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声叹气、坐立难安的张守备在书房踱来踱去。门吱扭一声被推开.走进位手捧茶盏的贵妇人,察颜观色道:“将军,你整日困坐愁城也不是个曲子。且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品杯绿茗如何?”
那妇人轻轻将茶放在桌上.张守备踱了过去,盯着茶盏,愁眉紧锁,忽地,一掌拍落,震得桌上茶盏跳起摔到地上,水溅盏碎。惊得那妇人惶恐不已,不知自己错在那里。
张守备怒叱道:“别来烦我,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他本将军整日如坐针毡.”
蓦然间,寒光闪动,张将军但觉咽喉沁凉,低头看去,一柄精芒闪烁的宝剑正抵在自己的喉前,循剑望去,如见鬼魅!眼前—张花容月貌的娇美面孔,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惊怒迸发之中,语不成声道:“快……快把剑拿开!你究竟是人是鬼?”
持剑之人正是年前坠谷的公孙晶芸。她出谷后欲报前仇,径扑张府。见到那将军此等模样,冷笑道:“亏你是个带兵作战的将军,一柄剑就将你吓成这个样子,如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你又如何替民保疆戍土?今日本姑娘于公于私,都该杀了你!”说罢,便欲挺剑取他性命。
将军夫人始见晶芸现身时,已惊吓得昏厥过去。张将军晓得命不久矣,闭目长叹一声道:“唉!别人养儿防老送终,我养儿却是催命鬼。他一番胡闹,搅得我未老先终。”
晶芸早下决心要杀这狗官,听得他怨及自己的不肖之子,心中踌躇一下,皓腕微颤,剑尖刺得那将军皮肤绽开,鲜血沿那白嫩肥胖的脖颈淌下。晶芸于那鲜血之中,恍惚见到当日张发在雷音谷上伏祈山神的模样。言犹绕耳.想那张发对自己一片痴情,并非其过,过在自己月貌花容。又想眼前之人乃是其父,并不是他本人,虽有教子不严之过,……
正在犹豫不决,猛然窗棂作响,劲风自后面压来,晶芸忙撤剑跃向一旁.张将军正自闭目待死,忽然被双有力的手扶住,耳畔有人道:“将军莫惊.在下保护不周,望将军恕罪.”
晶芸闪在一旁时,一物似黑色的燕子般带着劲风掠至,直袭面门。自出雷音谷以来,她首次与人交手,经验不足,本能地向后仰去,手中宝剑径刺来敌小腹.那人也甚了得,将手中的墨笔迎出,另一手中的墨砚袭向晶芸脑后.同时嚷道:“‘脑后泼巾’这还有—砚墨呢!”
将军睁眼看时,自己倒在武师孔圣怀中.那边孟贤正与刺客笔来剑往,打斗在—起.惊魂初定,也不管打斗的结果如何,忙向孔圣道:“孔先生.快救夫人!”
孔圣闻言,见夫人倒在地上,以为已被刺客刺死,登时汗透衣衫.扶着将军在床沿上坐下,奔过去扶起夫人,触手温软,探其鼻息犹在,才知是昏死过去。惊魂归窍,心中暗暗道:“无量寿佛!多谢祖师保佑,我这姘头没有出错,否则在这张府还呆个什么劲儿。”
那妇人在孔圣怀中醒来,见到姘头心中大喜,脸皮竟是不红不白,欢喜得又闭了眼睛,赖在姘夫怀里不动。耳中听到孟贤与刺客的打斗声,又觉这样不妥:“孔郎与孟贤情若手足,如因我撒娇而伤了他的兄弟,以后郎君也不会给我好气受。”想到这里,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柔声道:“孔师傅.快帮孟师傅活捉那刺客,我没事的。”说罢,走至将军身边,显得惊恐万分,故做小鸟依人态,偎在将军怀里。
孔圣自怀中取出一卷古籍,扬卷指道:“兀自那贼丫头,你被白猴子驮下谷去,大难不死,便该痛改前非,做个良民。这时竟敢拿着兵器来将军府行凶,岂非无法无天,活得不耐烦了.”
晶芸与孟贤大战,始时未能将身怀武功发挥出五成,只是被动地拆招而已,过了三合才镇静下来。她所学的拳剑皆是上乘武学,一经从容发招,那孟贤立时相形见绌,支持不住。
急忙喊道:“大哥,莫与她罗嗦,快些打发她上路。”
孟贤话落,晶芸已是冷声笑道:“凭你们两个,还想对本姑娘如何,岂不是白日做梦!”
言罢,已是使出失魂剑法。剑身灵动如蛇,剑尖寒芒耀眼,剑气嗤嗤有声,已不按常规出招,宝剑宛似有了生命一样,轻翔灵动,令人目眩神迷。孟贤招架之际,发簪已断,满头长发披散下来,左手所持的墨砚里的墨汁,全被头发吸去.视线受到困扰,甩头将乱发抛向脑后,未料发稍已浸满墨汁,较平常为重,用劲过甚,又绕到前面遮在脸上,立时将他弄得灶君—
般.
孔圣在旁早已按捺不住,手中古籍扬了两扬,脚下迈开极其诡谲的步法,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来一掌,径袭晶芸姑娘左肋.
晶芸视若不见,兀自舞弄宝剑,状若疯癫。正在孔圣暗自庆幸得手之际,突然眼前寒芒闪动,便如一泓冷水当头浇下,接着胸部沁凉一片,前胸至腹的衣衫被对方剑刃剖开,皮肤上留下一道白白的剑痕,惊得他毛发根根倒竖,魂魄出窍。
首次使用失魂剑法,晶芸也没料到竟是如此神奇,便在宝剑欲将孔圣的裤子割开时,猛地醒悟自己是个大姑娘家,怎可见到男人的下身,这才停剑不发,剑尖指着孔圣的肚脐.那边的孟贤刚将长发拢向脑后,见到义兄危难,也顾不得自己,右手运足内力,巨笔向晶芸刺去,带起劲风如潮.
