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十里,有一片山岭般的斜坡,那是甘凉道上有名的十字坡,距离山丹城只有八十里之遥,越过山丹城,就要岔出甘凉大道,改向而南,进入祁连山。
十字坡虽是出名,但却荒凉得很,坡上杂树丛生,林阴深处只有一座属于峨嵋下院的鹿鸣寺,寺僧十余人,一向香火不盛。
公冶诚在坡下收住脚步,回头一笑道:“夜色已深,今夜咱们就在这里歇了吧!……这坡上有一座鹿鸣寺,住持方丈停云禅师与老夫有数面之交,借宿一宵,最是安全不过。”
武骐翁木兰欣然同意,于是一行人向山坡之上走去,不久就到达了林木森森的鹿鸣寺前。
只见山门紧闭,暗无灯火。
武骐皱眉道:“寺中的僧人都睡了,不方便叫门吧?”
公冶诚坦然道:“不要紧,停云住持与老夫有旧,而且豪爽好客,……”
说话之间,伸手在山门上连敲三响。
良久,方才听到一阵脚步声走了出来,山门缓缓而开。
应门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僧人,对几人打量了一眼,手打问讯,道:“施主深夜驾临,是……?”
公冶诚应声道:“贵寺方丈停云禅师睡了么?”
那僧人淡漠地道:“敝寺没有什么停云禅师。”
公冶诚怔了一怔,道:“贵寺什么时候换的住持?”
那僧人冷冷地道:“小僧不知,一年前小僧落发出家,就是现任方丈,法讳上天下玄。”
说话之间,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的向绿萼妖姬白秋萍扫了一眼。
由于那目光十分特别,一旁的武骐、翁木兰两人也都看到了,转向绿萼妖姬看时只见她神采焕发,眉宇间有一股抹不掉的兴奋之色。
两人不由微感讶异,因为一路来绿萼妖姬都是垂头丧气,要死不活,此刻为何却突然兴奋了起来。
虽感有些奇怪,两人却也未曾放在心上。
公冶诚迟疑了一下,又道:“我等贪图赶路,错过了宿处,打算在宝刹借宿一宵,不知……”
那僧人忙道:“小僧不敢擅专,须禀报方丈定夺!”
公冶诚颔首道:“那就有劳大师父通禀一下了!”
那僧人轻喧一声佛号,转身迳去。
武骐自入京寻妹,在江湖上奔波年余,迭遭风险,已使他世故了很多,当下向公冶诚悄声问道:“前辈说的那位停云禅师大约高龄几何了?”
公冶诚道:“大约六旬左右。”
武骐道:“可是武林中人?”
公冶诚道:“此处是峨嵋下院之一,住持方丈自然是武林中人!……”
目光凝注到武骐脸上,笑道:“武少侠为何要问这些?”
武骐皱眉道:“停云禅师不过六旬,练武之人,寒暑不侵,谅来不致遽归道山,方才那僧人言词支吾,推称不知,似乎……”
公冶诚一笑道:“这就是少侠过虑了,纵然停云禅师出了意外,此处毕竟乃是峨嵋下院,何况我们都已改装易容,借宿一宵,又有什么不妥?……”
转向翁木兰道:“姑娘对天魔教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曾看出有什么不对么?”
翁木兰摇头道:“我看不出什么?……此地僻处西北边陲,我爹爹志在霸服中原,大约不会在这里安桩设伏!”
公冶诚呵呵一笑道:“那就更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了!”
说话之间,只听脚步声响,方才那僧人引导了一位五旬左右的瘦小僧人出来,向公冶诚等合什一礼道:“贫僧知客智方,请各位施主移驾客堂!”
公冶诚忙道:“打扰了!”
知客智方含笑道:“施主说哪里话来,敝寺受十方香火,自应善待四方施主,只是敝寺简陋,怠慢诸位了!”
既不问诸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也不问诸人来历姓名,匆匆将众人引入客舍,合什一礼,转身而去。
不久,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端茶送水,扫榻铺床,倒是十分殷勤。
但那小和尚却是十分刁滑,任凭问他什么,都是推说不知。
此刻已是三更之后,转眼之间就到天明。公冶诚挥退小和尚,闩好房门,向武骐一笑道:“不必管它了,反正天色一明咱们就走,歇息一会儿吧!”
于是,公冶诚又取出一条丝绳,把绿萼妖姬双足足踝也缚了起来,丢在内室云榻之内,翁木兰侧卧床外,公冶诚与武骐则在厅中两只蒲团上跌坐养息。
时间慢慢逝去,整座鹿鸣寺中悄寂无声。
经过连日劳乏,众人俱已疲惫不堪,武骐趺坐不久,就己渐入物我两忘之境。
大约四更时分,武骐忽被一阵异声惊醒,倾耳听去,似是轻风细雨之声,武骐暗道糟糕跋涉长途之时遇上风雨,是最别扭的事了。
但细细听去,又觉得有些不像。
转向公冶诚看去,只见他瞑目如故,似在沉睡之中。
忽然——
一阵细响突然起自身后。
武骐心中一动,疾忙转头看时,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房门虽已加闩,但在门坎之上却有一个专为猫儿留下的孔洞通路,一条长可数尺的斑斓花蛇,正由那孔洞中蜿蜒游来。
武骐大感骇然,连忙拂手一指,向那蛇头上点了过去。
但他天性畏蛇,一指点去,竟然不曾点中,那蛇受了惊扰,掉头一转,向内室之中箭射窜去。
武骐挺身而起,就欲向内室闯去。
但心念一动,却在门首停了下来,轻轻叫道:“兰妹!兰妹!……”
内室中传出了翁木兰模模糊糊的呢喃之声,似是睡得正酣。
公冶诚也被惊醒了过来,起身问道:“怎么了?”
武骐指指内室,道:“长虫!已经穿透内室去了。”
内室与客厅只有一道棉布门帘,但碍于礼教的束缚,武骐却踌躇着不便进去查看。
公冶诚皱皱眉头道:“毒蛇么?”
武骐道:“晚辈没有看清!”
公冶诚眉头微皱道:“武小侠与翁姑娘已有白头之约,就进去看看又有何妨?”
武骐面色微红道:“这……”
一言未毕,忽听公冶诚轻哼一声,拂袖一扬,一点寒星打了出去。
武骐疾忙转头看时,只见一条三尺多长的花蛇由窗洞中爬了进来,已被公冶诚用一枚钢针般的暗器钉在窗棂之上,犹自挣扎踡曲下已。
公冶诚轻声道:“情形有点不对,眼下已是虫蛇下蛰之期,不该还有……”
忽然拂袖连挥,又是数点寒星打了出去。
只见窗洞,门坎等处又有数条花蛇向内游来,俱被钉死在地。
武骐沉声叫道:“兰妹!兰妹!……”
内室中并无应声。
武骐再也顾不得许多,踢开门帘,闪身而入。
定神看时,不由大吃一惊,暗暗叫苦。
原来云榻上空空如也,翁木兰与绿萼妖姬俱已不知去向。
转身查看时,方见一侧窗子大开,显然已遭人却掳,破窗而去。
武骐咬牙顿足,回入厅中。
此刻已没有蛇群入侵,公冶诚面色青灰,叹道:“是老夫失了一着,连累武大侠与……”
原来他也已发觉翁木兰等失踪之事。
武骐强笑接口道:“老前辈不必自责,咱们还是应付眼前之事要紧。……”
微微一顿,又讶然道:“怎么,老前辈……受伤了么?”
