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再次苏醒过来,已经在黄药师两师徒的手里了,黄药师一直把她救到青云村,冯香蝶醒转之后,哭泣着说了自己的一切。
黄药师一听之下,不禁由鼻孔哼了一声道;“害民赃官,无道狗贼,率兽食人,真正可恨!”武洪光看见师父眼里露出冷光来,不由打个寒噤,问道:“师父,你打算把冯姑娘怎样处置呢?”黄药师勃然说道:“师父的事用得着你管?”武洪光撞了钉子,吓得不敢再问了。
黄药师连声冷笑,他背手在屋内走了几圈,方才向众乡人说道:“你们好好的看守着这姑娘,我到诸暨去走一趟!”他说着由怀里取了一锭金子出来,掷在桌上,厉声说道:“你们好好的看待她,我这次去三天便回,如果你们伺候得不妥当,别想有一个人活命!”他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屋子去了。
且不说青云村里面的人,个个诧异,再说黄药师怀着一肚子的嗔怒,直向诸暨而来,由霞浦到诸暨,本来有一百二十多里的路程,桃花岛主轻功卓绝,加快脚程,不到一天,已经到了诸暨府城之内。
他一到了府城,便向人打听冯莱居住的地方,一连问了五六个人,却是摇摇头,不敢回答,便自走开,黄药师恍然大悟,他知道在通衢大道上,没有人敢回答自己的话,恐怕惹了飞来横祸!
黄药师念头一转,他走入一条小巷里,迎面走来一个卖枣糕的小贩,黄药师上前一缉道:“借光!请问一句,冯芝溪先生的住家在哪里呢?”
那小贩望了黄药师一眼,见他儒生打扮,一表斯文,问道:“哦!你找姓冯的有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
黄药师陪笑道:“我是他的旧日同窗,由杭州到来的,不见他已经有许多年,不过来访访他罢了!”
那小贩摇头道;“相公不要找啦!他家遭了横祸,一家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哩!”
黄药师故意吃惊道:“咦!他一家人遭遇了什么横祸,火灾吗?还是强盗打劫呢?”
那小贩叹了口气道:“比强盗打劫还要利害,我不说了,他家就在双柳巷右首第一间,门前有两株大柳树,你自己去找吧!”说完头也不回,匆匆走了,黄药师果然找着双柳巷,一看冯家大门,交叉用木条钉住,还贴上了官府的封皮。
黄药师知道冯香蝶的话不假,他一心要打听甄知府的劣迹,便走回闹市去,找了一间顾客最多的茶馆坐了下来,刚才点了一个泡茶,忽然看见一个绅商模样的人,吃完了茶,送一个衙门装束的人出门,笑道:“阎押司,拜托拜托!”
黄药师猛然醒悟过来,冯香蝶不是说过,甄知府的手下有一个押司,名叫阎文道吗?专给甄知府收受贿赂,出害人的主意,如果是这个人,自己真个不要轻易放过他,桃花岛主站起身来,把茶博士喊到眼前,指着阎押司道:“我要跟阎押司说几句话!这一串钱算是茶帐,多余的赏给你吧!”
茶博士笑说道:“相公连亲也不吃便走?阎押司很忙啦!”黄药师大步走出店门,不到二三十步,已经把阎押司追上,喊道:“押司!押司!”
阎押司听见有人喊他,立即回头,哪知道他才一回头后望,乍觉金光—闪,几支金针射中他的咽喉,哎呀半声,便自死在地上!
街上行人熙攘!着见阎押司无缘无故的跌倒在地,手脚挣扎几下,使自气绝,异口齐声大哗道:“不好!阎押司中风啦,快去救他!”叫嚷只管叫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黄药师杀了一个奸徒,满心痛快,直向知府衙门走去。
宋朝一代官府衙门,必定有一面鸣冤鼓。如果老百姓遭遇了冤屈.可以拿起鼓锤,咚咚乱打,知府县官一听见有人敲鸣冤鼓,马上要升堂审案。甄知府的衙门面前,也设了一面鸣冤鼓,不过甄济民本人贪赃枉法,老百姓有冤无处诉,就是打鸣冤鼓,也是徒然,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板子,所以没有人诉冤了!
