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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缘悭对对梦难圆

且说那日灵猿挟着公孙晶芸飞坠入谷,晶芸但觉耳畔风声呼啸,望眼对面的灵猿,那灵物竟是朝她呲牙一笑,暗道:“这白猴不怕落到谷底摔成肉泥?”想到摔成肉泥的惨状,脑袋“轰”的一声,昏死过去。

灵猿抱着公孙晶芸陨星般下坠,它丝毫不慌,金睛如电,四掠察看.每隔百米左右,便伸足或腾出—手,在突出的山岩上借力,以减缓下冲之势.如此亦是历经盏茶功夫,白猿才抱着她平安落至谷底,仍是足不停留,一晃便杳。

晶芸本没有受到多大伤害,只是惊吓过度昏厥过去而已。沉沉迷迷中,忽觉身下有股炽热的暖流自脊椎直透顶门,甚是舒服。慢慢睁开俊目,见自己平躺在—块褐色的岩石上,四周绿草芊芊,野花烂漫.远处则山色翠微,直疑自己又进入另一梦幻世界。贬眨眼睛,暗自问道:“难道这是在做梦?”

用左手纤纤五指掐下自己的腿根,觉得很疼,知道并非幻境.晶芸咬牙忍住周身痛楚没有呻吟出声,使劲翻身要爬起.

忽然,自四面传来令人感到温暖的声音:“姑娘,且莫起来,你身下的这块巨石乃是人间至宝,叫做朱雀玄床,是数十万年集天地灵气生成。躺在上面久了,自然会生出内劲儿.只要在上面睡过半年,任督二脉自通。”

那声音虽是柔和之极,但晶芸独处幽谷,仅闻其声,未见其人,难免倍感神秘,心下惶惶。耳中听了那声音后,眼皮渐沉重起来,竟欲就此睡去。于是,努力睁着眼皮,与那声音抗衡,使自己保持清醒,不致被催眠睡去。叵奈那声音的威慑力极强,饶是她全力相抗,渐渐抵挡不住睡意,心道:“这里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那声音是鬼魂的声音还是神仙的声音?

切莫听他的……”思维渐渐糊涂起来,极不情愿又万般无奈地睡去。

再度醒来时,感觉周身热流横溢,蓦地睁开双眸,已感目力较睡前强上倍余.数十丈远的细微事物,也能清晰尽收眼底。滚身爬起,晶芸但觉举手投足均具前所未有力道,大是茫然.

猛然,忽觉—股暖轰轰的热流自脊椎升起,直透顶门,悚然大惊之下,她记起临睡前那神秘声音所讲的.思维未尽,那股热流已经聚集在她鼻下人中穴,上唇麻胀欲裂,秀口张圆不知所措起来。

先前那神秘的声音又响起:“姑娘,你已功通小周天境界。见你这等模样,定是以前未曾习练过内功武艺.须知内气到人中穴时,必要以舌尖抵住上颚,俗称搭‘鹊桥’,才可将这股真气引归丹田.”

晶芸扭项四顾,仍是见不到人影,只感那声音中有无上魔力,情不自禁舌抵上颚,聚集在鼻下的真气,犹如泄洪自舌头上经过,麻痒难当,接着但听胸前咕噜咕噜声向下响去,那团气流聚集在脐下,灼热难当.唬得她娇躯颤抖,抱腹痛吟。

“姑娘,你依我所教,想象着这团热气流向四肢百骸,腹中便不痛了。”声音缭绕,弥漫空谷。

晶芸本不愿听那陌生的声音指教,但腹痛难忍,病笃乱投医。于是按照指点,想象着气团散开,流进四肢百骸。渐觉剧痛减缓,直至于无,反觉舒泰无比.再也不疑那是鬼魂的声音,遂生感激之情。

白光闪现,那灵猿又已现身,捧着几枚红色的山果,在晶芸面前吱吱乱叫,晶芸已明了它的心意,稍稍踌躇.便接了过来.灵猿见了,高兴得左蹿右跃,手舞足蹈.它见晶芸捧着野果并不就口,便用手比划着吃的姿势.

