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檀香沁入肺腑,这是张发醒来时的感觉。吃力地半启双目.见自己躺在平素的禅房里,寺中方丈,达摩堂十三长老、座师法圆大师都在床前,颇是感动。
方丈法空道:“阿弥陀佛。渡缘,你不可担心,镇寺之宝舍利子已是追回,这次卫佛护宝,你的功劳最著.静心疗养,伤得虽重,师叔伯们还是有法保住你这条命的。”
达摩堂首座法无大师道:“渡缘,你放心好了,那盗宝的女贼已被老衲擒住。她再抵赖也是无用,舍利子便是自她身上搜出,铁证如山。”
张发听到这里,心潮澎湃,大是奇怪、焦灼,苦于伤势忒重,有话难以出口,心中大喊:“不对,我分明见到那个姑娘带着佛宝逃出寺去。你捉到的是晶芸无疑,怎能在她身上搜出赃物来!?”大急之下,又昏死过去。隐约听到方丈说道:“渡缘的伤毒都足以致命,这次保护佛宝功劳之大,比译出老祖东来带来的梵文秘典还不知多出几多.只要尚有半丝希望,我们便得全力救活他。”听到这里,完全失去知觉。
达摩堂首座法无接着道:“师兄言之有理,渡缘师侄的性命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老衲这就去含恨崖无欲观讨解药,只是不知那盗宝的女娃是不是观主的弟子。可是这寸短袖箭却是那无欲观之物。那日在山下的铁匠炉,老衲亲遇观中弟子在打造这暗器。也就是自那时起,才知新建的无欲观同是武林一脉。”
张发的座师法圆大师见到徒弟再次昏死时情形,已明白了几分,道:“那女娃分辩说不是她盗的佛宝,是她盗自盗宝贼的,这也有些道理。见渡缘刚才的神情,他是心急我们扣押了那姑娘而再度昏过去的。”
方丈警惕地道:“如渡缘与那姑娘有非比寻常的牵缠.我们只好忍痛割爱,将之逐出寺门。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不要是这样。”法圆心下黯然,忖道:“师兄之言半点不错,渡缘只怕要还俗,形势如此,届时我也保不得他。”
达摩堂首座道:“若如师弟所言,只怕我们真的冤枉了那姑娘.依老衲看,那姑娘一身正气.也不像盗宝贼.还是放了她吧!”众僧唱诺—声,齐随法无大师向囚禁晶芸的禅房走去。
迎面跑来一小僧气喘吁吁禀道:“众位师祖,那盗宝的女贼点倒了三位看守她的师兄,已经跑得不知去向。”
达摩堂的一名老僧接言道:“阿弥陀佛.废话,如知去向又不叫跑掉了。”说完抢步向前,赶去解开三名徒孙的穴道,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一言不发.法空问道:“法通师弟,你觉得有甚么不妥?”法通不答方丈问话,转头询问那三个小和尚道:“你们的穴道是那个姑娘点的,还是有强敌入寺,点了你们救走她的?”三僧齐答:“是那个女娃突然出手偷袭的.”
法通摇头道:“诳语。那个女娃己被你二师祖以拈花指力封住穴道,怎会起来偷袭?既能冲开被拈花指封穴之人,何必偷袭你们!”那三僧齐跪了下去道:“师祖法眼明察秋毫,您的话不错,那女娃是对我们笑了一笑,才出手的。”
方丈这时已明白师弟为何不答自己回话,道:“九师弟,你是担心那女娃的师门会来找回面子?”法通道:“不错,大师兄,方才我替弟子们解穴时已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解得开。若是那女娃只是家传武功倒也罢了,否则定是出身名门大派。我怀疑她是北坤罡斗宫的弟子。”
此言—落,群僧变色。罗汉堂首座法圆道:“天下最惹不得的就是北坤罡斗宫,且不说老宫主玄阴圣母如何厉害,单她的两个儿子就足以整治咱们了。”顿了一顿,又道:“如是罡斗宫的人还好,玄阴圣母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怕是别派弟子,那样我们少林虽然不怕,但必起一场无谓的纷争。”
法通老和尚忽然肯定地道:“是的!没错,那女娃点穴的手法是出自逍遥浪子一脉无疑。”此言一出,众僧心中压力愈重。因这姑娘如真是罡斗宫弟子,且得少主逍遥浪子传授武学,身份自是不一般,必然要找回这面子来。
难怪他们疑心晶芸是罡斗弟子,她一身技艺学自袁星,袁星又是逍遥浪子最好的朋友,几乎观摩尽逍遥浪子的所有绝学,岂有不受熏染之理。更有甚者,袁星的最高武功逍遥失魂剑法便是完全学自逍遥浪子。
法空方丈道:“是福是祸,全凭因果.大家各行其事吧。”转身而去,众僧随之走散。
达摩堂首座法无径去含恨崖无欲观求解药。法通恐师兄言语拙笨,更怕情势所迫动手他一人吃亏,也跟了去。临行法圆叮嘱道:“二师兄,九师弟,你们不可坚证无欲观弟子盗宝,那女娃是谁,待渡缘醒来,一问便知。”
群僧刚刚散去,忽听寺中大钟震耳,正是有强敌入侵,阖寺僧众涌向山门。方丈与法圆大师得报:“寺外来了一猿一人,要我们交出他门下的女弟子来!”二僧瞠目对望,不约而同心中道:“担心什幺来什么!”
那日晶芸出雷音谷时,天罡剑袁星得报,知她—心为己,甚是感动,因其师艺不久,恐难应付江湖诡谲伎俩.放心不下,再则静极思动,便随后出谷,暗缀在她身后。因白猿与他武功俱臻化境,晶芸竟是丝毫未能察觉.
山门打开,法圆一眼望到袁星,立时由忧转喜,抢步迎了上去,稽首道:“袁施主别来无恙!老衲法圆这厢礼过了。”袁星微怔,认出是在北坤罡斗宫见过的故人,当下抱拳一揖道:“晚辈造访,打扰大师们清修,大是冒昧.方才不知贵寺十八罗汉因何要围攻在下?尚望大师给个说法儿。”
“误会、误会!”法圆嗔目瞪了一眼自己的十八大弟子,见无损伤,庆幸地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多谢袁少侠手下留情,没伤老衲的弟子。老和尚感激不尽.”又诚心诚意稽首为礼。
天罡剑袁星笑道:“大和尚,要伤你的徒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并不是我当真留情,不必谢我.”
