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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云雾漫天迷征尘

春雪初融。

寒风犹冽。

淮中金家堡左边—片松林中,隆起了一堆新坟,此刻墓碑前石案上香烛正燃,烛光随风明灭,站着一大堆人,正顺序向坟墓行礼,一个接着一个,气氛怆凉而低沉。

他们正是武骐及金氏兄弟一行人,经过二十天的奔波,与昨天才赶到这淮中金家堡,已死的金石文,并未盖棺,在金氏兄弟及武骐一干人到后,先请“追魂三判”查验致命伤处,然后在今天落葬,群雄自然成了送殡人。

时正中午,春阳照地,却并无热的感觉,群雄方奠拜完毕,松林外倏传来一阵朗吟声:“豪杰已变白骨枯,烛光冥纸如掌舞,今日送殡伤心泪,明日同样黄泉路,十里征程有尽时,唯有黄泉路遥遥,劝君及时早回首,隐身林泉多逍遥……”

方祭拜完毕的群雄,闻歌心头俱是一怒。

盖这段歌声不但暗含讽嘲,而且像有意挑衅而来。

武骐心中首先一动,身形一长,电掣般飘出林外,却见一个神采朗然的蓝衣少年,飘然漫步而来,这刹那,他不由大大一愕。

双方虽相距十丈,三武骐却已看清对方,气质飘然,举止文雅,不但不像自己所疑的人,而且也不是“追魂三判”之子郭华亭。

就在武骐一呆之间,却听得身后响起一声欢呼:“璜儿!”一条身形,擦过武骐身旁,抢了出去。

正是年已五旬,名闻鲁境的“散花掌”郑因。

群雄皆已涌出林外,一见那蓝衣少年竟是“散花掌”郑因的儿子郑璜,也不由齐齐感到意外。

可是,就在众人愕然呆立之际,惨变突然发生。

那蓝衣少年郑璜一见“散花掌”郑因扑到,不但没有一点思亲之情,陡然双掌一推,向郑因当胸击去。

那一掌正是“三十六手散花掌”中的煞着,“万花迎春”。

老子是骤见儿子,根本防不到会有这一手,儿子却像根本不识老子,猝出煞招,说时迟,那是快,嘭地一声,郑因口中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嗥,身躯被震得向群雄这边倒飞过来。

武骐心头大震,身形一掠,伸手托住凌空而落的身躯,口中大喝道:“各位截住他!”

群雄念头尚未转过来,被这突发的惨变震住了,一闻喝声,下意识地身形纷动,十几条光影,激射而出,把那郑璜围在当中。

武骐这时低头一看,只见郑因口角鲜血直淌,沾红了一大片衣襟,神色苍白,气息已是细如游丝,无神的目光,正吃力地望着武骐,嘴唇嚅动,似有所言,却发不出一丝声息。

武骐知道郑因已是五脏俱碎,命在顷刻,不由暗暗一叹,急急道:“郑大侠,你还有什么话说?”

郑因吃力地吐出一阵低弱的声音:“武……武公子……问……问他……他……”

话说一半,头一歪,已经气绝,魂归道山。

武骐心头不由一酸,托着尸体,缓缓走入包围圈中,目光一扫,只见群雄皆是一脸怒色,而那郑璜,不但毫无悲痛之色,而且神态镇定,面对这许多高手,竟没有一丝惧意,“二淮三杰”金老大首先目注武骐手捧的尸体,道:“郑大侠已死了么?”

武骐点点头,目注郑璜沉重地道:“郑世兄,禽兽无心,尚知骨柔肉之情,你恁地竟掌毙亲父,连禽兽都不如了!”

只见郑璜一怔,讶然道:“你说什么?”

“面对生父,你该如何了断?”

郑璜纵声一笑道:“天下哪有这等奇事,硬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硬说是区区父亲,在下倒要请教请教阁下是谁,何以这么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群雄个个气愤已极,“二湖龙王”大怒,厉声喝道:“郑璜,你简直死有余辜,连父亲都不认了?”

郑璜冷哼一声,目光飘然在群雄脸上巡视一圈,道:“各位若为死者报仇,在下接着就是,可是硬说他是区区父亲,嘿嘿,在下却要你们一个把话说说清楚,究竟你们是不是疯子!”