孔圣盯着青光闪闪的利剑,但觉命悬人手的滋味颇是不好受.他修习内外功法数十载,岂同等闲,微愕之后,右手的古籍划孤斜击晶芸脑后.晶芸亦是在犹豫之际,想剑势该不该下划,倏的两股劲风同时卷到,只好回剑反击,失魂剑法的另—记剑招应手发出,因头也未回,便连她自己也不知此剑刺出的结果如何.电光石火的刹那,两声惊呼,却原来是坐在床上的守备将军夫妇惊叫.再看孔圣孟贤,已被双双钉在明柱上,齐齐高举着右手。原来,他们用做兵器的墨笔、古籍同被利剑洞穿,钉在厅柱上。故此,孔孟二人不得不高举右手,像厅柱上有什么宝贝,争先恐后齐抢的样子.公孙晶芸见状,也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后跃一步道:“此剑本是你们府中武士的,就此物归原主。姑娘不想伤人的性命,只是教训你们,不许在外作恶,那痴心妄想的张发何处去了?”
孔圣仍高举着右手道:“姑娘,你来得不巧,我家公子见你坠谷,不知姑娘贵体安否,回来后万念俱灭,一年前遁入空门,落发于嵩山少林寺。”
孟贤接着嚷道:“你这丫头忒是无情,我家公子恁样对你,你竟还要找他算帐。他已出家做了和尚,你再与他算帐,难道要他做阴曹的三宝弟子?”
晶芸闻言,心中震颤不已,刹那间怅惘若失,忆起在雷音谷上的一幕幕.那张发确是情种,只是不该一厢情愿地对自己情根深种,当下也颇是感动,失态片刻,随后镇静若常道:“好!既然这样,我也不难为你们。但希望你们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好自为之.”说罢跺足而起,跃上屋脊,展开轻功,身形晃了两晃,早已出了张府。
夕阳残照,一骑如飞,自天边古道驰来.
马上之人婀娜多姿,仪态万端,正是绝艺初成,貌冠寰宇的公孙晶芸.此刻她背后又背了一柄长剑,是前日强向一名江湖恶客“借”来的.茫无目的纵马疾驰,她初出雷音谷到过张府之后,便浪迹天涯寻找陆嫣然姑娘,拟将师祖袁星的满腹衷肠向之倾吐,盼能撮合一桩姻缘。
人海茫茫,漫无目的,又到哪里去寻找那嫣然姑娘。仰望天空宿鸟归飞,不禁心头袭来愁思。蓦地,勒住缰绳,奔马人立而起,于原地盘旋三周。晶芸莫知何去何从,猛然,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那正是曾经给自己造成巨大伤害的张发。朦艨胧胧幻影中,但见张发已由卓尔不群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变成袈裟僧帽的和尚.不由悚然一惊,晃了晃脑袋,将眼前幻景逐去。心道:“我为什么又想到这人?他已在少林寺出家,便不是以前的张发了,所有恩恩怨怨,可以一笔勾掉。”
向自己替张发说了半晌好话,晶芸心中又替自己鸣不平:“这人忒是不知趣儿,我对他无意,他却暗中钟情我,将小奴家我迫害得好苦,幸亏猿师傅救了我。他恁般的世家出身,竟不如我那猿猴师傅通晓世理,唉!世风日下,人不如兽。”想到这里,深沉地垂下头去。
策马向前走了片刻,越想越不是滋味,忖道:“这张发害我忒苦,难道他入三宝殿后,我便不寻他晦气?不成!”念及此处,手搭凉棚,认准方向,径往少林寺奔去。
翌日清晨,晶芸从一家荒村野店走出,跃上坐骑,腾驹西奔.驰出荒凉地域,一路上人烟渐渐稠密。一个大姑娘家纵马疾驰,很是惹眼,晶芸虽不通俗习,但也从路人的眼光中瞧了出来.一日傍晚,投宿在客店中,探手入怀,已是无有银两,秀眉微蹙,当下不动声色,要了一间上房宿下。
待到三更天,晶芸悄悄打开窗户,飞身射了出去.在雷音谷时,袁星曾为她讲过杀富济贫的江湖逸事,目下无奈,只得效仿。
晶芸飞檐走壁,身影如只巨大的飞鸟相仿,掠过一座巨宅,见里面灯火辉煌,当下,伫足在脊上,心道:“这家如此寇的行径。真个是豪杰末路,万般无奈做出不该做的事来。思之啼笑皆非,但这老儿所得的都是不义之财,取来我用,无伤大雅.”自寻了个藉口,跨前一步,挥掌劈开那箱子。里面除了些杂乱衣物之外,果然见到三十左右两的碎银。莲足微挑,勾起两块大的,道:“剩下的归你,但必须记住,从今以后收了赌场.再若做这伤天害理的营生,撞在本姑娘手上,必取尔命。”转身扬长而去。
出了巷口,辨明方向,径回客店,推窗而入。孰料室内已站立一人,那人嘿嘿冷笑。晶芸大吃—惊,花容变色,掣剑在手,怒叱道:“你是谁?三更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想做甚么?”
那人又是嘿嘿冷笑,半响也不答话.晶芸跨前一步,剑如灵蛇,刺向那人后心.那人跨步向旁闪身躲开,右臂后挥,曲中指弹在剑身上,铮然有声,身却不停留,自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晶芸哪能忍下这口气,跺足追了下去。但听前面那人又是嘿嘿冷笑,就是不言不语.气得晶芸娇叱—声:“贼子,哪里走?”衔尾追去.那怪人轻身功夫颇是了得,晃了几晃,已在二十余丈外.晶芸姑娘得自天罡剑袁星真传,内外功夫俱臻佳境,虽然起步较慢,三纵之后,已然迫近那人,冷声叱道:“若再不说个明白,定让你利剑穿身!”那人突然伫足,回身瞪视着晶芸。又是嘿嘿冷笑良久,才慢声道:“小丫头,你真的不错,面俏肤嫩,可人至极.要知这嵩山地域,是九怪的天下.老爷我便是其中的嫖怪,岂能离开女人?方圆百里佳丽之中,你独占花魁,且晓得武艺,如此锦上添花,妙哉,妙哉!”
