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武骐醒来时,窗纸上光线已是灰蒙蒙地,时间将近薄暮了!然而房中静悄悄地,没有半个人影。
点苍三子、铁面神行客都走了,但却把一副千斤重担,留给了武骐。
武骐睁目停神,回忆刚才情景,遥望将来,不知此去是福是祸?
于是他叹息了一声,一低头,却看到怀中放着一本小册子,封面上赫然六个草字:“留赠藉以逃命。”
武骐暗暗一怔,正想,这是什么玩意儿?
拿起迅速打开一看,封里又是六个隶书正字:“云絮轻功要诀!”
这时,他心头骤然一震!
铁面神行客的轻功,在武林中独树一帜,无出其右,岂不正是这“云絮身法”!
他倏然明白过来,铁面神行客并非是仅叫自己冒险送死,反之,特别咐嘱自己应珍视生命,见机行事。故而留下这本独门轻身法要诀,以使自己修习。那末以后纵遇强敌,保命是足足有余了。
武骐手捧着这本小册,心中浮起一层莫名的感激,对铁面神行客还剩余的一丝误会,全部荡然无存。
但随这阵又惊又喜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沉重的责任,一转念间,他心头反而沉重了:“人家这么真对待自己,自己也只有一死酬知己了,何况眼前肩负的担子,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而关系着许多人的生死,关系着天下武林的机运!”
想到这里,武骐再也没有心情先看“云絮轻功”的口诀了,盘踞在他脑中的是见了那神秘的紫衣女子后,该怎么利用她与桃面玉狐之间的矛盾,造成自己进身天魔教的机会?
本来,他仅不过想以桃面玉狐的隐私,交换对方说出神龙宝玦藏处,及天魔教总枢地点。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调整一下计划,同时考虑许多问题。
他暗暗告诉自己,既然把这么艰困的责任担承下来,就必须完美地完成。这样才能对得起人家,也问心无愧。
想着,想着,不知天色已黑,等他预拟好一个概略步骤后,时间却已近初更了。
武骐转过神来,发觉眼前一片黑,敢情房中灯光也没有点上,同时腹中也感到阵阵饥饿。
他哑然一笑,挺腰一跃而起,这一用力,身像飞燕一般腾起,差些一头撞在屋梁上。这时他才感到身轻如燕,毫不费力,慌忙沉气落地,点上灯火,接着招呼店伙叫了菜饭进食。
吃饱肚子后,他才想到,计划也有了,说什么话也考虑过了,但这一切必须等那紫衣蒙面女子来啊!
她什么时候来呢?现在唯一只有等了。
于是武骐在房中,索性躺在炕上瞑目假寐,静静等候着紫衣女子光临。
初更,二更,窗外始终没有动静。
武骐渐入朦胧,正在这时,窗外倏有了动静!
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钻入了武骐耳朵。
他猛然惊醒,翻身起床,隔着窗子沉声喝道:“什么人?”
窗外果然响起一阵女人轻笑:“公子好敏锐的听觉,有事相访,请出来一见!”
武骐心想,果然来了,口中忙道:“是夫人么?”
语声依然在窗外响起:“不,是夫人的侍婢!”
武骐缓缓起立,讶声道:“夫人何以不来?”
“夫人在店外相候,特命婢子引接!”
武骐笑道:“在下房中清静得很,比客栈外舒服,何不请夫人来此?”
“不!”那侍婢的语气非常坚决,道:“夫人所命,奴婢只有这么做,公子认为客栈外不便,何不自己去请!”
武骐一想外面就外面,于是迅速拉开房门,掠身而出,却见一条人影,屹立矮墙上,向自己招了招手,扬声道:“随我来!”
他不再犹豫,脚下一垫,人如电光一闪,已上了矮墙,只见前面是个青衣女婢,身形凌空一翻,已到了店外街上。
照武骐目前的功力,只要一个纵身,就可以超越对方,但是此刻他却不愿炫露功力,慢慢地跟在青衣女婢身后,保持一段距离。
出了镇外,只见对方身形加疾飞驰,武骐一辨方向,正是朝着太岳山,不由怀疑地忖道:“那紫衣夫人既欲打听桃面玉狐的隐私,决不至于明目张胆,让桃面玉狐知道,怎么现在这侍婢却领我朝太岳山走?”