逗得晶芸嫣然一笑,如花一颤,不忍拂其好意,吃了那几枚山果.灵猿见了,状甚高兴,吱吱叫了几声后,弹身而起,瞬即不见了踪影。

晶芸心思慧敏,见此猿如此通人意,已猜出它是发出神秘声音之人所豢养的灵物,当下弃了手中的果核,原地飘然转身,向四周盈盈拜下,感激至极说道:“小女子落难,亏得恩公搭救,又遣灵猿赠果,感激不尽.点水之恩,当报涌泉,诚请恩公现身一见。”

“罢了,公孙姑娘。”那声音接着又悠悠道:“你的身世我了若指掌,故此才让小徒灵猿玉雪救你—命.唉!自古都是痴心的女子负心的汉。你那杨玉……”声音倏然止住,言下还欲说些什么。

晶芸对他言下之意已是心中了然,不知他何以知道得清清楚楚,对那声音又敬畏起来,又自疑神疑鬼,道:“您……您莫不是传说中的山神?!不然怎对小女子之事知之颇详。”

说罢又朝四面团团裣衽一礼。

“哈哈,笑话。我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哪里是愚民愚妇口中的山神,而且你的经历我曾经也有过。唉!往事逝矣,何必再提。”顿了—顿.那声音又恢复故态.朗朗道:“公孙姑娘,你出此谷后会撩起滔天欲波,与你与世未有半点好处,莫不若便在此谷之中住下。玉雪会授你拳剑内功,待得武功足以自保,再入俗世如何?”

晶芸平素最景仰的便是巾帼豪杰,只是习武无路,投师无门。而今闻言,喜出望外,盈盈拜倒,正待要说些感激之言,但闻那声音已飘向远方,缭缭绕绕的传来道:“公孙姑娘,不必多礼。”

银光再闪,灵猿玉雪又已现身,向晶芸呲牙咧嘴,同时比划着手势,意思似说:“要拜也得拜我,教你拳剑者我也,而不是我师父。所以,我才是你的师父,自应承受你一拜。”

晶芸姑娘聪慧透顶,已看出灵猿之意,忙向白猿拜去。那白猿手舞足蹈,当下便朝她比划着拳式;又折了根树枝来,以枝代剑.传授剑式。

灵猿玉雪教得卖力,晶芸又是冰雪聪明,但毕竟语言不通,教了半晌,晶芸只学得一拳一剑。饶是如此,灵猿亦是乐不可支,样子甚是满足.又吃过灵猿送来的一些野果,大抵算是晚餐。晶芸便侧卧在那块被神秘人称作是朱雀玄床的褐色巨石上,渐渐睡去。睡到子夜,轰隆隆巨响将其震醒,揉眼望去,见身前十丈以外,有团漆黑如墨的影子闪动,雷霆滚滚的声音,便是其所发。

正自惊愕,白光又现,灵猿玉雪已在她身侧现身,指指那团乌影,再指一下自己,又指指晶芸姑娘,比划了好些手势。晶芸因与它已相处半日,对那些哑语已颇熟悉,晓得灵猿是在说那团乌影是它的师父正在练剑,而我们作徒子徒孙的更不该偷懒,每日子时是练剑的最佳时候,岂能不用功。

于是,晶芸姑娘随灵猿来到一处池水前。池畔平整异常,绿草如茵,踏在上面甚是舒服。

灵猿玉雪站在一侧,命晶芸温习白日里它所传授的拳剑.水光将他们的影子倒映上去,这便是断崖上杨玉所见到的情景。晶芸正当舞拳弄剑入迷之时,忽听头顶袅袅传来呼喊她的声音,听出是杨玉在呼喊,立时怔住。念及危难时他自顾性命,弃自己如敝屣,余恼未尽,是以并不回声,并且暗暗发下重誓,这—辈子再也不理睬那负心郎,故而走到一旁黯然伤神。

子时—过,谷中奔雷之声骤敛。晶芸姑娘奔回原处,见那团乌光早以不知去向,向身旁的灵猿问了好久,但灵猿只是比手划脚、呲牙咧嘴神秘地笑着,并不告诉她那团乌光的去处。

晶芸已是心中明了,知道是自己的师祖不欲见到自己,故此吩咐灵猿不许带自己去拜谒他。

幽谷之中倒也不寂寞,闲来采花觅草,饥时自有灵猿为她送来山果.每当子午两时,必有一团乌光从天而降,发出轰轰隆隆巨响.晶芸姑娘静立在一旁,运足目力.想要看清墨光当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努力数次之后,已知自己是奢望,也不再存拜见师祖的想法了。