晶芸气冲斗牛,逼前一步,戟指喝道:“喂!你这家伙,竟敢打姑奶奶的主意,今日先将你收拾了,然后再寻其他八怪算帐,哪一怪也不能逍遥法外。”言落运剑如风,刺向那人。
嫖怪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躲过晶芸的一刺后,轻飘飘落在一堵墙上.笑道:“花姑娘,了不得,了不得!现在你凶,回头看谁凶.”
气得晶芸姑娘锉碎口中贝齿,暗恨自己道:“这几日许多路人瞧我的眼光便有些不对.早想购置男装,易钗而弁,便可免受这等小人口舌之辱。”今晚盗得富户的银两后,本想首先买衣,哪料终因自己容颜艳丽,忒过招摇,还是惹来目下是非。”想罢,手中长剑若一泓秋水,洒出无数个光圈,罩住那登徒子,考虑是否一剑结果他性命。
灿灿银河,星光闪烁.朦胧的夜幕中,二人大打出手,各显绝技。晶芸姑娘已将在雷音谷所学尽展出来,剑势如虹,夭矫如龙.那嫖怪亦非庸手,展开空手斗白刃的功夫.闪展腾挪,身影飘飘,刹那间化做无数个嫖怪,端的不可小觑。
大战有顷,晶芸姑娘手中长剑愈使愈灵。她自学到绝妙剑术,从未与人尽情地打上一场,便是守备将军府的两位教师爷,在她手下也走不上一个照面.是以,仍未领略到剑术中的微妙真髓。这场大斗,对手功力非凡,才得以容她尽展所学.三五十回合以后,渐渐领略到失魂剑法的妙谛.有时虽然与先前使的是同—招术,但威力差异已不可同日而语。如此直惊得嫖怪目蹬口呆,饶是他身法飘逸,捷若鬼魅,亦不禁被逼得手足无措,渐渐汗流浃背。
晶芸几次有机会能将这人毙于剑下,但都是手下留情.一是为了演习自己的剑术,将这人当做靶子用,再者,心地善良,沿途虽听百姓说过:“嵩山有九怪,无影偷最坏。”心里还在暗忖:“我要不要一剑取了这怪的性命?”
正在她心头忖思之际,那怪也看出眼下局势不妙,苦思脱身之法.猛然间,左手扬出,喝道:“看镖,”晶芸姑娘本能地向后仰身,哪料这嫖怪竟然是虚晃一招,右手随后抖手射出三枚金钱镖。
那三枚金钱镖呈品字形,旋转嗡鸣着袭向晶芸的下阴与两胯。这等手法,好不卑鄙下流。
立时激起她的杀饥,回剑击落那三枚金钱镖,拔身而起,剑人合一,刺向三丈外的嫖怪。
嫖怪脚下箭弹,扭身便走,忽觉背后劲风不善,忙将项上戴的护项铜锁移到颈后,“铮”
的一声,剑尖刚好刺在铜锁上,剑身弯曲若弓,惊得晶芸杏眸圆睁,不知所以然.那嫖怪死里逃生,吓得浑身汗下,大步如飞跑去.回头再看晶芸时,见她盯着剑尖发愣,暗道:“傻丫头,你便这般愣下去吧!我可不敢多陪。再若不走,这条命定丧无疑。”
晶芸快快回到客栈,仰面躺在床上,心忖:“难道那怪练成金刚不坏之躯!要不然我一剑刺在他脖梗上,他怎会毫发无损,我的剑尖居然卷钝了半毫,这是何道理?”冥思苦想下去,阖眼之前,已是朦朦胧胧听到金鸡报晓。直至天明,才昏昏迷迷睡去.日上三竿,晶芸睡眼惺忪地坐起,叫来店小二道:“小二哥,你拿这十两银子去为我买一袭公子衫来.多余银子,算作小费.”那小二闻言,接过银子瞅瞅,面绽笑容,点头哈腰道:“好的,好的!”转过身诡谲的一笑,迅速跑下楼去。
洗漱完毕,吃罢午饭,也未将那小二等回来。正在焦急之中,忽听门响,那小二垂头丧气进来,打躬作揖不已,连声道:“女公子,小的对不起您、小的对不起您。那十两银子被人给骗了去。唉!嵩山这地方真是无法无天了,那九个怪物真是害人非浅。”
晶芸起身.截住话头问道:“小二儿,你说什么?银子被谁骗了去?”小二作揖道:“是被嵩山九怪中的骗怪给骗了去。小的带着银子刚一出门,便遇到一人,那人问道:‘你是给位俊小姐买衣服的是吧?’小的惊骇不已,反问道:‘你怎知道?’那人道:‘我怎不知道,她是我家的小姐。我家大小姐与我家老爷怄气,前日里离家出走.老爷派我们四处寻访.昨日我见小姐投宿在你家客店,便在暗中保护。方才见到她给你银两,知是她要改变装束,命你买身男装来.对不对?小二,速把银子给我,我们一起去替小姐选身合适的衣服来。”晶芸闻言哭笑不得,问道:“你便这般轻信了他?”