“二湖龙王”萧天经神色大怒,厉声道:“好个孽障,杀之不为过,老夫就先宰了你,皆你老子雪恨!”

话声一落,身形直扑,掌出如刀,挟着一股刚猛劲气,向郑璜劈去。

可是武骐却心有疑团,郑璜那“疯子”二字,倏然触动了他的灵机,见状慌忙大喝道:“萧老前辈,快住手!”

萧天经招式方出,一听武骐喝声,神色怔了一怔,掌势急收,退步停身,侧目道:“武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武骐抱拳道:“小可心有疑念,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他,看看他杀父的动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再决定处置不迟!”

说完,目注郑璜道:“在下江南武骐,现在想对阁下提出几个问题!”

郑璜神色一震,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江南世家公子,区区久仰盛名了,武世兄有什么话请问!”

武骐冷冷道:“阁下是否姓郑名璜?”

郑璜点点头道:“不错。”

武骐沉声道:“那你何故不认生父?”

郑璜变色道:“想不到武世兄也这般晕头,天下姓郑的何止千万,难道个个都是在下的父亲不成?”

武骐神色一寒,道:“你的确不认识郑大侠?”

郑璜摇摇头冷冷道:“老实说,在下上有双亲,下有妻室,怎会认识此人?”

武骐心头一动,故作怒道:“就算你不认识他,也不能对一个素无恩仇的人,猝下煞手,这点不知你作何解释?”

郑璜冷笑道:“他刚才突然扑到,我怎能知道他怀着什么心意?用掌出招,意在自卫,岂能知道他这么不济事,一招之下,立刻命归阴曹……”

“胡说!”

场中突然响起一声厉喝,武骐目光一瞬,却是“飞天怒鹰”蒋仁,神色之间,似已忍无可忍厉声道:“武公子,你岂能再让这狼心狗肺的小子强辩下去,若公子不忍出手,我蒋某就先毙了他!血祭我郑大哥在天之灵!”双掌一摆,蓄势欲起。

要知道蒋仁与已死的“散花掌”郑因,平素私交甚笃,眼见这样惨变,早已怒火冲天,恨不得立刻出手报仇了。

武骐了解蒋仁情绪,忙摇手道:“蒋大侠且慢,愚见这位郑兄之言,似乎并未说谎!”

他阻止了蒋仁动手,目光转视郑璜道:“郑璜,那位蒋大侠你还记得么?”

郑璜摇摇头,“飞天怒鹰”蒋仁气得脸色铁青,厉笑道:“他眼里连父亲都没有,还会认识我?”

郑璜冷笑道:“要为死者报仇,就请站出来,别像疯子一样,尽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蒋仁再也无法忍耐,厉喝一声:“小子纳命!”

身形冲天而起,连盘三匝,双掌如山,快如一阵狂飙向郑璜当头压下。

这一出手,正是独门绝学“鹰翻雕击”身法,由上而下,掌上之势,何止千钧。郑璜的脸色不禁一变,就在这刹那,场外突然响起一声娇叱:“好啊!这么许多人,竟然欺侮一个后生少年,打!”

—条纤小的身形,如电飞掠而至,一条银光闪闪的银鞭,凌空下落,就向掌袭郑璜的“飞天怒鹰”扫去。

这半途杀出的程咬金,来势虽然比“飞天怒鹰”掌力下压之势略慢,但那丈八银鞭却刚刚够上距离,“飞天怒鹰”不遑伤敌,只能先求自保,把一股怒火,完全转移到那女子身上,一声怒叱,身形凌空一横,长臂一伸,凌厉的挥出一掌,威猛的掌劲,挟着骇人的狂飙,向手持银鞭的女子撞去。

错非是“飞天怒鹰”,也无法在半空中转身避招击敌,银鞭少女似乎料不到鞭势竟会落空,她在这刹那,人在半空中却无法像蒋仁一般避开,急急娇呼道:“璜哥救我!”身形却疾速向地上飘落。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飞天怒鹰”恨怒出手,岂能让对方逃开,半空中的身形,如附骨之蛆,挟着如山掌影,向银鞭女子当头压落。

银鞭女子的呼救声,与“飞天怒鹰”的变招,几乎是同一时间,场中陡然响起一声惊喝:“大侠,快住手!”

