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伞驼龙”华九公与“玉尺量天”孟三婆掠空而过。
郑雷隐在草丛之中,眼见他两人去远,才现身重回草坪。
不料,薛中雁却不见复返。
他等了片刻,不由焦急地叫喊起来:“薛姑娘!薛中雁……”
回声四荡,夜空寂静。
敢情薛中雁已跑个影踪不见,渺如黄鹤。
郑雷不由喊了声:“苦也!这金牌……”
原来,“死神教”的那面金牌,还紧紧地捏在郑雷的手上。
薛中雁失去金牌,回到教内如何交差?万一因此断送了她,岂不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吗?
郑雷越想越觉不对,再也放不下心,不由又提高了嗓门大声地喊叫起来:“薛中雁!薛姑娘……”
接着,他展起功力,就开始沿着草坪搜索。
围着草坪兜了两个圈子,周围二十丈以内,几乎都找遍了,却也不见薛中雁的芳踪,连半点影子也没有。
天色,渐已发白。
折腾了一夜,郑雷的人也疲惫不堪。
他重新回到草坪上来,就在草坪上趺坐行功,希望薛中雁能寻回草坪,把金牌交还她,使她好回教复命。
功行一周。
红日已上三竿。
薛中雁好似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郑雷再也不能等了。
他屈指一算,赶到少林寺,正好是与“宏善”和尚十日之约的最后一天。
因此,他不再怠慢,一个人上了官塘大道,径向少林寺赶去。
第十天的午后。
嵩山脚下,出现了一个彩衣少年,气宇轩昂,气概不凡。
不用说,那正是历尽沧桑的郑雷了。
今天的少林寺,郑雷虽是二度刘郎,但光景却大不相同。
他也不过是才踏上嵩山的地界。
路旁,早侍立着两个光头中年和尚,一齐迎了上来,同声肃容道:“请问!施主是郑少侠吗?”
郑雷不由一怔,忙道:“区区就是郑雷!”
两个僧人闻言,同时恭身问讯,合十顶礼道:“奉掌门法谕,在此恭候,并为少侠引路!”
郑雷心忖,此去少林寺,还有十里左右,为何远迎到此,而且,嵩山通往少林,乃是笔直的大道,还怕人走错了吗?
他又想,少林乃名门正派,也许是礼数周到,气魄如此,上一次是由于有了变故,所以冷清清的,今番既先期约定,难怪如此。
想着,先前的疑云尽释,朗声道:“多谢二位大师父!”
“小僧带路了。”
两个和尚又是一礼,才肃步前趋,向山内走去。
才转两个山坡,迎面一座八角凉亭。
凉亭前面,却有四个中年和尚,一见郑雷到来,齐声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少林弟子,恭迎郑少侠虎驾,敝掌门生恐少侠远道前来,一路口渴,备有几包干果,请少侠赏脸解渴!”
果然,凉亭之内,石桌之上,排着八个果盘,桔、橙、苹果、梨……
郑雷觉得过意不去,少林寺太客气了。
想着,拱手含笑道:“区区何德,敢劳大师如此款待!”
四个和尚齐声道:“此乃敝寺方丈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少侠勿却!”
他们面露肃容,词意恳切。
郑雷此时真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无奈何,只好步上凉亭,小坐片刻,随手剥了一个蜜桔吃着。
忽然,通往少林寺的路上,如飞般跑来一个青年僧人,转眼到了凉亭之前,对着郑雷望了一眼,然后向那六个僧人道:“禀告师叔,方丈命罗汉堂十八位师祖,迎接郑少侠,立刻就到!”
六个和尚齐声道:“知道了!”
其中一僧回身向郑雷道:“少侠,敝方丈命小僧的十八位师伯叔,前来恭迎,即刻就到!”
郑雷不由霍然而起,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少林罗汉堂的“十八罗汉”,乃是驰名武林的高手,在少林寺中,不过是掌门方丈以下,仅次于“监寺长老”的人物。
而且,少林掌门,只有罗汉堂的“十八罗汉”才有资格继任,而且罗汉堂十八罗汉,个个身秉少林功力的精华,其中不乏功力远在掌门以上者。
因此有句俗谚:“少林不发慌,罗汉不出堂!”
也就是说:少林寺中十八罗汉是轻易不出寺的。
如今,一十八人同时出寺,远迎出来,怎不使郑雷大吃一惊呢?