小二道:“我哪里肯信,听他如此说,定是觊觎我怀中银两,更是将银子抱紧。那人却道:‘小二,你难道信不过我?我家老爷富可敌国,我是他的大总管,你这几个小钱算得了什么。’说着,他竟然从怀内取出—块圆圆的金子来。说道:‘小二,你若信不着我,我把金子押了,你把银子交我.如此我便是个骗子,你也大大的占了便宜。’小的不及细想,便与他调换了。那人接过银两,竟然大踏步而去,小的觉得手中金蛋忒轻,用牙一咬,里面竟是……原来外面只是用金箔纸糊起来的。小的大呼上当,便追那人。那人边跑边得意地说道:
‘店小二店小二,拿着银子换破烂儿……’得意洋洋而去。小的追也追不及,正自愁眉苦脸,旁边有人说道:‘你这小二忒是掉以轻心,不栽筋斗才怪。那是嵩山九怪中的骗怪.’小的无颜回来见小姐,转悠到此时,前思后想,此事不告诉小姐不对,只好硬着头皮回来。”
晶芸明眸眨动,见此人说话词语闪烁,不像是个安分人,心中有些怀疑,佯嗔假怒道:“你这人信口开河胡说,哪有如此怪事.即便如你所说,你也应该早早归来知会我一声。”
那人道:“小的早已说过,是因没有脸回来见女公子您。”
晶芸道:“你如此便想搪塞过去,岂不忒是小看我么,依姑娘我看,难保你不是嵩山九怪之一,你的话谁又敢信。”
小二顿时面现为难之色,左右看看,忽然抬头说道:“女公子,方才小的所言,只是—
半,另一半小的不便说出,实有难言之隐,万望见谅.”
晶芸怒叱道:“你这人胡说八道,事情究竟怎样,快快据实讲来,如再吞吞吐吐,姑奶奶扭送你去见官.”
店小二装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唉声叹气道:“既是小姐如此说,小的也就不顾忌甚么了。小的本来就是人微名贱,声誉值不了几个钱。”说到这里,四下里望望,见没有什么人,故作神秘道:“那骗怪骗走了小的银子后,小的咬开那假金蛋,里面竟是臭臭的,令小的呕吐不止.正在小的莫名其妙之际,那骗怪远远的唱道:‘店小二儿,店小二儿,拿着银子换破烂儿,换了破烂儿当金块儿,一口吃个马粪蛋儿。’小的才晓得那臭臭的东西竟然是马粪蛋儿,更是大呕特呕起来.后来到清云茶舍用十桶水漱了口,才止住呕吐.而后急忙奔回,报于小姐得知。”
晶芸见那小二又低头伸颈呕了起来.她本是作势吓唬这人,未料听到这般可笑之事,忍俊不住咯咯大笑,如花怒绽,非常艳丽,看得小二目瞪口呆,忘记呕吐。
忽听帐房有人喊道:“小二,快快将这女官人的店钱结算。”晶芸伸手入怀,将所剩银子掏给那小二,道:“将帐结了,余下的归你。也不枉你尝次马粪蛋儿。然后将我的马牵来。”
小二纳银入怀,躬身—揖而去。晶芸安坐客室静待。日影渐移,人无踪迹。她感觉越来越不对,更是确认先前便是那人骗了自己,此番又重蹈覆辙,心下愈是懊丧.门帘挑开,店小二走入。晶芸悬着的心放下.刚要问话,未料那小二先道:“这位小姐,您的店钱还没有交,帐房先生叫我知会您—声,每日午时,是小店结帐的时候。”
晶芸大愕,指着那小二问道:“你……你说什么?”小二道:“小姐何必如此吃惊,历来住店交钱,我说帐房先生要你去算帐.”晶芸美目睁圆,上下打量那小二半晌,诧然道:“你……你不是刚从我这里拿走银子么?”
店小二讶然道:“您说什么,如何会有这等事!帐房先生可以作证,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晶芸又端详那人良久,不断摇头道:“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你怎么这么一会儿便不认了?”
小二冷起面孔道:“看你这人模样不错,不料却是个到处招摇撞骗之辈。你没钱住店也不打紧,知会一声,不收你的店钱便是,也不该这般贼喊捉贼,无端坏了我们店里的名声。”
晶芸怒不可遏,纤指微弹,一缕指风射向那人的鬓角,心道:“你是不是先前那人,姑娘我一试便知,如是戴了人面皮的假小二,定让你真相大白!”电光石火的刹那,又想道:“啊呀!不妥.如果这人是真小二,先前那人是假的,岂不是要将真的射个皮破血流!”
纤指射出劲风,势可洞金裂石,再想收势,已是不及。晶芸正自懊悔自己鲁莽.突然眼前—花,那人竟变化成—排影子,围她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笑道:“大姑娘怎恁地不斯文。”
气得晶芸柳眉倒竖,厉声叱道:“你个贫嘴的小二,当姑娘好欺负,那你可就大错特错。
方才那一指姑娘并未出全力,不然你的六爻步法未必能躲得过去。”
那人闻听晶芸叫出自己所用步法的名堂,心下大骇,仍是不服,迎面连击三掌,劲风飒然,直刮得晶芸衣衫猎猎震荡。
晶芸粲然一笑,左掌漫不经心划弧,轻描淡写化去袭来的如潮掌力,右掌自弧心穿出,玉指刹那倍常粗大,自中指中冲穴射出—道淡淡光华,径指那人眉心。
那小二决非真的普通店家小二,身形晃处,踪迹顿杳。晶芸的一指劲风将他曾立身处明柱洞穿.窗棂响动,人影如电掠出,外面传来哈哈大笑:“公孙丫头,你已输我一筹.虽然我们武功未分上下,但你知我是谁么?”声音渐去渐远,飘飘缈缈,底蕴中晶芸竟闻得另一种异样的味道儿,不由—怔,忖思:“怎么竟听到他有些女人的味道儿?”