这么一想,口中立刻扬声道:“喂!夫人究竟在何处?”
那青衣女婢头也不回,伸手一指前面道:“快到了,就在那里。”
武骐目光一扫,那是太岳山半途中的一带丘陵地,夹着一片乱坟岗,墓碑林立,灌木参落,地势起伏,极为僻静阴森。
他不禁暗暗付道:“她怎么会选这种邪门地方?”
不过地头就到眼前,也懒得再多问,默默二个掠跃,已上了乱坟岗。
可是目光一扫下,却没有半个人影,只欲再问,前面的青衣女婢啊了一声,用惊奇的口气,道:“夫人怎么不在了?”
武骐有点气起来,冷冷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衣女婢迅速回眸答道:“请公子稍待,婢子找一找!”
身形迅向斜里纵去,几个起落,已没入一片矮木后不见。
武骐愈想愈不对,心头方自惊觉,倏觉得这空无人影的乱坟岗四周,实在隐有不少人。
惊觉既生,他已知道自己是有计划的被诱来此地,念头方落,四周陡然涌起幢幢黑影,四方八方的包围过来,个个手执寒光闪闪的长剑,阴森的坟堆中,立刻浮起一层杀机。
武骐转身四下一数,对方人数不下四五十名,心头顿时暗吃一惊,但表面却镇定如恒,朗声一笑,道:“区区在等人,想不到有这么许多朋友在此等候,头儿是谁,不妨先出来见见面!”
“哈哈,武骐,你等的是不是我!”
随着这揶揄的回答声中,两条白影凌空而落,香风扑面,落在两丈远处一座坟头上。
武骐星眸一瞥,两条人影,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白衣,年轻英俊,女的也是一身白衣,艳光四射,媚态十足,不是别人,正是桃面玉狐及天魔教外三堂总舵主裘无忌。
这时四周黑影已渐渐逼近,左边一群为首的赫然是青面白手魔。
武骐心头一惊,顿时大感意外,立刻喝道:“原来是你,摆出这种阵仗,有什么企图?”
桃面玉狐狰笑道:“那还用说,裘舵主及一干兄弟已替你在这乱坟岗上选好了一块风水,要你一堆白骨,让你做个孤魂野鬼!”
武骐大怒道:“想不到你如此不讲信义……”
桃面玉狐接口媚笑道:“我并没有不讲信义……”
武骐厉声道:“既讲信义,你我交易已了,无仇无冤,反而将我诱来此地,欲施毒手!”
桃面玉狐道:“因为我恐怕你不讲信义!”
武骐暗暗一怔,喝道:“胡说,我哪里不讲信义,你不妨说来听听!”
桃面玉狐笑道:“现在当然没有,不过我始终放不下这颗心,比如说:你妹妹已接到了,反而交给断魂罗刹,自己却仍留在此地,显然不怀好意,故而我与裘总舵主回去仔细反覆一想,觉得我以前那么信任你,实在不妥当,俗语说得好:屁股无毛,嘴巴不牢。故觉得最好的办法,只有送你上西天去!”
这番话听得武骐更加怒火冲天,冷笑一声:“陆婉婷,其实如讲信义两字,在下还正想找你算算账哩,你既放了我妹妹,为什么不使她恢复神智?”
桃面玉狐哈哈一笑道:“这倒并非是我留一手,因为我根本不懂这套玩意儿,不过,嘿嘿,现在反正你是死定了,你找我,我找你都是一样!”
说到这里,对一旁的裘无忌挥挥手道:“总舵主,时间不早,可以动手收拾了!”
裘无忌点点头,目光顿时露出一片杀机,蓦闻一声厉喝:“总舵主,就让卑职先来收拾他!”
一条人影,急掠入场中,不是别人,正是青面白手魔,丑怖的脸上,充满了狰狞之色。
武骐心头不禁也涌起一阵煞机,暗思自己刚奇迹似地增了四十年功力,就拿这些人发个利市,开开刀也无不可。
想着星眸中射出一片如炬火,可是,仅一刹那间,他眼中的神光突然收敛,心中的念头再起了变化。
他觉得这些人虽然该杀,目前却不宜过分开杀戒,否则对自己想进身天魔教的计划,难免有所妨碍。
这些想法掠过脑际,只是在一刹那,眼见青面白手魔缓缓欺近,忙喝道:“在下还有话说,等我说完了再打下迟!”