灵猿玉雪见面前老和尚合什向自己与袁星施礼,便依着故主武圣柳无双的遗训,抱起猴掌儿还了一礼。饶是少林寺规矩严厉,不少僧人也被它逗乐.法空方丈见师弟与来人相识,有望将一场刀光剑影消弭于无形,忙举手肃客道:“贫僧法空,主持小小少林寺,佳客远来,不胜荣幸,带阖寺众僧,迎佳客大殿叙话。”那灵猿见到方丈举手肃客的样子好看,也是学了学,这次再无人笑它。
袁星口称:“不客气!”迈步向里走,心道:“话说得漂亮,你们是为了对付我才聚集阖寺武僧的,又哪里是迎接!我又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不知你们将晶芸怎样了,她既被你们当做盗宝贼捉住.定是讨不到好处,一会儿若是交不出个生龙活虎的大姑娘来,可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正殿落座.袁星开门见山道:“在下有个顽劣的女弟子,让大师们费心照拂了。她顽劣不谙事务,破了宝寺的规矩,擅闯少林,袁某这厢赔礼了!”站起环施一礼,缓缓坐下,等待寺中交出人来。
法空与法圆对望一眼,面现尴尬,半晌后法圆道:“袁少侠,那姑娘既是你的弟子,我们如何会难为她,况且这里有许多误会须她出面解释,只是敝寺并无本事留住高徒芳驾,她早已杳若黄鹤。”接着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
袁星听后暗暗点头,心道:“法圆禅师并未说谎,现下我已解开了许多疑团。三日前那晚我分明见到晶芸盗得佛宝舍利子而去,暗中跟下,直至昨天才发现她是假的晶芸……晶芸若是出个一差二错,一年多来我与玉雪的苦心岂不付诸东流,将—个弟子教到这般境界是容易的么!特别是她那般人品的弟子,百年难得一遇。可是眼下少林寺弄丢了她,我又与法圆老和尚有旧,该当如何是好?”徘徊难决,目光落在释迦牟尼像手上,见到一物,惊得目蹬口呆。
大家顺他目光看去,只见三丈高的佛祖神像前伸之手上飘荡着张纸条,细看见上面是一行小字:“少林古刹,欺世盗名。传代佛宝,乃珠非舍。”想那“舍”字,定是舍利子的简写。上面有微光闪烁,不知是用什么珍贵的东西压着这字笺。
法圆的大弟子跃起去揭那张纸条.江湖经验丰富的天罡剑袁星起身阻止道:“且慢!”
那武僧身法迅捷,已是阻挡不及。果不出所料,那武僧手指距纸条尚有三寸距离,蓦地一排银光闪烁着射出,笼罩住他。那武僧是罗汉堂大弟子,功夫之高,在藏龙卧虎的少林寺也可排上名次。凌空施展“千斤坠”身法,硬生生刹住身形,同时一记劈空掌扫出。
袁星见到那僧人临危不乱,不愧是名家弟子风范,暗暗点头。虽是赞许,却知那人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暗算,又见法圆等高僧对那弟子的武功颇是看重,并无一人出手相救,当下不及多想,急运内家罡气,手中茶杯里的一盏清茶水激射而出,劲风飒然,细细一线若经天游龙夭矫,自那排暗器与僧人之间射过,溅射割红漆硬木的顶粱上,木屑纷飞,竟是半星水滴也未落下,居然透梁而出,那排激进的暗器倒射回去,武僧也被震得断线纸鸢般落地。
众僧愕然,那得救武僧安然落地,知道自己的半条命是袁星的一盏茶水所救,趋前合什,一躬到地道:“阿弥陀佛!多谢大侠相救.”又是—揖,这才退回原位。
忽见被茶水射穿的殿顶人影一闪,猛听有人声似闷雷道:“少林寺果然是天下武术正宗,居然有人知道龙某人藏在殿顶,隔粱敬我—杯茶水,茶水已吃下,岂再能避主人而不见。”
衣袂飘飘,那人已用式“紫燕绕梁”,自大殿正门飞入当场.尚未落地,在半空吐出几片残叶,连连赞道:“好茶!好茶!”
变起突兀,非但少林的僧人大惊,便连少年时已是名动江湖的天罡剑袁星,亦是惊得剑眉微剔,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是谁?我怎么不认识!既有如此武功的,我又怎会不相识?”面不改色,缓慢地说道:“在下借花献佛,你虽该谢我,茶却是少林寺的.”猛然见到那人背负一人,正是公孙晶芸,只见晶芸圆睁俊目,张着秀口.显然是被这人点了穴道。
他虽惊不乱,面色竟然丝毫不改,正自思索如何救下晶芸时,旁边的灵猿玉雪已是猱身飞出,急得吱吱直叫,去救晶芸。
那人身材魁梧.环眉碧目。始时,他目光在几位老和尚身上扫过,听到袁星之言,甚是吃惊,正在上下打量他时,倏然银光袭至,劲风吹体生寒,不及细看,撄其锋发出一掌。大殿中焦雷乍起,青砖寸碎!
单以功力纯厚而论,世上没有任何高手可以胜过灵猿玉雪的,它那历经数百年练就的纯正玄功,岂同小可!那人素来以内力深不可测自负,哪知甫与玉雪猴掌相交,便吃了苦头。
罡气四涌中,同时消失了二人一猿的身影.待弥散的乳白色罡气散尽,大家见到灵猿玉雪站在殿中微颤,而那人则负着晶芸乘罡雾掩护,走得不知去向。
袁星四顾,见除有限的几位高僧外,其他僧人皆被震得背贴墙壁,面无人色.关切地望望玉雪.见它仍是一动不动,担着八分心走过去,看到它鼻下雪白的毫毛上有—点鲜红,大惊失色,因为谁也没有他了解玉雪的功力,若不是亲眼看见,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下竟有人能将它震成这样!轻轻地拍拍它后背,暗渡真气助其理顺内息,道:“你也太是猴急,惊走了那人,我们救芸儿可要大费周折。”
玉雪听不得半句数落,呲牙咧嘴大是不服,苦于说不出话来,急得吱吱大叫。众人惊骇之余,正自猜测这猴儿叫的是什么时,大殿外的梧桐树如遇骤风,碧绿的叶子径飘入殿,接着一条五彩飞船凌空射入殿中,直趋那佛像手中的纸条。
少林方丈法空与罗汉堂首座法圆见到这阵势.齐齐飞身迎去。法圆径取佛像手中之物,法空双掌排空,罡风凌厉,硬是将那飞船逼得在半空停滞下来!法圆抓起那字笺与压住它的东西,见是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珠光一闪之际,袁星似见到了比珍珠更宝贵的什么.点足飞起,夹手去夺那珍珠。法圆左手拇指微捺,一缕指风射出,逼退袁星,飘然落地道:“这珍珠也不是少林的,袁少侠既要,老衲原本舍得。只是这珠子事关少林声誉,待老衲看完再给少侠如何?”