一条人影,冲霄而上,双掌横里向上挡去。

众人目光一瞬,见挺身喝阻的不是郑璜,而是“二湖龙王”萧天经,齐齐的大感意外。

愤怒的蒋仁,眼角余光一瞥,见状也大大一怔,可是招式已老,撤掌已是不及。

嘭的一声大响,“二湖龙王”的掌力已与“飞天怒鹰”掌势凌空接实,把“飞天怒鹰”震得在半空中连翻二个空心筋斗,飘落一丈之远。

蒋仁这时既惊且怒,变色道:“萧老,这是什么意思?”

“二湖龙王”萧天经抱拳道:“蒋大哥,老朽卫女心切,不得不仓促出手!”

“什么?那是你女儿?”

“飞天怒鹰”蒋仁神色一震。

群雄这时方明白“二湖龙王”萧天经出手的缘故,也一阵错愕,齐齐向那银鞭少女望去。

只见她一袭灰毛外套,下身是一条紧紧的褐色窄裤,年纪仅只十八九岁,瓜子脸,大眼睛,生得娇小玲珑,楚楚动人,此刻正一拉郑璜的手道:“璜哥,你怎么杀人啦!”

郑璜冷笑一声道:“这批人像是疯了一样,那个死者突然扑上来,我一惊出手,想不到他就这样死了!”

“二湖龙王”双目一瞪,接着目光触及爱女萧媛云,立刻变得柔和起来,急急道:“云儿,这么多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那少女黛眉一皱,满脸惑容地道:“老丈是谁?素未谋面,怎么占我便宜起来?”

“二湖龙王”怔了一怔,喝道:“我是你父亲,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语气中露出一阵焦急。

郑璜狂笑一声道:“云妹,你看如何?又来一个混充你父亲的……”

“二湖龙王”大喝一声道:“竖子住口,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女儿,岂有冒认之理。”

少女冷笑一声道:“我姓名虽是萧媛云,却与你老人家并不相识,这不算是冒充是算什么?难怪璜哥说你们都是疯子……”

此言一出,群雄暗暗皱眉,“二湖龙王”气得全身发抖,碧眼发火,抖声道:“云儿,你是迷了心窍,还是故意装作,怎么与那个禽兽不如的杀父逆子搅在一起?”

萧媛云冷笑道:“你老人家才是鬼迷了心窍,说的话愈来愈使我不懂了,璜哥是我的丈夫,我不与他在一起,难道要与你们这批素不相识的人在一起?”

“二湖龙王”脸色发青,蓦地,哇地一声大叫:“气死老夫……”

张口喷出一道鲜血,人已咕咚一声倒地,气晕了过去。

群雄登时大乱,纷纷上前扶起,就在这纷乱之际,萧媛云已一拉郑璜道:“你不走还待什么时候!”

二人身形电掣而起,向场外飞掠而逝。

“回风柳”章婷首先发觉,娇叱道:“往哪里走!”

反手长剑出鞘,就欲追去,武骐却忙拦住道:“章女侠,让他二人走吧!”

章婷柳眉一挑,杏眼圆睁,讶道:“武公子,这是为什么?”

武骐目光望着萧媛云与郑璜逝去的方向,沉思道:“章女侠,你留下了他们二人又怎么办?”

—言提醒梦中人,章婷一怔,道:“不错,唉!’

一声长叹,包括的许多无法口传的意思。

情形确是如此,若单单是一个郑璜,处置上就比较单纯得多,要擒要杀都好办,可是现在又加上一个萧媛云,事情就复杂了,她虽不认“二湖龙王”为父亲,但是群雄谁能在萧天经面前动手杀了他女儿呢?而且就是要擒郑璜也变得极困难了,因为萧媛云必会插手。

再说萧天经现在气得晕过去,他唯此独女,有什么损伤,难保不会痛心,那时伤她的人岂不是自找没趣。

如不动手,这样僵持下去,萧天经醒转,受了这些刺激,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些都是别人想不到的事情,可是在武骐脑中却都已考虑过了,但若以为武骐真为了顾忌这一点,而放走二人,却又错了,他心中正盘算着一层更深的计划。

“二湖龙王”在众人急救下,已慢慢醒转起立,当他目光一扫,场中已失去爱女影踪时,不由一怔,道:“老夫的女儿呢?”

