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躺在床上,辗转难以成眠。
任何人身上揣着价值三十万两的东西,多少都会有点紧张,而柳金刀却像没事人儿一般,照样煮饭烧菜,洗头洗澡,现在正在阁楼上晾头发,还轻轻哼着也不知什么地方的小调,样子轻松极了。
林强实在有点佩服她沉着,同时也有点期待,希望她能亲口把那批暗镖的事情说出来。
灯火愈来愈暗,柳金刀的小调已接近尾声,林强也开始有了睡意。
就在他似睡未睡之际,柳金刀忽然道:“林强,你摸摸我的头发干了没有?”
林强随便将手扬了一下,道:“干了。”
柳金刀又道:“还有我的腿,总觉得伤处痒痒,你替我看看好不好?”
林强迷迷糊糊道:“我要睡了,明天再看吧。”柳金刀吹熄了灯,飞快地钻进他的被中,身子像条蛇似的扭动着道:“不行,我非要你现在替我看看不可。”
林强勉强睁开眼,道:“你把灯吹熄,叫我怎么看?”柳金刀娇声道:“傻瓜,你不会用手摸。”说着,硬把林强手掌摆在自己的大腿上。
林强手掌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摸索了一阵,突然惊叫一声,道:“咦?你的伤口呢?”
柳金刀哧哧笑道:“我的伤口在另一条腿上,你拼命摸我这条腿干什么?”
林强被她逗得神情大振,睡意全消,立刻开始摸索着去寻找她另外那条腿。手掌所经之处,处处肤润肌滑,实在令人难以释手。等他好不容易触及伤口时,柳金刀灵蛇般的身子早已将他缠住。他刚想开口说话,两片火热的樱唇也将他平日能说善道的那张嘴给整个封了起来。
紧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柳金刀忽然轻声道:“林强,你喜不喜欢我?”
林强停了停,才道:“不点灯,好像还满喜欢。”柳金刀颇感意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强道:“我的意思是,摸黑起码看不到你身上的那条疤。”
柳金刀马上扑到他身上,扭着他不依不饶道:“你这个坏人,我不嫌你,你反倒嫌起我来。”
林强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赶快睡觉吧。”柳金刀忙道:“你先别睡,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林强不耐道:“怎么又是很重要的话?好吧,你说!”柳金刀俯首他耳边,腻声腻语道:“林强,我们一起离开开封好不好?”
林强吓了一跳,道:“离开开封到哪里去?”柳金刀道:“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林强道:“算了吧,外面的风浪大得很,哪有在家里舒服。”
柳金刀道:“男儿志在四方,你总得找个机会出去闯一闯,一直囚在家里有什么出息!”
林强道:“我这个人的出息本来就不大,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
柳金刀急道:“林强,就算为了我好不好?我不喜欢开封,我也不喜欢离开你。”
林强无可奈何道:“就算为了你,也不能说走就走,总得等到有了机会再说。”
柳金刀忙道:“不要等了,现在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林强道:“什么大好机会?”
柳金刀低声道:“我曾经跟你说过阎二先生有批东西在我手里,你还记不记得?”
林强道:“有印象。”
柳金刀道:“那是一批暗镖。”
林强紧紧张张坐起来,道:“说下去!”
柳金刀声音压得更低道:“据说那批暗镖至少也值四十万两……”
林强惊叫道:“四十万两?”
柳金刀道:“不错,也许更多。”
林强咽了口唾沫,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柳金刀道:“那些押镖的镖师。如果他们不说,我也不会千方百计的把那个毫不起眼的小木匣抢过来了。”
林强道:“只是个小木匣?”
柳金刀道:“不错,最多只有一尺多长。”
林强道:“你有没有打开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值这么多银子!”
柳金刀道:“没有,那小匣子封得很牢,我还没有时间打开来。”
林强道:“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柳金刀道:“你且别管这些,你先告诉我你究竟要不要走?”
林强道:“走到哪里去?”
柳金刀道:“离开开封,走得愈远愈好。”
林强沉吟了很久,才道:“好吧,等这次事情过后再说吧。”
柳金刀急道:“等这次事情过后,你早就没命了。”林强道:“不会的。”
柳金刀道:“什么不会!铁拐卢修只是想利用你把那姓盛的换出来而已,至于你的死活,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林强道:“怎么可能!他曾以自己的性命向我保证,你不是听到了么?”