原来公冶诚不但面色大变,双眉也有些微微颤抖。
公冶诚指指身边一条仅比筷箸略粗,半尺多长,遍体金光的小蛇道:“老夫已伤在这条金线娘之口!”
那小蛇头部已被砸得稀烂,死去多时。
武骐望望那条看不起眼的小蛇,道:“有毒么?”
公冶诚道:“金线娘是毒蛇之王,只要被它咬上一口,最多只能支持半个时辰,必死无疑!……”
武骐大惊道:“那……前辈……”
公冶诚苦笑道:“我已服下了一颗专解毒蛇之药,不过,药效虽灵,对金线娘却无大用,最多只能多延长上一个时辰的性命而已!而且,老夫已不能再运功用力,否则即刻就会毒发而死!”
武骐心如刀戮,一时不由张惶失措。
翁木兰被掳,生死不明,公冶诚伤在毒蛇之口,性命垂危,这厅中的和尚又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只靠自己苦撑,倘若再有毒蛇大举而至,那……
忽然——
只听一阵长笑传了进来,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叫道:“你们都死了么?”
武骐勃然大怒,拉开门闩,索性将厅门打了开来,喝道:“贼秃,你们……”
但他立刻就怔住了,原来在院中站定一人,身披一方五彩斑斓的花布,手中拄了一条竹杖,年约六旬,白髯垂胸,打扮得似人似鬼,哪里是什么和尚?
那怪人桀桀一笑叫道:“老夫原要将你们两人尽置死地,后来听我那侄女说起,你这小子还有一些用处,才留下你一条小命!”
武骐厉喝道:“报出你的名号来!”
那怪人桀桀一笑道:“老夫乃是大凉山百毒谷大护法毒圣哈汶!”
武骐怒叱道:“苗蛮野人,妖邪之徒!”
毒圣哈汶桀桀大笑道:“老夫不愿与你多做口舌之争,眼下只问你愿降愿死?”
武骐朗声道:“武某堂一堂中原武林男儿,岂能受你这妖邪之徒的胁迫!”
毒圣哈汶冷哼一声道:“那很好……这厅堂四周十丈之内俱都布上了烈性毒药,只要你走出一步,立刻就会沾上剧毒,七窍流血而死!……”
阴鸷的一笑,又道:“此外,还有一幕好戏要你欣赏!”
说着举手连击三掌!
掌声未落,只听一个嗲里嗲气的声音叫道:“师叔,你老人家当真已把他们擒下了么?”
毒圣哈汶笑道:“虽没擒下,但也差不多了!”
武骐定神看时,不禁怒不可遏,原来来的竟是绿萼妖姬白秋萍,在她身后紧随着的则正是翁木兰。
其实,翁木兰是被她牵着来的,因为翁木兰双臂反剪,绿萼妖姬正牵着束缚着她的麻绳的另一端。
翁木兰神情惨淡,见武骐好端端地站在厅中,立刻大叫道:“骐哥!不要管我,快些离开这里,他们是大凉山百毒谷的!”
绿萼妖姬格格大笑道:“你说得倒是方便,可惜他逃不掉了,就算他不管你,这厅堂外部是剧毒,妄想逃走也无异自寻死路!……”
转向武骐叱道:“那老头儿呢,他死了么?……他逼我戴的那付环子倒真管用,我已经转送给你的心上人了!”
武骐大喝道:“妖妇!看你还能张狂几时?”
绿萼妖姬大乐道:“不管几时,能有这么一时也很够了,武少侠,那对环子翁姑娘用上嫌大了一些,奴家把它砸紧了一些,却又嫌小了,现在戴在她的脚上虽然不大舒服,走起路来却是蛮好看的,……”
笑着顿了一顿,又道:“武少侠,你不看上一看么?”
狠狠一拉抓在手上的绳子,翁木兰立足不住,果然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她银牙紧咬,满面痛苦之色,果然是用的脚踵走路。
武骐口唇颤抖,大喝一声,就欲冲了出去。
耳际间却听得公冶诚叫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武少侠务必忍耐!”
武骐叹吁一声,收住脚步道:“前辈有什么妙计?”
公冶诚道:“支吾住绿萼妖姬,老夫再设想一个捕她之法……武少侠腰中可有绳索一类的东西?”
武骐眉头微皱道:“这倒没有……”
略一忖思,迅快的把外面长衫脱了下来道:“用这个搓条绳子代用行么?”
公冶诚忙这:“行!行……用好言支吾着她,不要叫她跑了!”
武骐困惑莫名,但却不暇多问,忙向绿萼妖姬道:“你已是天魔教的叛徒,如今又是武某及一干侠义道的死敌,天下虽大,只怕也没有你可以容身之地了!”
线萼妖姬大笑这:“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些,认真说来,就算我再回天魔教,而教主也知道了我与司徒春元之事,他也不会立刻对我采取什么手段,因为教主若不练碧玉神龙宝玦上的神功便罢,若是要练,就少不了我……”
傲然一笑,又道:“可是我不想回天魔教了,我就要跟我师叔回转百毒谷,去享受世外桃源之福去了!”
武骐冷笑道:“只怕那不是你的本意吧!”
绿萼妖姬两眼一瞪道:“为什么不是?”
武骐笑道:“若是的话,大约你也不会到中原来了!”
这话似乎搔到了她的痒处,只见她格格娇笑了一阵,又道:“你倒不失为聪明之人,百毒谷虽是不啻世外桃源,但毕竟太荒凉了一些,到中原来开创一番基业,不但是我的志愿,也是我师父的志愿……”
伸手向毒圣哈汶一指道:“我师叔就是要看看我在中原道上混得如何,才离开凉山的!”
武骐暗暗向公冶诚看去,只见他虽然已受毒伤,但手指却灵活异常,正熟练的把一件长衫撕成了许多布条,迅快的捻成了一条长绳,已经快要完成。
绿萼妖姬见武骐呆呆无言,格格一笑,又道:“虽然你假冒白仙娘是你乳母,但出手一掌能把司徒春元震得重伤吐血,这本领也就很不错了,我师叔已经同意把你留下,只要你肯束手就缚,由着我替你另外施一种苗疆异术,咱们就师姊师弟相称,抛开天魔教与侠义道,用咱们大凉山百毒谷的名义闯闯江湖。”
公冶诚双手不停缠着绳子,轻声道:“答应她!”