袁星随后飘落,赞道:“大和尚好强的指力!那珠子我已见过,是我门下弟子公孙晶芸的。现在不需要它了,方才见到飞舟上的人,芸儿下落已有着落!”
法圆一怔,颔首道:“是的,那人方才背负高弟忽来忽去,这时又凌空御舟而来,不知高徒现在如何.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袁星笑道:“大和尚不用激我,便是我门下弟子没有被他捉住,见了你们少林派有难,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不然,岂不白白成了逍遥浪子的过命之交.”说到逍谣浪子时,面现孺慕神色.
灵猿玉雪见空中飞舟来去,人影飘飘,大是技痒,仰头看着看着,鼻中忽嗅到种熟悉的气味儿.登时大怒,箭射跃起,抓住那来回飞行的彩舟,又一折身倒冲上去,头下脚上,踹向驾御飞舟的那人。
袁星喝道:“雪儿,快快回来.少林方丈是何等身份,岂能用你相帮!”已是掣剑在手。
这位剑术名家稍动杀机,大殿中顷刻布满凝重的杀气.迫得人人透不过气来。
法圆站在他对面.饶是这老僧功力通玄.亦是不寒而栗!但见袁星凝立如山,别人的衣衫在激荡的劲风中摆动,他的衣襟却是不动半分。忽听他背后咯咯响动,蓦地一道乌光冲天而起,却原来是他那柄玄铁剑鞘自动挣脱绑绳,飞了出来!身形还是不动分毫,只是扬手向空中的剑鞘一招,运内力将之吸回。那似乎有了灵性的剑鞘在他手心滴溜溜打着转转儿。
空中飞舟如航海上,竟然如是之久不落下来。那法空大师虽是少林掌门,但在本派中却不是第一高手,武学造诣不及师弟法圆与法无。但少林立派数百年,门徒遍布海内,特别是寺中的武学好手,纵是二三流的,放到江湖中也是超—流高手。由此可知,法空武学境界之高,早已惊世骇俗。他长袖飘飘,御风空行,每在身形下落时,挥掌下击,借力升空腾挪变比,与那御舟人斗个旗鼓相当。
那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功力若斯惊人,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末闻.一个人若能御风凌空、历久不落已是不易,何况他双脚勾着恁大的彩船,这岂不是骇人听闻么!细观其人显非中土人士,不仅装束怪异,招法更是奇特无伦,使得法空大和尚拆解起来费尽心智。
正自凝神拆招之际,法空听到有个微弱至极声音道:“快……快……救我!”竟是发自那人脚下的彩船中,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暗忖:“难道船中还有人不成!?他一人一船在空中已是颇费功力,船中再有人,必是这人擒住的天罡剑门下弟子,如此二人一舟靠其一人之力凌空而行,这分功力我却没有,看来已经输给他了.”念头甫起,内力顿泄,落到地上说道:“阿弥陀佛。罢了、罢了!老衲已输在施主手下,咱们不用比了。”
那人得势不饶人, 飞舟斜冲而下,径逼罗汉堂首座法圆大师,同时用生硬的汉语道:“你们少林服输就好!兀自那老喇嘛,快快将明珠还我。”箕张巨灵大手,五指若钩,抓向法圆。
天罡剑袁星正想向前阻住那人,见到法圆大师面带微笑,也是五指箕张,晓得大师是在以少林虎爪手迎敌.有意看个究竟,退后一步,凝眸见到法圆在二人双爪将抵的刹那,已将五指微收,仅仅是毫厘的变化,只有他一人看清,心里大是惊佩,思忖:“这人要倒霉!”
心念未了,听得那人啊的一声.接着骂道:“大唐的大喇嘛使坏!”
大家见到那人的五指尖渗出血来,都认为是法圆功力高过他所至,不少僧人欢呼起来.阖寺之内,只有三人心中明了.袁星见法圆大师五指指甲恰好因那么微微一收,齐齐嵌入那人五指指缝中!法圆心里更是明白,晓得凭真实功力,自己的虎爪手功夫也只能与对手平分秋色,这次占到上风却是行诈取巧。那异域奇人却大大不服,认为自己指力不逊任何人,如何吃得这眼前亏!