柳金刀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会相信他的鬼话!他既不是你老婆,也不是你情人,怎么可能陪你去死!”
林强不再吭声。
柳金刀紧接着道:“林强,你知道我们有四十万两银子,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么?”
林强道:“你说,我在听着。”
柳金刀道:“我们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片宽广的庄院,养一群猪马牛羊,用一批管家护院,再找一些灵巧的仆妇丫环,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林强截口道:“我不喜欢过那种淡泊日子,我希望过得忙碌一点。”
柳金刀忙道:“那好办,我们找个城市,买下一整条街,开个百十间店铺,让你每天忙着查账数银子,你瞧如何?”
林强道:“不行、不行,查账数银子那种事儿太伤脑筋,我干不了。”
柳金刀突然“叭”的一声,也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兴奋地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可以花点钱替你捐个官做做,据说只花几万两就可以捐个七品知县。你做县太爷,我做掌印夫人,你看怎么样?”
林强道:“七品知县,那不是地方父母官么?”柳金刀道:“是啊,你可以好好做官,不要贪私舞弊,多为民众解除疾苦,必要的时候贴几个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银子。几年下来,老百姓不喊你林青天才怪呢!”
林强道:“林青天?嗯,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柳金刀稍许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林强,你喜不喜欢孩子?”
林强道:“喜欢,当然喜欢。”
柳金刀道:“那好,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慢慢把他们抚养成人。男的教他学剑,女的教她学刀……”
林强截口道:“等一等,为什么要规定男的学剑,女的学刀?”
柳金刀道:“因为你教儿子,我教女儿,有什么不对?”
林强道:“还有,为什么只生两个孩子,你不觉得太少么?”
柳金刀道:“如果你嫌少,我们可以多生。我是个很能生孩子的女人,你想要几个,我就替你生几个。”
林强道:“真的?让我摸摸看。”说着,那双手也不知摸在了什么地方,惹得柳金刀一阵娇笑。
过了一会儿,林强忽然道:“其实我们的子女也并不一定要习武。”
柳金刀诧异道:“为什么?”
林强道:“我做了官,我们的子女就是官宦子弟,对不对呀?”
柳金刀道:“对呀。”
林强道:“官宦子弟就该努力读书去争取功名,舞刀弄剑何用?”
柳金刀想了想,道:“也对,我们可以请最好的老师教他们读书。读得好的叫他们凭本事去博取功名,读不好的我们就替他捐。总之只要是男孩子,我们就非要他做官不可。”
林强道:“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成了官宦世家?”柳金刀道:“对,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想到我们的出身了。”
林强忽然叹了口气,道:“但有一件事你没有想到。”柳金刀道:“哪件事?”
林强道:“阎二先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柳金刀道:“我知道,但外面天下大得很,只要我们走远一点,他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林强沉吟着道:“可是万一我的官愈做愈好,名声愈来愈大,他循声找来怎么办?”
柳金刀又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为了安全起见,你索性改个姓如何?”
林强道:“我改姓什么?”
柳金刀道:“你可以改姓柳,改姓韩,或者改姓包,听起来好像都不坏。”
林强喃喃道:“柳青天,韩青天,包青天……不行,这都不是我,我不习惯。”
柳金刀柔声道:“叫久了就习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就将就一点吧!”
林强沉默,柳金刀也不再吭声。
过了很久,林强才突然道:“我想过了,我不能做官。”
柳金刀一怔,道:“为什么?”
林强道:“我这个人懒散惯了,你让我每天端着县太爷的架子,板着县太爷的脸,我受不了。”柳金刀着急道:“那你要干什么?”
林强道:“这是决定我一生的大事,我得好好想一想。等我想好之后,我再跟你仔细商量。”
清晨,林强皱眉垂首走在大街上。
街上的行人很少,但脚步声却愈来愈多,而且还不即不离的紧随在他身后。
林强回首一瞧,不禁吓了一跳,收住了脚步。原来跟在他身后的,竟是二十几个小叫花子。
那二十几个小叫花子也同时收住了脚步,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每道目光中都充满了同情、怜惜和关切的神色。
林强愕然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莫非昨天吃了我八两银子还不过瘾,今天又想敲我竹杠?”