黄药师走到鼓前,拿起鼓垂,一阵咚咚乱敲,衙役走出来喝道:“哪里来的书呆子,这面鼓可以乱打的吗?公祖大人不打你一顿板子才怪!”
黄药师眼睛一瞪道:“这一面鸣冤鼓,有冤情莫白的,便可以打,我被人家谋财害命,杀掉了三个人,难遭不配打鸣冤鼓吗?”
衙役听说出了人命,不敢怠慢,只好报告甄济民,甄知府立即升堂,衙役把黄药师带进,桃花岛主立而不跪,甄济民勃然大怒,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你是何人?可有什么冤情,怎的见了本官,也不下跪!”
黄药师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夫妻父女一家三口完全叫人杀害了,请求公祖大人主持公道!”
甄济民道:“你朋友姓甚名谁?他一家三口怎样被人杀害,快说,若有半字虚言,本官立即打折你的狗腿,可晓得吗?”
黄药师道:“公祖大人听禀,我的朋友是给人家诬害的,他们夫妇两人,膝下只有一个独生爱女,他的女儿因为生得美貌,引起了一个坏人垂涎,那坏人仗着在本地有一点恶势力。便把一些赃物,栽在我朋友的家里,硬说他是海洋大盗,活生生的把他一家三口逼死了!”
甄知府越听越不是味儿,再把惊堂木用力一拍,喝道:“满口胡言!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害他的坏人是哪一个?”
黄药师淡然说道:“我的朋友姓冯名莱,害他的坏人名叫甄济民,是诸暨的知府!”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堂上堂下的差役,不禁哗然!甄知府勃然大怒道:“混帐!这家伙是个疯子……”底下的话还不曾说出来,飒声风响,眼前青影一闪,桃花岛主已直掠起来,冲向公案,甄知府猛觉全身一轻,气球般的向上升起,接着砰的一声大响,堂上堂下的官差皂隶,不禁连声呐喊,手足无措!
原来黄药师一个飞身,直扑上前,伸出右手五指向甄知府衣领一撮,老鹰捉拿雏鸡一般,夹衣领提了起来,脚尖一点公案,用了个“鹞子钻天”的身法,飞上公堂正中的大梁,这大梁漆了朱红颜色,足足有合抱那样粗细,黄药师向梁上一坐,却把甄知府由梁上垂了下来,右手仍然抓着他的衣领,这样一来,甄知府变了上不到天,下不到地,凌空吊着,好象京戏里面的三上吊一般,打秋千般往来乱荡。
那公里的屋顶很高,大梁离地的莫有三丈,甄知府身子垂下来,至少也有二丈多高才到地,黄药师如果一松手,甄知府就要由上面摔下来,即使不跌个肝脑涂地,也要筋断骨折!
甄知府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高声大叫:“救命!”堂下的差役,衙内的兵勇,听说知府大人叫人家抓住了,纷纷跑到公堂之上,看见甄知府在大梁上面上吊的情形,真个是啼笑皆非!
因为这根大梁离地三丈,任何人也没有这样的本领,能够飞身上去,如果在下面用弓箭射,一个不巧,射着了甄知府,更加糟糕!投鼠忌器,这些差役与兵勇一时间也没了法子,只好大声叱喝:“喂!你这厮还不把知府大人放下来吗?你死无葬身之地!”
黄药师坐在梁上,不住冷笑,他对堂下这班官差奴隶,卫士兵卒,连正眼也不望一下,官差的恫吓话,更是充耳不问,等到那些人喊得声嘶力竭了!黄药师冷然说道:“我只要一松手,你们公祖大人就要凌空飞落,连脑袋里面的豆腐也跌出来,你们放完了屁没有?”
有几个自作聪明的差投,由内宅里搬了几双棉被出来,四个人执着一双被,每个人执了棉被的一角,走到甄知府的脚下,要把他承接着,就算黄药师放松手把甄知府摔下来,有棉被挡一挡,也可以救回他的性命!