光阴荏苒,匆匆一载有余.公孙晶芸的拳剑内力俱已颇有造诣。且每晚睡在那朱雀玄床之上,更是获益非浅,内功进境自是—日千里之势,舞拳弄剑时,也能发出飒飒风声。

这日午时过后,神秘的师祖练剑已毕,晶芸亦是练罢剑术,向朱雀玄床走去。方自转过一片桃林,不禁怔住,前面背向自己站立一人。习习山风掠过.撩起那人衣摆,宛如玉树临风一般。莫用看那人正面.晶芸已知此人必是丰采照人。心中疑惑道:“难道此谷之中又进入陌生人?”但这可能甚小,设非如此.面前之人定是自己的祖师。转念又想:“祖师剑术通神,定是练了七八十年的武林耆宿,决不会这般年轻!”

倏然,那人转过身来,面如冠玉,凤眸含威。愕得晶芸痴呆呆不知如何是好,期期艾艾问道:“你是我的祖师么?”

那人从容向前迈了数步,笑道:“芸姑娘,我正是你师傅玉雪的师傅,不是你祖师是什么?”

公孙晶芸脑中轰鸣,暗惊:“却原来祖师这般年轻、这般潇洒!他幽居谷底,与世隔绝,岂不可惜!祖师此等品貌,如在世上行走,不晓得要牵动多少红颜女杰的芳心。便连我这个徒孙都已心生非分,何况他人!”忙将荒唐念头强压抑下去,趋前欲跪下行大礼。

那人只是左袖轻摆,一股强而不厉的柔劲将晶芸扶起,微微笑道:“罢了.共处此谷年余,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形象,思来已是对你不起,怎能再受你大礼。”说罢,向那块褐色的岩石一指道:“芸儿,你且坐下,听师祖细细讲来。”

晶芸怀如揣兔,心头怦怦乱跳,依言走到那朱雀玄床上坐下,双手支颐,扑闪着美丽的睫毛,静静地听着。

那人未开口已低下头去,晶芸发现祖师眸中含泪,心下吃惊,猜测着:“师祖这般风流倜傥,神功盖世,能有甚么不如意的呢?”那人手扶腰间一柄漆黑的空剑鞘,半晌未言,想是心中甚是难过之极。

这时晶芸才发现祖师并未携带什么宝剑,原来每日发出巨响的,竟是他在舞动—柄毫不起眼的剑鞘,更增少女探奇心理,问道:“师祖,这—年来你每次舞剑,所执的便是这个剑鞘么?”

那人缓缓点头.幽幽道:“不错,正是如此.”举目远眺,眸光深邃之极,又道:“唉,这个断魂崖害苦了大家。芸儿,你为何不再搭理断崖上的杨玉?这一年来,师祖暗中观察此人并非恶徒.虽然曾经做下令人心寒之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不该不再搭理他,让师祖伤心的往事重演。”

晶芸蓦地心中一动,想起他曾经说过自己也有伤心情怀.凝息侧耳,谛听下去。

那人接着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年我也曾痴痴爱恋一人,那姑娘姓陆名嫣然.唤!

造化弄人,我与她……”娓娓地讲下去。到了此时,大家已知这人便是当年的天罡剑袁星,怪不得剑若奔雷,有此惊世骇俗的身手.袁星毫不隐瞒,将自己与嫣然及逍遥浪子之间的恩怨纠缠,原原本本讲给她。非是他胸无城府,乱讲自己的隐私。试想,任—如何守口如瓶的人,这般独居幽谷数年,由来寂寞最伤人,得到与人倾吐的机会,怎能不将胸中郁闷吐出。

晶芸听着时不觉泪洒香腮,泣声道:“祖师,你又怎肯长居此谷?雷音谷虽险,但在你来说,如履平地。既然你那么喜欢嫣然姑娘,又为何不出谷去寻她?”此事令晶芸感动得涕泪交流,自是一个令人柔肠百结、缠绵悱恻的故事。顿了顿,晶芸又问道:“你初坠谷的半年中,每日嫣然姑娘都临渊凭吊,你又为何不吱一声?”

天罡剑袁星重重叹息—声,道:“这万仞深渊害人非浅,当年我也难出此谷,在下面喊又怕惊吓了她,更何况那时也未必能将声音传上去。如今你与杨公子.正和当年我们的情景相似,所以我要做你的祖师,便是不许你们重蹈我们的覆辙。如若不然,论年龄你我正好兄妹相称.故尔命玉雪教你拳剑,我则顺理成章的做了祖师,这样在你面前说话时有足够的份量,以便命你与上面的杨玉重修旧好.”