一个站在最前面,类似头目的小叫花急忙道:“林兄误会了,我们怎么敢再敲你竹杠!我是奉了香主之命。特地来保护你的。”
林强失笑道:“你们香主的脑筋是不是出了毛病?我有手有脚的,何须你们来保护!”说着,还将系在背上的长剑往上托了托。
那小叫花急忙退后一步,连连摆手道:“我们香主并不担心你跟人打架,他是怕你自己一时想不开,会做出糊涂事。”
林强怔了怔,道:“他是怕我自杀?”那二十几个小叫花居然同时点头。
林强哈哈大笑道:“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我看你们香主准是疯了。”
那二十几个小叫花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流露惊奇之色。
林强莫名其妙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跟我打哑谜?”
那为首的小叫花咳了咳,道:“看情形,林兄好像还没有得到消息。”
林强忙道:“什么消息?”
那小叫花沉吟了一下,才道:“四维堂的罗大小姐,昨天夜里归天了。”
林强愣住了。所有的小叫花都不声不响的盯着他,好像生怕他回去拔剑把剑锋抹在自己的脖子上。
过了许久,林强突然吸了口气,道:“你们有没有吃过早饭?”
那二十几个小叫花怔了一下,才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林强脖子一甩,道:“走,我带你们去吃东西!”说完,迈开大步就往前走,那群小叫花欢天喜地的跟在身后,浩浩荡荡的直向城北而去。
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阎府辽阔的庄院已然在望。林强愈走愈快,转眼已转进了横街;但那二十几个小叫花却缓缓收住脚步,个个裹足不前,而且脸上同时现出一片失望之色。
那为首的小叫花勉强紧赶几步,大声叫道:“林兄,你有事快点办,我们在外边等你。”
林强讶然回顾道:“咦!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吃东西的么?”
那小叫花连连摇首道:“算了,算了,这家人的饭不好吃,不吃也罢。”
林强迟疑了一下,道:“好吧,你们就在外边等我。有人送东西出来你们就吃,没人送出来,咱们再到别处去。”
那小叫花只好点头答应,带领着二十几个弟兄一起蹲在四海通镖局对面的墙根下。
林强一进大门,立刻有几名镖师拥了上来。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道:“林兄弟,你怎么现在才来?找到那女贼了没有?”
林强摇头,脸上多少带着几分愧色。那镖师道:“那你今天跑来干什么?”林强道:“我是来给五小姐送东西的。”那镖师惊叫道:“你来找我们五小姐?”
林强一边点头,一边匆匆四顾一眼,道:“还想顺便领教一下程大娘的剑法。”
那几名镖师一听,兴趣全来了,其中一人立刻哑着嗓子警告他道:“你要当心,那娘们儿的剑法号称‘必杀之剑’,招式凶猛得很,千万不可大意。”
另外一人又已低声道:“还有,你要留意下盘,那女人最喜欢攻人下三路,尤其是右腿。”
又有一名身材矮胖的镖师紧接道:“也不尽然,去年‘桐城双剑’双双伤在程大娘剑下,两人伤的都是左腿。”
林强神情一振道:“看来程大娘倒是个有心人,但不知她这次会不会出手。”
那几名镖师同时摇头。最后那名警告他的矮胖镖师叹息一声,道:“不可能,二先生已严令任何人都不准参与这次的救人行动,程大娘当然也不例外。”
就在众人摇头感叹中,阎成已朝他大声喊道:“林少爷请进,我们三少爷正在练武房中等你。”
林强赶快走上去,道:“成大叔,外堂那些丐帮的朋友是和我一起来的,你能不能替他们找点东西吃!”
阎成朝门外瞄了一眼,道:“好,这件事交给我了。你进去吧,还有,当心程大娘。”
林强连忙称谢,转身走入内院。
院中时有丫环仆妇行走在雕廊中,每个人都驻足向他观看,更有些年纪较轻的女人故意走近他,向他仔细打量,窃窃品评不已。
林强被大家看得极不自在,仓促穿过一层院落,又走过一道拱门,直走到最后一道门户,才停了下来,轻轻地将剑拔出,悄声叫道:“程大娘在么?”
