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桥——
凡不是北京城的人,进了北京城,不会错过到天桥去逛逛的机会。
就是北京城的居民,一有闲暇,也免不了去游赏一番。
因为天桥实在是个消闲好去处,算命拆字的,耍猴子的,舞刀卖艺的,卖狗皮膏药的,变戏法的,摆针线香品摊儿的,唱戏的,还有茶馆酒楼,几乎花钱的玩意儿,应有尽有,嬉笑声,金嗓子,破喉咙,锣鼓声,闹哄哄的一片,东一堆,西一摊,令人目不暇接。但这地方,也是四方汇聚,三教九流杂处,最最复杂的场所。
这一天的下午。
天桥上,一家客栈的泥砖矮墙边,围着一堆人,令人奇怪的是,这堆人开始互相窃窃私议,最后竟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发出声息,一个个像中了邪一样,眼睛直往人堆中望,与四周喧笑哄天的情形,形成强烈的对照,而且人群愈围愈众,经过的游赏客都因这种异常的情形,被吸引了过去。
是出了什么奇事?
从人堆头上望去,原来是个算命摊子;一张方桌,摆着一些纸张墨砚,坐着一个算命先生。头戴方巾,枯黄的脸色,死气沉沉,好像饿了两三天没吃饭,穿着一件洗得快发灰的黑布长衫,左眼还贴了一块黑膏药,仅露的右眼也紧紧闭着,对四周好奇围观的人,不问不闻,像在打坐修养,这副样子,令人看了就会恶心。
可是那桌边挂的一条长布旗上,口气却大得出奇:那是写着——“神卜算命铁口无二”八个大字。
这还不算,方桌上横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的更令人触目惊心,那是:“一言断生死”五个中型草书。
中国自古以来,上至帝王,下至庶民,对阴阳五行,生死休咎之学,可说都相信得近乎迷信,因此,对此痛下苦功,别出心裁研究的人也不少,因各人观点不同,代代流传,形成繁杂的支流门派。
如拆字算卦的有什么“奇门遁甲”、“七星灯”、“先天八卦”等等。相法又有“麻衣”、“柳庄”等等门户。
至于排八字更有“铁关刀”……等等杂说。
因此,任何人的生辰年月日时排成八个字后,若找十个算命先生,却会变成十一种演绎解释,各不相同,甚至相互诋毁。
为什么十个人有十一种解释呢?因为被算命的人,最后也会莫知所从,不知道听谁的好了!故而凡是替人算命卜卦,吃这口江湖饭的人,都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有点道行的,演绎时多少会保留一点,以免万一不灵。而完全混饭吃的,则言词之间,根本模棱两可,不着边际。
可是,这位貌不惊人的算命先生,那两块招牌,却口气大得吓人,但是若以为这许多人围着看他,那又错了。
凭几个大字,任何人都免不了存疑,而许多人眼睛真正望的方向,却是在算命者身后,糊在墙上的一块大红纸。
那纸上右一半写着八个字:
“甲寅
甲寅
甲子
甲子
而左一半却有四句批注:“凡生辰八字与此相同者,今年必死无救,不过——山人有禳解之术,信者可来一问。”
这就是真正吸引人的原因。不但因为这番话口气大胆,没留丝毫余地,而且懂一点的人,觉得这副生辰八字,虽有点问题,却并不是一副绝命八字,是以不少人都在详细研究。加以批注说得太斩钉截铁,神乎其神,因此,研究的人都有点把握不定,至于不懂的人,却在等结果,希望会有人提出反驳。
等的人果然没有失望,在足足焦候了一个半时辰后,果然有人开口了。
“请问山人大号?”
开口的是个气度文雅的长须老者,看样子像个饱学儒士。
一直端坐闭目的算命先生,右眼微微睁开一线,瞥了老者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淡淡道:“山人自号天智——”
老儒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响亮的名号,老朽常来天桥,这地方的算命卜卦摊子,不下于十余处,每一个老朽都很面熟,阁下好像面生得紧!”
天智山人神色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淡淡说道:“在下初到此地,请问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儒一指墙上那张红帖道:“那是谁的生辰八字?”
