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见“铁伞驼龙”华九公的一柄铁伞如同一团黑风,又已平地推了过来。
郑雷不再退让,左腕陡翻,蜂腰微拧,让过正面铁伞,就待在铁伞缝隙里揉身舍命抢攻,夺回先机。
但听华九公低声一哼道:“小子!你难道真的同老夫拚命吗?划不来吧!”
他一面哼着,一面已将手中铁伞斜着划出尺许,避开郑雷的身子。
这是存心让开,有意撤招。
郑雷看在眼里,左手的那招“左手阴阳”,也不由倏然一收,愣着双眼,死盯着华九公。
他不明白“铁伞驼龙”为何陡然卸力撤招?
华九公又低哼着道:“小子!你不走还在这儿死挺着!难道我们有仇吗?”
这话已交待得明白!
可是郑雷心中愈发的糊涂,忙道:“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铁伞驼龙”华九公手中的伞虚张声势地舞得呼呼作响,口中却道:“你问我!我问谁?你爹三次带信,把我请到‘死神教’来,难道为了对付他儿子吗?”
“我爹请你?“
“此时不是谈话的时候,再不走,孟老婆子饶不了你!”
“啊!我……我与那位姑娘有要紧的话……”
“傻小子!带着她一齐走不行吗?”
“这……”
郑雷的话音未能出口,那边,一声惊呼,刺耳惊魂。
白衣少女——薛中雁曳起一道白影,狼狈飞扑逃来。
她的身后,“玉尺量天”孟三婆,挥动尺五的玉搔头,喝叱着紧迫不舍。
“铁伞驼龙”华九公抡动铁伞,低喝道:“娃儿!机会来了,带着薛丫头走吧!”
郑雷急切间囫囵道:“多谢前辈!”
说着,一分双掌,陡地大喝一声,作势向华九公扑去,朗声叫道:“华老九,郑雷与你拚了!”
他半真半假,左手倏然一翻,虚拍一掌,人就迎着薛中雁射去,百忙中一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薛姑娘!咱们走!”
郑雷的身手,可说是快到肉眼难分,出手袭击,回身救人,一气呵成,快得令人肉眼难分,眨眼不及。
“铁伞驼龙”华九公趁着郑雷一攻之势,铁伞急撤,大喝一声:“好小辈!纳命!”
他一射而退,竟向追赶薛中雁的孟三婆撞来,恰恰拦住了她的去路,妙不可言,半点装腔作势的痕迹也不露。
“玉尺量天”孟三婆子惊呼一声:“华老九,你怎么啦?”
她闪身忙不迭倒退三丈,险险避开这猝然而至的一撞。
郑雷拉着薛中雁,乘此良机,跃过山涧,穿出红杨树林,落荒飞奔而去。
一连越过了十几道山丘,约莫跑了半个更次。
身后,已听不见半点人声。
薛中雁已是娇喘嘘嘘,香汗淋淋。
眼前,一片草坪,嫩绿如茵。
她喘息着道:“好了,休息一阵,他们不会追上来的。”
郑雷虽没有流汗喘气,但也够累的了,闻言停功收势,苦笑道:“区区并不是怕他们,只是顾及薛姑娘的处境!”
薛中雁哀怨地斜瞟郑雷一眼,柔声道:“想不到我会使你受累!”
郑雷不由脸色一红,忙道:“薛姑娘!哪里话,都是我累了你!要不是为了替我带信,怎会有这一档子事!区区对你只有抱歉!”
薛中雁幽幽叹息了一声,无限苦恼地道:“纵然不为你带信,早晚我也要脱离死神教的!”
“啊!”
郑雷啊了一声,忽然话题一转,道:“请问姑娘,芳凤究竟请你带的是什么信?”
薛中雁的柳眉一掀,妩媚地道:“口信呀!”
郑雷心想,你已经说过是“口信”了,我正是问的什么口信!
想着,微微一笑道:“此处四下无人,姑娘请将口信告诉在下!”
不料,薛中雁盈盈一笑,反问一句道:“在我没有说出口信之前,我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先回答我!但是,可不准你撒谎!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郑雷不由心中一愣,忙道:“区区向不撒谎!决不骗人!只要知道的,没有不答复姑娘的!”