晶芸怔了一怔,随即岔开话头问道:“师祖.你方才说即便当时你减破喉咙,上面的嫣然姑娘也听不到,那么你怎又听得到她的声音?”

袁星跌足长叹—声:“唤!这可大不相同。说来好不令人扼腕叹息,当年我坠崖时已不存生望,但无巧不巧,跌下来恰巧落在你曾经睡过的那朱雀玄床上,摔得虽重,得此物华天宝护命,才在半年后痊愈,又哪有那份力量将声音传上去.”

公孙晶芸听后,瞠目结舌半响,又问道:“师祖,您从恁般高的地方摔下.竟没有摔成肉泥烂酱,这可能么?”

天罡剑袁星忆起当时坠崖的情景,犹有余悸。能保住性命,颇是感激自己现下的徒儿玉雪。往事浮现眼前:那日为了救义兄逍遥浪子,自上官老侠腰间掣出玄铁剑鞘,势如长虹刺向暗器之王陆世鹏,因功力相差悬殊,被震下悬崖深谷时已是微有内伤,因其早存死志,并不调息疗伤。耳畔风声呼啸,刮面如刀,疾速下坠之际,为遣胸中烦闷,凌空翻起筋斗来,无意中消了那下降之势。饶是如此,坠势仍如星陨,跌在下面,定成肉泥无疑.堪堪已见到谷底,袁星觑准机会,双手握剑鞘刺出。虽是剑鞘,但玄铁并非凡物,已刺入石中。剑鞘虽粗钝无比,但毕竟是玄铁所铸,竟似刀切豆腐,自岩石上划过,没有受到预想的悬身效果,兀是下坠如陨星。他当时已是万念俱灭.闭目待毙。

只觉自己落在一根软绵绵又温热的东西上,跟着便失去知觉。天昏地暗,不知过了多久,袁星恢复知觉,发现自己与白猿同躺在朱雀玄床上,细看白猿,后腿已被自己砸断,知是它救了自己。饶是砸断猿腿卸去泰半力道,自己的双腿也同白猿一样摔断。

于是,一人—猿,气息奄奄,命若游丝,依偎在一起,成了难兄难弟,在褐色的朱雀玄床上静静地躺着.

晶芸听到此处,焦灼之情溢于言表,插言问道:“你们都不会动,岂不要饿死!”

天罡剑袁星深情的望着那朱雀玄床,缓声道:“我们谁也动弹不得,在上面足足躺了半月之久.按常理揣度,我们是要饿死,未料身下褐色的石头却是桩妙物,上面温暖至极,不断被我们吸来能量,非但饿不死,竟将内外伤势治愈。后来渐渐能动,我便以接骨之术接了我们的断腿。那些天里,每晚都能听到崖头有哭泣声,知是嫣然,可我喊破喉咙,也不能将声音送上去.”

公孙晶芸问道:“师祖,徒孙甚是不解,你原本是内家高手,朱雀玄床又可助增内力,既然在下面喊了,上面的嫣然姑娘又怎会听不到?”

袁星叹道:“也亏得我原本内力不弱,这才在摔下时舍去全部内力护住心脉,得以保全性命。半年里百脉俱断,形同常人,又有何内力可言。”

正如他自己所言,当时得以保全性命已是不易,想传音上去,却是千难万难。又怎能如嫣然一样中气充沛,无意传音即可及远.

袁星在朱雀玄床上勤修内功,渐渐恢复内劲.此后每日常以枝代剑,练那在其失魂时学得的失魂剑法。失魂剑术甚是玄奥,姿态疯癫不雅,却是大补内力的绝妙法门。重伤之初,他提不起玄铁剑鞘.以枝代剑。后来,发现树枝上竟然射出内力,嗤嗤有声,试着用玄铁剑鞘,也能一鼓怍气练完那套失魂剑法,已知自己内力恢复过来,朝一株环抱粗的树上击出一掌,枝叶纷飞,树干印下深可盈寸的掌印!喜得他跳跃起来,晓得以现下的修为,向崖头喊话,陆嫣然自能清晰听到.可是,便是从那晚起,嫣然再也没来断魂崖上。