但听爪风呼呼,先前被灵猿玉雪与那人罡气震碎的石屑这时纷纷激飞起来,刮得众僧袈裟破碎,争相躲避。高手过招,以快打快时煞是好看,大殿上分不出有多少个异域奇人与佛门罗汉法圆大师,见到的只是揽成一团的人影与罡气漩涡。
袁星颈上长发被激荡的劲风飘起,左手伸到右肩头,轻轻拈住—缕,慢慢捻着,随即又放在口中衔住。已看出这二人的功力悉敌,俱臻当世绝顶高手之列。知道他们任谁单凭内功造诣而论,都不逊于自己。心忖:“若要当真由我出手与那外域奇人放对,只可用剑术取胜。”
正自人们叹为观止时,跑进位青袍小沙弥,直趋法空方丈面前禀道:“祖师,东宫太子临幸咱少林寺。”法空闻言既兴奋又叫苦.高兴的是天下寺院只有少林连连得此殊荣,当朝上至皇帝皇妃皇子,下至士大夫,几乎年年必来少林祭奠.叫苦不迭的是眼下寺中正有江湖豪客逞凶斗狠,太子这时驾临,一个照应不善,稍有闪失,少林如何吃罪得起。
法空面现难色,落入袁星眼中,暗暗冷笑,心道:“好!这样再好不过.难为难为你们这些平素沾尽皇家福气的护国高僧们,谁叫你们放着清净的方外逍遥生活不过,喜欢去凑尘俗热闹,那太子曾派人去强抢过嫣然与莞尔,不知他自己生得是副甚么模样,也同我一般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做那仙子般人物的丈夫.今日若是那太子稍有不逊,必教训他一顿,只是他还不知因何得罪我,要不要告诉他所以然?”想到那曾深铭五内的陆嫣然,不觉又是黯然伤神。
法空见到天罡剑神色有异,想起太子曾派马行空等宫廷高手,去祟明岛抢人扰袭过袁星等,更是大感棘手,忽地灵机一动,顿生出一个妙计来,道:“袁少侠,方才老衲在空中与那异域怪人相斗,听得好似在彩舟中有声音呼救,极似你那比花解语的女弟子。”忖道:“那姑娘相貌之姣好,是老衲平生仅见,不信你这血气方刚的小师祖会无动于衷。”
袁星暗道:“晶芸与嫣然相比,似乎犹胜一筹,难怪如此得道高僧也要赞上一句,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不对!姓袁的,你不要不认帐。在见到晶芸之前,可谓心如死灰,现下为什么活气十足!难道在自己内心还要回避么?”闻言之后,热血上涌,便要飞起去击破那在空中飘飞的彩船。
法空见了,不觉面现喜色。想到有这样的大高手出手,定可驱走那异域高手,至不济他们也会相斗着出寺。可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暗想:“我少林堂堂天下武术正宗,老衲又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取起这等巧来!唉,形势紧急,太子已到山下,不然少林寺绝对不会轻饶犯寺之人。”
袁星目光似电,瞥见老和尚神情,早洞察其心,刹住身形道:“方丈大师,您老算无遗策,这等计策妙哉、妙哉!”
法空故做惊讶道:“少侠所云,老衲不知所以然,到底是甚么妙计?”
天罡剑袁星微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说.只要你承认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计,在下便帮贵寺这个忙.”
沉吟半响,法空为维护少林数百年来的清誊,仍是故作不知,微微—笑道:“少侠禅理高深,老僧不知所云。”袁星顿生傲气,退后一步道:“既是如此,我可要作壁上观。”法空仍不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道:“难道少侠当真不记挂那姑娘么?既是如此,又何必远巴巴的来本寺索人。阿弥陀佛!妙哉、善哉.”
袁星微怔、暗惊:“这老和尚如何洞晓我心!奇怪的是在这之前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稍稍走神,赧然一笑道:“老和尚,你放心,那太子不是甚么好东西,但在我面前,大唐的太子却轮不到异域夷人教训。”
法空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传谕道:“大开寺门,击鼓撞钟,禅僧火工,全部出迎。”
转头向大斗正酣的二人道:“阿弥陀佛。退一步海阔天空,师弟,便将那颗明珠给了这位施主、息却场无谓的争斗。”
高手过招,心不旁骛。法圆并不知东宫太子这时也来凑热闹,甚是不解法空之意,照发奇招不误,问道:“为何这样?我虽奈何不得他,可他也奈何不得我,非五千回合以外,看不出鹿死谁手,又何必气馁!”精习少林三十六房、七十二艺以来,从未这般与人大打出手,岂肯失去眼前良机,放过世上难寻的对手.
少林方丈法空好生为难,若是据实相告,等于承认如袁星听说,自己因太子临幸之故,将少林的对手推给他。权衡一下轻重,老脸发烧道:“师弟,太子殿下已到山脚,快快随我下山出迎.这里的事有袁少侠一人足以料理。”望着袁星,见他并无得意的微笑,心忖:“这少年不怪在江湖中闯出恁大的名声,如此得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却是大家风度。”
法空运功连发三掌,罡气排山倒海,逼开对手道:“你我暂停,请讲出姓名,老衲与阁下定图后会。”
那人微微一愣,奇道:“你们大唐的喇嘛不叫喇嘛,叫做‘老衲’,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老‘老衲’,还我那颗珠子,然后再交出寺中的那个小‘老衲’,我陆地行舟龙乘风便会带着新收的徒儿自去.”
直到此时,大家才晓得他叫龙乘风,绰号陆地行舟。见到那五色彩舟,袁星点头道:“龙朋友名苻其实,怪不得要同玉雪比过掌力后驾了这么只彩舟来。不过,你要的那颗明珠是我门下弟子的。这便由不得你为所欲为,还不快将在下的门人放出来!”冷冷的说完,将手中拈的头发抛向脑后。
随着大殿上众僧退得干干净净,杀气却愈来愈浓.几乎使人窒息。灵猿玉雪心里乐开了花,它自见到袁星以来,还没有见过他出手对敌.但一想到主人舞剑时的磅礴气势,已知见不到如何激烈的打斗场面,试想天下能有几人可在那等凌厉无双的剑气下久战不败。
龙乘风道:“这珠子分明是我新收徒弟的,你赖也赖不去的.”
袁星大笑道:“既是这样,请你弟子出来对质。”龙乘风不由愣住了,心想:“这徒弟是我强收的,—放出来岂不要坏了我的名声。那时天下人说我收不到弟子,见到姿质佳的便强收,大大的没颜面,不可放出.”笑道:“听那些大小老‘老衲’说你是袁少侠,想必是你因有那头猩猩做帮手,才得‘猿’少侠之名。”他汉语不精,猿袁难分,心中想什么说什么,实无恶意。亏得袁星已看出此中实质,不然骤起发难,以他的剑艺之惊世骇俗,这人当无幸免身首异处之厄.饶是这样,业已激怒当世数一数二大剑豪袁星.龙乘风不解为何对方面现怒色,问道:“我说得不对么,请多指点,汉话我学得不够好。”
天罡剑袁星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好,我们这就见见真章。”望着那人的憨态,不忍一剑洞穿其躯,续道:“你我都是修身练气有成的,不可与一般武人一样,放对撕打。但既要分出高下,便免不了动手。变通一下,改武斗为文斗如何?”