前思后想,出谷来未有一件事如意,烦躁顿袭心头,踢开店门,大踏步向前,娇喝道:“开黑店的,都给我滚出来,姑娘我要杀贼砸店,替天行道。”从前到后,转了三周,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后院自己的那匹马也不知去向,更是气得她莲足直跌,喝骂不已。
晶芸内力修养颇深,片刻安静下来,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暗道:“亏你是袁小师祖的嫡传弟子,定力居然这等不济。”想到天罡剑袁星.心头禁不住涌上似潮柔情.他那潇洒丰姿萦绕心间,驱之不去。
嵩山少林寺,巍峨雄伟,名列天下古刹之首。寺风尚武,于本朝开国时十三棍僧曾救驾太宗李世民,昙宗禅师受封大将军,并御赐僧兵五百。是以,少林寺自达摩老祖立寺以来,在唐朝达到鼎盛时期。
晶芸拾级而上,在少室山陡坡的八里石路走了好久,才到寺门前。吁了一口气,暗道:“如此陡峭的山径上修如是之长之宽的石阶,规模之宏大,是我平生仅见,这少林寺还真够气派。”她有所不知,脚下的石径并非少林寺僧所建,而是唐高宗为临幸少林便利所开凿的。
寺外碧瓦凉亭中有二僧轮值,负责知客,名曰知客僧。其中—僧见到晶芸,遥遥合掌,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止步.敝寺古老相传一个规矩,为了不扰三宝弟子清修,但凡女施主都不得入寺一步,尚祈见谅。”
晶芸爽朗地笑道:“你这和尚不配做三宝弟子,你们的方丈也不配主持这天下丛林之首。”
另一知客僧闻言已是面现愠色,刚欲发作,先前那僧人碰了他一下,接着道:“女施主说笑了。佛门圣地,请不要打趣取乐,快快下山去罢。”
晶芸娇笑道:“我说的并不是笑话.你们的方丈定下女人不得入寺之规,便是着相了。
佛眼中万物平等,万物如一,莫说是女人,便是蝼蚁也不低于任何生命,又如何定下这规矩。
所以我说你们的方丈不配做主持。而你这小沙弥自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张口女施主,闭口女施主。既然眼中见我是个女的,心中必有男女之分,且有男女之想。如此做和尚干什么?还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那小僧心道:“似你这般人间尤物,瞎子也不会不把你当做女人,何况我是睁眼的了!
若得美眷如是,我便甘心不成佛果,立即还俗回家抱娃去!”一时双目发直,痴呆呆想入非非,傻在那里.
“阿弥陀佛。施主言之成理.但这简浅的道理又有几人能看得开呢!”佛号未落,寺旁小角偏门打开,里面缓步走出一位大黄袈娑,单掌合什,左手捻着右臂肘间念珠的老和尚.这老僧霜眉善目,眸光深邃,正是罗汉堂首座法圆大师。
法圆大师数年前在北坤罡斗宫下,迭遇不出世高手,回寺后苦修少林三十六房七十二艺,武功造诣已直迫当年的昙宗与觉远两位武学大宗师。武学与佛学本是一家,殊途同归,一通百融,故此法圆这时的佛学与武学境界,与数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晶芸见这老僧不怒自威,发散出一股无形气质,叫人如临渊海般的感觉,当下不敢失礼,裣衽盈盈道:“大师谬赞,小女子的看法乃是小家子之见,难登大雅之堂.大师,我来贵寺不为别事,只是想找一个人。他俗名叫张发,不知是否落发于贵寺?”
法圆老僧愕了愕,心道:“这美貌姑娘来本寺找人,可能又是一场情劫。”忽见晶芸眼神不对,问道:“施主眼中杀气袭人,你找那人可是寻仇?既然在施主眼中已无男女之分,那么还有什么恩仇可记呢?无名难劫无边涯,皆因有心耳!”
晶芸一怔,粉面低垂,沉吟好久,螓首微扬道:“大师之言颇通妙理,小女子聆益非浅。
在你我眼中无男女恩仇之分,但于世人眼中,这些却分得明明白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别人见我是女人,而且貌美.大都心怀叵测,更有甚者,威逼利诱,横加迫害,难道便因为我生就女儿身,就该遭这等无妄之灾!?”
法圆大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在世能有出世之慧根,已是难得,又有出世后能入世之法眼,更是难能可贵。若是再有二次出世之慧念,灵山不远矣!阿弥陀佛,世上何来张发,又无不是张发;少林何有张发,孰僧不是张发.”飘然归寺,最后一句“孰僧不是张发”余音缭绕,历久不绝。
晶芸慧心兰质,已知张发确是出家少林寺.但这老僧妙的是既告诉她张发在本寺,又劝她息却无名怒火.低头沉思有顷,咬着的嘴唇慢慢放开,俊颊含笑,心道:“既知那人在寺,我又何必大白天自正门闯入,让那老和尚小觑了我的气量还不算,少林寺乃是卧虎藏龙之地,又岂能闯得进去。逢强智取,暂且退下,待到晚上再图探寺,岂不妙哉!嘿嘿……”
退—步海阔天空!一经想通,步履轻盈,转过一座山峰,远远闻得有人在自言自语:“那个丫头真像我,她也长得这般美丽,妒忌死我了.一路跟来,不断与她作对,便是容不得世上还有一个这般美丽的女人。”晶芸听后暗暗发笑:“这姑娘是谁,定是美得不可方物,才如此自负,可笑的是她嫉妒心极强.我倒要看看这姑娘到底美到什么程度。”女人性如孔雀,天生喜欢比美,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听到有人可能美于自己,那是非比不可的,以晶芸这般出尘拔俗的女人犹是自制不得,可见秉性难移。
蹑足潜踪绕到山石后,探头望去,见到一人背影婀娜,心中大起醋意:“好苗条的背影!
不知面貌如何,既是这般自负,一定比我强.”那女人身前一匹桃红骏马正在吃草,只见她伸掌在马臀上轻轻—拍,说道:“马呀,你何幸之至,有多少伟男子奇丈夫想陪奴家一会儿,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却伴佳人如是之久,不知要慕煞多少人。去吧,你也该知足了。”
又在马臀重重—拍,那马吃疼飞奔而去。
晶芸等了好久,那人也不回头,颇是心急,暗道:“要见丽人—面这般难,只是不知你究竟比我美多少。……世上特殊美丽的女人屈指可数,她真不是我师祖苦恋着的那个陆嫣然!”言念及此,醋意更浓,想到袁星,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儿,更是双睛瞬也不瞬盯住那人背影.