当时袁星若要出谷,却还不能,只有夜夜盼嫣然再来一次.时光流逝,希望落空。内功境界与日俱增,剑艺大进,直至能够轻易出谷,他却已改变了主意,不想出谷.因为陆嫣然不再来凭吊自己,定是早将自己忘掉,又何必出去自讨没趣。因已有碰壁的前车之鉴,昔时尴尬常萦于怀,渐渐心灰意冷,便在谷中苦练剑术。

无意中救袁星—命的那只千年灵猿,颇通人性,渐与他成为呢友。灵猿见他纵跃如飞,闪展腾挪舞剑弄拳,甚感兴趣,常在旁随学.袁星尝试着教它,不料灵猿竟是乖巧不逊于人,学得似模似样。相处久了,袁星称灵猿为玉雪,并像江湖中正式纳徒举行了仪式,自此,一人一猿间便有了师徒名分。

樵猎经过此谷,每逢子午两时听到袁星练剑的隆隆雷声,以为山神显圣.常来祭拜.有好事者独出心裁,将所求之事写在纸上,故尔袁星经常接到外面世界弱者的求救,不时仗剑出谷,行侠罚恶。正因这样,人们才迷信谷中出了山神,遂将落魄谷更名雷音谷。

晶芸不胜唏嘘,问道:“师祖,我的事儿你如何知道得那么详细?”

袁星讲完自己的身世,如释重负,调息半晌,平定下心情道:“自是与你有关的两个痴男儿常来祭神祈求,你看看这些东西就晓得了。”话落,长袖扬处,飘出几张帛绢,上面满是字迹。

晶芸恭敬地接过,举目细看,才知是来此谷祭奠求山神保佑的张发与杨玉所书.遍阅字笺,悲戚难抑,泫然欲泣道:“祖师,他们都这般痴情,我该如何自处?”

天罡剑袁星闻言,呆愕良久,讷讷道:“你又何必问我,自己处理好了.我如是此中高手,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下场。”语毕,痛苦至极,往事如姻,飘上心间.公孙晶芸见了,心里暗想:“我这年纪轻轻的小师祖,模样倒是蛮可爱的.此话不假,他若是此中高手,也决不至于在这里这般伤神模样。看来.武学一道他作得起我的师祖,其它方面,嘿嘿,未必及我。”想到这里,忙道:“师祖,您不必伤心。我劝您马上出谷,天涯海角去寻嫣然姑娘。如若不然,伤心一世,又有谁见?常言说得好,解铃还是系铃人。可惜……”

言下之意,究竟是些什么,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觉得年轻的小祖师如此可爱,形单影只一生,确实可惜。绮念甫起,已生警惕.暗骂自己一声,红着脸将目光自袁星俊面上移开。

曾是叱咤风云的天罡剑袁星,此刻被儿女之情困扰,面现木讷神色,半晌才将头晃了两晃道:“晶芸.情非别物,勉强不得。我出去寻嫣然也是徒然。一动不如一静,既知结果,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公孙晶芸忽然将头扭过来,剪水眸子罩定袁星,高声道:“不!你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将嫣然姑娘寻到。不管她心中有你没你,你一定要将心中之言讲给她听。”

如同当头棒喝.袁星怔了一怔,迅即恢复平静,肃声道,“晶芸,你是师祖还是我是师祖?你必须听我的。师祖的事不用你管,你的事师祖可要管。”

公孙晶芸闻言之下,鼓起香腮,粉颊上两个酒窝上下滚动着,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却不敢与面前的小师祖顶嘴,最后只得喃喃道:“你是师祖错不了的,徒孙便听你的吩咐。”

袁星闻言之下,面现喜色道:“你立即到谷西侧攀援而上,至那突出的断崖上,寻到杨玉,好好对他。师祖不忍你们东飞伯劳西飞燕.”

公孙晶芸满肚子的不情愿,但见祖师那张严峻的面孔正对着自己,却不敢违拗,只是立在原地不动。

她虽没有出言反抗,袁星神目如电之下,已洞察晶芸心中所想。当下神色缓和许多,无可奈何道:“既然你不愿见那杨玉,也罢,师祖便去见他一见,废掉他一年来学得咱们的武功。”

晶芸闻言大吃一惊,忙道:“慢!师祖,你方才说什么?难道他竟在上面偷看咱们练功,将咱们的拳剑之技偷学去了不成?”