“回风柳”章婷走近低声他叹道:“走了……”

“二湖龙王”大怒,道:“谁放她二人走的?”

“铁刀孟尝”周成忙接口道:“是武公子的意思!”

他说到这里,接着一叹道:“武公子的深意,老朽极为了解,骨肉亲情,就是帝王枭雄,万恶之徒,也不会泯灭得一丝无存,然而令媛及郑璜都视父亲如陌路人,萧大侠不觉得奇怪么?”

这番话不但使“二湖龙王”神色大动,就是其余人也默默深思起来。

萧天经目光一扫,皱眉道:“周局主的话,确有见地,莫非小女及郑璜都受了药物迷惑,泯了本性?”

“不会!”

群雄中突然有人这么回答,众目瞬处,那是一位潇洒的灰衣老者,正是名闻岭南的伤科名手靳长春,武林中有名的“煞剑仁医”,不但一手剑术奇佳,医道也极精奇。

“二湖龙王”见靳长春如此否定,不由问道:“靳兄医术著称于世,对药物谅必也有研究,何妨表示一下意见?”

“煞剑仁医”靳长春沉思着,缓缓道:“任何药物,迷失了灵智,被迷的人必有二种特征,其一是目光呆滞,其二是言语应付,极不讲理,完全受施药人的指挥,可是令媛及郑少侠眼神之间,不但毫无呆滞迹象,而且应付说话,除了六亲不认外,仍是有条理,这种现象绝非中了什么谜药!”

“二湖龙王”变色道:“以靳兄这么说,小女及郑璜难道真是叛逆变性了!”

靳长春摇摇头皱眉道:“就是叛逆变性,也有原因,周局主之言不错,其中必有蹊跷,可是若说不是中了迷药,怎会变得六亲不认呢?症结所在,老朽也不明其所以然,想起老朽盟弟失踪,唉!老朽也是心乱如麻……”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忧形于色。

群雄被这番话说得个个困惑万分,周成却道:“咱们何不听听武公子意见呢?咦!武公子呢?”

群雄齐齐一怔,众目扫视下,才发觉武骐早已不知去向,倏见“回风柳”目注地上,惊呼道:“咦!地上尚有留字!”

不错,地上留着一片端整的字,像是用鞋急急写就留下的,群雄纷纷围近一看,只见地上写着:“我已蹑踪二人侦查其中隐秘,各位请安心等候,因人多不便,故不惊动各位,若有结果,自当立刻返回报告!”

周成蓦地一击道:“想不到武公子年纪轻轻,竟有这等机心,不错,要查根由,唯有欲擒故纵,慢慢挖根!”

原来武骐眼见萧媛云及郑璜一走,早想跟下去,却又唯恐人多,坏了自己盘算,及见“二湖龙王”醒转,众人纷纷上前慰问,才趁众人未注意之际,身形一溜,悄然的离去。

这时,众人只有静静地等候武骐消息,等候中,自不免把话题转回到迷药的问题上,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却始终没有结果,变成了一个谜团,但是时光不留情,天色却慢慢暗了下来,眼见暮色低垂,仍不见武骐影子。

于是在“二淮三杰”金老大的提议下,众人又在林中为已死的“散花掌”郑因,营建一座新坟,把尸体葬妥,返回金家堡中等候。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武骐的消息却一点也没有,犹如黄鹤升天,杳无影踪,把群雄等得个个心焦如焚……

午后春阳,似血如轮。

江淮的原野,虽已微有绿意,但寒风刮在人脸上,仍像利刃一般刺骨。

从金家堡到江淮的黄泥大道上,一个穿着银色披风的英俊少年,在寒风中急掠。

他,正是名闻江湖的江南世家公子武骐,此刻急急赶程,想追上郑璜及萧媛云二人。欲由二人身上,去探查胞妹及其其余失踪人物去向,这是他一种大胆的假设。

唯因武骐天性谨慎,在未证实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之前,不愿惊动其余之人,因此起身晚了一步。如今追出了二里之遥,却仍没有看到那二人的影子。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由于二人遁身的方向,仅有这条通向江淮的大路,是以除了在路上密切注意外,他把全部精神放在心中的许多谜团上。

正如“铁刀孟尝”周成所说,武骐见郑璜父亲如陌路,一掌击毙父亲之举,感到极度怀疑,觉得其中一定有耐人寻思的极大蹊跷。

尤其“二湖龙王”之女萧媛云一出现,无独有偶,竟然也面对生父,恍若不识,更加身了武骐心中的怀疑。

只是他心中非常困惑的是,郑璜及萧媛云怎么会性情大变,亲情全泯了呢?