武骐会意的轻应一声,朗声道:“这提议倒也不错,武某答应了!”
“答应了?……”
绿萼妖姬颇感意外地道:“我不信!”
武骐冷笑道:“你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绿萼妖姬叫道:“除非你束手自缚,自己由地上滚了出来,我才相信!”
武骐朗声道:“那就是你设有诚意了,厅外均是剧毒,沾上即死,此外,我的同伴已被金线娘毒蛇咬伤,毒发而死,武某还不会用绳子绑缚自己!”
绿萼妖姬忖思了一下,忽道:“师叔,牵着这女的,我去把他弄了出来!”
毒圣哈汶忙道:“不行,小心他有诈!”
绿萼妖姬甜甜的一笑道:“这丫头等于是他的未婚妻,怕他什么?”
毒圣哈汶两只三角眼滴溜一转,道:“话不是这样说法,把解毒的药丸给他一颗,叫他服了之后再走出来就没有关系了!”
绿萼妖姬忙道:“侄女遵命!”
由毒圣哈汶手中接过一只小瓶,打开瓶塞,倒出了一颗红色药丸,道:“姓武的,这是我师叔的解毒之药,服了下去,厅中所布的毒素,就可对你失去效用,你尽管自己走出来好了!”
话声一落,抖手掷去。
公冶诚忙道:“想法不叫那药丸飞进厅来,更千万服用不得!”
武骐讶然一惊,连忙暗运功力,透穴弹出一股劲流。
那股劲流因系透穴弹出,不但无声无息,而且不易被人察觉。
那药丸为武骐弹出的内力所阻,斜斜的撞到门楣之上,发出一声轻响,又弹到院中落下地来。
绿萼妖姬轻轻咦了一声,道:“我的手劲怎的不准了?”
毒圣哈汶笑接道:“想是贤侄女诐他们捆缚过久,手腕酸软所致,再用一颗吧!”
线萼妖姬自嘲地一笑,道:“那就多浪费师叔一颗灵丹了!”
说着又由瓶中倒出一颗,向前走了几步,抖手掷出。
武骐如法炮制,那药丸这次并未滑向门楣,却撞到了左边的门框之上,同样的又碰落院中。
绿萼妖姬两眼睁得滚圆地道:“这倒怪了!……”
说着又顾自倒出一颗药丸,再向前走了几步,又抖手掷了出去。
两度接近,绿萼妖姬距离厅门已剩下了三丈余远。
公冶诚斜斜欹在地上,已将绳索结好,同时一面薄如蝉翼的丝网,已经接到了绳端之上。
此刻见状连忙沉声道:“武少侠,快些利用这网,向她掷去,不管中与不中,尽力掷去就是了!”
武骐不暇多问,俯身抓起丝网,用手扯牢另一端的绳索,照准绿萼妖姬拼力撒了出去!
他抓在手中,只觉分量不轻,撒了出去,必可将绿萼妖姬罩入网中,殊料丝网出手,却轻飘飘的落到了绿萼妖姬面前丈外之处。
一阵失望袭上心头,这一着显然是失败了。
耳际间却听得公冶诚叫道:“快收!”
武骐不暇多忖,两手一掣,把落空的丝网一下子收了回来。
殊料空网一收,一丈外的绿萼妖姬却像沾到了网上一般,连滚带爬的被扯入了厅堂之中,武骐虽感惊异,但手下却不怠慢,出指如电,把她的“灵台”、“将台”、“膻中”三处大穴尽皆闭了起来。
定神看时,原来那网不过是个骗局,真正擒下绿萼妖姬的,却是那网上用丝绳拉着的数十条绳钩,那些绳钩各有一条细如发丝,但却坚韧无比的绳子相连,一经沾到衣履发肤之上,就不容易抖得开来,绿萼妖姬明明看到那面大网落在自己面前丈余之外,正要开口嗤笑,不料已被扯入了厅堂之中。
毒圣哈汶怔了一怔,怒叱道:“好大胆的娃儿,你竟敢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武骐冷笑道:“手段虽然不算光明,但对付你们这等邪魔之徒,也就算不得过分了!”
毒圣哈汶咬牙切齿地道:“那你们是都不想活了……”
微微一顿,厉声道:“老夫就先折磨死这丫头之后,再收拾你们!”
手中绳索一扯,但听翁木兰一声惨呼,立刻摔倒在毒圣哈汶面前。
武骐沉声大喝道:“妖魔,住手!”
毒圣哈汶大叫道:“老夫要先弄死她再跟你们算账!”
顺手由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就欲俯身动手!
武骐又惊又怒,连忙大喝道:“你休要装腔作势,我知道你根本不敢!”
毒圣哈汶闻言怔了一怔,道:“我为什么不敢?”
武骐冷笑道:“只要你仔细想上一想,你就不敢了……”
微微一顿,又道:“绿萼妖姬白秋萍是你的侄女,想必就是百毒谷主苗山鬼妪的徒弟吧!”
毒圣哈汶哼了一声道:“是又怎样?”
武骐冷笑道:“你虽救了她,却又害了她,被你那谷主知道之后定然会非常恨你!”
毒圣哈汶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怒道:“你们如敢伤了我那侄女一根汗毛,老夫就把这丫头寸磔而死!”
武骐伸手一指翁木兰道:“如你敢动她一根汗毛,那结果也是一样!”
毒圣哈汶磨得牙根格格作响,大叫道:“但你也同样的在老夫掌心之中!”
武骐大笑道:“这是废话,问题只在你怕不怕我杀了你这宝贝侄女!”
毒圣哈汶徘徊了一下,忽而阴阴一笑道:“也好,咱们走着瞧吧!”
拉起翁木兰,横拖竖拽而去。
院中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武骐探首外望,但见厅堂四周并无异状,看不出散布过什么毒素
但他心中对于毒圣哈汶之言却是十分相信,至少,他不愿轻易冒险,因为他对用毒一道,几乎一无所知。
公冶诚又趺坐了起来,正在闭目养神,虽然他尚未倒地不支,但由他黧黑的眉宇,苍白的面容看来,也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绿萼妖姬穴道被制,难动难言,但却双目骨碌乱转,瞪着武骐出神。
武骐咬咬牙关,找出一条细绳,再度把她捆了起来,拍开她的穴道喝道:“妖妇,你的胆量不小!”
绿萼妖姬眨眨眼道:“这也不能怪我,有机会我自然想逃!”
武骐叹口气道:“好吧,这些抛开不谈,有没有治金线娘蛇毒之药?”
线萼妖姬摇摇头道:“没有。”
武骐冷喝道:“向你师叔要来!”