“好!但愿如此!”
薛中雁说着,又掠了掠额前被风吹动的秀发,花容突然含羞,粉面上泛起一圈红晕,抿着嘴唇,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很爱戚芳凤?”
此时此地,她怎会忽然问这样一句不关紧要的话来?
郑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道:“薛姑娘!你说什么?”
薛中雁又红起脸道:“我问你是不是很爱戚芳凤?”
郑雷与戚芳凤在茫茫峡相识,原是极为偶然,根本谈不上爱与不爱,彼此经过了一番挫折,算是同过患难,共过甘苦,也不能说没有半点情感,尤其戚芳凤是投奔自己父亲而入的“死神教”,这无形中有一种微妙的关系存在。
而且,郑雷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更料不到薛中雁有此一问。
因此,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薛中雁早又含笑道:“喂!你怎么不回答呀!”
郑雷在草坪上踱了两步,搓搓手,十分尬尴地道:“我一时可真没法回答姑娘的话!”
薛中雁不由娇笑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夜风里更加动人,接着含笑道:“这就奇怪了!爱就说爱,不爱可以说不爱,有什么为难的呢?”
郑雷苦笑道:“不瞒姑娘说,对于戚姑娘,区区从来没想到这一层!”
薛中雁忙接着道:“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不爱了?”
郑雷不由点点头,但是,嘴里却道:“人总是感情动物,区区与戚姑娘,共过患难,也不能说没有点情感!”
薛中雁的小嘴一鼓,娇嗔道:“你这人真奇怪,说了半天,你还是模棱两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到底你是怎么一回事嘛!”
瞧她的样儿,好像十分焦急,仿佛这是十分重要的事一般。
郑雷奇怪地道:“薛姑娘!这有什么要紧呢!难道说……”
薛中雁的秀眉一掀,忽地从草坪上站了起来,认真地道:“老实告诉你,戚芳凤叫我带的口信,也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郑雷忙不迭地问道:“一句什么话!”
“她问你究竟爱她?还是不爱她?”
薛中雁的一双杏眼,放着期待的光芒,期待着郑雷的回答,一方面又道:“戚姑娘等待你的答复,我也答应她,一定替她把信带到,并且照你的话实实在在的答复她!”
郑雷不由呆住了。
戚芳凤真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的口信吗?
他望着薛中雁,不由一阵狐疑,再三地省视。
此刻,夜阑人静,草坪上月光如水,除了有些冷清之外,大地比日间更美,尤其是那片平坦柔和的草坪,衬出薛中雁银色的身影,真像是月里嫦娥从月宫里走出来游戏人间一般。
郑雷不由引起一阵遐想……
薛中雁念笑不语,其实,一对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半分不离的,都盯在郑雷的脸上,似乎看不够,又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郑雷涨红了脸,搭讪着道:“薛……姑娘……戚姑娘她……她真的只有这一句话?”
薛中雁点了点头,口中有意无意地应道:“嗯!”
郑雷不由摇摇头,像是对薛中雁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奇怪!有多少重大的信息,她偏偏问这一句不打紧的话?奇怪!”
薛中雁的秀眉一皱,抢上半步道:“不要紧?这是不要紧的话吗?若真的像你所说的不打紧,我薛中雁也不会担着干系,冒着天大的风险,去犯教主的戒律,替她来找你了!”
郑雷也只有苦苦一笑道:“是呀!这一点真是划不来!”
薛中雁摇头叹息半晌,忽然粉面一红,双目精光外露,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似乎十分不平地道:“你太不了解女人的心事了!”
郑雷见她仿佛怒从中来,不由道:“我!我不懂?我……”
薛中雁紧接着大声道:“一个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爱’字,没有比爱再重要的了,最少在女人的心目中是如此!你怎好说这是并不重要的事呢?”
郑雷承认薛中雁的话,有些道理,但却道:“我承认姑娘的话有道理,可是与现在的环境,毕竟有些不适宜!”
薛中雁毫不迟疑地道:“有哪点不适宜?”
“郑某认为戚姑娘应该带信给我的不止这一点!”
“只有这一点最重要!”
“那也未必!”
“只要你爱她,她就有了生活的意义,一切都有了精神上的堡垒,抛头颅、洒热血,都值得,要是你并不爱她……”
薛中雁一口气说到这里,微微摇头才道:“那她当然另有主意!”