青面白手魔狞笑道:“有什么遗言快说!”
武骐压住怒气,淡淡一笑,目光却注视着桃面玉狐道:“七夫人,你既然要杀我,又何必放我妹妹后,又再杀我?”
桃面玉狐媚笑道:“现在一样来得及,至于令妹,嘿嘿,在她未恢复神智前,早晚是笼中鸟插翘难飞。”
武骐哈哈一笑道:“不过在下想提醒你,今天纵然杀了我,还有一个孙老丈,恐怕也不会与你干休的!”
桃面玉狐大笑道:“少一个人知道秘密,总是好的,至于那老匹夫,嘿嘿,姑奶奶已想过了,另有办法对付他,反正我已横下了心!”
武骐还想说话,欲避免这一战,却见青面白手魔厉喝道:“小子,哪有这么多的废话,到阴间去说!”
身形如电直欺,一双白得像女人一股的手掌,略分武骐眼神,倏然一沉,右掌犹如鬼魅一般印向武骐前胸,无坚不摧,粉石碎骨的“白玉阴尸手”夹着沉如山岳,寒如玄冰般的压力,向武骐劈至。
快!狠!毒!猛!青面白手魔几乎把上次没有发泄的怨恨之气,全部落上这一掌之间,恨不得把武骐碎成一块肉饼。
但是武骐虽在说话,暗中却早有准备,见状心头大怒,决心拿对方试试自己增加四十年修为后的掌力。
这刹那,他嘴角一撇,对青面白手魔冷冷一笑,眼中煞气骤盛,不避不让,右掌迅速一翻竟硬生生地迎了上去,全身真力,却蓄劲不发,口中喝道:“姓巫的,滚回去!”
话声中,双掌已经接实,拍地一声暴响,却见青面白手魔一声狂嚎,身躯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震,像风吹落叶一般地弹了回去,口中鲜血,像喷泉一般,向外一阵一阵的狂喷。
这情形看得四周包围的天魔教弟子神色剧变,尤其是裘无忌及桃面玉狐脸色更加难堪无比。
他们想不到武骐的功力竟会超过青面白手魔这么多。只见裘无忌身形腾起,急速抄住半空中的青面白手魔身体,落地疾出三指,点向他“气海”、“冲门”、“丹田”三穴,急急道:“巫堂主,我为你凝气止血,你感到伤势如何?”
这时的青面白手魔身体软得像条蛇一样,软瘫在地上,气咻咻地喘息着,惨笑道:“总舵主……我不行了……我……死不瞑目……千万别放他!”
最后一句话变成凄厉的惨叫,断断续续的话声一落,头一歪已寂然无声,魂归黄泉了。
裘无忌轻轻缩手,猛然起立,只见武骐仍迎风屹立,冷冷地望着,他——这时心中也暗暗惊奇,刚才那一掌,他虽用了十成真元,但本意却并不想置青面白手魔于死地。同时在估计上,他自觉最多只能把对方震伤。
可是现在,青面白手魔却被自己震得心脉寸断,这种结果,武骐觉得意料所不及,呆望着地上的尸体,他不知是惊是喜!
惊的是局势变成这样,一场生死搏杀,已无可避免,喜的是自己的功力,竟已如此深厚了。
果然,只见裘无忌神色铁青,厉声道:“好功力,上次本座几乎看走眼了,难怪你胆敢孤身一人闯寨施胁,来来来!本座再领教领教!”
右手一按腰际,一道寒光,翩然弹出,赫然是一柄百炼的软剑。
武骐暗暗一懔!
在自己露了这手外,这位外三堂总舵主还敢挑战,显然有着一身绝艺,反过来说,对方的功力,绝对在青面白手魔之上,否则死者也不会对他那么服帖恭顺。这一仗既不能不打,自己倒要小心为是。
武骐心中虽然紧张,可是表面仍是镇静如恒,不露声色地朗笑一声道:“裘总舵主既要赐教,在下只能奉陪,不过,在下的意见,究家宜解不宜结,能够不打,最好还是不要动手!”