那体态曼妙的姑娘慢慢转过身来,晶芸惊得妙目睁圆,却原来那姑娘—脸的疮疤,莫说男人见了她会怎样,晶芸见了也是强忍住才未叫出声来。
扭过头去,心中暗骂道:“这女人有病。早知这样,我何必要受这个冤,苦苦等看她的‘丽’容作甚!”刚要悄悄走开,忽听那丑姑娘自言自语道:“我这般私自背父下山.他老人家定是怪我,所以一定要将少林寺的那颗舍利子不告而借来,讨他高兴。”只见她仰头望天,缓缓说道:“瞧这天相,今晚必云兴雾起,正是不告而借的好时机。”说完,弹身上了危崖,径自隐去。
晶芸将信将疑:“那人说今晚起雾,现在天青气爽,我看未见得。不过方才她的身法却是一等一的,大是不可小觑。如是天气被她言中,那么她的本领可比我大得多了,其艺承其师,她师傅定是位学究天人的异人前辈.”绕到石径上,缓步而行,猛地心中一动:“这人武功不次于我,她若今晚夜盗少林,我大可混水摸鱼去寻那张发算帐。”喜上眉梢,轻哼着小曲儿下山去了。
那日张发见到心爱的姑娘同白猿坠谷,刹那自己的生命也似消失了一样,了无生趣,此后日见消瘦。忽一日他跑出府来,又爬上那座高崖,默默流了许多眼泪。在要下山时发现了—具白骨,那骷髅脑骨已做了黄鼠窝,里面睡着四只小黄鼠.盯着白骨发呆,思如奔马,纵横驰骋古今,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决意遁入空门.心意既决,立杆见影做起佛家的善举来。他寻了处低凹所在,将那骷髅脑中的小鼠移出,便要迁葬。在移动时不经意见到骷髅后背的衣服未腐,伸手去摸,见是细针密缕缝的夹层而且鼓鼓的.此刻他已是半分贪欲也无,所以并不打算拆开看看,但忽地想到这可能是死人的遗嘱,于是小心翼翼拆开,里面是个半尺见方的油纸包,打开一层,还有一层,拆了五层之后,见到一本纸色发黄的书籍。信手翻开,满纸梵文,看得他爱不释手。
小时候,他从师孔孟二位老学究,学得满肚子的印度文字,闲暇时到处寻找梵文经书来看,日久成癖。这时无意中见到此书,如何能放下。一路看去,竟忘记埋葬那白骨。书中文字古奥隐晦,实在费解,踌躇良久,还是揣到怀里。
此书是暗器之王陆世鹏得自前辈异人武林皇帝冷秋魂的遗著,陆世鹏生前确是日夜研读,但也没一句看懂。是以,他想学得异域奇功,战败逍遥浪子的心愿至死未果。
掩埋陆世鹏的遗体后,坐在崖头稍事休息.揣着那梵文武典下山径投少林寺而去。少林寺是当时天下第—大寺院,择弟甚严,开始寺中拒而不收,后来他枯坐山门前三日,惊动罗汉堂首座法圆大师.法圆本着普渡众生的宏旨,大开向佛之门,将之收录在门下.师徒也是有缘,法圆已将少林寺藏经阁中所有汉文武籍精研完毕,正愁寺中无人通晓梵文,以致寺中所藏所有的梵文武学难窥堂奥,便发下宏愿,欲远赴天竺修习梵文,再归中土光大少林武学。待知张发通晓梵文,阖寺僧众喜出望外,在达摩法像前大作法事庆典,感谢老祖渡化有缘,冥冥中安排张发到来.
法圆赐张发法号渡缘,渡缘小和尚又自起法号怀云,可见他虽身遁空门,心犹难澄澈,终是忘不了公孙晶芸。
怀云所得梵本秘笈便是记载天竺武功秘要的宝典。与寺中丰富的梵文秘籍逐—印证,自然便易领会贯通,再加有法圆这等大宗师与之日夕砥砺,年余内外功夫进境神速,寺中武学高手得其指点,亦是裨益良多.
张家只有他这么一子,眼看香烟难续,急得张将军空自焦急。设若儿子不是落发少林寺,他早派兵拆寺捉人了.少林寺又岂同等闲,太宗亲封护国禅寺,便连后来的皇帝临幸少林,都得于山门前下辇,不敢有半点失礼。
这日怀云小僧在精舍中练毕瑜珈神术,精力弥漫,到藏经阁中打扫一遍。负责打扫这里的小沙弥正在伏案困睡,醒来时见到自己的工作已被渡缘禅师做完,惶恐至极,连连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师叔又一次替弟子做事,弟子如何过意得去。”怀云入寺时日虽短,因是法圆弟子,辈分极高,许多中年僧人都称他师叔。
怀云稽首笑道:“我替你扫地,你替我守经,谁也不必过意不去。”说完寻到自己常读的梵本楞伽经,忘我地读了起来。读得倦了,提笔在经书的天头地角将自己最近习得梵文武学秘籍上的精要写下.
他与法圆大师便是这般传递那梵本武籍上武学的.法圆初见他那部梵文秘籍的几句译文,早是惊得瞠目结舌.但他以一代高僧兼武学大宗师的身份,又岂能向徒儿学这并非本寺的武功。怀云见了,心中明白,便将自己所得精要写在楞伽经中空白处,每写一段,法圆便学练一段.
出了藏经阁,向后院走去.来到池塘畔,见塘中新荷乍绽,碧绿荷叶圆圆如盖,上面水珠滚动,晶莹如玉,几疑不是人间是仙境.默记塘中荷花开放的株数与位置,心中涌上一股冲动,神驰在上面飞翔如蝶翩翩出招。寺中本是武风颇胜,素有天下武术正宗之誉,能于荷花上履之如夷的数不胜数,但他入门尚短,对此殊无把握,怕在大白天当众出丑,因此只是心里默默记下荷花方位,打算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一试。
暮霭沉沉,笼罩着远山,凉风徐徐,轻弹着百草。怀云临塘而立,月白色僧袍呼啦啦作响。他吃罢晚斋,见僧众们都去坐晚禅,便来到这里,欲试上一试。缓吸口气,双臂迎风振荡,袍袖猎猎,翩然如蝶飞起.落入池塘中一株荷花上。那荷颈微低,颤了两颤又弹直,却原来怀云足不停留,已飞到另一株上面。
池面上泛起一环环毂纹,在株株荷花间荡漾开去,使得临近几株也微微轻晃起来。怀云凌空点荷,飘然若仙,气势脱俗.