若说这二人天生恶骨,全无骨肉之情,则根本不可能,就拿“二湖龙王”骤见爱女现身,那种激动的表情来说,若萧媛云平日本已忤逆,怎能赢得老父这般痛爱。

那么,是服了迷药,迷了灵智?

武骐也觉得不对,凭他幼受家训,父母所授的渊博知识来判断,感到灵智全泯的人,应对言词之间,绝不会这般灵活。

在这一点上,他的见解又与“煞剑仁医”不谋而合,可是任他如何苦思,却无法解开这如谜般的症结。

路程在武骐的苦思中逝去,蓦地——

他刹住急奔的身形,脚步疾速的慢了下来,目光注视着前面十丈左右的两条人影。

仔细凝视下,果然不错,正是杀父的郑璜及“二湖龙王”之女萧媛云。

就在这时,只见二人身形一转,投入一座秃林之中,武骐此刻已谨慎万分,唯恐对方发觉自己蹑踪,早已闪身道旁,借着荒草林木掩身钻行,一见二人转身入林不见,急忙两个起伏,窜到林边,目光一扫下,从秃林交错的树干隙缝中,依稀看清两人走入林后一座修竹围篱内。

那是江淮间常见的农家,三间茅屋,围着一带竹林,只是四周并没有旁的人家。

武骐蹑足掩身到竹丛外,倏然犹豫起来。

以郑璜及萧媛云二人进入这茅屋看来,屋中显然有人,那么屋中是怎么样的人呢?二人到此是为了什么?

这些都是武骐亟欲知道的问题,他极想跟入一探,可是现在是大白天,想到万一因此打草惊蛇,把二人惊跑了,岂不枉费一番心机。

于是,他强抑住一肚子疑云,就伏在竹林中,暗暗窥探等候,采取了死盯死守的笨办法。

其实,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计谋。

茅屋门户紧闭,竹林内的围场空荡荡地,一丝声息都没有。

两个时辰过去了,武骐不但看不透屋中的情形,倾耳细听下,茅屋中竟然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武骐不但等得心焦如焚,而且心中迷雾重重,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茅屋中没有人?若是有人,屋中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几次忍不住想掠入屋前探一探,终于忍住未动。

就在进退两难,犹豫不定之际,茅屋的木门倏然呀地一声打开了。

只见一个年约四十岁,面目清癯而阴沉,穿着一袭灰色锦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那灰袍人右肋挟了一只小皮箱,手中拿了一根竹竿扎着条白布,上面赫然是“江南铁算子,铁口谈相”九个字。

嘿!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武骐看得暗暗一怔,心中不由万分奇怪起来。

屋中果然有人,他自觉刚才的判断,还没有错误,奇怪的是,这两个时辰中,屋里寂寂无声,郑璜及萧媛云二人进去了,却出来这么一个家伙,这家伙在这两个时辰中,在搞什么鬼?

怀疑之中,却见那个算命的先生抬头望了望天色,反手阖上门户,缓缓举步走了出来。

武骐慌忙蹑足退出竹林,身形一晃,再退入秃林,伏身地上。

因为竹林外正是一条蜿蜒小道,他若不退身,难免会被对方发觉。

那算命先生此刻走出竹林围篱,延着弯曲的小道,默默而行,方向正是附近的江淮城。

这刹那,武骐想起了许多武林子弟及高手都是为了北京天桥的传说,纷纷趋往,结果皆神秘失踪,现在无巧不巧,这茅屋出现的也是卜者,心头顿时一震。

眼见对方缓缓离去,心中又举棋不定起来,自己是追踪这个诡谲的“铁算子”呢?抑是依旧等候郑璜及萧媛云二人?

