闪之间,已经到了擂台口,五毒尊者陡的一声大喝,双掌一圈,十指齐出;“金龙现爪”,照耿玉虚胸口推到,马丘二人距离最近,看得分外清楚,他们见五毒尊者双掌打出来时,指尖似乎要出几缕黑气,细如丝线,向耿玉虚迎面射去!
马钰吃了一惊,几乎喊出声来,耿玉虚却在这时候使出武当绝技,只见他两脚钉牢了台口,身子向后一仰,看样子就要翻落台下,可是耿玉虚就在身子后仰,将倒未倒之时,两只阔大袍袖左右一挥,趁着袖子风一兜的力量,反闪回擂台里,吐登利麻这一着金龙现爪,遂了空招,丘处机大赞道:“好一着“倒骑龙”手法!”
“倒骑龙”和“高四”都是武当长拳的基本手法,不过在名家的手里,一招最寻常的手法,也可以发挥无穷妙用这比之一个巧手厨子,就是最平常的豆腐青菜,也烹调得非常可口,味胜珍馐一样,耿玉虚这一闪,吐登刊麻没有把他打着,立即往回一闪,双手齐挥,又是一着“孤雁出群”,向耿玉虎胸口攫到!
耿玉虚仍然不敢跟五毒尊者的手爪相撞,向着擂台左角一闪。欲趁势还了一招“燕双飞”,双腿齐出,疾踢吐登利麻两助,五毒尊者微退半步,又探出青黑的指头,向他脚胫迎面骨一抓,耿玉虚一个晃身,轻飘飘的,又抢到擂台的右角去了!
丘处机道:“师兄!耿道长不敢跟五毒尊者的手爪对撞,恐怕难免一败!”马钰摇了摇头,说道:“未必!”说来说完,耿玉虚在台上使出“狻猊功”来,左闪右跳,刹那之间,擂台四个角落完全主耿玉虚的影子,眨眼之间,对拆了十余招,吐登利麻忽然叫了一声:“慢着!”
耿玉虚应声收拳,问道:“大法师有何见教?”
吐登利麻说道:“贫僧摆设擂台以来,足有一个多月,上台跟我交手的,没有一个能够接得住我五招,道长跟我连拆十余招,已经破例,照本台的规矩,应得黄金百两,道长收了金子再比武吧!”耿玉虚神色不动,合十说道:“出家人不求名利,要黄金来做甚,盛惠怪辞,再请赐招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