裘无忌一抖软剑,冷笑道:“要不打也可以,你立刻屈膝受缚!”
武骐摇摇头笑道:“这点办不到。”
裘无忌厉声道:“办不到就看剑!”
银光一闪,剑势笔直,虽跃身之势,猛向武骐刺到。
武骐自离圻城山后,至今未佩长剑,见势急忙一滑身,避过剑势,哪知银花耀眼,那柄剑如长了眼睛似地,猝然,一变,剑尖所指,仍是胸前“七坎”死穴。
武骐大吃一惊,翻手劈出一掌。
这一掌用上了八成真力,武骐决心试试裘无忌剑上真力究竟有多少深……哪知掌势方出,陡见裘无忌一声惊鸣,收剑暴退,目光睁得大大地,表情又惊又疑。
武骐不由一呆,掌势也迅速撤回,心想:对方难道也怕自己不成?目光一瞥,才发觉裘无忌的目光并不注视自己,因为刚才交手一招间,已易了方向,裘无忌的目光却遥遥望着太岳山。
一旁观战的桃面玉狐也讶然扬声道:“无忌,是什么事?”
只见裘无忌伸剑一指黑沉沉地太岳山,急急道:“你看!”
众人随着所指之处望去,只见太岳山层叠的山岭中,冲起一股浓烟,黑沉沉的夜空,隐隐冒出阵阵火光。
桃面玉狐惊呼失声道:“那不是总舵的方向么?怎么失火了!”
武骐也暗暗惊疑,在这深夜,照理不会失火,除非是有人乘机潜入纵火,那么,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一震,暗忖道:“莫非这把火是点苍三子等人去放的?”
念头方自升起,却见裘无忌恶狠狠地道:“姓武的,算你狗运好,本座暂让你多活一晚!”
说完急急向四周黑衣大汉挥手道:“快赶回去!”
一阵呼啸,所有天魔教徒,连同桃面玉狐返身就向太岳山急掠而起,瞬眼走得一干二净。
只有武骥还呆立遥望,只见那冲天火光及浓烟,在片刻之间,渐渐弱了下来。
他暗暗奇怪?点苍三子等人白天已经同意自己的见解,不想打草惊蛇,何以会放这么一把野火呢?
自推测间,陡听得左边响起了一阵轻笑,道:“武公子是在等人么?”语声娇滴滴地,分明是女子。
武骐一惊,微微转身,目光一瞬,只见左边一丛乱草中,屹立着一个身裁苗条的女子,紫衣紫裙,紫纱蒙面,赫!不是那神秘的紫衣夫人还会是谁?
这刹那,武骐由惊转喜,朗笑一声道:“在下正在等候夫人!”
紫衣蒙面女子微微颔首道:“公子果是信人,不枉奴家用调虎离山之计救你一场!”
武骐一怔,失声道:“原来刚才那把火是你放的?”
紫衣蒙面女子道:“公子知道就好,奴家不宜多留,公子也该速速离开,现在请覆行诺言,回答奴家上次问的问题。”
武骐想不到刚才那把火是对方放的,此时心念一转,立刻笑道:“在下自然乐意奉告,只是未说出之前,在下先有两个问题相询!”
紫衣蒙面女子语气倏然一沉道:“希望公子不要出什么刁难问题。”
武骐一本正经地道:“不,在下绝对保证并非故意在找借口赖皮。”
紫衣蒙面女子点点头道:“好,你问吧!”
武骐把神色装得正经无比地道:“第一个问题,请问你在天魔教中身居何职?”
紫衣蒙面女子道:“这问题我不想回答!”
语气恢复了刚才的寒竣。
武骐决心欲擒故纵,微微一笑道:“其实夫人不说,在下也已经知道……”
话未说完,只见紫衣蒙面女子娇躯一颤,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已把我来找你的情形,透露给那妖狐贱人了?”