情形极为显然,自己只有一个人,盯不住两方面,仅能作一取舍,可是这个决定,却会影响到未来的结果,万一不当,将是全盘落空。

他想了又想,把对方作了—番观察推敲,决定还是留下来。

这是因为郑、萧二人自进了茅屋后,至今没有出来,使他好奇心大起,决心查个究竟。再则,这个诡谲的“铁算子”到江淮城中似乎想做夜市,若是这边落空,再往江淮去找不迟。

这样一想后,于是安心静等那算命先生走得无影无踪后,身形一长,越过竹林,飘落茅屋门口,朗声道:“屋中有人么?”

茅屋里回声寂寂,毫无动静。

武骐剑眉一挑,冷笑一声,又道:“二位若不出来,区区只能自己进来了!”

屋中仍没有回答。

武骐一提真元,单掌猛然向木门推去,嘭地一声,门户大开,他一掌护胸,一掌防敌,脚步已跨入茅屋,目光向房中一扫,心头一震,口中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屋中竟然没有人,却赫然摆着两口红漆棺木,一阵阴森森诡谲的气氛,似乎包围着武骐,使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情形竟是这样,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事情的发展,似乎愈来愈诡谲迷离,令人无法揣测。

武骐再度扫视阴森森的屋中,不由忖道:“难道郑、萧二人走了?若是如此,无疑自己行踪已落在对方眼中!”

他心头恍然若失,心念一转,觉得那神秘的卜者,竟伴着二口棺木,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实大违常情,奇念一起,他忍不住想看看棺木是空的,抑是实的?伸手一试,棺盖丝毫不动,竟已全部钉死。

武骐暗纳一口真元,五指一按棺盖,开声吐气,嗨地一声,向上一提,喀嚓一声巨响,右边的棺盖应手而起,目光一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棺木中躺着一具尸体,而这尸体正是杀父的郑璜,脸色苍白,直挺挺的躺着,没有一丝气息。

武骐强按住悸动的心神,又把另—口棺盖板起,吓,一点不错,躺在另一口棺中的正是“二湖龙王”之女萧媛云。

他一生中从未碰到这种诡谲怖人的事,周身不由冒出一阵冷汗,手一缩,嘭地一声,棺盖应声而落,复又盖上,人已倒跃出茅屋。

刚才还如生龙活虎一般的人,竟然毫无声息的死去,这不是那个“铁算子”下的毒手,还会有谁?

可怜那郑璜没有死在群侠手下,竟死在别人手上,尤其萧媛云,若她老父获讯,将会如何痛心呢!

情形至此,武骐才恍然若悟,两个时辰,寂寂无声,原来那“铁算子”竟在从事谋杀工作,以预置棺木情形看来,“铁算子”显然早存置二人于死地之心。

他心头顿时冒起一股怒火,长身而起,直奔江淮。

他想设法活擒那个“铁算子”,不但要逼他供出其余人的下落,还要问问他为什么这般心狠手辣……

暮色四合,寒风更劲。

等武骐赶到江淮城,天已黑暗下来,街下一片灯火,他放慢脚步,信步游目,搜寻那“铁算子”下落,果在一座茶楼门口,找到那条白布长旗,四周围着一大堆人,生意似乎非常兴盛。

武骐排众而入,只见那灰衣卜者正坐在一条长案后,为一过路者谈相,他冷眼旁观了好久,却无法看出对方功力的深浅,尤其那份详细推算解释,若非武骐见了刚才在茅屋中的经过,真以为他是一位精于命理而以此营生的普通算命先生。

但是对方愈深藏不露,武骐愈加不敢大意,为了确实掌握这条仅存的线索,他觉得唯有智取,比力取可靠得多。

好容易等那些算命人付钱离去,武骐立刻一屁股坐上长案对面,强压一肚子怒火,道:“小可来请教先生!”

铁算子望了望武骐,目光陡然一亮,呵呵笑道:“欢迎!欢迎!不知公子要算命,还是要看相?”

武骐冷冷道:“挑你拿手的,谈相算命随便!”

铁算子点点头,整了一整神色,道:“山人依公子气色来说,阴暗不定,青黄交杂,心头不但忿怒不安,而且怀着严重心事,公子看山人说对了没有?”

武骐暗暗一震,心忖:“好家伙,果然有一手,莫非我在那茅屋外潜伏时,他已知道了?”