门里没有人回答。
林强继续叫道:“程大娘,我是林强,我要进去了,你可不能吓唬我。”
门里依然寂静无声,静的就像没有人一样。
林强叹了口气,道:“也许我多心了,程大娘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怎么可能偷偷躲在门里,暗算一个后生晚辈……”
他话没说完,人已快如闪电般的蹿进了拱门。匆忙间,只见程大娘果然隐身门内,身形已紧随他扑出,手中长剑直刺他的右足。
林强缩足蜷身,身未着地,剑尖在地上一拨,又已翻出丈余,双足尚未站稳,程大娘那柄冷森森的剑又已刺到。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林强只好以攻为守,不退反进,挺剑直刺程大娘小腹。出剑又快又狠,硬把几将触到右腿的剑刃给逼了回去。
程大娘冷哼一声,闪身垫步,抖剑抢攻,剑锋如暴雨一般撒下,抖动的剑花,将林强下盘整个罩住。
林强一见她出招,剑式也随之一变,立刻使出“廉”字诀中的“一尘不染”,弓腰曲膝,长剑倒提,不仅把攻来的剑招如数搪了回去,还不时抽空还击,而且神态轻松自若,边打边瞄着程大娘急躁的面孔道:“大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敌视?”
程大娘娇喘吁吁道:“我偏不告诉你,你死了让你做个糊涂鬼。”
林强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我可不能死,还是早走为妙……”说着,连攻了几剑,转身就想开溜。
程大娘剑快,身法更快,不待他拔腿,便已从他头顶跃过,身在空中,扭腰挥剑。锐利的剑锋直向林强右颊削去,似乎诚心想替他在另半张脸上也留点标记。
林强慌忙偏首缩颈,仓促刺出一剑,同时一个站脚不稳,接连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勉强站起。
程大娘却凌空打了个急转儿,体态轻盈地落在林强面前不远的地方,不但动作利落,姿势也十分美妙。程大娘得意洋洋的挽了个剑花,“当”的将剑还入鞘中,状极不屑的瞟着林强,道:“这次姑且饶了你,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说罢,冷笑一声,昂首就走。
林强急忙让开去路,毕恭毕敬道:“大娘慢走……大娘慢走……”
程大娘的脚步果然慢了下来,忽然扬手往自己的颈上一抓。她动作虽快,却仍迟了半步,高高盘起的一颈长发突然散落下来,抓在她手中的只是一只被人削断了九分的发簪而已。
林强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垂着头连看也不敢看程大娘一眼。
程大娘却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姓林的,你给我记住,下次再让我遇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扭身冲出了拱门。
林强没想到程大娘竟然如此激动,一时整个愣住了。
阎二先生和站在他身旁的正保、正兰兄妹也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阎正兰才开口道:“爹,程大娘是怎么了?”
阎二先生没有回答,只凝视着正在发愣的林强,道:“你跟程大娘可曾有什么过节儿?”
林强这才如梦乍醒,急忙收剑道:“回二先生的话,晚辈过去与程大娘素不相识,何来过节儿可言!”
阎正保即刻道:“这就是程大娘的不对了,无缘无故,她怎可对我的朋友如此无礼……”
阎二先生截口喝道:“住口!你怎可胡乱编派长辈的不是!”
阎正保赶紧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阎二先生目光重又回到林强脸上,道:“你今天持剑前来,是否想见识一下程大娘的剑法?”
林强道:“不瞒二先生说,晚辈确有此意。”阎二先生道:“你看得如何?”
林强道:“很有杀气。”
阎二先生笑笑道:“只靠杀气是杀不死葛燕南的。”林强忙道:“依二先生之见,如何才能杀死葛燕南呢?”
阎二先生不答,只不断的摇头。
一旁的阎正兰轻轻地摇撼着二先生的手臂,道:“爹,你倒是讲话呀!”
阎二先生又沉默了半刻,忽然道:“兰儿,你真想学那一种玩艺儿?”
阎正兰点点头。
阎二先生叹了口气,道:“好吧,你想学就学吧,不过那种手法只能在家里玩玩儿,可不能到外边去使用,以免闹出笑话。”
说完,连看也不再看林强一眼,缓缓朝门外走去,不但没有说出对付葛燕南的方法,甚至连托他寻找那女贼的事也绝口不提。
林强不免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遗失一笔暗镖?那笔暗镖的价值是否真有四十万两?
阎正兰又已开始向他招手,脸上的笑容甜得像蜜糖一样。
林强只有大步走上前去。
阎正保看了看两人的神态,不禁怔怔道:“你们要干什么?”
阎正兰道:“林大哥要教我功夫。”阎正保忙道:“什么功夫?”
阎正兰道:“什么功夫你不要管,我只问你有没有十两银子?”
阎正保摇头。
阎正兰马上寒着脸孔道:“没有银子的人只能在外边等。”说着,将林强拖进练功房,“砰”的一声,把阎正保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