武骐虽然看不清对方面纱后的脸色,但从这番严厉的语气中,也觉察出对方又惊又怒的心情,不由暗暗一震。
但他由此也证明桃面玉狐的推测和心中一番假设,心中顿时大定,微微一笑,道:“夫人不必惊怒,不错,在下因为对夫人好奇,故而曾形容过夫人外表,问了桃面玉狐一下,但她并未完全猜出夫人是谁……”
紫衣蒙面女子怒哼一声道:“除非她是死人……”
“不!夫人请听在下说明,桃面玉狐当时又惊又疑,猜测不定夫人是教主原配发妻抑是三夫人、九夫人或是十夫人!”
紫衣蒙面女子沉默片刻,才道:“不错,我就是三夫人。”
语气已镇定了不少。
武骐微微一笑道:“在下失敬了,现在请问第二点,夫人何以急急要知道七夫人的隐私?”
三夫人又怒声道:“这点关你什么事?”
武骐依然一本正经地道:“在下是为夫人设想,其实夫人不说,在下也能推测出来……”
话未说完,三夫人已一声长叹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不错,在那妖妇未勾搭上教主以前,教主对我是言听计从,但自她进入天魔教后,唉!……”
武骐接口道:“夫人就被打入冷宫了!”
“哼!岂止打入冷宫,把我亲信手下排挤得几无容身之地,想起这贱人,我郭蕊馨恨不得咬她二口,方能泄恨!”
武骐暗暗好笑,觉得女人终是女人,醋劲儿一发,简直不可理喻,但神色上故作惊奇道:“难道夫人没有一点办法?“”
三夫人郭蕊馨一哼道:“若有办法,我何必找你掘她的把柄?”
武骐忙道:“不!在下是说,夫人终究有几个旧人,找机会暗中干掉她岂不得了!”
郭蕊馨嗤了一声道:“你少跟我出什么歪主意,要像你说得这么简单,我还会把这口气憋到今天?天魔教中,已等于是那贱人天下,那贱人也知道我对她怨恨已极,再不抓到她一点毛病,我早晚也会完蛋!”
武骐听到这里,心头已是一片雪亮,情形已很清楚,这位三夫人与桃面玉狐明争暗斗,已非一日,对峙之势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这也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时候,心念一转,立刻正色道:“郭夫人,在下非常同情你的处境,俗语说:帮忙帮到底……”
郭蕊馨急急接口道:“那么请你快点说!”
武骐慢条斯理地道:“桃面玉狐与贵教外三堂总舵主有染,在下就是抓住他这个把柄,才迫她不得不放舍妹……”
那三夫人郭蕊馨不等武骐说完就道:“多承相告,告辞了!”
语气中充满了惊喜,说完福了一福,转身就欲离去。
武骐忙道:“三夫人慢走。”
郭蕊馨停步转身道:“你还有什么话?”
武骐故作同情地叹息一声道:“若夫人这么就走,不但达不到目的,恐怕会自寻死路,在下不忍夫人将罹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郭蕊馨讶然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骐沉声道;“夫人这番回去是否想告诉贵教主?”
“不错。”
“唉!若这么做就大错而特错了!”
“那要怎么做?”
“唉!夫人说过天魔教中已是桃面玉狐天下,夫人也知道,贵教主已对她色迷神授,试想,话说诸夫人之口,贵教主会相信么?若传入桃面玉狐耳中,后果又会如何?”
郭蕊馨低着头,凝思片刻,道:“你考虑得不为无理,依你看,该怎么办?”
武骐看不透这位三夫人面纱后的表情,但从对方要自己拿主意这番话中,已感到自己的计划达到了效果,那番话已深深击中她心坎。于是微微一笑,不作正面回答,道:“若我是夫人,必依然不露声色,暗中利用别人之口传播。”
郭蕊馨轻叹了一声,缓缓在摇摇头。
武骐一怔道:“不对么?”
“不是不对,而是办不到,教中职司弟子都投向她那边,谁肯传这番话。”
武骐轻笑一声道:“这点夫人无须顾忌,在下会办!”
郭蕊馨惊讶地道:“交给你办?唉!你……更没有用。”
“怎么没有用?”
“唉!你在外面,根本无法见到教主,有什么用?”
“哈哈……”武骐大笑道:“夫人头脑不灵了,不会介绍我入教么?”