郑雷心中不由一动。
他乃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焉能听不出薛中雁的弦外之音,话里的含意?
假若戚芳凤托薛中雁带信,真的有这等重要的含意,自己就不能不考虑了。
因为,“女人心、海底针”是最难捉摸的!
万一由于自己说一声“不爱她”,说不定就会坏了大事!使“死神教”中多一个戚芳凤并不打紧,而自己却少一个潜在的力量,老父少一份照应。
说“爱她”?
郑雷是出自内心的不愿意。
打起根发苗起,戚芳凤不过是茫茫峡“金面魔君”的一个侍姬……
因此,郑雷依旧无法说出爱,还是不爱。
薛中雁果不出郑雷所料,又缓缓地道:“戚姑娘就等着你的一句话,你要是爱她,她有她的打算,你要是不爱她,她也有她的打算!这是勉强不得的事!你也不必为难,照实说好啦!”
郑雷搓手沉思了片刻,不答反问道:“不知目前戚姑娘的想法如何?”
薛中雁冲口道:“当然她觉得你是爱她的,最少,她是爱你的,不然,又何必费尽心思托我带这么一个信?”
“哦!”
郑雷只哦了一声,没法开口。
沉寂!两个人都没说话。
只有夜风,拂过山头,微微地吹动树梢,发出阵阵轻响。
良久……
郑雷喘了口气,才道:“薛姑娘!多谢你冒着风险,替芳凤带信……”
薛中雁忙插口道:“只说叫我如何回复戚姑娘,别的就不必客气了!”
郑雷十分难为情地道:“请你告诉戚姑娘,就说抛开爱字不谈,我请她好生照应我爹娘,郑雷必有一番人心,总有一天,会报答她的!”
薛中雁柳眉一皱道:“你这是废话,她需要的不是报答!”
郑雷忙道:“我不能说爱她!”
“那你是不爱她?”
“也不是!”
“你这个人!想不到……”
“因为,爱,是由于情感而起,还要有情感的灌溉,爱情的花朵才会开放,现在,我们既不是不爱,也不是爱!”
“那算是什么?”
“事情的发展,谁也不能预料,只有让它随着时日的增长,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目前言之未免过早了!”
一席话,使薛中雁也不由瞠目不知所对。
因为,郑雷的话,既入情入理,又冠冕堂皇,正正当当,谁也驳不倒他。
她只好苦苦一笑道:“你的话固然不错,只怕会伤了戚姑娘的心!”
郑雷忙道:“应该不会,因为她重视爱情,我的出发点也是重视爱情,才轻易不敢承诺,我们的看法一样,理由相同,戚姑娘必然会谅解我!”
薛中雁默然无语,只有点头的份儿。
郑雷趁机试探着问道:“薛姑娘,你在‘死神教’中似乎是一个十分活跃的人物。”
薛中雁闻言,不由失声一笑道:“哧!恰巧相反,我是一个最不活跃的人物!”
“那在下一连两次都遇见了姑娘!”
“我都是受命行事!”
“受谁的命呢?”
“教主!”
“啊!”
提起教主,郑雷心中不由一振,心想,这机会不能放过,她必然是见过“花衣死神”真面目的人。
想着,忙道:“姑娘!请问你,‘死神教’的教主,究竟是不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她有什么特征?”
不料,薛中雁吟吟一笑,摇头不迭道:“这只有天知道,我哪里晓得!”
“这是姑娘推辞之言,不愿告诉我就是!”
“不!不!”
薛中雁像是焦急似的,顺手在袖里取出一面小小的金牌,迎风摇了摇道:“所谓奉了教主之命,就凭这面金牌而已!并不是教主当面吩咐!”
郑雷顺手接过金牌,在月光之下仔细看去。
但见大小不过寸余,一面雕着一条“金须蛇”,一面镂着一朵说不出名的怪花图形,精工细镂,十分可爱。
正在此时,忽然不远之处,传起两声厉啸,刺耳惊魂。
薛中雁弹身而起,嘤然叫道:“不好!两个总巡检追上来啦!”
郑雷也不由猛吃一惊,一展身势,分途离开草坪,落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