绿萼妖姬仍是摇头道:“不要说我找我师叔,就算找我师父,也是没有,金线娘蛇毒,世上根本就没人制出过解药,不过……”
微微一顿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用以毒攻毒之法来治!”
武骐道:“用什么毒来攻?”
绿萼妖姬道:“这就难说了,我……根本不懂!”
公冶诚忽然两眼一睁,道:“不必问她了,老夫自己知道,只有尸毒之精可攻百毒,但一时之间,却不是容易找到之物!”
武骐忙道:“哪里可以弄到?”
公冶诚苦笑道:“就算能够弄到,也已没了用处,老夫……”
轻吁一声,接下去道:“老夫只能再活顿饭左右的时间了!”
武骐方欲答言,忽听山门外突然起了一阵笃笃的叩门声。
此刻约当四更之后,不知是什么人到了鹿鸣寺外,由于寺庙不大,武骐等虽在客舍之中,对那叩门声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但良久良久,却没有人应门。
武骐心中不由燃起一丝希望,静静倾耳细听。
只听那打门之人似是已经不耐,朗声大叫道:“庙里的人都死了么?……再不应门,老衲就要打进去了!”
武骐心中一动,暗道:来者也是和尚,那声音听来十分熟稔,似是曾经认识之人,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他是谁来!
忖念之间,不由大为纳闷。
终于,庙内有了应声,道:“深更半夜,什么人在外大呼小叫?”
门外那僧人大叫道:“游方僧人,挂单住庙来了!”
只听门内之人叫道:“本寺住持方丈圆寂西归,正在停灵超度之期,请大师父包涵了!”
原来寺庙中住持方丈如果圆寂之后,依照寺庙范围大小,分别有十四至四十九天的停灵超度之期,在此期间之内,山门紧闭不开,对挂单僧人概不接纳。
只听门外的僧人有些失望地道:“那是老衲来得不巧了……”
声息寂然了,一会,忽然又大叫道:“嗨,庙里的和尚,是骗骗老衲的吧!”
门内的声音道:“这等事故,如何是骗你的?”
门外的和尚又叫道:“既不骗我,为何门前未挂灵幡,未悬桃柳?”
门内的声音呐呐了一下道:“方丈甫行圆寂,尚未备办!”
门外的僧人大喝道:“既未备办,就不能拒绝老衲挂单……”
声如沉雷般的大喝道:“再不开门,老衲就要打进去了!”
门内的僧人也怒道:“那你不妨试试看了!”
立即听得轰隆兢兢一阵火响,似是山门果然被打了开来。
而后却声息顿止,没了下文。
武骐眉头皱得死紧地道:“这声音好熟,是……是……”
只听公冶诚悄声道:“老夫已经听出是谁来了!”
武骐忙道:“是谁呢?”
只见公冶诚神采焕发地道:“铁胆僧!”
武骐恍然大悟地道:“不错,是他……是他……”
微微一顿,道:“在下是否应该高喊几声,与他取得联络?”
公冶诚微微一笑道:“不必!老夫已经以传音入密与他交谈过了!”
“啊?……”
武骐大喜道:“他有回音了么?”
公冶诚道:“他要我们稍安勿躁,少时自有变故!”
武骐心头顿时充满了一片希望,蓄势聚力,静静而待。
不久,只听一阵脚步声走入了客舍院中,只听铁胆僧的声音道:“老衲就住客舍吧!”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不行,这里已有几位香客住下了!”
武骐在公冶诚示意下,朗声接道:“只要这位大师父不嫌弃,就共住一时也自无妨!”
只听铁胆僧朗宣声佛号笑道:“你听,人家都愿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僧人似乎无可无不可地道:“既你自愿与他们同住,就进去吧!请恕老衲失陪了!”
铁胆僧低沉的一笑道:“这倒抱歉得很,还是劳你大驾送进去吧!”
客厅厅门大开,武骐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铁胆僧伸手之间已把一名引路的老年僧人右肩抓住,鹰攫燕雀一般的拖向客堂而来。
武骐连忙拱手叫道:“老前辈,久违了!”
定神看时,却不由为之吃了一惊!
只见铁胆僧的腐腿似乎已好,但面目却十分怖人,不但鼻歪眼斜,而且皮肤黝黑,几乎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面目。
铁胆僧笑向武骐轻轻颔首,却转向公冶诚道:“令师的事,老衲知道得太晚,实在……心有余憾……”
叹口长气又道:“现在不是谈这些事之时,你……中毒很重么?”
公冶诚苦笑道:“大师父若再不来,老夫大约就没救了!”
铁胆僧朗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把你的嘴巴张了开来。”
公冶诚依言嘴巴大张,仰首而待,只见铁胆僧由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旋开瓶塞,倒了两滴黑色液体进入口中。
公冶诚眉宇舒展,忽然轻声一笑道:“先师苦候数年,大师为何竟不一至?”
铁胆僧震了一震,忽然一指摔在地上的老年僧人道:“眼下还是先办正事要紧,这些话等会再谈可好?”
公冶诚微吁一声道:“眼下已没有多大难处,只要大师父不畏百毒,去把翁木兰姑娘救了出来,咱们速离开此处也就是了!”
说话之间,伸臂踢腿,显然伤势已经痊愈。
铁胆僧俯身抓起那已经快要昏迷了的老僧,喝道:“大约你总会知道翁木兰姑娘在于何处吧?”
那老僧呐呐地道:“她在……毒圣哈汶手中,目前……大约是在西厢云房……”
忽然,武骐失声大叫道:“长虫……”
原来门窗之内忽然又是大群大群的花蛇蜿蜒游来!纷纷攘攘,十分可怕。
铁胆僧呵呵一笑道:“这倒对了老衲胃口了……”
虚空一抓,一条两尺多长的花蛇已到手中。
只见他放入口中就嚼,一阵咯吱咯吱之声,使人不由恶心欲呕。
但铁胆僧却甘之如饴,一面大口吞食,一面将口中蛇血向门窗等处噗噗喷去!
只见那一群一群的巨蛇在蛇血喷洒之下竟像猝遭雷击一般,掉转头去,向后疾快而逃,眨眼间一条俱无。
铁胆僧抹抹口唇,轻笑道:“这种鬼蜮伎俩,实在值不得在老衲之前卖弄……”
探手怀中,摸出一瓶丹丸,递向公冶诚道:“老衲虽成毒人,这药丸却是百草所制,每人吞服一粒,可以安全出寺,不被毒素所沾!”
公冶诚连忙伸手接过,与武骐分别吞下一粒,抓起绿萼妖姬,与铁胆僧向外大步走去。
院中静谧逾恒,铁胆僧大步当先,踏出客舍,向西厢走了过去。
出乎意外的是西厢寂然无人,寻遍整个寺厢,也不见有一个人踪。
只听绿萼妖姬忽然顿足叫道:“糟了,我师叔竟然丢下我不顾了!”