没等他会意过来,脚步杂沓,袈裟映眼。
十八个高僧,已分为两排,鱼贯由山上走出。
为首的,左边是“降龙”,右边是“伏虎”,到了凉亭之前,二龙分水,排成两边雁翅似的,肃静无哗。
降龙罗汉跨步到了凉亭阶前,朗声道:“阿弥陀佛!郑大施主!我佛保佑!”
郑雷急忙离坐,也紧走几步,拱手不迭道:“大师慈悲,小可郑雷见过大罗汉!”
这时,十八罗汉的三十六道眼神,一齐落在郑雷的脸上。
十八罗汉都是内外双修的高手,十八人的眼神,直如三十六道寒光威严的冷电,使人不寒而栗,心如鹿撞。
郑雷虽然心无所惧,但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因为,从十八罗汉的面容来看,人人都有着一层淡淡的隐忧,而三十六道冷电似的眼神,一大半含有怒意。
这是为什么?
郑雷想不通,也不容他多想。
降龙罗汉早又合十道:“贫僧等数十年面壁清修,从未跨出寺门一步,今奉方丈法谕,破例齐集恭迎施主的大驾!”
这是真话,郑雷因此更加不安道:“晚辈愧不敢当,折杀了我!”
降龙罗汉沉声道:“理当如此,才显出敝掌门的一片诚意!”
郑雷几乎涨红了脸道:“贵掌门太客气了,反使晚辈心中不安!”
降龙罗汉不再多言,回身石阶,面对山道,大声朗诵:“三代弟子带路,郑少侠起驾了!”
“领法谕!”
先前的六个中年和尚,紧走几步,鱼贯排班站在路旁。
降龙回身对着郑雷道:“大施主!请!”
郑雷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只好含笑道:“晚辈有僭了!”
六个中年和尚在前引路。
十八罗汉一步一趋地随在郑雷身后,缓缓向少林走去。
郑雷夹在中间,感到十分拘束。
他心中思潮起伏,忐忑不安,一时之间,增加了不少疑问!
少林寺一向迎接武林中人,就是这等慎重其事吗?还是对自己一人特殊呢?
假若是对自己一人特殊,又是为了什么?
是善意的?恶意的?
是不是有意摆出少林寺的尊严?抖抖少林派的威风?
当然,越想,越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他知道,只有等未来的发展,才能回答眼前的问题,除此之外,是找不出半点道理足以解释的。
眼看离寺门不远,“敕建少林寺”五个金光夺目的大字,在夕阳反映之下,更是金璧辉煌,照得那对石狮子也栩栩如生,张牙舞爪。
寺门前一片广场之上,不像第一次郑雷来时的冷静。
足有三四百个光头和尚,人人法器在手,个个鲜红袈裟,二龙出水,分别在寺门的两侧。
庙门石阶之上,并肩立着四个皤白银眉的老僧,年纪都在古稀以上,但却一样的精神奕奕矍烁不凡,每人手中一柄禅杖。
前面迎路的六个中年僧人紧走几步,顶礼朗声道:“禀知长老,郑少侠到!”
四个老僧的四柄禅杖微点石阶。
“铮!”
轻脆的一响,四只野鹤似的,风声不起,衣袂不动,越过七八丈远的广场,迎上前来,齐露笑容,同声道:“老僧少林监寺,迎候郑施主!”
少林监寺,乃是少林派中的长老,名份上虽不如掌门方丈,辈份上,可是方丈之上的人物,更是少林弟子咸尊的长者。
郑雷深知其中情形,忙不迭打恭作揖连声道:“罪过!罪过!”
此刻,他不由回味过来!
这等大礼,绝不是少林寺迎接一般武林人的规矩。
传说,就是皇帝老子御驾少林寺降香,少林的掌门方丈,也只在大雄宝殿侍候,仅只由寺中知客,跪接在山寺以外。
如今……
他的想念未已,寺内钟鼓齐鸣。
鼓声如同雷霆,钟声引人深思,一起一落,声透云汉。
四位监寺长老一齐道:“本门掌门人出寺了!”
八个小沙弥,分执着香炉古鼎,云拂如意,缓缓步出寺门,走下九级石阶。
广场上一众僧侣,个个垂首闭目,鸦雀无声。
肃静的气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可以清楚地听得出。
至此,郑雷也不由肃然,内心的烦冗尽去,感到一阵人生空虚。
寺门内,缓步现出一个六旬左右的老和尚来。
那和尚慈目如画,星目生辉,红润的脸上,白净无纹,顶上一列十二个戒疤,如同一十二颗明珠。
身上,斜配玉如意,钩肩大红袈裟,短须银灰,微飘胸前。
他一手拈须,一手扶着颈间的佛珠,在石阶上略一停身,一双闪光发亮的眼神,已扫向郑雷。
郑雷急忙跨步上前。
谁知,但听一声:“善果接驾来迟了!”