袁星展颜—笑道:“非也,他虽学会咱们的武功,却不是偷学的,而是由你练剑所在的水塘之水光,将你的身影反射出去,投射在断崖的垂藤上。恰巧杨玉也跌坠此谷,被断崖接住救得性命。起初他见到你的影子疑神疑鬼,后来竟跟着你的影子学起拳剑来,此时已颇具根基。你如不想与他重修旧好,师祖只能废去他的武功.令其不死不活……”说到这里,两道湛湛的眸光盯住公孙晶芸,只要此女心中还有杨玉的影子,定然不忍他去遭罪.果不出所料,袁星发现晶芸花颜失色,微笑道:“晶芸,你是想让师祖毁去他的武功,还是想见他—面?只要你去见他,莫管你们能否重归于好,我都不会再废掉他的武功了.”

公孙晶芸颇费踌躇,略一沉吟,秀眉微蹙,道:“好!我便见他一见。”说罢,转身欲行.

袁星忽道:“且慢,晶芸,方才师祖说过,无论你见他的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因为此人无意学得本门武艺而废掉他的武功.但是.如果你们不能重修旧好,便得以师徒相称,可明白此意?”

晶芸郑重的转过身来,诧然道:“这……这……为什么?”

天罡剑袁星笑道:“晶芸,假如你与那杨玉不能成夫妻,那么他便是你的徒弟,这已既成事实,任谁也改不了的。因为他所学的拳剑,便是随你的影子练成的。你不是他师博又谁是师傅?他不是你徒弟又谁是徒弟?”

闻言之下,晶芸心中铅弹顿释,立觉轻松,暗道我此去不与那杨玉提及旧情,只设法迫他拜师。想到此处,向袁星盈盈一礼,道:“师祖,我这就去。”说罢转身腾空而起,在几株树梢上略点即逝,轻功之佳,当世罕见,与其初坠谷时判若两人.一路星丸投掷,霎时已至山腰。公孙晶芸正自飞奔,身前光华耀眼,惊得伫足细观,悬崖的斜坡上有一块透明的怪石突兀着。那怪石甚是硕大,中厚边薄。看了半晌,用手去抚摸,触手沁凉,也不知这怪石究竟是什么石头。

原来,此怪石是在远古时候形成的琥珀化石,想必是经历地壳变迁才成了悬崖上的一块怪石。晶芸的影子能够投射在断崖上的直接原因,便是它折射的缘故。

她虽觉惊奇,也未经意,略作停留,又向杨玉所在的断崖奔去。

俄顷,晶芸已上了那突出的悬崖,眼望尽是桃林,此株果实累革,彼株却娇花怒放,更是惊奇:“这里的桃树这么怪,不按时节开花结果,依眼前的景象判断,定是四季花儿常在,果儿常熟,确实洞天福地。也不晓得杨玉这冤家是哪辈子积来的福,竟然落到这片天地。”

心中兴叹,脚下不停,绕林向前走去.

时光流逝之中,杨玉不知不觉,只知自己体内元气已非同小可,拳剑俱臻佳境。这日,闲来无事,正自将那武学秘籍展开,把最后一句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合卷将之坐到身下,默默按上面所载运起功来。稍顷,便达物我两忘境界,内息奔涌,抵达四肢,浸透每个毛孔神经。心中不由窃喜,已知自己按书中所载练成具有非凡威力的内功。

须知如此正犯了内家之大忌。神不守舍之际,内息忽然岔开,再想理顺,已是弗能。立即浑身痉挛,青筋突暴,额头汗珠如雨一般涔涔而下。学武最是艰辛,特别内功一道,更是难上加难,往往已要大成者,在最后关头,摒弃不掉七情六欲,勘不破色相,刹那间走火入魔,真是筑山九仞功亏一箦。

令人可惜,目下杨玉便是这种状况。走火入魔之人,轻则疯疯癫癫,重则立时毙命,杨玉情况乃属后者。由于他习练武学时无人指点,偏差颇多,故在最后关头,念头稍错,便已走火入魔,眼看性命难保.

晶芸踏着满地落叶,沙沙直响,一路寻来,亦未见到杨玉身影。正自彷徨无策,想要高声呼他,又难以启口.便在此时,听得左前方树叶瑟瑟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抖动。循声望去,透过树林,见到地上似是一团人影,惊喜交集,迟疑着走了过去。

她的瞳孔在不断放大,见到杨玉的惨状,惊得如雷轰顶,当即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看着昔日恋人痛苦的情景,又怎能不心疼。有心俯身去拉他一把,但此刻的公孙晶芸,已非从前那么对杨玉痴情脉脉的小姑娘,非但厌恶面前这人,更因为她通晓内功,知道此刻如有人触及他,帮的是倒忙,故尔,只是站在那里发愣。

正在她不知所措时,微风拂体,教她习拳练剑的白猿玉雪已经现身。灵猿指了指地上的杨玉,又指了指公孙晶芸,然后回指点着自己的鼻尖,呲牙咧嘴。晶芸见了,喜道:“师傅,你能够救得这人!?”