武骐沉声喝道:“你怎会知道?”
绿萼妖姬伸手一指道:“那是百毒谷的规矩,悬上一只死去的毒虫,就表示此处已是放弃之地!”
众人依言看去,只见在大殿门前果然悬着一条死蛇。
铁胆僧略一沉吟道:“那么你总该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吧?”
线萼妖姬道:“那是自然……”
眸光四转,忽道:“他们不是由大门而走,看……”
只见一旁墙壁上用木炭划了一个蛇头,吐出的两条长舌向上而指。
铁胆僧一笑道:“那也好办,咱们追!”
当先一跃,跳出墙去。
武骐与公冶诚挟着绿萼妖姬相继而出,只见绿萼妖姬又伸手一指道:“他们向北去了!”
原来地面上有一个白粉划成的蝎尾,遥遥北指。
铁胆僧急道:“就依这记号追去!”
但由于绿萼妖姬走得极慢,又需要她到处寻找记号,十分费时,故而众人行程极慢,将近天亮之时,方才追出了十里路程。
铁胆僧大是不耐地道:“老衲是急性之人,这样追法,只怕再追三天也是追不上了!”
公冶诚忖思了一下道:“这话不错,咱们最好另想办法!”
绿萼妖姬忽然插口道:“他们已经快要停下来了?”
铁胆僧奇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绿萼妖姬伸手一指甫行遇到的记号道:“不用五毒为记之时,就表示他们要觅地而停了!”
众人依言看去,果见那记号是用白粉划在树干上的一支羽箭,已经不再用五毒为记号。
这话不容众人不信,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依那记号标示,却进入了一片山区之中。
公冶诚皱皱眉头道:“这妖妇如果有诈,咱们可就中了她的圈套了!”
铁胆僧重重哼了一声道:“老衲谅她也不敢,第一,这妖妇在咱们手中,第二,百毒谷的专长不过是巫毒之术,有老衲在此,怕他怎的!”
于是众人又继续向前走去。
山路崎岖难行,所经之处均是人迹罕到之地。
武骐眉宇深锁,忍不住道:“毒圣哈汶为何要来这等难行之处?”
绿萼妖姬接口道:“那自然是为了逃避你们!”
武骐道:“既是逃避,为何又要留下记号?”
公冶诚道:“老夫也觉得可疑……不过,既已进到此地,难道就放手不成?”
武骐也知道无法就此放手,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也势必要去走一趟,因为救出翁木兰是他的责任。
只听绿萼妖姬道:“他们留下记号,只是为了要与百毒谷的人联络,并不是故意设下的圈套,因为你们都看不懂!”
铁胆僧皱皱眉头道:“不用管它这么多,咱们走!”
语调神情,似乎驰救翁木兰之事比他人还要迫切。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向山中行去。
不久,绿萼妖姬忽然压低了声音,指指面前的一方巨石道:“到了,他们就在那片树林之中。”
众人依言看去,只见那巨石上划着一个似星似月的图案,两旁各划了一个蛇头,根本看不懂是什么名堂。
但此刻却只好相信绿萼妖姬之言,武骐昂然道:“晚辈先行入林一探,请两位前辈且在此稍候如何?”
公冶诚双手连摇道:“不行,毒圣哈汶善用百毒,休要中了他的暗算……”
伸手一推狼狈不堪的绿萼妖姬道:“还是用她来挡挡头阵的好!”
铁胆僧则无不可地道:“也好,走啦……”
大步当先,向那片林中走去。
那是一片十分广大的杂林,似是一片无人到过的处女地带,山势陡峭,十分坎坷难行。
此刻虽然已是黎明时分,但那片杂林树木密集,枝叶茂盛,一经踏入林中,又复漆黑如夜。
公冶诚抓紧绿萼妖姬的肩头,喝道:“注意还有没有记号,看看他们是在林中什么地方?”
绿萼妖姬果然眸光四转,到处搜视。
忽然——
只听她轻轻啊了一声,道:“就在那边!”
只见不远处一株巨树的树干上忽然泛起一片荧光,那荧光交织成一条小蛇的模样,十分醒目。
公冶诚压低了声音喝道:“可知他们在那里做什么了?”
绿萼妖姬道:“他们什么也没做,放心的休息了!”
众人半信半疑,悄悄向前走去。
不久,果然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簇人影。
只见毒圣哈汶与两名奇装异服之人及三名灰衣僧人正围成一圈趺坐养息,圈中则斜欹着手足被缚的翁木兰。
武骐乍见之下,心血沸腾,纵身就欲扑了过去。
但他却被铁胆僧拦了下来,道:“他们必定在四周布上了烈性剧毒,还是由老衲来吧!”
说话之间腾身一跃,向毒圣哈汶等人围起的圈中跃去。
毒圣哈汶等恍如不觉,但当铁胆僧跃入圈中之后,毒圣哈汶却忽然腾身而起,哈哈大笑道:“秃贼,这次大约你逃不脱了!”
铁胆僧大怒道:“不论你施展什么诡计,老衲难道会怕了你么?”
毒圣哈汶大笑道:“你虽不怕老夫的百毒,但却不能不怕敝谷谷主的巫术吧!”
铁胆僧大叫道:“那老巫婆来了么?”
毒圣哈汶未及答言,只听一个尖细阴鸷的声音笑道:“三十年前匆匆一面,想不到今天竟又碰头了!”
铁胆僧大吃一惊,连忙向武骐遥遥大叫道:“你们快逃,老衲与那老巫婆拼了!”
武骐困惑不解,虽已听到了那尖细刺耳的声音,却还未见有人现身,而且绿萼妖姬还被制在手中,又何必恐惧得就要逃跑。
忖念之间,脚下并未稍动。
就在他迟疑之中,只听那声音又叫道:“今天到此之人,谁也别想逃了!”
铁胆僧一声大叫之后,立刻采取行动,抖手一掌,挥出一股溟蒙黑气,向毒圣哈汶拍了出去!
毒圣哈汶并不接招,却闪身一掠射了开去。
铁胆僧伸手抓起地下的翁木兰,纵身就走。
但他脚步甫行跃动,却听得一阵琵琶之声飘传而来。
那声音十分刺耳,但却似乎具有无比的魔力,使铁胆僧周身一震,颓然把翁木兰复又放了下来。
当猝变骤起,那尖细的声音响起之时,武骐与公冶诚并未怠慢,既已决定不逃,立刻挟定绿萼妖姬,向铁胆僧的方向扑去。
铁胆僧抓起翁木兰,并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止,几个跟随毒圣哈汶之人均与他一并退了开去。
当琵琶之声一起,铁胆僧、公冶诚、武骐以及被制的翁木兰等人却又俱皆聚到了一起。
公冶诚急道:“翁姑娘已经到手,大师父……咱们合力冲了出去!”