声如鹤鸣九霄,晃眼一片红云。
少林寺的掌门方丈,“善果大师”在没有看清之下,人已到了郑雷的前面,合十问讯道:“阿弥陀佛!施主真信人也,十日之约,幸未使贫衲失望!”
郑雷不由一怔,也暗暗吃惊。
心忖:难怪少林一派名震武林,“善果大师”的移形换位,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之境。
真是天下之大,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想着,对这位少林高僧,不由也自内心肃敬。
因此,忙不迭拱手齐眉,含笑道:“晚辈郑雷,参见掌门大师!”
口中说着,跨步就行大礼参见。
“善果大师”僧袖微拂,带起一股纫和的劲风,拦住了郑雷的大礼,口中低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折杀老僧了!”
郑雷也不勉强,只是道:“晚辈前来聆教,怎敢当大师如此优礼!”
“善果大师”颔首道:“少侠虎驾贲临,使少林生辉,何况,老僧有求于少侠,更当倒履以迎了,疏理之处,还望少侠莫怪!”
郑雷不由一愕,忙道:“大师!哪里话来,有求于我?不知……”
“善果大师”连忙微笑道:“少侠既来敝寺,当然不急在一时,请到寺内待茶!”
他说完,回身双臂一举,朗声道:“一众弟子,各归僧舍,罗汉堂执事与四位长老斋堂陪宴!”
“阿弥陀佛!”
数百僧人齐诵佛号,如同一阵金声玉振。
诵佛之声才落,寺内两侧的侧门大开,数百僧人不闻步履之声,缓缓从两侧入寺,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郑雷看在眼内,也不禁暗暗赞叹。
广场中刹时只剩下八个沙弥,四大长老,以及环立在郑雷身后的“十八罗汉”,更加寂静无哗,一派清静佛地。
“善果大师”微微一笑,单掌肃容道:“郑少侠!请!”
郑雷忙道:“此地哪有晚辈僭先之理,还是老掌门请!”
“哈哈哈哈……”
“善果丈师”朗声一笑道:“不瞒少侠说,老僧未接少林掌门之前,就与令尊大人有数面之缘,想不到少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令人可喜可贺!”
郑雷闻言,急忙接口道:“足见大师乃是前辈,晚辈只有追随!”
“善果大师”略一沉吟,爽朗地道:“照江湖的先后,老纳是年迈而已,少侠既然客气,你我携手而行好啦,也透着彼此亲如家人,毫无芥蒂!”
老和尚说着,果然探手拉起郑雷,径向寺门走去。
郑雷不由顿生警觉,暗忖:“敢莫是要试我的功力!”
没等他行动,“善果大师”已拉着了他的手掌。
但是,除了觉得“善果”的手心微温之外,并没有异样,也没有半点施功用力的征兆。
郑雷暗喊了声“惭愧!”
他随着“善果大师”步上石阶,跨进寺门。
但见大雄宝殿一连三尊如来,佛像庄严,香烟缥袅,气氛肃静,果不愧是佛门胜地,举世驰名的古利。
转过两重大殿,又穿过了一带僧舍,甬道尽头,隐隐可见藏经楼的一角,左边是方丈精舍,右边是名震武林的罗汉堂。
再越过一重院落,迎面三间敞厅,正是待客的斋堂。
斋堂内品字形摆着三张八仙桌,已端整了菜饭,而且有酒。
“善果大师”将郑雷让入首席,自己与四大监寺长老作陪。
其余的“罗汉堂”十八罗汉,分为两桌入席。
“善果大师”亲自执壶道:“此乃本寺特有的松汁酒,专门款待贵客用的,郑少侠,老衲代表少林前辈长者,后来的千年万代,诚心敬少侠一杯!”
郑雷一面执杯接酒,一面奇怪地道:“大师!听大师之言,以及这等厚礼待我,必定内有隐情!”
“善果大师”叹了口气,在袖内取出一个黄色纸条,递向郑雷道:“唉!少侠说得不错!请看这张留笺!”
郑雷忙不迭地接过纸条,不由大吃一惊,半晌讲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