时值盛夏,塘中的蚊蚋甚多.怀云激荡起的劲风惊飞满塘蚊虫,许多萤火虫似闪烁的小星星,绕着他飞舞。
身不停留,闪展飞腾,趣味盎然,惬意至极。不知不觉中时光流逝,怀云出了一身透汗,正准备上岸,忽听看守藏经阁的小沙弥啊的—声惨叫,再无声响.拔身飞起,便欲向藏经阁扑去.蓦然—道黑影自那方掠来,迅若飞鸟,眨眼已到塘边。怀云不及出塘,凌空折身挡住那入的去路,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手中拿的可是经阁上的舍利子?”
那人原本想潜入塘中躲过寺中武僧追捕,他晓得少林寺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已惊动阖寺僧人,只有躲起来候机脱身,方可出得这龙潭虎穴.未料水上有人,情急之下已下杀手,欲要杀人灭口.
怀云见这人出手如电,狠辣至极,心中也是微嗔,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与之在池塘里大打出手。黑暗中,怀云见对方将一物纳入怀中,似是镇寺至宝舍利子,知道这东西决不能被人盗走,手下再不容情,招招劲风如潮,缠住那人不放。
盗宝人武功颇是了得,开始竟较身怀异域绝学的怀云技高一筹,使得怀云束手束脚。久战之下,怀云所习的瑜珈神术奇妙之处便渐渐显现出来,愈到后来,内力愈是充盈,衣襟竟也带起飒然劲风,刮面若刀。
暗夜中—双明澈如星的美眸,在塘畔梧桐上不转睛盯着下面的打斗,这人便是公孙晶芸。
晶芸日里下山便暗暗跟踪那奇丑女人,晚间果然云雾弥漫,心里甚是佩服这丑女人的学识渊博,竟然通晓天文。
在那人上藏经阁时,晶芸也上了去,而且还大动手脚.暗中将那佛宝舍利子用颗明珠换掉.所以那丑女人打伤守宝僧,盗得的只是颗明珠而已.这时晶芸见池塘里二人为颗假佛宝拼命,暗暗好笑。但见到张发出家后武艺精进若斯,吃惊非小,心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目下这人的武功,已是惊世骇俗,我即便使出师祖所授的剑术,斗起来也不知鹿死谁手.”
愈看愈惊,不知为什么张发越来越是从容自如,由劣转优。晶芸与那盗宝女人皆不知怀云小和尚是首次与人正式动手,始时经验全无,渐渐于打斗中摸到门径,所习绝世神功也就慢慢发挥出威力来。
池塘中两大高手大战,罡风飒然,水波激射,美丽的莲花与碧绿的荷叶被摧残践踏,不久满塘残荷败叶,入目凄凉.晶芸暗叹连声,不胜惋惜。
盗宝的丑女人青衣束身.黑巾罩面。怀云见她身体瘦弱,占了上风后便不再紧逼,心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只要逼她交出舍利子,又何必伤她.”激斗中,好整以暇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得贪心,交出舍利子,小僧便送施主出寺。”
那丑女人只是嘿嘿冷笑,暗中得意道:“这少林寺尽是些迂腐之辈。前寺的那些大和尚小和尚们只顾向寺外去追.没有一个想到我在这里。早知如此,直接从后院出寺上山.这时已是脱险,何必同这更是迂腐的小和尚纠缠。也亏得这小沙弥迂腐,这半天竟没喊一声,不然我早已遭擒。”心思不静.功力更是大打折扣,越是不济起来。
晶芸在旁连连暗叹,既奇张发武功精妙,又不明白他何以放过许多伏敌制牲的良机。看着看着,怒火上冲,见张发拳掌指爪不离那女人的胸部,暗骂道:“好个贼子,出了家还是恶习不改,如此见色忘形,该死该死!哼,这女人也不是什么绝色,你这和尚为她破戒值得么!”不自觉微有醋意:“当初你在断魂崖上信誓旦旦对山神许愿,口口声声这一生只真正喜欢我—个人。如不是念着这些,早把你的狗父母杀了,却原来你这些都是骗人骗鬼骗神的!”
事实上晶芸可冤枉了张发.小和尚怀云一心只想夺回佛宝舍利子,是以招招不离盗宝贼前怀,哪晓得对手竟是女人.斯时塘中仅剩荷茎,像是梅花桩在水中一样,两大高手踏茎相斗,不时还要点水而搏,来不得半点取巧,全凭真实功力。那女人先时见小僧双爪不离自己的两乳周围,也是错会了对方之意,以为轻薄,后来想起是自己扮成男装,小僧只想夺宝,决无它意,这才平息怒气。
晶芸见那盗宝女人绝对逃不出张发之手,自忖与张发单打独斗,殊无胜算。贝齿微咬,心道:“这人既是这般轻薄,我便救那姑娘一次,同时合我们之力,毁掉这小淫僧绰绰有余。”言念及此,戴上人面皮,怒叱一声:“淫僧。拿命来!”莲足于树干上一点,轻盈似紫燕剪水般射去,长剑啸空,凌厉之极.