武骐抱元守一,猝运功力,一掌推了出去。
但听那琵琶之声忽转尖厉,令人不由心头震颤。
武骐功力虽已运足,但一掌拍出却不见一点威力,竟似那一掌并没有一点力道,只不过做了一个姿势而已。
他不由大惊失色,同时只觉四肢疲软,忍不住要倒下地去。
铁胆僧颓然一叹,道:“咱们只怕是冲不出去了,三十年前,老衲曾会过这老乞婆一面,她的巫蛊之术,宇内无人能及!”
说着坐了下来,道:“快些运功对抗,若等她的琵琶转上君弦(柴子注:君弦,古琴七弦之一),咱们的一身功力就要尽废了!”
武骐恍然若梦,但却不暇思忖,立刻就地趺坐,行起功来。
那琵琶之声越来越急,嘈嘈切切,似乎毫无曲调,但听来却令人手足酸软,心神纷乱不宁。
同时,一种哀愁的情绪冲上心田,使人顿感烦恼万端,生不如死,大有拔刀自刎的冲动。
武骐瞥看看铁胆僧与公冶诚,只见两人俱已双目深闭,口中默默念诵,隐隐听得出是:“南无阿弥陀佛”。
忽然,就当武骐被那刺耳的琵琶声弄得神志渐失之时,却听琵琶忽止,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面前响了起来道:“你们可以醒来了!”
武骐睁目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面前站定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虽然是同样的五官不缺,但却阴气森森,有一种怖人的邪气。
她手中拄了一支蛇头铁杖,打磨得精亮发光,看上去十分沉重,背后背着一个紫竹琵琶,正双目绿芒闪闪,扫视着武骐与铁胆僧等人。
毒圣哈汶与数名僧俗从人则雁翅般立于那老太婆之后,不用去问就可以知道这老太婆必是大凉山百毒谷谷主苗山鬼妪无疑。
武骐精神一振,试看暗运功力,只觉心脉迟缓,欲振乏力,显然是在那音波的刺激震荡之下,已经气血失调,一时难复。
但他有把握的暗忖,以自己的大乘禅功运息自疗,最多两盏热茶的时光,必可完全复原。
当下视如不见,顾自以大乘禅功护持心头灵光,默默运功自疗。
铁胆僧与公冶诚亦自默然无语,看得出同样的是在藉机调息。
苗山鬼妪嘻嘻一笑,不耐地道:“你们都变成哑巴了么?……既然不肯说话,老身就超渡了你们吧!”
拉过背后琵琶,又欲再弹。
铁胆僧双目一睁,大喝道:“住手!”
苗山鬼妪一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铁胆僧哼了一声道:“老衲并无话说,三十年前的旧事,老衲早已忘了!”
苗山鬼妪怒道:“老身并不是要与你算三十年前的旧账,……”
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绿萼妖姬,道:“看看我的徒儿,你们为什么把她弄成这副样子?”
铁胆僧打个哈哈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她助纣为虐,荼毒武林,才有这样的结果!”
苗山鬼妪怒道:“老身不管这些,眼下只问你们愿死愿活?”
铁胆僧笑道:“愿死怎样?”
说话之间,目注千手巧匠公冶诚,交换了一瞥神秘的目光。
苗山鬼妪哼了一声道:“要死十分容易,老身的紫竹琵琶只要弹出君弦绝调,十丈内草木尽枯,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
铁胆僧又向千手巧匠公冶诚看了一眼,只见他缓缓转过身子,背向苗山鬼妪而坐,双手在胸前不知弄些什么。
当下不在意的一笑方道:“既是十丈之内草木尽枯,你的徒儿岂不也要死了?”
苗山鬼妪桀桀一笑道:“这倒不劳你费心,我那徒儿自幼经过老身的特别训练,懂得抗拒音功的心法!……”
武骐听得心头一动,暗忖,原来这种邪门音功,有可以抗拒的心法,俗云邪不侵正,难道以正宗佛门的少林大乘禅功,竟不能抗拒这种邪门音功不成?
忖念之间,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方才之所以被那琵琶音功震得内腑不宁,心脉迟缓,是由于自己未能心神合一,邪由心生,心分则邪入,自己虽在运大乘禅功,但耳朵却去听那琵琶的邪音,不知不觉之中,使邪功乘虚而入。
只听铁胆僧又道:“那么想活呢!”
苗山鬼妪生调一沉道:“若是想活,把我徒儿放开,向她磕头赔礼,若是她肯饶过你们,老身也就不追究了!”
铁胆僧又向公冶诚扫了一眼,忖思着道:“你这徒儿所行所为,已经激怒上苍,纵然老衲等放过了她,也为上苍所不容,只怕天兵天将也会捉她!……”
苗山鬼妪怔了一怔,放声大笑道:“完全是一派胡言,这话老身如何能信?”
铁胆僧突然长身而起,双掌合什,朗宣一声佛号道:“老衲毕生参修,已经上通神明,下致魂魄……”
苗山鬼妪桀桀大笑道:“你那点驱尸役鬼的能耐,我们苗疆的巫师也会!”
铁胆僧凝重地道:“老衲并不是炫露驱尸役鬼之能,而是要召来天兵天将,捉拿你们这班苗疆的妖孽!”
苗山鬼妪怔了一怔,绿芒闪烁的两眼中露出一丝困惑惊怖之色,毕竟她是苗蛮之人,迷信神鬼之说,加以铁胆僧说得郑重,一时倒不由疑信参半。
但她立刻神色一定,哼这:“野和尚,就凭你这块废料,也能召来天兵天将么?”
铁胆僧大声道:“这样说你是不信的了?”
苗山鬼妪大笑道:“老身自然不信,如你真有这种本领,为何不把天神召来?”
铁胆僧沉声喝道:“老衲立刻就召来给你看看!”
话声甫落,抖手一扬,一点寒星向空撒去!
原来那是一颗荧光磷粉之类的东西,打入四丈多的空中之后,划起一道绿焰,光华四射。
苗山鬼妪大声冷笑道:“野和尚,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铁胆僧并不答言,抖手连扬,一连十几颗光焰闪闪的弹珠打了出去,一时磷光四射,照射得林木景物清晰可见。
忽然——
就在绿磷焰光的闪光之中激射出了一片五彩光华,有如五色祥云突然平空而降,四尊身高两丈,金盔金甲的天将,出现在了五彩祥云之中。
苗山鬼妪见状大惊,在她身后的毒圣哈汶以及数名从人也都遍体抖颤,伏地叩拜不已。
铁胆僧朗声大喝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知所悔悟,天神也可饶你们一命!……”
声调一沉,道:“还不快些滚么?”
苗山鬼妪如奉纶旨,连滚带爬,眨眼间出去了三四丈远。
忽然——
只听一声朗笑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叫道:“威镇苗疆的百毒谷主,怎的会被这一点小小的幻术吓住了?”