这句话一出,只见郭蕊馨蹬蹬退了两步,露出面纱外一双秀眸睁得大大地,充满了意外的表情,脱口道:“你想找死?”
“找死?哈!”武骐反问了一声,笑了一笑,摇摇头,道:“我不懂夫人是指哪一点?”
这刹那,只见郭蕊馨目光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你公子在本教中来说,已有不少人认识,而且那妖狐已恨不得早点杀了你,你若入教,岂不是自投罗网?”
武骐傲然道:“哈哈,凭那批人么?不见得!”
接着指指地上那具青面白手魔的尸体,笑道:“这个就是区区力量的表示。”
郭蕊馨摇摇头道:“公子别看轻了天魔教,不说别人,就是刚才那位裘总舵主,若真与你动上手,谁胜谁败,未可预卜,何况教中比裘无忌功力高的人,还有五六位。”
武骐暗暗吃惊,但这番话更激发了他胸头豪气,微笑道:“这点不需夫人担心,在下就是死了,也不关夫人的事,何况在下自居足以能自保!”
郭蕊馨依然摇摇头道:“依立场来说,你是本教之敌,不过凭你刚才坦诚知心之言,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因为介绍你入教,根本办不通。”
武骐暗暗着急,道:“为什么?”
郭蕊馨道:“凡外人入教,必须经过三道关口,那些都是那妖妇亲信主持,你休想通得过。”
武骐问道:“三道什么关口?”
“盘查底细,审查忠心,较量武功,还要先反复调查与介绍人的关系,你自己想想吧。拉了你进去,连我都会保不住命!”
武骐暗暗一震,觉得这条路好像是断绝了。
当初在盘算言词时,想不到还有这么多困难,但是现在形势是逼上梁山,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挤进去啊!
他心念一转,有了计较,故作神秘地低头轻声道:“这点还是有办法,夫人可以设法不通过那些关口,把在下直接介绍给教主。”
说到这里,特别加重语气,道:“夫人应该清楚,在下是完全为夫人着想,弄翻那个桃面玉狐!”
郭蕊馨那双秀眸,骤然射出两道精芒,注视着武骐脸上。
四目相接,武骐暗暗一惊,他倏然觉得自己刚才低估了这位三夫人的智慧与功力,看样子,这位三夫人也非易与之辈。
果然,郭蕊馨凝视片刻,似欲看穿武骐心底,半晌才冷冷道:“公子,你也别作违心之论,甘心冒死险想进去,有着什么企图?”
武骐知道,若是一昧欺骗,是办不到了,俗语说得好:要拿什么,先得给点什么!不论给的东西成色如何,至少要有点真货。
于是他故作诚恳地道;“夫人明察,在下不敢瞒骗,确有一点企图……”
郭蕊馨冷冷地沉默着,等着武骐说下去。
武骐装着犹豫,吞吞吐吐道;“听说贵教教主藏有一件寄宝,叫什么‘绿玉神龙宝玦’,还听说宝玦上有一段奇功心诀,若能悟透那段心诀,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在下实想见识见识!”
郭蕊馨冷冷道:“不止这一点吧!”
武骐暗暗一惊,忖道:“果然也是厉害脚色!”
口中忙应道:“当然还有第二点,舍妹神智未复,故想入教以后,窃取解药!”
“还有呢?”
武骐心想:“还有的秘密,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若是全部说出,岂非自己拆自己台脚!”
口中已沉重地道:“还有的就是为了夫人,这是彼此有益,希望夫人成全,只要夫人能帮忙在下完成前两桩心愿,在下保险见了教主后,不但无损与夫人,而且保险贵教教主会把那妖妇打下十八层地狱,永远抬不起头来!”
郭蕊馨凝思片刻,头然在衡量得失,武骐静静等着反应,心头在噗通噗通地跳着。
是不是能完成初步计划,武骐心想就在对方表示了。
半晌之后,才见郭蕊馨冷冷道:“好吧!你我一言为定,但除此之外,不涉其他!”
武骐心头大喜,忙道:“这个自然,在下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
郭蕊馨点点头道:“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你也可以回客栈了!”
武骐怔了一怔,道:“夫人不要在下同行?”