天智山人冷冷道:“在下并非是指定哪一位,而是根据流年哲理,推断出这副绝命八字,用作在下招牌铁证。”说着,指指桌上“一言断生死”那块牌子。
老儒皱眉道:“阁下似乎推断错了吧?”
天智山人鼻子一哼,反诘道:“老先生对此道也有研究?”
老儒谦虚地一笑,说道:“好说,好说,有研究谈不上,不过最近曾稍涉猎!”
天智山人紧逼地问道:“研究了几年?”
老儒回答道:“时间倒不算短,约有七八年了吧!”
天智山人冷笑一声道:“不瞒老先生说,在下对此一门穷钻苦研了三十年,如无独到见解,岂能来天子脚下亮相,老先生既懂仅仅只有七八年时光,嘿嘿,还是免开尊口吧!”
这番狂妄自傲的口气,加上那种不屑一辩的神色,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俱皆不禁一愕!显然,吃这行饭,也算是一门生意,任何人也没见过这种不怕得罪人的算命先生。
老儒始是一呆,显然他想不到会碰这么一个钉子。继则气得脸色发青,长须轻颤,嘴唇嚅动,说不出一个字来,半晌,才憋过一口气,怒叫道:“阁下算是什么话,老夫只是据理问疑,否则,你就不必把这副八字亮相公布,今天你若说不出个道理,老夫说不得要拿你投官,治以妖言惑众之罪!”
四周围堵的人都禁不住群起鼓噪,显然,他们对这位算命先生的神态大表不满。
但天智山人神色依然镇定如恒,独眼一扫,摇摇手,压平了哄声,正要说话,厚厚的人墙外,倏响起了一阵吆喝声:“众位乡亲,让一让,对不起,借光!借光!”
只听得外围的人群顿时响起一声轻呼:“金百万!”人头像潮水一般,纷纷让开一条通路,里面的人扭头望后一看,也个个露出尊敬的神色,纷纷退让。
只见一顶软轿,停在人挤人的甬道口,轿两旁站着四名青衣家丁,正打开轿帘,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红光满面,满身富贵气的圆脸老者,从轿中缓步跨出,走到算命摊前。他正是北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巨富金百万,因为这位金百万不但富可敌国,而且结交的全是当朝权贵,名门公卿,因此北京城的老少妇孺,可以说没有不知道的。
此刻,金百万雍容地走近天智山人微微一笑道:“据家丁传报,先生休咎通神——”
话方说到一半,倏瞥及墙上那副八字,目光顿时发直,脸色骤起激烈的变化,一阵青,一阵白……
那算命先生一见金百万表情又惊又怒,神色也是一动,道:“员外是来算命?”
金百万举起轻颤的手,一指墙上,铁青着脸色,怒道:“你恁地把我的生辰八字贴在墙上?”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神色皆是既惊且惑。可是那位算命先生似乎早已料准会有这句话,淡淡一笑道:“员外言差矣,在下刚才声明过,这仅是山人依据流年,推断出这副绝命八字,以警世人,想不到却会与员外的生辰巧合……”
金百万怒斥道:“胡说——”
天智山人冷冷道:“哲理自有根据,当着大庭广众,岂是能信口胡言的!”
这时围观的人群,表情皆惊奇不止,尤其一些幸灾乐祸的人,皆等着一场好戏,看看这狂妄自傲的天智山人,究竟会说出什么道理?
盖那墙上的八字既是绝命,但金百万却是既富且贵,而且人也好好活着,哪有一夭折之相,这样一个活对证,倒真是现成的测验。
金百万似已被算命的肯定断语所震住,立刻道:“你倒说来听听,那八字什么地方不好,本员外也算过命,别人都说不但富贵俱全……从来没有人说不好过……”
天智山人哈哈一笑,道:“那些人只是阿谀你员外,目的在钱,再说他们也未必窍通……”
“哼!我倒要听听你的见解!”金百万怒气冲冲的打断他的话。
一旁的老儒却大笑接口道:“话由人说,见证却是活的,以金员外一生富贵荣华,谁能说这副八字不好?”