只见两条人影忽然出现在树林尽头,拦住了苗山鬼妪等人的去路。
苗山鬼妪惊魂略定,猛然抬起身来看时,只见四大天神仍然停在铁胆僧等人之处,但由于光华渐敛,四大天神的形象也在逐渐黯淡,变成了四团模模糊糊的光影,渐渐消失。
铁胆僧顿足一叹,转向公冶诚道:“认得那两人么,为何要拆穿我们的秘密?”
公冶诚尚未答言,武骐抢先答道:“一个是海天碧影孙长天,一个是鬼宫之主欧司冥!……”
铁胆僧奇道:“这两人为何要和我们过意不去?”
武骐咬牙道:“那是因为晚辈的关系,他们与我有些仇恨!……”
苗山鬼妪已经大步转了回来,阴阴的喝道:“好啊!野和尚,老身定要把你抓回苗疆,喂食五毒!才能消得了老身的心头之恨!”
说话之间,已把背后的琵琶拉到胸前。
武骐突然急急地道:“两位前辈请照看着她们两人,晚辈……”
纵身就向苗山鬼妪迎去。
铁胆僧放声大叫道:“不要鲁莽,那老乞婆……”
但武骐充耳不闻,早已迎了上去。
苗山鬼妪收住脚步,喝道:“娃儿,你的胆量倒是不小,想迎战老身么?”
武骐朗然喝道:“如果你不听信他们两人之言,自此而去,回返苗疆,也许还可安享天年,不致惨遭横死!”
苗山鬼妪大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在老身面前逞强么?”
武骐冷笑道:“要死的是谁,眼前还难下定论!……”
面色一扳,接下去道:“纵徒为恶,荼毒武林,单凭这一点,就应该留下你的性命!……”
苗山鬼妪勃然大怒,厉吼道:“娃儿,你竟敢辱骂老身,看来你是想死无葬身之地了!”
右手铁杖就地一顿,道:“娃儿,你能逃得过老身三昧邪火么?”
只见她铁杖的蛇头口中,突然激射出一股橘红色的火焰,一喷丈余,向武骐射了过来。
武骐冷哼一声,拂手一掌拍了过去。
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火光四射,化作了一片浓烟,飘然四散,苗山鬼妪身子被震得歪了一歪,踉跄欲倒,手中铁杖几乎脱手而飞。
海天碧影孙长天,鬼宫之主欧司冥两人立在苗山鬼妪身后不远之处,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苗山鬼妪不禁也呆了一呆,沉声喝道:“娃儿,你的武功不弱!”
武骐冷笑道:“在下与你无怨无仇,今日之事,希望能够善了!”
苗山鬼妪铁杖一横,道:“老身本来没有杀害你们之意,原本可以善了,只怪那贼和尚从中作梗,擅作威福,才把事情闹僵了的。”
微微一顿,接道:“只要你们放开我那徒儿,向她磕头赔罪,保证以后不再惹她,就算我那徒儿心窄,不肯放过你们,老身也可以做主饶你们的性命!”
武骐朗然一笑道:“在下所说的善了,并不是这个意思!”
苗山鬼妪哼道:“依你说是什么意思?”
武骐道:“你那徒儿助纣为虐,以其巫邪之术,迷惑了一百多武林少年男女,本该问一个死罪,但现在只需用她把那一百多受惑的少年男女的迷心蚀魂医好,在下保证不伤她一毫一发,至于你,只要即刻间返苗疆,保证不再进入中原,在下自然也可既往不咎,今天放你一马!”
苗山鬼妪气得浑身发抖,大叫道:“反了!反了!……凭你一个乳毛未褪的娃儿,怎的也敢如此大胆,出口教训起老身来了!”
海天碧影孙长天凑了上来叫道:“谷主!……老朽好意劝告你,早些拿出煞手绝招,送这娃儿同归西天,否则,将来总会有一天他会找上大凉山,把你的百毒谷踏平!”
鬼宫之主欧司冥也应声叫道:“千万别上了这娃儿的当,杀了他才是唯一善策!”
苗山鬼妪右手拉杖,左手五指扣在琵琶弦上,沉声道:“这娃儿如此侮辱老身,那是万万留他不得的,不过,老身君弦绝调一奏,十丈方圆之内草木尽枯,你们两人也难逃得一死!”
海天碧影孙长天朗声道:“老夫已经恨透了这娃儿,只要能杀得了他,老夫纵然与他同死,也是十分值得之事!”
鬼宫之主也大声道:“芳驾尽管动手,不必顾虑许多!”
武骐哈哈大笑道:“武某更没把生死放在心上,老乞婆,要弹尽管弹吧!”
苗山鬼妪再不多言,阴阴的一声大喝,五指拂动,立刻响起一片繁响。
武骐顿感耳中轰的一声,繁杂的音响有如无数条看不见的毒蛇,透过耳膜,向内腑穿去。
但他立刻摒却杂念,气纳丹田,心神合一,耳际间虽然听到琵琶嗡嗡作响,但对自己的影响却已点滴皆无。
苗山鬼妪五指一停,大笑道:“娃儿,你的本领没有了么?”
原来武骐瞑目而立,不言不动,表面上看来,很难看得出他是否受了琵琶音功的影响。
海天碧影与鬼宫之主两人,却在音功一起之时,就已趺坐就地,双目深瞑,显然在默默运功抗拒。
苗山鬼妪微然一笑又道:“老身的君弦绝调就要弹了,此调一起,立刻使你气血沸腾,直冲顶门,终至七窍流血而死!”
武骐突然双目一睁大喝道:“老乞婆,要弹便弹,这样絮聒什么?”
苗山鬼妪闻言大惊,叱道:“娃儿,你……为何又不怕老身的琵琶音功了?”
武骐朗声道:“武某根本就不曾怕过!”
苗山鬼妪桀桀一笑,五指拂动,叫道:“那你就再试试老身的‘君弦绝调’吧!”
但听铮的一声,一缕光音忽然冲天而起。
像有魔力一般,那声音震得心弦发抖。
武骐心神合一,大乘禅功三折并用,充耳不闻,昂然向苗山鬼妪逼了过去。
苗山鬼妪大惊失色,厉喝道:“娃儿,还不倒下……”
五指连拂,音波像数万利箭迸发,使人头痛欲裂,心浮气粗。
但武骐依然大步进逼,蓦然拂手一指,点了过去。
但听蓬的一声轻爆,琵琶之声戛然而止,同时,竹屑纷飞,一只紫竹琵琶已经碎为片片,散了一地。
苗山鬼妪像发疯般的大叫道:“你竟敢把老身的紫竹琵琶弄毁,老身要与你拼了!”
双手抓杖,就要出手抢攻。
武骐冷冷笑道:“你最好还是不拼!除非你实在不想活了!……”
微微一顿,又道:“大约你最厉害的拿手绝招也就是琵琶音功的君弦绝调,在下连这个都不怕,还能怕你什么?”