郭蕊馨摇摇头道:“不必,明天起,你可向洛阳走,太快我或许赶不上你,到了洛阳后,你可在洛阳城外,找我留下的记号……”
“什么记号?”
“桃花。一朵桃花向东,二朵桃花向南,三朵向西,四朵向北,五朵时,你就可以停候消息。”
武骐叹道:“唉!夫人何必转弯抹角,这么麻烦?”
郭蕊馨冷冷道:“我有我的顾忌,好了,咱们以后再见!”
说完身形一晃,已远离七丈,瞬眼没入夜色之中。
武骐目送对方离去后,心中在想:对方顾忌什么?莫非是对我有着顾忌?
这一想,越发感到这位三夫人的心机更不简单了。
但是初步的计划,已经完成,总算松了一口气。仰望天色,已经四更,夜风扑面,乱坟岗四周,更是阴沉沉地,毫无生气。
青面白手魔的尸体,仍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为堂主,竟没有人收尸,武骐更觉得天魔教中的人物,没有一丝情谊,心理上为未来更增加了一层准备。
于是,他想到这里也不宜久留,也不返回客栈,连夜离了东坞岭,直奔洛阳。
第二天的大清早,武骐肩披夜露,赶到了阳城。
为了谨慎,武骐清早投店,休息了片刻,托客栈的伙计上街买了一套灰布衣服,还买了一瓶灰色的彩油,一顶帽子,就在客栈中化装起来。
当天薄暮时分,阳城外出现了一个灰布衣褂的老儿,手中握着一根旱烟杆,大模大样地走向洛阳,不用说,就是武骐了。
一路上,他每隔二里,留下“卍”字暗记,除了休息,就是赶路。
因为那位天魔教主的第三夫人说过要到洛阳,她才开始留暗记,所以他觉得慢赶快赶都一样,若是走在前头,到洛阳还可以一览遗都风光,好好休息一番。
以是他决定早到洛阳等候,反是上算。
于是在加速行程下,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已进了风物繁荣,衣冠群集的洛阳故都了。
到了洛阳的武骐先在最大的“天都客栈”住下房间,略略换了衣衫,买了一撮假须,头戴方巾,装起老夫子来了。
一方面他觉得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自己既住下了最大的客栈,若穿得太寒酸,反而容易启人疑窦,二方面洛阳四周多名胜古迹应该好好浏览一番,故而在客栈中刻意整了整容。
第二天,他就出门,城外城内,东逛西荡,走马观光起来。
一天,二天……。
三天……四天……
不知不觉中,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可算是武骐半年奔波以来,最悠闲最舒服的日子,终日无所事事,所等的,只是洛阳门外,出现一朵或二朵桃花。
可是那朵桃花,却始终没有出现。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武骐每日急匆匆地出城兜一圈,总是失望而返。
他内心渐渐焦灼起来。
是那位三夫人没有来,抑是当初她本是一番敷衍,叫自己上个大当?
他终日猜疑不定,既不能走,却又无心再呆下去。
于是他想碰到点苍三子,或是太行双杰,与他们见见面商量一番。
但令人奇怪的是,武骐每天在街上逛,却连一个人都碰不到。
武骐夜夜思疑:“那三夫人不来,这些人总该有两个跟着啊!自己沿途留下了标记,在洛阳也呆了快近三个月了,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难道他们没有跟踪自己?他想想绝对不会,自己此刻已等于他们唯一的线索,怎会自断联络呢?
那么,为什么见不到半个人呢?
武骐百思不得其解。自然,这个闷葫芦,在没有见到点苍三子等人以前,是不会敲破的。
于是武骐只有焦心地等候下去,每天在洛阳城中逛荡着,眼看已入盛夏,想起断魂罗刹的约期已过,不知铁面神行客去了结果如何?自己的妹妹神志是否已恢复?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这是武骐在洛阳足足捱过的四个月另五天,他大清早就出店,奔出城外,兜了一圈,仍无发现,茫茫然地回到城中,走过一家茶楼,见门口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刚刚出笼,才想起尚未进早点,肚子正有点饥。
反正闲着无事,武骐就慢吞吞地踱进茶楼,要了一壶茶,一盘包子,在临窗一副座头,一个人吃喝起来。
座上不过三成客,武骐正吃着,楼梯一阵蹬蹬直响,又上来了一个客人,武骐无意间一瞥,心中大喜。
这人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一袭青衫,作文士打扮,腰际却挂着一柄长剑,正是在北京铁刀孟尝镖局中见过一面的“七煞书生”莫英风。
好容易碰到这么一个熟人,武骐那能不喜,把刚放进嘴巴的热包子一口咽下肚中,急急离座招呼道:“莫兄,请到这边来!”