天智山人冷笑着道:“在劫不在数,在数劫难逃,生死之事,谁都昧于今日,不知明日,眼前之事,犹如镜花水月,你能保证天无不测风云,人无旦夕祸福?”
老儒一呆,金百万话已冲口而出:“那么,你说这副八字坏在哪里?”
天智山人淡淡道:“山人当然会解释清楚,但若光白说……嘿……嘿……”故意顿住话头。
金百万冷笑道:“要多少润礼?”
“百两纯金。”天智山人答得非常干脆,但围堵的人都吓了一跳,好大的口气!
金百万厉色道:“千两黄金也有,只怕你拿不出真章!”
天智山人死气沉沉的脸色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道:“听了之后,员外酌量着给也不迟!”
说着缓缓起身,指着墙上那张大红纸解释道:“这副八字天干四柱皆为甲,地支四柱年月二支为寅,日时二柱为子,甲在五行之中属木,寅为火,子为水但最坏的一点是甲木虽众,却缺土,无根之木难成林,若地支四柱皆是火,倒也成一格局,木能生火,火有木烧,命注位尊权重,生杀予夺。可惜的,时日二支是子水,子水为水中最厉害凶凶的水,套用俗语,等于是地流洪水,一发即行泛滥,加上寅火为火中最弱之火,犹如冬之日,暮之夕阳,被水一冲,鲜有不熄者。今年是甲辰年,属龙,又是水,龙为天,天地二水夹攻,等于上有豪雨,下有猛水,现在已交十月之令,秋冬肃煞,明日更是亥癸日,又是大水一场,依推断,逃不过明晨子时生死大关。”
这一番话说得金百万脸色又是大变,但口中犹自不信地道:“你这不是胡说吧?其他算命的,说我地支双子为‘水火相济’,不但不相冲,而是相克相生,互济为用之妙!”
天智山人缓缓坐回椅上,淡淡道:“那种推断根本是奉承,听不听在你!”
一旁老儒却接口冷笑道:“金员外何必听他胡诌!以您老一生,有多少人能及,依老朽见解,根本是一派胡言。”
可是金员外却是当局者迷,事情关己,心情无法不乱,又盯着算命的道:“你说我活不过明晨子时?”
“不错,君子言凶不言吉,依命直断,绝无虚言!”
金员外脸色苍白,抖声道:“你不是写着有禳解之法么?”
“不错,但另有代价!”
“说说看。”
天智山人独目向金百万脸上一扫,道:“尊相印堂虽黑,但黄庭、驿马间,却仍有紫黄之气隐腾,最近似得奇珍,对财物颇有所获,对么?”
金百万神色又是一震,呐呐道:“你……你怎么知道?”
天智山人嘿嘿一笑道:“命是根本,相是机运,山人对此下过苦功,岂有看不出之理。”
金百万神色瞬息数变,那番准断之言,使他不能不信,盖方在昨天,他在东琉璃厂的古董店中,购到一块龙形碧玉,鉴别之下,正是万金难求的奇珍。
于是他急急道:“先生究竟要多少代价?”
天智山人笑道:“好说,员外家资千万,对金银多少,谅不乎,这样,在下包你能逃一劫,就拿你那块龙形碧玉作为代价如何?”
金百万脸色又是一变,呐呐道:“这怎么……行,改作现金如何?”
“不要。”
老儒冷笑道:“看样子,你是早已心存欺诈了!”
此言一出,金百万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惊慌的神色又变成怒意,冷笑道:“原来阁下以算命做幌子,有所图谋而来!”
天智山人神色一冷,寒声道:“笑话,员外是自己找来的,在下虽难以此为生,可没有上门请过谁,员外不信便罢,怎可出言辱人?”
金百万厉色道:“若我明天不死,你怎么说?”
天智山人冷冷道:“在下这半年之中,天天在此,绝不会走,若断验不准,嘿!要我命都可以!”