黄药师冷笑一声,左手抓住甄知府,右手发出劈空掌来,一扯一圈,轰的一声大响,竟把这十多个差役连棉被带人推倒在地,个个跌得头青睑肿,这些差役发一声喊,纷纷退后,再也不敢拿棉被上前了!
黄药师显了这一手神功,又有人自作聪明起来,以为黄药师并不是人,是狐仙的化身,因为甄知府贪赃枉法,特地幻化人身,到来惩戒(我国有一句俗语“北方多狐,南方多鬼。”北方人有一个传说,如果一只狐狸有五百年以上的寿命,便可以修炼成“仙”,幻化人身,游戏人间,所以不时有某宅某院出现“狐仙”的传说。明朝末年,五才子之一的蒲留仙,写了一部《聊斋》小说,便充满了不少谈狐说鬼的故事,居然妙想天开,立即搬出香案来,点起香烛,供了鲜花果品,三牲福食,不住的叩头礼拜,
说道:“狐仙爷爷,你老人家大发慈悲,烧了我们公祖大人的命!”
黄药师看见众人把他当作狐仙,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再使出劈空掌来,呼的一响,掌风到处,打翻香案,鲜花果品撒了一地,那些人却是连连叩头,说道:“大仙爷爷,你老不要动怒,我们一向没有供奉大仙爷的牌位,伺候大仙爷的香火,这些三牲果品也不够干净,请大仙爷恕罪!”
黄药师真个被他们弄得怒又不是,笑也不是!他忽然回心一想,古人借神道而设教,对方既然把自己当做狐仙,自己何不索性来一个以假作真,戏玩他们一下?桃花岛主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声声喝道。“甄济民贪赃枉馅,妄害善良,罪有应得,你们哪一个掌管文案的,赶快拿文房四宝来!”
大家看见“狐仙”开口,不敢反拗,立即把掌管档案的通判喊来,这通判姓文名志远,是裴通判的继任人,裴通判在半个月前,被冯莱用计毒死,冯莱举家逃亡,甄知府除了发出海捕文书之外,还把文志远升做通判,掌管档案,这一位文通判,拿了笔墨纸砚,战战兢兢的走到甄知府脚下,仰面问道:“大仙爷爷,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黄药师向他喝道:“我要你抄一张状词!你坐在公案那边吧!”文通判只好向公案另一边打横坐了,黄药师又向甄知府道;“姓甄的,你把陷害本府文士冯芝溪的经过,当着大庭广众之前,由头到尾说出来,不准有半点隐瞒,叫你的通判听一句抄一句,知道没有?”
甄知府被黄药师抓在梁上,吊了这些时候,已经晕头晕脑,气喘心跳,他本来是有了点年纪,又被酒色淘虚了身体,这种苦刑,试问如何经受得住?他不住口的苦苦求饶。无奈黄药师压根儿不听他的话。
他听见黄药师这样一说,不禁大为踌躇!因为要当着众人面前,自己亲口招出自己贪赃枉法,诬害善良的经过来,已经难堪,何况还要文通判抄在伏纸上,白纸黑字,成了铁案,万一对方把这张状纸收起来,拿到临安去交给上司层宪,或是御史言宫的话,岂不是杀头的大罪!甄知府一时僵住了,不会回答。
黄药师潜运玄功,五指一扣,就象烧红了的铁钳一般,透进甄知府肥胖的颈肉,甄知府疼得失声大叫:“哎呀!饶命烧命,我说我说!”
黄药师方才松了手指,却把甄知府两条臂膊抓住,让他身子垂直下来,喝道;“快说!”
甄知府无可奈何,只好把儿子甄希舜见美涎色,自己派阎押司求亲被拒,巧布下栽赃计,把冯莱抓来苦刑拷打,威胁允婚的经过,—一说了,甄知府在正梁上说一句,文通判就在公案上抄一句,差不多化了一顿饭功夫,文通判抄满了一张状纸,看去有千多字,黄药师喝道:“很好!这一纸状词写完了,盖上知府官印!”