龙乘风愕然道:“你我文斗!?不可,你是在中原礼仪之邦长大.文斗就是斗一辈子.我也没有取胜的机会。”袁星笑道:“我们并不是比谁诗词歌赋作得妙.而是以文雅的方式比斗武功。你可带着一舟一人飞腾无碍,轻功大是惊人,我们第一场便比轻功。少林寺后院有个池塘,谁先到达谁赢。”陆地行舟听后高兴异常,立时拔身起步。
袁星傲立不动。龙乘风刹住身形问道:“你怎么不动?”天罡剑漠然道:“你只管走你的,我有行地妙术,早已稳操胜券。”
龙乘风将信将疑地去了.袁星生来不喜占人便宜,点手叫过玉雪,将之抱起负在肩上,仍是觉得份量轻,顺手又将足有数百斤的铁香炉抓起,箭弹出殿.陆地行舟龙乘风施展开轻功,带着彩舟御风飞行来到后院池塘,满以为已经胜了一场,开口大笑。只笑出一半,抬头见到袁星已是面水负手而立,旁边放着一只大香炉,正是刚才在殿中见到的。愕得他立于原地说不出话来.灵猿玉雪正蹲在那香炉上手舞足蹈,沉浸在刚才如箭飞射的高兴之中.袁星慢慢转过身来,谦逊地道:“在下侥幸先到一步,承让承让。”说着瞥了一眼香炉与玉雪,心道:“你也该看到,我并没占你便宜。而且还是起步在后。”
龙乘风看是看到了,但却没有想到那是他运来的,不然绝对不敢再比下去。初时因落后—步大是灰心,后来见到玉雪在玩那香炉,自我打圆场,心里劝自己道:“定是那猴子精帮了他,不然它在笑什么!是了,这猴子精有地行之术,否则它功力虽高,也不可能来得这般快。早听师傅讲过这种大法,有机会得向那仙猴学学。”这样大谬不然的认为想通,抱定不去招惹猿大仙的想法。只想同袁星比武,胆气顿壮,叫阵道:“咱们第一场比的是轻功,因我不会地行之术。输了给你。第二场就比内功,由我出题.可否?”
袁星笑道:“理所当然。第一场是我提议,第二场自然是阁下提出。”
眼望着水面,龙乘风正在想这一场如何比法,忽听脚下彩舟中传出一缕细微声音道:“你想做我的师傅,便得将这人比败。现在我教你个法子,你既姓龙又号称陆地行舟,水量必是非凡。快乘舟下水,与他比比谁喝的水多。”龙乘风微怔后不由大喜,思忖:“这女娃仙露明珠一样人物,先前不肯投在我的门下,这时替我出谋划策,必是已经想通,肯拜我为师了。”高兴之下,无暇细想,跃入水中,道:“这一场咱们看谁的内功高明.”说罢躬身俯在船舷上,大喝特喝起池水来。
天罡剑袁星看得直皱眉头,心道:“我如与你一样暴饮,岂不是赛肚子多大,与牛赛饮又有何异!这一场是否认输?”心里踌躇多时,委实难决.既不想失去儒雅,又必须握住胜券,权衡良久,还是救晶芸出困十万火急,只得将一时小辱忍下,决定赛上一赛.慢慢的,龙乘风腹部隆起,凸出如倒扣只大锅般。袁星见到他那双眼睛也胀得死鱼一样凸起,样子甚是骇人,想到自己一会儿也将是那样,不由心下作呕。
陆地行舟龙乘风惟恐喝得不多,会输给袁星,直至再喝一口便得撑破肚皮时,还是含了一口在嘴里,晃荡着上岸,直到那香炉前,张口水箭一样喷了良久,吐得满满的一香炉,最后连肚子里的苦水都吐出来了。看着满满的一炉水,脸上渐渐恢复人色,露出笑意,在水面划下记号道:“袁大侠,请不吝玉赐。”
袁星想到晶芸这时,可能正在受苦.毫不迟疑地跨前一步.并不俯身,长袖挥处.袖风激荡,回卷起一股白亮亮的水柱.径射入口中。龙乘风见了后悔不迭,暗怪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饮法,以至在气度上逊了对手—筹。懊悔之下,想到一会儿袁星喝的水没有地方吐,走上前去,将香炉捧起,倒置过来,看着里面的水一滴也不再流出,这才放回原处。
灵猿玉雪见到他们斗饮,觉得颇是有趣,跟在袁星旁边.也依葫芦画瓢鲸饮起水来.两道水柱在阳光下闪动着上升,入口时哗哗有声.龙乘风见袁星腹部隆起的程度始终不如自己大,微觉放心,又见对手的身材比自己矮了小半截,肚子自然也大不过自己,更是大放其心.暗道:“就是胀破你的肚皮,也休想胜了这场!”得意之余,后悔刚才未能明察秋毫,以至喝得忒多,遭了不必遭的罪。
袁星腹胀难忍,知道如何努力也是无济于事,人事已是尽到,了无遗憾的走向空香炉,吐出腹中脏水。灵猿玉雪也赶了过来,要向里面吐水.袁星挡住道:“雪儿,输了便是输了,你不可搅局!”
陆地行舟龙乘风迈步向前,低头去检察水位,尚未看得清楚,身后劲风如刀.径袭他期门死穴。大骂—声:“不要脸!输了还想赖帐。”迫不得已,回身接下击来的罡气,颇觉吃力。听得对方道:“你才不要脸,太子在大殿要进香,燃好檀香后寻不到香炉,原来是被你偷来。”细看来人并非袁星,那袁星倒剪着双手,面水而立.好整以暇得局外人似的。
横下里杀出的那人满身披挂.显是官职不小的武将。龙乘风无心与之纠缠,只想验过炉中水位,证实自己胜得一场。但那武将功力颇是深厚.一时竟摆脱不得,想要将其制服,更是不能。耳听有人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这救命的香炉在这里,太子寻你不到,以为本寺平时不做任何法事,个个都是懒和尚,香不烧还不算,香炉也都砸了卖铁.若是报到皇帝那里,岂只是停发三年供给!”
黄影掠过,那老僧拎起香炉,觉得份量重逾平常倍余,低头见到里面是水,正准备倒掉,—道罡气袭来,顺势运功激射出满炉水箭,化解开那道罡气。龙乘风见香炉被人拿走,顾不得那武将的攻势,急出一掌,袭向取炉的僧人。待看清那僧人后,已知留不住香炉,因为身着黄色袈裟的那僧人,正是与自己不分轩轾的法圆.法圆挡开罡气,手中份量倍轻,跑得更快。他哪里敢停留,当朝太子正举着燃着的香等这香炉呢!