“好!”金百万怒气冲冲地一挥手,率了家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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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北京城中倏传出了惊人的消息,富可敌国,身体并无不适的金百万倏然无疾而终,死在床上。而且以当时情形及死后验身,不像是被人谋杀,巧的是死时正是凌晨子时正。
同时,一件刚买回来的奇珍,倏然不翼而飞。
这消息立刻轰动了北京城,居民相互奔告,自然,话题的中心,也落在那位刚到北京天桥设摊谋生的算命先生天智山人身上。
于是,天智山人一夕之间,由人变成了神,居民辗转相告。大清早,天桥上各色各样的摊子还没有摆开,那家客栈门口,就围立了一大堆人,都在等候那位算命先生,未见过的人想瞻仰风采,见过的人,想为自己算算命。
尽管金百万之死,闹得北京城轰轰动动,天桥上人头钻涌,但那位天智山人却像没事人儿一样,到辰时才姗姗走出客栈,慢吞吞地摆摊矗旗……
于是,等的人争先恐后地要算命,几乎挤垮了方桌……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天智山人的算命生意忙得吃饭时间都没有,但是找他算几时会发财,会飞黄腾达的人,都没有得到回答,得到的只有几句话:“君子问凶不问吉!发财升官,半靠命,半靠人,问了反而会难过。”
但问生死的人却奇验非常,说你明天死,绝不会等到后天。
三个月中,被他算准会死而死的人不下十个,而且有一桩巧合,死的差不多皆是武林人物。
关于天智山人的传说,像风一样,愈吹愈远,远至大江南北,蜀中南粤,都知道北京城中出现了这么一位神卜奇人。
于是,天智山人变成了—个谜。
三山五岳,四海五湖的武林人物,俱往北京赶,他们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却是查探他究竟是谁?
然而到达北京的许多名门高手,有许多人却突然失踪了,更有的死在北京城外的荒郊上。
死的人身上都有一张详细批注的生辰八字红纸,而巧的是八字都是“甲寅、甲寅、甲子、甲子。”八个字。
失踪的武林人物却像是银河中的陨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
武林中轰动了,与失踪有关的戚友,纷纷而来,查探失踪人物的下落,死去人物的死因。目标——当然是那位一直在北京天桥上摆算命摊儿的天智山人。
然而就在武林震动,江湖纷乱之际——
那位天智山人却也失去了踪迹。
时间,刚好自他出现天桥的半年后。
自此,再也看不到那位天智山人,于是许多人,包括武林中几位绝世高手,都在查觅这个神秘卜者的下落。
难道他真有神鬼莫测之机,未卜先知之能?
他与那些死了的人,及失踪的人,有关连么?
这一切都成了一团谜。
于是在谜的中间,展开了江湖亘古未有惨烈血腥的一幕。
而有谁知道,这是一件部署的非常周密的阴谋呢?因为这桩阴谋实在诡谲得令人难以想象。
于是,旧谜未解,却又发生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演变……
天上灰蒙蒙的乌云,像快要堆压在人的头顶上。
空中一片片羽毛,随寒风,飘飘飞舞,往地上落。
北京城的四周,已变成了银色世界,正是大雪天气。
家家户户都关着门,欢度一年一度的新春节日,通衢大道上的行人,因为风雪的关系,也分外来得稀少,可是这一天大清早,北京城的城门刚刚开启,冲进了一人一骑,行色急促地直驰城西驸马府大街。
马蹄翻飞,溅起一路积雪,马儿及骑士的口中,皆冒出阵阵白气,显然是一路急赶,没有停下休息过。
骑士头戴遮风狐裘帽,一身银色披风,以这身打扮来看,很像富家子弟,年纪似乎也不大,因为他低头御马急奔,很难使人看清他的面目。
陡然间,只见他一勒丝缰,在一座摆着石狮子的高大石库门口停了下来。
石库门上一方大招牌:“四方镖局”四个漆金大字,令人有雄豪威严的感觉。只是时间太早,大门还没有开,那骑士抬头望了一下,才悠悠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到了!”人已急急下马,把遮风帽往脑后一堆,露出一张英俊挺拔,不同凡响的容貌,嘿!年龄不过十八九左右,原来竟是位富家侠少。
他,神色之间,微露焦灼,急急伸手拍动门环。
砰!砰!砰!一阵门环急响下,大门倏猛然地打开,一位穿着锦袄的伙计,钻出半个身子,叫道:“大清早,门敲得这么急,找魂啊?”睡眼惺忪,一副虎虎的样子。
那位侠少倒并没有计较,一拱手道:“大师傅,抱歉,请向局主通报一声,说小可有急事求见!”