白猿闻言颔首不已,前蹿后跃,挤眉弄眼。上前扶起杨玉.毛茸茸的猴掌抵住他后背.注入其体内两股内力,强行理顺那乱窜的内息。

约有盏茶功夫,杨玉已是镇静下来,铁青色的面孔渐渐恢复红润,头顶白气蒸蒸,已经无什么危险。

晶芸见杨玉额头纹的小狗熊不再痉挛,又看眼他嘴唇被划的十字形,顿生怜悯之意:“这人虽然贪生怕死,曾经为我也遭了不少苦头,教人怎能忘怀。且试他一试,若是浪子回头,真心待我,我便……”想到这里,自怀内取出一张自己在谷底精心制作的人面皮,戴在脸上.

杨玉昏迷中感觉有股暖流流入体内,助自己理顺气血,内息逐渐循经蹈脉,明白是被高人所救。虽是感激,却不敢走神儿,恐再出现偏差,全神贯注依那书中所载搬运内力.灵猿见救人已成,撤回毛爪,拭去自己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喜滋滋退在一旁,静观自己救下的人打坐运气.

公孙晶芸戴好人面皮后,向灵猿裣衽一礼,轻声道:“师傅,谢您老人家救了这薄情寡义之人。烦请您老人家去趟谷底,为徒儿取柄剑来。弟子此间事了,要出谷去寻找那陆嫣然,将我师祖的痴情讲给她听。”

灵猿玉雪本是数百余年前武圣柳无双所豢养的灵物,柳氏死后它也归隐山林,百余年前此猿曾重出江湖,并不逊于当世的一流高手,因而那时名噪宇内。当年它浑身尚未有白毛,如今已是身如霜雪,灵性更增,否则再聪明的猿猴,也不可能学得会袁星的失魂剑法。此时闻言之下,颔了颔皤然猿首.转身逝去。

杨玉运功已毕,睁眼前忆起适才自己走火入魔,是被高人所救才保住性命。当下迫不及待睁开双睛,万万料想不到,启眸触处,竟然是一柄利剑抵在自己咽喉上!循那青森森的剑刃缓缓将目光抬起,绿色吞口后面的剑柄竟是由只纤纤玉手握着,正自微微抖动。目光顺着那皓腕向上移去,藕臂香肩上,一张阴森森、木讷讷毫无表情的狰狞面孔,正自望着自己.浑身不寒而栗,期期艾艾问道:“恩公,方才既是你救了我,现在又为何拔剑相向,难道你还要杀死我?”

公孙晶芸芳心怦怦乱跳,努力稳住颤抖的双手,将早编好的说词似背书一般背出道:“不错,是我救了你,但看清你的面容后,我又想杀了你.因为你叫杨玉,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公孙晶芸.她貌如天人,正是我所寻找的最佳配偶。若留得你在世上,岂不多了个情敌!你要命还是要人?”

杨玉闻言之下,心中一热,高声道:“恩公,你虽救了在下,但在下决不向你妥协!想我坠入此谷前,已是使晶芸伤透了心,又怎能再忍心刺痛她.你还是杀了我吧!别指望我将晶芸拱手送你。”

晶芸闻言呸了一口道:“胡说,谁让你拱手相让?晶芸姑娘乃是堂堂一个人,并不是什么礼物,我要杀你只是除去—个情敌,并非是以你性命来威胁做交换的条件,听明白没有?”

杨玉愕了半晌,才愣愣然道:“是的,你说得很对。我刚才又说错了,要是被晶芸听见,她定是恼上加恼。”这一年来,于绝境之中,他反省自己对不起晶芸的地方忒多,早是幡然悔悟,故此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按常理揣度,晶芸姑娘听后,会将假面具去掉,相拥泣诉别情。孰料,晶芸听罢,玉腕微颤,已将剑尖刺入杨玉肌肤内,—道鲜红血线流下。恶狠狠的又问道:“姓杨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真想做本公子剑底游魂么?”