苗山鬼妪怔了一怔,叹口气道:“老身的琵琶音功,虽不能说举世无比,但也可称为宇内绝调,老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凭着这柄琵琶无往不利,还没遇到过能不惧它之人,料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出手把老身琵琶震碎,老身这一大把年纪也实在白活了!”
武骐冷冷沉声喝道:“这话暂且慢说,且说你目前打算怎样?”
苗山鬼妪叹道:“你能告诉我是用什么邪方破了老身的音功么?”
武骐朗笑道:“邪不胜正,武某用的是至大至刚的正宗之学,对付你的邪门之术,自然绰有余裕了!”
苗山鬼妪甩掉七零八落的琵琶,摇头一叹,道:“老身自谓可以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料不到甫出荆门,就栽在了一个年青的娃儿之手!……”
武骐大喝道:“老乞婆,你是否还想与武某决一存亡?”
苗山鬼妪双手连摇道:“老身愿重回苗疆,韬光养晦,今生今世,不复踏入中原了!”
武骐沉声道:“既然如此,武某不咎既往,你可以走了!”
苗山鬼妪双眉深锁道:“我那徒儿呢?”
武骐道:“一百四十四位少年武林男女都在她的身上,眼下武某无法放她,但可保证不伤害她的性命!”
苗山鬼妪目光转动,又喟然一叹道:“也罢,生之杀之,由你去吧,这也是她咎由自取,老身世代相传的琵琶因她而毁,又何惜乎她的生死!……”
身形一转,喝道:“尔等记着,百毒谷之人至今而后,不准踏入中原一步,有故违老身之命者,苗疆之内不许再有存身之处!”
毒圣哈汶连声应道:“属下记住了!”
苗山鬼妪喟叹一声道:“走吧!”
身形鹘起,一跃而去。
毒圣哈汶目注苗山鬼妪纵身而起,蓦地反手一把撒出了一团迷蒙黑雾,而后踊身疾掣,相偕驰去。
武骐勃然大怒,正欲奋身追击,忽听铁胆僧在耳边大叫道:“快退!这是百蝮毒雾,一丝也沾碰不得!”
武骐闻声一惊,只见那片毒圣哈汶拍出的毒雾旋旋滚滚,已近身侧,当下不再迟疑,旋身一转,退出两丈。
只见铁胆僧拂袖疾挥,冲入那片毒雾之中,眨眼之间,尽皆击散。
公冶诚已将翁木兰解去束缚,两枚钢环又复由脚趾上褪了下来,重复为绿萼妖姬套了上去。
经过一阵休养,众人已皆复原。
绿萼妖姬萎顿在地,鬓发故乱,逃生的希望已绝,欲哭无泪,欲嚎无声,只有瞑目不语。
铁胆僧纵身而回,嘻嘻一笑道:“武少侠,老衲有一件事情存疑,可否一问?”
武骐微笑道:“前辈是否因晚辈何以忽然不惧于那老乞婆的琵琶音功是么?”
铁胆僧忙道:“主要的是武少侠怎会具有这等稀世神功?”
武骐沉忖半晌,方道:“实不相瞒,晚辈在少林被难之时,巧遇少林掌门普元禅师,蒙他收为外家弟子,得传达摩祖师之‘大乘禅功’,所以……”
“大乘禅功!……”
铁胆僧差点跳起来道:“这种佛门神功不是早已失传了么?”
武骐摇头笑道:“这门神功为少林镇山之学,历代祖师相传遗命,每代中择一道德深厚的弟子秘传,是以外界误以为这门绝学早已失传!……”
铁胆僧大笑道:“这样说来,武少侠已无异为少林一派中的外家领袖人物了!”
武骐忙道:“晚辈不敢,但少林眼下因叛徒普明之变,弄得惶乱不宁,元气大丧,晚辈确曾受先师普元禅师及师祖一虚禅师遗命整饬少林,传继绝学!……”
声调一转,忽道:“晚辈还要处理一下那两名老魔之事,……”
身形鹘起,向前扑去。
铁胆僧在后大叫道:“小心,千万不要进入方才那片毒雾之内!……”
原来海天碧影孙长天,鬼宫之主欧司冥趺坐在地,此刻却已长身而起,双双纵身而逃。
武骐疾如电掣,有如苍鹰搏兔,横身拦在两人之前,大喝道:“还想逃么?”
海天碧影孙长天长吁一声,叫道:“老夫好悔!”
武骐冷笑道:“你悔什么?知道自己不该教唆那老乞婆么?”
海天碧影冷哼一声道:“老夫后悔的是当初不该救你,否则何以有今日之失!”
武骐怔了一怔,道:“虽然你当初救我,但你不过存心要利用我,并不是真的救命之恩,何况,武某前此已饶你一命,可算恩怨两消了!”
海天碧影孙长天道:“但饮水思源,若非老夫,你绝不致有今日的成就,何况,老夫曾为你输功,这些都不是可以一笔抹煞的!”
鬼宫之主欧司冥幽幽地道:“老夫安居鬼宫,并无害人之心,都是受了孙长天的煽动,方才……”
微微一叹,道:“唉,老夫基业皆毁,毕生心血尽付东流,难道你还放不过老夫么?”
武骐原恨不得将两人击为一滩血肉,闻言却不由怔了起来,双眉深锁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孙长天望着武骐道:“倘若老弟台肯于放过老夫,则今后必然隐居深山大泽,永远不再与闻世事,更不再去觊觎那碧玉神龙宝玦了!……”
微微一顿,又道:“老夫身为万劫门后代弟子,既已尽了本身之能,也可问心无愧了!”
言来满腹真诚,不露一丝虚假。
鬼宫之主则叹口气道:“老夫意欲远走边荒,永隐西陲,再也不涉足武林了!”
武骐默然良久,终于轻轻把手一挥,道:“你们走吧!”
孙长天如获大赦,道:“老弟台不存赶尽杀绝之心,老夫心感了!”
与鬼宫之主联袂而起,纵身驰去,眨眼间消失无踪。
武骐心头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忽然,只听翁木兰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地道:“骐哥,你又做错了一件事!”
武骐一惊道:“小兄做错了什么?”
翁木兰道:“这两人一个鹰鼻鹞眼,一个凶睛怒目,都不是守信重诺之辈,只怕他们两人还是本性难移!”
武骐摇头叹道:“只可他不仁,不许我不义,那也只好由他们去了!”
翁木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心肠太好,有时候也会成为一个人的缺点……”
眸光一转,道:“两位前辈都正在等你,咱们……走吧!”
只见铁胆僧、公冶诚挟持着萎顿狼狈的绿萼妖姬已在前路相候,当下微喟一声,与翁木兰双双赶了上去。
于是,在夜色迷蒙中,一行向乱山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