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郑雷才看清,那人一袭灰布长衫,脸上蒙着块面纱,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大眼睛,露出惊惶之色。
他双手抓紧那人的后脑皮,低声喝道:“要命的不许喊叫。”
那人的大眼连眨几眨勉强扭过头来,才看清是郑雷,不由低叫道:“郑少侠,你快放松手,小的吃不消。”
郑雷此刻满腹的怒火,恨不得把所有的“死神教”中人都立毙掌下,因此闻言不但手上不松,而且用力向地上一按,喝道:“放松些,你做梦,鬼头鬼脑的意欲何为?”
谁知,那人连忙道:“少侠,快松手,快。”
“快将‘百彩烟癀阵’的解药献出来。”
“小的正是替你送解药来的,而且有了解药你也出不了谷,我还要替你带路呢。”
郑雷哪里肯信他的话,冷冷地道:“天下有这种便宜事,你不过怕死而已。”
那人闻言,忙不迭地道:“你不相信我,等出困之后来问‘盲龙’!”
“盲龙?他老人家……”
“小的已把他送到谷外去了。”
“真的吗?”
“小的焉敢欺骗少侠。”
郑雷不由将信将疑,可是,手上已卸去力道,稍稍松弛下来,喝道:“谅你也走不了,起来说话。”
那人喘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探手由怀中摸出一块焦炭似的硬片,约莫有铜钱大小,递到郑雷的面前,说道:“少侠,你先把这块解药含在口中,以免毒雾侵入。”
郑雷反而犹豫起来!
若是照那人的话,将“解药”放在口内,又恐是“死神教”的阴谋诡计,万一是毒药,岂不是自寻死路?
要是不照他的话做,又恐失之交臂,放走了出困的机会。
那人已看穿了郑雷的心思,顺手将蒙面的黑纱扯到颈子之下,由口中吐出一块同样的黑片,端正托在掌心,微笑道:“少侠,你是怕小的弄鬼?”
郑雷不由玉面生霞,红到耳根,讪讪地接过了那块解药,十分尴尬地道:“人心难测。”
那人颔首一笑道:“少侠说的是,真是人心难测,不过我‘夜游神’韩七,出身虽然不高,却不会做那下九流的事。”
郑雷闻言不由一愕道:“夜游神韩七?你就是夜游神韩七?”
那人不住地点头道:“小人正是,少东主,小人十几岁就跟着老东主在江湖上跑腿,虽然没混出万儿,却交了不少的朋友,虽然不是彩衣门中的后代,却是吃彩衣门中的饭长大的!”
原来,这个“夜游神”韩七,自幼就跟随着郑雷的老父“花衣神”郑昭烈跑江湖,从来没离开过。
后来,“花衣神”因为妻室得了怪病,为了寻找“金须蛇”竟十年不在江湖上露面,无形中就退出了武林。
“夜游神”韩七也就成了无主的“散淡之人”,像浮萍一般在江湖上东飘西荡,到处为家。
这事,郑雷在平时,也听到老父提过这段往事,但却没见过他,当然不知道“夜游神”韩七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他沉吟了片刻,又道:“你真的是韩七哥?”
那人闻言苦笑了笑,缓缓将左手衣袖捋到肩头,一条毛茸茸的手臂平伸到郑雷的眼前,得意地道:“少东主,这朱砂纹字却不是现在才刺上的。”
郑雷一见,那人的臂上隆起的肌肉上,刺着六个朱红的正字,正是“夜游神韩小七”,鲜艳夺目,深入皮肉,断不是临时刺上的。
这种铁证,使他不再迟疑了,不由道:“原来你不是‘死神教’的人。”
谁知“夜游神”韩七毫不犹豫地道:“小的正是‘死神教’的执事。”
此言一出,郑雷刚要放进口内的解药,不觉又停下手来,奇怪道:“韩七!你……你……”
“夜游神”韩七又咧嘴一笑道:“少东主,你只管含了解药,小的万死也不敢忘本,更不敢在少东主面前捣鬼,请少东主相信我。”
郑雷记得老父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夜游神”韩七忠心耿耿,为人机智灵敏。
基于郑雷对老父的信心,因此,不再疑虑,将那铜钱大的黑药片向口中一塞,含在腮边,一面道:“我相信你!”
他的口吻十分诚挚,也十分的坚决。
“夜游神”韩七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也像十分安慰地瞟了郑雷一眼,自己也将吐出来的解药重又放进嘴里。
郑雷不等他开口,又道:“韩七哥,你怎会也投进了‘死神教’?”
韩七未说话先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为了投奔故主,想重回到老东主的手下。”
郑雷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忙不迭地道:“哦,你见到我爹了?他老人家可好?”
韩七点了点头道:“见是见到了,可是……”
那“夜游神”韩七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隐忧。
郑雷不由心头一震,抢着道:“我爹怎么样了,你快说!”
韩七舐了舐嘴唇,缓缓地低声道:“小的耳闻传言,老东主在‘死神教’中,因此赶去投靠,谁知仅仅见了老东主一面,连第二句话也没说,就被派到断魂谷分坛来,充当一名执事!”
郑雷焦急地道:“哦,我爹说了一句什么话?”
韩七接着道:“总共只有四个字!”
“四个什么字?”
“韩七,你好!”
“噢,这……”
“老东主说完四个字,起身转入后堂,第二天,教主的金谕,就分派小的到断魂谷分坛来,从此,也就没有再见到老东主。”
“韩七你好”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四个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也没有什么隐秘可言,更没有多大的意思,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见面问语。
郑雷皱起眉头,半晌才道:“韩七哥,你见过了‘花衣死神’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夜游神”韩七连连摇头道:“执事在死神教中,是最低级的职位,哪有见到教主的资格!”