龙乘风击法圆时,已是运气后背,准备硬接那武官的一拳.等了半晌,空自运气,背上痛也不痛,正觉奇怪,听得对手叫道:“你这人耍哪国的赖!我们分明是平手,你又装熊非叫我打你一拳作甚?将军我从不捡人便宜,快快转过身来,你我公平决战。我胜你便须去衙门里伏法,想来盗个香炉也不会治你多大的罪。”
袁星在旁见来人身似铁塔,魁梧至极!当真是无独有偶,与龙乘风可谓天生的一双。龙乘风转过身来,望着憨态可掬的对手,登时起了惺惺惜惺惺之念,正要说什么,猛觉腹如刀绞,强自忍住,晓得再斗在对手面前也走不到三合,灵机一动,道:“将军负责保护太子安全,在这里拿的哪国罪犯?我并不是你们大唐国人,同你耍的是外国的赖.你治什么罪?”
那将军听到“负责保护太子安全”几字,早已掉头跑回,哪里顾得上别的。龙乘风后面说的是什么,充耳不闻,护驾要紧。
袁星突然感到腹痛难忍,心里念头电闪:“怎么忽地剧毒交攻五内?是何时中的呢?,啊呀!不好……”运气逼住剧毒,戟指龙乘风骂道:“好贼子!你如此卑鄙,在水中下的是甚么毒?”孰料那龙乘风竟是与此同时指着自己也骂出同样的话来。二人大骂之后,吃惊地互望着对方.又是异口同声道:“我们中的是同一种毒!”
旁边的灵猿玉雪将水吐出后,这时亦是痛得抱腹打滚,吱吱叫着眼望主人,盼他设法解除自己的痛苦.
龙乘风原本认为赢定这场,事变突然,结果难断,心里懊恼已极。运足内劲迫使毒质流向左臂的太阴肺经,心思灵动,忽道:“我们继续比下去,看谁先将毒质追出,谁便胜了这一场。”
天罡剑袁星微笑点头。二人相对而立,默不作声,齐施全力运功逼毒.玉雪通灵,解得人语,不再叫嚷,亦以玄功护住心脉,将毒气丝丝缕缕逼向督脉的长强穴.寂静中猛然噗噗连响,毒气走了后门,空气立时奇臭难闻。每响—下,它便舒服一分,由是运功更猛。
“臭死了!臭死啦!”彩船舱板掀开,一女跃出,掩着樱桃秀口,跑出一箭之地,回头道:“你们都中了本姑娘的妙计。那水中有我射出的剧毒袖箭,已成满池毒水。如此牛一样饮了恁多,便是三头公牛也毒得死。姑娘去也,死不死看你们的造化了。”
袁星与玉雪见到那姑娘时,惊喜望外.这时都知又是认错了人。龙乘风道:“小姑娘,快快救我,难道你不要那个小喇嘛么?”
那姑娘俏脸刹那绯红,微微犹疑道:“那个小和尚你比我需要得很,你来中土难道不是为了他身上的那本梵语奇书么?”又道:“你这人蠢笨似牛,喝起脏水更胜于牛,怎可做姑娘我的师傅,就是想做我的徒弟,那也是不配!”语落已是翩翩然而去.龙袁二人相视苦笑,心里感受各有不同。玉雪—通臭屁放过,毒气全除,恨得拾石击水,发泄怒气.非是袁龙二人内力不纯,而是玉雪玄功忒高明,也且袁龙皆是当代大高手,虽知运功逼毒方法最好如玉雪一样,为了不失体面,都不能那样去做.二人蓦地齐举起左臂,大拇指同时捺出,自指端少商穴射出一样粗细的黑色水箭,袭向对方眉间!水箭破空嗤嗤作响,当空相撞,立时墨花点点,淋漓四溅!
哧哧几声,淋在二人衣服上的毒液竟将丝绸烧出圆圆的洞来,毒性如此之剧,惊得他们挢舌难下,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体内逼出的。
龙乘风惊魂初定,道:“这场便算平局。”袁星摇头笑道:“大丈夫光明磊落,输就是输了。这一场你赢了,你是用肚皮羸的,在内功修养上在下并没有输结阁下。”龙乘风道:“你我不分高下,一同逼出毒素,实是平局,难说谁胜此场。”心道:“这一局便是平了,第一场输的是我,下场羸他才是个平手。这可如何是好.得想个办法扳回劣势!不然来中土第—次与人比武.就输得一败淙地.有何颜面回去见师尊!”
天罡剑袁星明察秋毫.早晓这人心意。他方才欲胜对方是为了公孙晶芸的安危,见到那女娃并不是晶芸,已将胜负看得极淡,同时对对手的功夫很是欣赏,有意相让,漠然道:“我们的赌注已经去了,何况她并不是我要寻的门下。咱们还是各行己事,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也不必非得你死我活、必须分出雌雄不可!”
陆地行舟龙乘风摇头道:“不,我们习武的人说话一定要算数。既然已经说好三场定输赢,那么这三场一定要比完。”
袁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最后一场定输赢.前两场并不记数,俱是一笔勾销如何?”
龙乘风不悦道:“大丈夫岂能让人相让.其实这第三场比不比都已是定局,第一场我输,便如你第二场一样,输得都是不甘,我不会地行之术,你没有我的肚皮大,彼此互相赢得不光彩,那便是平局,何必要说是一笔勾销呢?”天罡剑心道:“这外国人当真不可理喻,平局与一笔勾销又有何异?难道非得说大打了三场便赢得英雄、输得服气!”
龙乘风接着道:“袁少侠,我与少林高僧比武时,你的奇怪剑鞘自动飞出,杀气之强,让我大是技痒。这第三场咱们就比剑,你看怎样?”