伙计鼻中方自一哼,已见年轻人从披风中掏出一张大红帖子,递了上来,伸手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晚江南世家二代武骐拜”……顿时神色一变,慌忙哈腰打躬,说道:“小的该死,不知是武少侠,快请进来坐,小的立刻通报!”
一侧身,开大门,躬身引进那位年轻侠少进了堂屋,急匆匆地一撩往后院的门帘奔入。
要知道江南武家在武林中盛名久著,已死的“神风剑”武尚义被誉为剑中之神,在世时江湖上尊为江南一只鼎,加以武尚义一生急公好义,任何纠纷,只要凭江南武家四个字,立刻消形,由此可见黑白两道人物对武家的尊敬。
就是传到这位独子武骐手上,仗着乃父荫庇,加上家传独门绝学十八路“神风剑法”,近二年来在江湖上也传得不少声名,在年轻一辈中,被誉为杰出人物,何况武骐地道母亲“铁手观音”柳江妆尚在世,是以武尚义虽已死去多年,门誉却始终不衰。自难怪那店伙一见拜帖立刻恭敬起来。
以这样的家世,武骐应该不会遭遇什么困难才对,可是,以他的焦愁神色看来,却像遇上什么急事,进门后连坐也不坐,负手踱着方步,来回走着,一副不安的样子。
没有片刻,门帘后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接着门帘一撩,走出一位古铜脸色,身材欣伟的老者,一见武骐,立刻呵呵大笑,拱手为礼,朗声道:“新正初春,想不到武世弟会光临,老朽失迎,请世弟不要见怪!”神情之间,透着极为欢愉亲切。
武骐忙抱拳施礼道:“周局主如此称呼,晚辈实不敢当。此来,第一是向老局主拜年——”
四方镖局局主周成忙哈哈大笑,截口道:“老朽倒是不敢当哩!世弟怎地同老朽这般客气起来,尊府与老朽虽走动不勤,论交情也不算浅哩,快,到后堂坐,老朽为你引见一些武林成名高手!”
武骐忙道:“啊!想不到局主还有客,晚辈因有事相询,局主赐告完了,还要赶回去,盛情只好心领了!”
周成这时目光一瞬,才发觉武骐眉宇之间困倦焦急,不由愕然道:“世弟究竟有什么急事?大年初,风雪大,这么长途奔波?”
武骐愁容复露,问道:“请问局主,舍妹来过否?”
周成啊了一声,讶然道:“令妹还未返家?”
这句话显然表示已看到过,武骐神色更急,道:“局主能否赐告,舍妹到北京城是哪一天,几时走的?”
四方镖局局主仰首想了一想,道:“三个月前,武二小姐曾驾临敝局,见过老朽,同来的还有湖南陈家堡的陈慧芬女侠……”
武骐接口道:“不错,陈家堡大小姐与舍妹为手帕之交,这次也是陈女侠邀舍妹出来玩的,她二人几时走的呢?”
周成道:“当时老朽就欲请令妹及陈家小姐落脚舍下,但她们称难得到北方来,要玩得痛快一些,见过老朽后,没有谈几句话就告辞了,自此以后,就没有再见过,老朽以为令妹已回府哩!”
武骐皱眉叹道:“不瞒局主说,晚辈一路前来,能想得到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见影子,同时湖南陈家也曾到寒舍打听陈女侠的下落,因此发觉人失踪得有点奇怪,故而家母极为焦急不安,命晚辈出来打听!”
周成皱眉道:“这倒奇怪了,令妹与陈女侠会不会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
武骐叹道:“这怎么可能?不论玩得怎么高兴,大年夜也该回家团聚啊!晚辈是初二出的门,过了年还不见这丫头影子,再说舍妹出门时,家母还告诉她年前一定要回家,她从不敢违背家母的话,若不是遇上什么事没有不回家的道理啊!”