她这套逍遥无敌失魂剑术,乃是当世第—大武学奇才逍遥浪子失魂时所舞,恰被当时也是失魂的袁星学得.故此威力之强,不逊于天下任何绝顶武学。张发的异域奇功是当年武林皇帝冷秋魂遗学,亦是不让任何武学。而今于天下武术正宗少林寺的池塘里,两种无上玄功相遇.可谓百年难逢。
晶芸尚离二人三丈之远.轰鸣如雷的剑气已将他们逼入水中。奔雷剑势一起,阖寺知闻,立时有许多武僧向后院赶来。
那盗宝女人入水后,感觉来自小僧的压力顿去,知道是来人将小僧的力道尽数接了过去,游到一旁大口喘息着.忽见那小僧向自己瞧来的一眼中满是疑惑,低头向水中看去,芳心大惊,见到自己的假脸已被水冲去,想到自己如此绝世容颜,难怪那小僧要那般瞧自己,微觉得意。猛地杀机大炽:“这小和尚虽然飘逸不俗,但他是个和尚,留他不得!小和尚呀小和尚,谁让你见到了我的容貌,又可惜你是和尚……”乘怀云抵挡晶芸之际,抬袖射出三枚寸短的袖箭,箭箭直入怀云左胸。
怀云正在与晶芸周旋,猛觉左胸剧痛,登时浑身行动不便,已知中了喂毒暗器。以他这时的武功造诣,本不易遭人暗算,倒霉的是上有雷霆怒发的剑气封住所有退路,下面的暗器又是自水中射来,半分征兆也无,岂能不中。
袖箭射出后,那姑娘手中利剑径刺怀云的咽喉!与此同时,晶芸的宝剑也指向怀云的眉心!这时的张发莫说行动不便,便是不在水中,不中毒箭,也休想躲过此劫,心中生念立逝.不由含着微笑道:“晶芸.你摔死在雷音谷.我这就到你去的世界去寻你。不知在另一世界你还厌恶我不?”可怜的痴男儿.要是晓得致他死命之人就是公孙晶芸,不知他作何想!
蓦地,空中爆出一串火花!原来是晶芸与那姑娘的双剑在瞬息交换十余招。晶芸只想手刃害己至极的张发,见那姑娘剑到,于间不容发的刹那,扭玉腕振剑相格,恰巧那姑娘也是同样想法,双剑相交,劲力都是颇足,不由得双双—怔.异口同声喝道,“你不许杀他,这个人必须由我亲手来杀!”
怀云瞑目待毙时,忽想到晶芸,突如注入无穷劲力,睁眼见自己未死,想到师门佛宝尚未夺回,又复斗志,觑准机会,在水中拦腰将面前的盗宝人抱住,道:“快快交出舍利……”
话未讲完,感觉双手按处软绵绵温柔如玉,头立时大了,已知自己所拥的是个女人,傻呆呆不知所措。
晶芸见机会难得,这时已下决心要杀当着自己面调戏女人的小淫僧,在他双手抱那姑娘时长剑如虹,刺向张发后心!“嗤’的一声,长剑至柄,又“铛”的—声,剑尖顶出一枚毒箭,带着紫血落入塘中。
那姑娘被张发抱入怀中,先是怒不可遏,后是霞飞满脸,接着叫道:“小淫憎,还不放开我!再过片刻若不服下我的解药,命都没了还抱着我有什么用?”只是在这刹那,已由杀他之心变为救他之心。女儿心就是这般变化无常!
晶芸剑刺张发后,心中茫然一片,不晓得这仇报得对是不对。正自微愕,见那姑娘从张发怀里挣出,回头望向自己,眼中喷出怒火,宝剑颤动,出人意料地刺向晶芸要害!晶芸忙挥剑挡住.忽觉脚下剧痛攻心,双脚各中—枚喂毒袖箭,内力一泄,再也不能凌空飞行,噗嗵一下跌入水中。
怀云中毒已深,渐渐仰向水中.那姑娘耳听四面武僧跑近,当机立断,掷给怀云一颗解毒丹九道:“你这不守清归戒律的小和尚,这是救你命的解药,快快服下。你给我好好活着,今日之帐,姑娘日后必算。”拔身出了池塘,扶摇而起,眨眼出寺。
张发突然见到那女人的面貌,顿时如遭雷噬,忘记身上剧痛,声音微弱喊道:“你是晶芸姑娘,你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晶芸中箭落水之后,闭住一口气,伸手浮水,想要浮上水面.右手忽地触到一物,顺便抓住浮上水面。耳中钻入张发呼唤她的声音,不假思索答道:“我并未走,就在你的身后,有什么饶舌的。”话毕大是后悔,想到方才遁去的那个姑娘现出庐山真面目时,竟生得那般像自己,已知是张发错认了人.同时想起白日里那姑娘的话,才知一路与自己作对的所谓嵩山九怪,其实都是她一人捣的鬼。
撕开手中那团东西,见里面有八张不同脸谱的人皮面具,八袭大小不同的男人衣衫,更证实自己的所料不错。晶芸抛了那包袱,欲要游水出来,可是双脚已不听使唤,只能在原地挣扎。
张发自见到那酷似晶芸的姑娘后,已不是先前的小沙弥,心海情潮汹涌,忽闻晶芸的声音响自耳畔,疑在冥境,幽幽道:“晶芸,你在哪里?我还活着么?”他中毒已深,站立不住,向斜侧里倒去。已欲弥散的眼光见到身后的晶芸,立时又生出光彩,咳出血水道:“果然是你,你没有在雷音谷出事就好,我死也瞑目了。这是那毒箭的解药,快快服下!”拼起最后的力道,曲指将那解药弹入晶芸口中,而后含笑倒入水中。
晶芸本不想服药,但在一怔之际,那解药已入喉咙,再也无法吐出。她迟疑一下,分水上前扶住张发,幽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心说:“他也真够可怜,这般对我好,我却要杀他,而且已经下了致命杀手。这解药是那姑娘给他的,我万万不该服下!”又忽然想到:“那该死的冤家杨玉要是有他对我的一半好,何致出现今日的结果!……我为什么非要杀对我好的人,又去体贴对我不好的人呢?这岂不是不知好歹!”甚是大后其悔,暗怪自己不该鲁莽出手.
张发在晶芸怀中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却高兴至极道:“我……我能死在你怀中,是我梦寐以求已久的了.其实,你若要舍利子,并不用不告而取,我会送给你的.我……
我……”头已无力地垂下,昏死过去。
晶芸服下解药后,力气渐复,正自不知所措,身畔水面微荡,有人已踏着残荷败叶而至,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情孽情孽,在劫难逃,日里老衲以为已是点化开这场情劫,却不想……”晶芸溺水中见到了救星,喊道:“老和尚,你还罗嗦什么,还不赶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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