天罡剑袁星轻轻点头,心道:“这人不知好歹,竟是自讨苦吃,世上除了有限几人外,谁同我比剑,等于自寻死路。但这人禀性憨直,却是不可伤他性命。”想到这里,缓慢掣出肋下玄铁剑鞘道:“龙大侠,请不吝赐教!”稍微斜跨半步,凝神静气以待。
龙乘风俯身自彩舟中取出一柄精光灿灿的宝剑道:“少侠留神,我掌中之剑是柄无坚不摧的上古神剑。自此剑出世至今,世上还没有什么可挡它……”话未说完忽觉海潮一样汹涌的无形劲气扑面压来,瞥见对手那漫不经心斜跨出的半步,吃惊非小,暗道:“这人好精湛的剑术,仅仅迈出半步,已是占尽了先机!我若不施出师门绝传剑法,休想扳回劣势。”思虑至此,眼中已是见不到世间万物,唯见手中那柄天狼剑,达到人剑合一的最佳御剑境界。
天罡剑袁星在雷音谷中习成逍遥失魂剑法后,剑术境界便臻化境,对付寻常高手,未曾出剑,只需意念稍动,敌人早被那无形杀气震慑得瘫软在地。正想看看龙乘风是如何抵御,倏然有股绵绵缕缕韧极之气透射过来,吃惊非小:“这姓龙的好厉害,居然能在我的意念剑气下反守为攻,出谷以来,这还是首次遇到!”行家伸手,便知有无,二人俱收起轻敌之心,不敢稍有疏忽大意.
凝立对峙有顷,谁也不敢先越雷池—步.龙乘风脚下的彩舟慢慢陷入地面数寸;袁星所踏是一块岩石,才不至直没入膝,饶是这样,也已踏入三寸!二人浑身圆通,剑与人合,周身罡气运转如弹簧,稍遇外力,立即弹回,俱是毫无破绽可寻,因是谁也不敢先出手。若是身形一变,对方的剑会自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到,寻隙致敌于死地。是以,若不抓住对方破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空气凝滞一般,死寂沉闷至极。倏地,梧桐树叶无风自落,一片、二片,直至群蝶般漫天飞舞。千真万确没有风,可那池水却向另一面涌去,斜凸成浪!只是在极短的刹那,天地万物都好似被这肃杀霸气所笼罩,犹如末日来临一样。
时间在难熬中分分秒秒过去。袁星脸上渐呈微笑,龙乘风却双睛凸起,越来越高,脸上汗珠密排如豆。满天落叶已遮闭住阳光,那片片葱翠的叶子原本生机勃勃,是霸道绝伦的无形剑气使之夭折早谢!此等凌厉杀气天为之昏,地为之暗.……许久许久,只是二人心无旁鹜,不觉时间流逝而已。这种斗法,既不同拼比内力,也不同相拼剑气,但却既在拼比内力,又在相拼剑气。
如是打法,半点巧也取不得,而且最后结果只能一胜一负,决无平分秋色的了局.若是当真俩人内力悉敌.不分高下,那样只能一齐虚脱内元衰竭同毙。因而这等打法最是大高手们所不愿遇到的,但高手相逢,最终必是这样的结果。其中凶险,较刀光剑影的血腥厮杀有过之而无不及!
彩舟陷入土中渐惭及尺,袁星双脚亦是没入坚石中!龙乘风汗毛孔里流出的不再是汗珠,而是颗颗鲜艳的血珠!天罡剑袁星脸上的肌肉不断颤抖,他实在不忍伤了这异域憨汉的性命,可又无法相饶,若是撤回内力,那时对方无坚不摧的罡气会尽数乘虚侵入,自己也是血肉之躯,如何承受得起!是以,发出内力时拿捏分寸,恰到好处。
几株梧桐已然光秃秃,一片叶子也没剩下。池塘的水也有十之一二溢出。水顺着石径流到偏殿,又经偏殿流到大殿。正跪在地上的当朝太子双掌合什.虔诚地眼望释迦牟尼金身,喃喃祈祷着。龙袍上的金龙似有了生命,摆动两下,已是浮在水中。太子诚心诚意,目不斜视,并未见到。待那水漫过蒲团,浸湿他啼盖.这才矍然惊觉,还是不敢中断祷告.直到祈祷的词语默默说完.这才低头下看,见到跪在积水之中,扭头问法空方丈道:“大师,今日宝寺怪事咄咄.先失香炉,后又水漫大雄宝殿。这难道是特殊安排迎接本宫的仪式么?”说话时风目含嗔,龙颜不悦。
法空方丈早见到地面流进水来,已派达摩堂的三位师弟循源查看因由。诚惶诚恐答道:“殿下莫惊,真相马上知道。殿下乃是九五之尊,想来龙体得水乃是吉兆。这情况在少林立寺以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非我主殿下洪福齐天,又如何会有这旱龙得水的瑞兆。”见到太子面现霁色,心下稍安。
殿下道:“如大师所说,你这少林寺还是大大的吉地,不然在别的地方本宫为何从未遇过?本宫要你……”话没讲完,三位辈份颇高的达摩堂禅师奔进.面现惶恐神色,一僧禀道:“回禀太子殿下、方丈大师兄,大事不妙,后面的那两个煞星正在拼比内力,我们的大殿是受到池鱼之殃!”
太子殿下闻听莫明其妙,奇道,“什么样的两个煞星,是钦天监观天象时查到欲侵紫微宫的那两个么?他们在哪?本宫倒要见识见识。”
法空方丈合什道:“阿弥陀佛.这两个煞星并非殿下所说的,而是两位武林高手。”暗忖:“朝中的钦天监吃饱了没事胡乱杜撰,害得少林寺连做一百零八天法事,装模作样将那子虚乌有的两个威胁帝位星宿镇住,这鬼闹得实是害人非浅.可怜贵为太子的至今还是相信,岂不可笑至极。”
那殿下本也粗通武艺,闻言登时来了兴致,喜道:“是两个武林高手在打斗,居然将水打到大殿上来,这等热闹,岂有不看之理,大师,快快带本宫去大饱眼福。”
阖寺武僧闻言,吓得出了满身冷汗。皆知龙袁二人乃是世外高人,并不理会当朝太子不当朝太子,一样的杀打不误。万一殿下在少林寺中出个一差二错,这个责任便是掉了脑袋也担当不起!可是殿下金口玉言,顺便说的就是圣旨,哪个活得腻味了,敢抗旨不遵!
方丈法空难得头上汗珠在戒点周围密集溢出,将求援的目光转向师弟法圆.罗汉堂首座法圆趋前施礼道:“方丈,你便放心让殿下千岁前去.一则有名门勇将秦少保护驾;再则袁施主已经说过绝不许那夷人动我朝殿下一根汗毛,有他一喏千金,师兄还担心什么?三则老衲不离殿下半步,谁想惊驾,也不是那般容易.”
太子殿下不耐烦道:“你们都以为本宫只会吟诗作画,在武林高手面前弱不禁风是不是?