周成点点头,叹道:“唉!老朽不是责备世弟,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放心她出远门,虽然武林人物,不拘世俗之礼,但世弟及令堂也太大意了。”
武骐焦愁更深,叹道;“都是那陈家堡大小姐,说什么北京城出了个神卜,算命奇验,把那个算命先生渲染得天上少有,人间少见,说动了舍妹之心……唉!真是活见鬼!”
周成一听这番话,神色顿时一变,急急道:“你是说令妹也为了天桥传说,慕名算命来的?”
武骐见了这位老局主表情,不自一怔,道:“是啊,局主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周成一顿脚,道:“糟!……”
武骐心头一惊,顿感不妙,也变色道:“糟什么?您……”
周成的神色已非常凝重,叹了一口气摇摇手道:“武老弟,此处说话不便,到了后堂,你就会明白,来!跟老朽进去再说!”
也不等武骐反应,一拉他的手,就撩起门帘,向后屋走去。
武骐心中更加迷雾重重,不由暗忖道:“这位在江湖上个性出名爽直的老镖头,什么事使他这等神秘,莫非他已知道我妹妹遭遇什么严重事故?”
心中思索着,人已行过天井,到了后厅门口。
厅在是静悄悄地,可是武骐在脚步跨入后,目光所及,心头不由又是一愕。
静悄悄的厅中,竟坐满了人。不但没有谈笑风生的现象,而且每人的神色皆凝重焦愁,形成一股沉甸甸的凝重气氛,令人欲窒。
谁都知道,四方镖局局主周成非常好客,江湖人物识与不识,只要到局子里亲慕名拜访,都会受到极丰盛殷勤的招待,以是博了个“铁刀孟尝”名号。
因此座上客满,并不算奇,然而这种异样的气氛,却不由不使武骐感到意外了。
而且座中有几位是江湖极负盛名高手,如个子瘦瘦,终年一袭黑衣的“追魂三判”郭明,紫面碧眼,年已六十的“二湖龙王”萧天经,还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回风柳”章婷女侠等,武骐都有过一面之识,如今竟皆坐在厅中,神色黯然,像有着无穷心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愕然中,只见周成说道:“来,来,武老弟,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天南一剑’尚一飞。”
说话间指着右手一位五十余岁身穿白色单衫的清癯老者。
武骐忙一抱拳道:“久仰,想不到在这里幸睹尚大侠风采。”
周成没等尚一飞客套,又拉过一步,指着隔座一位二十余岁文士道:“这位是鄂中‘七煞书生’,莫英风莫大侠!”
接着:“落魂指”方如群、“散花掌”郑因、“飞天怒鹰”蒋仁……介绍到“追魂三剑”郭明及“二湖龙王”萧天经等时,郭明等已同时起身抱拳微笑道:“咱们与武公子算是旧识了!”
等把上客一一介绍完毕后,周成目光一扫,语气非常沉重地道:“各位谅已知道,这位就是誉满江湖的江南武家二代武公子,据武公子刚才称,武家小姐也已失踪!”
此言一出,座中人都皆愕然于色。接着响起一阵轻轻讶声,似乎都微感意外。这也难怪,武家交游广阔,人缘极厚,就连正宗佛门少林一派对武家非常尊敬,竟然也有人动了上脑筋,那家伙不是没长眼睛,就是根本目无余子了。
然而武骐听了周成宣布,心头却更加震动了,极快地忖道:“他说‘也失踪了’,这‘也’字莫非表示座上这些声名赫赫的高手都是找人来的?”
想着,再也沉不住气,目光—扫,急急道:“各位长者难道也有亲戚朋友失踪了?”
紫脸碧眼,神态极神威的“二湖王”萧天经首先叹息一声,道:“不错,在座的几位都在找人和找凶手,想不到武大小姐也会失踪,看来这件事越加神秘严重了!”