“你适才不是说奉了教主的金谕?”
“所谓金谕,不过是一个三寸宽的黄纸条而已。”
郑雷不由感到一阵失望,初见到“夜游神”韩七,又听他说见过自己父亲,打量着必然能从他口中进一步的了解死神教的内幕,甚至于“花衣死神”的底细,以及老父的近况。
不料,韩七半点也说不出一点使人兴奋的消息,甚于连自己真真假假见过的“花衣死神”韩七也没见过,休说是解开自心的谜了。
因此,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死神教真的叫人讳莫如深玄妙难测了!”
“夜游神”韩七的神色一正,低沉地道:“依小的斗胆的揣测,反正不是好路数,甚至于老东主投入‘死神教’其中也大有文章,事非平常。”
郑雷不觉又泛起一线希望,紧接着道:“你是由何所见呢?”
“夜游神”韩七道:“老东主一向为人光明磊落,又是彩衣门的创始人,断然不会投入邪门外道,焉肯屈居死神教下,由人指使!”
郑雷心想:“老父乃是为了母亲的病,当初一言之约,你哪里知道。”
口中不便明言,只是道:“也许爹爹另有难言之处,不是你我所知。”
韩七却把头摇个不停,连连道:“不然,不然,老东主的神情有异。”
“神情有异?你的意思……”
“往日,小的终朝不离老东主,老东主待小的如同家人,见面无所不谈,关切倍至,如今十年不见,反而冷冰冰的,双目发直,反应迟钝。”
“啊!是吗?”
“不是小的大胆冒犯,也许老东主受了别人的邪术暗算,所以才……”
“邪术暗算?”
“小的当然不敢断定。”
“你的见解也许是对的!”
“小的早已想找少东主,把这点浅见说出来,无奈‘死神教’戒律森严,没有差遣不许擅离一步,凑巧今日少东主到分坛来,又巧的是‘红衣修罗’发动了‘百彩烟癀阵’,而将小的列为守阵人之一,因此冒死出其不意杀了两个同伴,抢了两片难得的解药,也有机会表白了小人的心意。”
郑雷不由深受感动,想不到十年前彩衣门中的一个小伙计,会有这等念故之情,而且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当口,救了自己一命。
因此,静静地听他一口气说完,不住地点头道:“亏了韩七哥不忘故旧,区区心中永远不忘。”
韩七纳头便拜,口中道:“少东主,折煞小的了。”
郑雷连忙扶住了他,又问道:“你已见过古老前辈了?”
“小的已献上了一片解药,亲自送他从山侧另一个秘密的谷口出山去了,少东主,小的话你权且记下,我们也走吧!”
依着郑雷的本意,恨不得找到“红衣修罗”席飞,与他拚个你死我活,方才出得这口怨气。
然而,为了“夜游神”韩七今后的安全,他不能不忍耐下来,而且韩七无形之中就是自己在断魂谷中的耳目,仿佛是自己派来卧底的心腹,又不能将他带走,徒自断了这条大好的线索。
因此,只好悻悻地道:“好,烦劳韩七哥了!”
“夜游神”韩七恭声肃容道:“小的份内之事,这就带路。”
说着,一弓身,率先向前面穿去。
这时,五光十色的浓烟并未消退,四周像是蒙上了一重十彩的纱布。
“夜游神”韩七既是“断魂谷”内的执事,当然对谷中的地形了如指掌,轻车熟路,避开了桩卡,一路流星赶月似的毫无阻拦。
足有一盏茶时间。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比之那五彩的彩雾,不知要黑多少倍!
郑雷不由大吃一惊,缓下势子,低声道:“韩七哥,这是……”
“少东主,噤声!”
“夜游神”韩七语调紧张,一拉郑雷的衣角,又凑在他耳畔道:“这是一条十分隐秘的隧道,除了坛主之外,连分坛中香主也很少有人知道!”
郑雷“哦”了一声道:“哦,那你为何……”
“小的先前被派在这隧道的出口守望,因此不但知道,而且熟悉得很,好在此时两端守望的执事,已被古老前辈点了死穴,不然哪有这么安静!”
他一面说,一面拉着郑雷的衣角,缓缓地向前走。
郑雷用尽了十成的功力,运聚双目之上,凝神而视。
但见果然是一条半石半土的地道,里面潮湿发臭,四周低凹不平,长满了荆棘蔓草,分明不是有人常行走的样子。
中途,拐角之处,果然有两具僵尸,直挺挺地倚在一角。
他一见即知是“盲龙”古天客的手法所毙,对于“肓龙”能比自己先出困,在郑雷来说,乃是大感安慰之事,否则,自己还真不能就此自顾自地一走了之。
就在他想念之中,眼前陡然一亮,使久在黑暗之中的人双目难开。
“夜游神”韩七喜孜孜地道:“少东主,到了出口了,此去就是断魂谷的范围以外,小的我还得赶回原地,可不能再送了!”
郑雷感激地拉着韩七的手,诚挚地道:“韩七哥,区区若是不死,此德定必不忘,今后‘死神教’的秘密还请多多留心,随时告知!”
“小的知无不言,一有机会,必定向少东主禀告。”
“夜游神”韩七的话才落音,忽然洞口人影一闪,大喝一声:“好大的胆,敢到‘死神教’中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