错了,你们看!”一掌劈出,咔喳—声,竟切断佛前檀木供桌一角!
众随驾侍卫彩声雷动。所有武僧也是相顾骇然,万万想不到贵为人主的太子殿下,也下得这般苦功学武,而且竟是达到这等境界。便是在年轻的武僧中,有这等掌力的也是寥寥无几,难怪天下武术正宗的少林武僧也是吃惊。
侍卫武僧众星捧月般,拥着太子殿下来到后院池塘畔。数百双眼睛见到落叶满地,池水横溢的奇景,无不挢舌难下。
法字辈高僧惊骇中又忧心忡忡,已知两大高手必有一人毙命,看情形晓得毙命的定是那异域奇人龙乘风。佛家以慈悲为怀.见不得人当场送命的。方丈道:“众位师弟,你们可有办法拆解开这场龙争虎斗?”
罗汉堂首座法圆道:“看情形袁施主已是后悔这般比斗.不然早取了龙施主的性命。我们设法化解正是如他所愿。可是天下有能力化解他们的人只有两个,是谁不说大家也都知道。”
官拜太子少保的秦瑶道:“大师,你所说的那两人是谁我也知晓。只是他们一个远去天竺,另一个又远在北坤罡斗宫,远水难救近火,我们快快想法救那外番,否则我失去个可以过瘾的大打对手,岂不可惜!”
太子殿下忽道:“你们好不知趣儿,本宫是来看他们大战的,若是化解了这场百年难遇的打斗,谁能赔得起本宫的眼福儿?”怒扫众人一眼,回头见场中两大高手周身白气蒸腾,拍手叫好。
大家面面相觑,人人自危,哪有以别人生命取乐之理!真是伴君如伴虎!
日暖风和,众人衣衫却被场中两大高手的无形罡气激荡得向外飘扬,几百双眼睛盯着龙袁二人,纵是太子没有下令不许他们设法排解这场干戈,亦是人人束手无策。
龙乘风头上这时冒出的已是紫色怪烟,不明所以的还以为他正在施展高深莫测武功,只有法字辈武僧与秦少保晓得那是元气衰竭之兆。太子拍手笑道:“那个天竺人好生厉害,看来他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达者为师,子曰不耻下问,待会本宫便向他请教这门奇功。”众侍卫按照惯例随声附和。秦少保暗道:“你们这次马屁大大的拍错了.待会儿有你们君臣好看的。”
袁星虽不忍伤龙乘风性命.但见到数百侍卫虎视在侧,恐人无伤虎心.虎生伤人意,无可奈何催动内力,眼看对手渐渐萎靡.心中了无高兴,反有悲哀。陆地行舟龙乘风自出道以来.横扫天竺,仅输给国师超度法师与龙象派掌门伊德纳尔,因是颇为自负。此刻命悬人手,想到死在自己掌底的众多弱者,也不忒悲伤,认定是报应临头。
龙乘风有倾,渐渐倒到彩舟上,头顶紫色烟雾已是若有若无。太子李隆基与侍卫们相顾骇然,均觉脸上无光。少保心道:“君臣一群睁眼瞎,好笑哇、好笑。”偷偷出了口平日里受屈于殿下的气,大觉惬意。
殿下龙颜挂不住,青白变幻,见少保面带得意,早知其心里想什么,更是恼怒,跺足道:“秦少保,你看着本宫出乖露丑高兴么?”秦瑶暗惊:“我这人心里舒服脸上自然会带出来。
这下可麻烦了,不装哭丧脸便得罪殿下,假哭也得哭一场,殿下是得罪不起的!”想到这里,愁眉苦脸道:“微臣不敢!”
袁星击倒龙乘风,及时收回内功,调匀呼吸,快步向前,扶起龙乘风道:“龙兄,恕小弟出手过重,你不碍事吧?”相扶时顺便握住他双手的劳宫穴。龙乘风暗惊:“这人欲赶尽杀绝,恁地狠辣,以后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思念未毕,惊觉两股真气自劳宫穴侵入自己的左右手厥阴心包经,欲运内力反抗,叵耐无力可用!双眼闭上,拟以待毙。那两股内气缓缓流入他任督二脉,正自奇妙,耳听袁星道:“龙兄何以同那些无赖小人一般见识?君子之心浩浩不难度也!你可觉好受些?”
陆地行舟龙乘风暗道惭愧,挣扎着站起,红着脸道:“袁兄高义,愧煞小弟。袁兄最后撤回内力时冒着被小弟内气反噬的生命危险,这足以使小弟不该再存戒备,可是方才又将您的一片好意误解,实是……”
袁星道:“不必说出来,我知你心。大丈夫相交,贵在知心。你我不打不相识,更是不能拘于俗习。”龙乘风叹道:“袁兄肝胆照人,义薄云天。得与相交,何幸之至,又何等的自惭形秽!”太子殿下见二人化干戈为玉帛,大是生气,道:“你二人不想打架也罢,本宫还真懒得看下去。但为何见到本宫立而不跪?难道要造反不成?”
龙乘风晒笑道:“大唐子民跪你,我乃堂堂天竺佛国子民,岂能跪你!袁大侠更是人中龙凤,不让你们下野禅让,自己去做山野逸人,已是便宜了你们皇帝,又岂可跪你!”
言未毕,大家早是惊骇至极。太子殿下震怒喊道:“反了、反了!秦少保,还不快与本宫拿下这些反贼!”少保应诺—声,龙骧虎步向前,指点喝道:“无知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缚,更待何时?”
袁星也被龙乘风的骇俗狂言惊得愕然,知道闯下了大祸,只得设法将请下的杀神打发走。
上前一步道:“殿下,草民野鹤闲云,不受世上任何羁绊,虽不藐视王法,但也不想拘于王法。一不吃国家俸禄,二不领帝王封爵,又何必跪?”
少保本来对面前这二人英雄相惜,有心设法回护,此刻见袁星不理自己,恼怒之下,当真存心拿下他们。掣出双锏注满内家罡气,光华灿灿,分袭二人。袁星见过他的武功,心下有数,左掌斜拍,只用五成内力,满以为可将金锏击飞,至少可以荡开。哪料,自己竟被震得倒退数步,气血翻涌。再看那龙乘风,情况更糟,这才晓得忽略了刚才拼比内力所耗颇巨,以致虎落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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