刚上楼的七煞书生一见有人招呼,目光转视,见是个素不相识的老夫子,神色顿时怔了一怔,诧然问道:“老先生是招呼我?”
武骐倏然想起自己这副装扮,难怪对方莫名其妙,几乎失笑,忙道:“不错,莫兄先坐下来!”
说着已伸手醮着杯中茶水,在桌上写了武骐两个字。
七煞书生始则一愣,旋又打量了眼前老夫子片刻,失笑道:“原来是你……”
武骐忙一伸食指在嘴上嘘了一嘘道:“耳目众多,莫兄知道就好,来,坐下谈。”
七煞书生点点头坐下,武骐已低声道:“莫兄何处而来?”
七煞书生脸色倏然一沉,也低声道:“且莫问我何处而来,小弟正在到处找你。”
“找我?”
“嘿!其实这几天中原武林同道哪一个不在找你……”
武骐心头一紧,急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七煞书生嘿嘿冷笑,反问道:“以你想有什么事最要紧呢?”
武骐一愕,皱眉道:“莫兄的话,我实在听不懂,再说,我已与点苍三老及戴老前辈,沿途以‘卍’字标记联络,关于这点,他们难道没有通知出去。”
七煞书生冷冷道:“凡是侦查天魔教的武林同道,都已接到通知,谁都随时随地留心老兄的行踪,可惜老兄却把这事给忘了,试想想,中断音讯四月余,这事要紧不要紧?”
武骐心头大震,用怀疑的口气道:“莫兄是说没有看到小弟沿途留的标记?”
七煞书生神色间大为不满道:“岂止是我没有看见,别的同道大约也没有人看见,以我想老兄留了没有,心里有数!”
武骐大急道:“此事岂同儿戏,小弟每隔二里,就留下记号,怎么你们会看不到!”
七煞书生见武骐这么肯定,神色顿时一愕,默默沉默起来。
武骐心头也震骇地忖道:“自己明明沿途作记,怎会没有了?唯一可能,就是有人暗暗钉在自己身后,沿途抹掉。”
想到这里,骇然变色,低声道:“莫兄,小弟觉得一定有人暗中捣鬼,而且居心不善!”
七煞书生点点头道:“这推断是错不了,问题在捣鬼的是什么人?”
是谁?武骐暗暗猜测着,就点苍三子、太行双杰等来说,根本不会这么做。那么是天魔教方面人物?
武骐暗暗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对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他这种秘密联络方法。
那么除了这两方面外,还有谁呢?
武骐想不出所以然来,由此,越发觉得这个暗中抹掉自己沿途所留暗记的人,不但用意神秘莫测,人也神秘诡谲起来。
七煞书生这时低声问道:“你猜不出?”
武骐一团迷雾,苦笑着摇摇头。
七煞书生道:“这点暂且丢开不管它,反正你以后留你的,过后之事,我通知同道秘密注意,不怕那家伙不现出原形!”
武骐想了一想,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晚会查出来,于是叹了一口道:“奇事愈来愈多,小弟此刻已进不得,也退不得,不知该怎么办?”
七煞书生神色又是一怔道:“难道你还没有混进去的办法?”
武骐摇摇头苦笑道:“小弟看情形似乎上了人家大当……”接着把与那位天魔教主三夫人约定的经过略述了一遍。
七煞书生听完后,皱紧眉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再等一段时间看看!”
武骐叹道:“也只有如此了!”
七煞书生倏然起立道:“好了,我还得起紧传递你这边情形的消息,至于你,还是要再忍耐坚持下去!”
说完抱拳道别,匆匆下楼,只留下武骐怔怔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