这刹那,他感到对方实非易与之辈,不论这番话是暗藏机心,抑是真的以相断言,就凭这份眼力,也表示出绝非普通江湖俗流。

心事已经点明,武骐也豁开了,坦然冷笑一声道:“先生好眼力,不错,小可心中确有疑难之事,现在不妨就以小可心事请先生指示迷津,顺便猜上一猜!”

铁算子阴沉的脸色微露出一丝笑容,仿佛感到得意,点点头道:“好,山人不妨把公子心事猜上一猜,看看是否猜中!”

说着,目光在武骐脸上转了两转,接下去道:“公子天庭开阔,双眉入鬓,隆准似山,以你这副相貌,生于官家,至少一品,生于庶屋,也可称一方名士,照说不该有什么困难,若有心事,必是为了别人之故,对么?”

武骐暗暗冷笑,心想:“你既然把话点明了,我也索性明着来,看你如何回答?”

忖着,口中已冷冷回答道:“不错,在下确在寻人!”

铁算子接口笑道:“现在请问公子,是找亲人,是寻朋友?”

武骐心念一动,道:“朋友。”

铁算子一指桌上放着的一小盒字卷,笑道:“若公子不嫌山人故意卖弄,何妨抽抽两个字,或许山人能猜出公子找的是谁?”

武骐冷冷一哼,随手抽出两个纸卷,他倒要看看对方搞些什么名堂。

只见铁算子把纸卷依次打开,一个是“秋”字,一个“南”字,立刻哈哈一笑道:“秋令肃煞,万木萧萧,南方为郑之土,公子连抽二字,是表示在找两个人,一人姓萧,一人姓郑,山人猜对了么?”

武骐脸色一沉,道:“先生果然高明,现在小可要请问先生,二人的死因了!”

四周围围观的人一见“铁算子”说得这么准,俱都睁大了眼睛,人人现出惊奇之色,他们哪里知道二人皆在避免惊世骇俗,打上了哑谜。

但武骐那番话等于挑明了,说话间紧张地已暗暗提气,防御对方有什么意外举动,哪知“铁算子”神色一愕道:“公子说什么?令友死了?”

武骐反问道:“先生既知道这么清楚,就该知道敝友此刻生死,何必故作懵懂!”

“铁算子”闭目掏指,似在推算,顷刻,睁目大笑道:“公子说笑话了,令友并没有死!”

武骐几乎按捺不住,冷冷道:“你是故意把话说反……”

“铁算子”似乎不解武骐语意,瞪目道:“山人怎么会故意说反话,依先天八卦判断,令友绝非早夭之命,山人说没有死,绝对没有死!说不定立刻来找你!”

武骐情不自禁脱口骂道:“放屁!”

铁算子双手按桌,霍然起立道:“这算是什么话,山人以卜推断,公子怎可出言骂人!”

武骐冷笑一声起立道:“若你的话不准怎么办?”

铁算子狂笑一声道:“山人的话,若有一丝不验,任凭公子如何处置!依刚才推断,令友不出明晨,自会找你,正应了一句俗话: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

武骐暗暗忖道:“这岂非睁着眼说瞎话,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交代!”

口中冷笑道:“若是不准,你明天一走了之,要我到哪里去找你?”

铁算子想了一想,笑道:“依公子该怎么办?”

武骐星眸一转,觉得大庭广众下,实不宜弄僵,笑道:“其实小可是考验先生断言是否正确,若是真灵,小可还有疑难请教哩,今夜区区就请先生同宿对面客栈中如何?”

铁算子想了一想,笑道:“公子是个好主顾,山人非常清楚,生意上门,岂有推却之理,只是在下有个怪癖,不习惯与人同房,不如折衷一下,分房而睡如何?”

武骐暗暗冷笑道:“这家伙大概习惯与死人同房!”

表面却沉思着道:“好,就这么办,先生现在可以收摊了,所有损失,全由区区包了!”

说完掏出一锭十两纯金,放在案上。

铁算子竟连连答应,毫无犹豫地收下,忙着收拾,就在众人啧啧私议下,同武骐进了茶楼对面的“万盛客栈”,由武骐要了后院二间隔邻雅房,那铁算子竟抢先进了右边一间,向武骐道:“承蒙盛情招待,明天再谢了,现在山人亟欲休息片刻,公子请便!”