甄济民叫苦连天,可是黄药师却不管这些,喝令文通判用印,文通判没有法子,只好吩咐差役到典库房去把印拿来,打开朱砂印泥盒,在状纸供词的末尾盖了一下,又写上年月日字样,黄药师喝道:“你把状词写好,立即走开!”
文通判如释重负,退到堂下,黄药师一扬手,那张状纸居然向上冉冉升起,到了他的手里,这是桃花岛主落英掌里面“片叶飞天”的绝招,全是气功运用,众人看在眼里,吃惊不小!越发以为黄药师是狐仙化身了!
黄药师把状词折好,放入怀里,向坐下各人喝道:“把甄希舜、阎文道两个叫来!”众人不禁大惊失色,黄药师把甄知府的身体,象秋千般往来荡了几荡,喝道:“你们还不去叫?我这样的一下,便把你们的狗官摔死!”
这些差役吓得屁滚尿流,异口同声叫道:“阎押司刚才在大街上中风死了!只有小衙内在这儿!”
黄药师道;“快把他的龟儿子叫来,不然的话,我今天索性大显神通。叫你们这些人个个都死,没有半个逃得性命!”
众人只好到内衙去,把甄希舜找来,可是甄希舜在这时候,偏偏又到外边胡闹去了,大家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方才由南城的瓦舍子(宋朝的一种妓院,供士兵将官用)里把这位小衙内找着,叫他回来,甄希舜被几个人推上大堂,朝着正梁跪下。
甄济民被吊在梁上,足足有个多时辰,几乎绝气,黄药师看见他两父子一同来了,才喝道:“姓甄的,你要不要性命?”
甄济民有气无力的说道:“大仙爷,下官当然要活命啦!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吧!”
黄药师冷笑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人来!”
他这时候反而做了知府,把堂下的差役呼来叱去,几个随从应声上前,黄药师道:“你们把衙门里的便壶统统拿来,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连尿一起拿到这大堂上,少拿一只也不行,否则要了你们的狗命!’
这几个随从不禁愕然,面面相视,他们不知道这位大仙爷,要那样多的便壶做甚?一座庄严的公堂,摆了这些便壶,还象什么样子?
桃花岛主见他们踌躇着不肯去拿,怒道:“混帐东西!你们要性命不要?”话未说完,风声飒然,人影翩然下堕,原来黄药师一个飞身由大梁上飞了下来,伸手一把,抓住了小衙内甄希舜的顶心头发,向上一揪一提,黄药师是一派宗主,武功何等卓绝!他飞身落下时,抓住甄知府的左手始终没有放开,换句话说。甄知府的身形,也跟着黄药师一齐落地,桃花岛主一手抓住了甄希舜,双脚一点地。连着狗官父子两人,一齐升上正梁,这回他两只手都抓着人,不能够用手攀梁柱了!
他头顶快要跟屋顶相握时,突然张开嘴来,一口咬在梁木上,桃花岛主居然借着牙齿之力,把自己本身和甄知府父子三个人的重量吊住。众人看在眼里,不禁为之大骇!
说时迟,那时快!黄药师双腿一飘,身子由下而上,平窜起来,抓人的两手完全不动,双脚已经钩住大梁,变了头下脚上,高声大喝道:”姓甄的两父子完全落在我的手里,你们要他性命不要?”
那几个跟随看见黄药师飞身抓人,有如闪电,真个胆战心惊!哪里还敢耽搁?立即返入内衙里去,俄顷之间,把内外衙门的便壶完全拿了出来,摆满公堂,刹那之间,六七十只便壶整整齐齐的摆在大厅中心,臭气熏天,堂上各人纷纷掩鼻不迭。
黄药师冷冷一笑,他把甄知府父子头对头的在空中一撞,脑门顶着脑门,轰的一响,便将两人撞得晕了过去,众人不禁大惊,吃惊未了,黄药师飒的一声跳了下来,落处不偏不倚,恰好站在公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