杨玉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眉头竟也不皱一下,抗声道:“我命是你所救,你这时又来杀我,我本不该恨你,因为我已是原本死定了的.但你以这种卑鄙手段胁迫,大是不该,多说无益,请下手吧!”

晶芸玉腕微撤,剑尖已离开杨玉咽喉,但仍是不现本相,继续厉声道:“既然你将公孙姑娘看得比生命重要,悍不畏死,我也敬你是条汉子.杀你不过举手之劳,想来颇是惋惜。

咱们来个折衷办法,你便拜我为师,也就不必杀你了.”

杨玉心感莫名其妙,慢慢睁开眼睛,见那剑尖之上犹有一滴鲜血,缓缓移开眸光,道:“你不杀我,难道不怕我与你争公孙姑娘?”

晶芸“锵锒”一声还剑入鞘,放粗嗓子爽朗大笑道:“怕什么!我若杀你反而显得底气不足,没有信心与你—争长短.让你好好的活着,再将公孙姑娘争到手,这才有趣儿。但是,你必须拜我为师,否则,我不能白救你一次.”

杨玉慢慢地站起,内心甚是矛盾,以前自己曾令晶芸伤心透顶,她若活着,定然恨自己入骨.见面前这人对晶芸竟是这般痴情,不禁心中暗道:“也罢,这人是我救命恩公,便拜他为师,从此不与他争晶芸。大丈夫恩怨分明,这等作法,既解决晶芸恼我之难题,又报他救命之恩,更何况晶芸生死末卜,送个空头人情有益无害。”想到这里,郑重的问道:“恩公,你当真痴情于晶芸吗?”

假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晶芸指天发誓道:“我这一生定要与公孙姑娘寸步不离,若是离开半步,便得死于非命。”心道:“这誓发得没错,自己离开自己那便是魂尸分开,又岂能不死?思来此誓等于没发.”

杨玉见对方言出由衷,甚是感动,忽地拜倒在地,道:“弟子杨玉叩见师尊,您先是我救命的恩公,后又成了我的恩师,弟子万无再与你争夺公孙姑娘之理。况且,弟子现在的武功也是公孙姑娘的灵魂所授.这一年之中,每夜看她影子练功,顺便学来,事实上她已是我的师傅,做弟子的怎能对师傅有非分之想,只盼她能做我的师娘,万万不可嫁给那纨绔子弟张发.”

晶芸闻言,鼻子差点没被气歪,微一犹豫扯下人面皮,怒声道,“杨玉,你个没良心的!

看看我究竟是谁?”

如花玉貌登时呈现在杨玉面前,惊得他挢舌难下,脑袋轰轰鸣叫。

二人忽听吱的—声,跟着轻风袭来,灵猿再次现身,向晶芸比手划脚。杨玉半点也没看明白。晶芸晓得灵猿之意,颔首道:“师博,师祖允许徒儿出谷,但不许去寻陆姑娘。恕芸儿不肖,此事不能从命,一定要去见见那嫣然姑娘,否则,还出谷做甚么!”

杨玉下了最大的决心,扑通一声又跪下,涕泪交流道:“晶芸,是我不好。方才又伤了你的心,求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刚才拜师全作叩头向你赔罪。”

公孙晶芸秀眸睁圆,厉声叱道:“胡说,拜师又岂是儿戏!自古天地君亲师,是绝对不可戏弄的。你既学了我的拳剑,便已成了我的弟子,更何况你叩过头,叫过师尊,难道还要反悔?”

杨玉跪在地上呆住,站起也不是,继续跪下去也不是,正自左右为难之际,忽然见晶芸转过身去,扶摇而起,如同一只冲天的玄鹤,顷刻间隐没在谷口的云雾里。他仍保持跪伏的姿势,向前爬了两步,仰头望去,无可奈何地流出辛酸的泪水。

崖头上隐隐约约飘来公孙晶芸伤惋欲绝的声音:“玉哥哥,其实我始终难忘了你,那次你在崖头为了逃命弃我如敝屣,我本意已是原谅你了.这次你若经得起考验,以后便是天打雷劈,也休想移我对你之情。可是!你……你竟……又……”最后几个字悲悲切切、模模糊糊,已是传自极远处。

落入耳中,不啻是一声焦雷,在杨玉心头炸响。悔恨之深,决非言语所能表达。只是痛苦地将头埋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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