说完话,反手把门阖上,??嚓一声,竟落下了锁。

武骐暗暗一哼,索性故作大方,进了左边一间,把前后窗户全部大开,门户虚掩,也到床上盘膝而坐,阖目运功起来。

难道武骐真的毫无防范对方有逃遁之心?

不,他所以前后窗户大开,垂帘阖目,正是以内家听风辨音之术,暗察隔壁动静。两间客房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板墙,武骐觉得只要隔壁一有动静,自己不难发觉,立刻采取必要的措置。

但是,他下意识的感觉,那铁算子绝不会逃,依铁算子刚才便把死了的人,说成活的,显然在故作惊人之笔。

那么,他那番故弄玄虚,真正的用意何在呢?很简单,对方显然在自己身上怀有绝大的阴谋。

问题是在对方有什么阴谋?以对方入房立刻落锁之举,显然对自己采取了严密的防范。那么,他将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对自己下手呢?

桌上的油灯,被窗外呼呼吹入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微弱的火光似明似暗,正如武骐的思绪一样,激烈的起伏不息。

可是,武骐却忽略了计谋上的要点,由主动反而陷入了被动。

这也难怪,一方面是时候尚早,前院不时传来喧哗之声,在这夜市方殷之际,万一一举制不住对方,难免惊世动众,反而不妥。

二方面,他估量不出对方功力深浅,动手实在没有把握,故也想用奇谋,能出其不意,一袭得逞,在这种情形下,他只有先盯住对方,苦候机会。

夜色渐渐深了,人声静寂,街上已传来初更的梆子声。

可是隔壁却静悄悄地,一丝动静都没有,这情形竟与在城外茅屋中一样,那铁算子似乎与武骐又干耗上了。

武骐此刻暗暗决定,一过二更,若仍无动静,自己定凭一身艺业,闯进去拼一拼再说。时间如水一般流过去,街头又梆梆响了二下,二更天终于到了!

武骐脱下银色披风,按一按腰际长剑,身形一长,正欲窜出窗旁,蓦地,一丝轻微的衣袂飘空之声,自窗外传入耳中。

方自欲动的武骐,心中暗吃一惊,忖道:“这夜行衣袂声来自院外,莫非是铁算子约好的帮手?”

这一想,长剑立刻出鞘,身形嗖地一声,立刻激射而起,哪知人刚到窗边,窗外蓦地出现两条人影,直挺挺地站在窗外,武骐想不到对方来的这般快,一凛之下,身形疾速顿住,凝神一视,心头不由一阵悚栗,忍不住骇极而呼。

在幽暗的灯火照耀下,窗外二人脸色更为苍白,一男一女,正是他亲自在茅屋中看到的,气息全无,钉死于棺中的郑璜及萧媛云二人。

这刹那,他的血液和骨髓,都像是凝结住了!

武骐用力眨了眨眼睛,灯火虽暗,他自信并未看错人,但是这二人明明死了,怎又复活了呢?难道是冤魂不散?

时间像在霎那之间,全部停顿了,只见萧媛云一声尖笑道:“武少侠,还认得我们否?”

武骐无法分辨她的语声是像人一般发自丹田?抑或是那种阴凄的鬼语,他惊悸地大喝道:“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话声方落,一声阴森的冷笑,倏然响起。

笑声并非发自窗外二人,却自后窗传入,武骐心中又是一惊,方欲转身,倏觉一道指风,无声无息地袭向腰际。他突然警觉到出手的人必是那铁算子。

可是觉悟的太晚了,念头尚未转过来,人方转过一半,身躯已应指而倒,嘭地一声,撞翻了窗旁矮几,腰畔一疼,眼前一黑,竟到底晕了过去。

后窗外立刻响起一声得意的冷笑,喃喃道:“江南武家公子,不过如此,嘿嘿!在茅屋前,大爷早就注意你了!”

语声中,一条灰影一晃而入,挥手拍灭桌上灯火,伸手抓起武骐,挟于肋下,向窗外一挥手,身形立刻如电掣般飘起,蒙蒙夜色中,只见三条人影,瞬息而逝,只留下了二间空屋,还有的:就是武骐身上那件银色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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