周成接口道:“唉!话慢慢说,武公子,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反正有这么多人,早晚要商量个头绪出来!”说着已把武骐按在中间一张座椅上。
武骐此刻已心乱如麻,急急道:“萧大侠府上是那位失踪了?”
萧天经唉了一声愁容满面地道:“是老朽独生女!这丫头本来野得紧,没事爱乱跑,这一下可野出了毛病!”
武骐又移目对郭明询问道:“郭大侠呢?”
“追魂三判”郭明叹道:“是犬子……”
“啊!”武骐惊呼出声道:“华亭世兄也失踪了?”
要知道郭明手中双判向极少出手,同时为人谨慎,轻易不招惹人家,但—出手,从不让对方走过三招,七七四十九招“阴阳笔法”在江湖上有“一笔分阴阳”之誉,其子郭华亭得传七八,功力已算一流,如今竟也遭到失踪命运,怎不使武骐惊愕失声!
“追魂三判”郭明此刻点点头,武骐又移目注视“天南一剑”尚一飞道:“尚大侠府上是哪位失踪了?”
尚一飞眼圈倏然一红,黯然道:“寒舍倒并无人失踪!”
武骐方自一怔,却听得尚一飞接下去道:“只是拙荆死了!”眼眶在说完后已经涌出两行清泪,神色悲痛,只是强抑着未失声而已。
“啊!”武骐心头一震,道:“原来尚夫人已仙逝……”
周成却一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尚夫人暴卒在北京城外荒郊上,实使活人痛心,死者难以瞑目!”
武骐几乎跳了起来,惊呼道:“难道是被杀人谋害?”
周成摇摇头道:“说谋害,身上了无伤痕,说病发,尚夫人年纪不过四十余岁,平素极为健康,否则也不会从天南到北京来,唉!事情实在令人摸不出头绪。”
武骐皱眉道:“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
周成叹道:“线索倒有—条,只是太令人迷惑!”
武骐奇道:“局主何不对晚辈说一说。”
周成望了一望悲痛的“天南一剑”,叹道:“武公子,这件事老朽等下再详细告诉你,尚大侠伉俪情深,此刻若再提起,岂不令尚大侠更加伤神?”
武骐一听这番话,虽是满腹迷雾,却不敢再问下去,却见“天南一剑”尚一飞拭泪水道:“周大哥不说,让我来说,拙荆尸身上虽未发现什么伤痕,但在衣衫上却贴着一张红纸!”
武骐忍不住好奇之心大起,脱口问道:“红纸?这是什么意思?”
“天南一剑”尚一飞道:“红纸上写着八个字甲寅、甲寅、甲子、甲子。”
武骐一震道:“这是生辰八字嘛!”
“不错,下面还有八字批注:命中注死,莫可挽还!”
武骐心头一震,道:“难道尊夫人的生辰,就是这八个字?”
“天南一剑”神色黯然地道:“一点不错。”
武骐失声道:“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话未说完,周成已长叹一声,指着“七煞书生”莫英风,道:“巧的还不止这点,这位莫大侠尊翁也遭到同样命运!”
武骐目光发直道:“难道莫老爷子的八字与尚夫人生辰完全相同?”
“七煞书生”黯然点点头,武骐困惑地摇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莫大侠尊翁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人,除非同年同月同日生,相同的生辰,必须要轮流一甲子……”
周成接口叹道:“莫老爷子是位长寿翁,已过百岁,与尚夫人年龄正好相差一甲子。”
武骐不由一呆,周成叹了一声,又为武骐指点其余在座人物,不是女儿失踪,就是儿子不见,形形色色,听得武骐心中愈来愈感觉沉重。
等周成一一说清楚后,武骐暗暗一算,除了死去二人外,整整失踪了十六人,恰巧是八男八女,不由神色凝重地道:“这等奇事,连续发生,不知各位有怀疑否?”
“追魂三判”道:“岂止是怀疑,老朽觉得其中诡谲重重!”
武骐神色一振道:“这么说,郭大侠也知道问题必在那个神秘莫测的算命先生身上了?”
周成叹了一声,道:“这点何庸置疑,可是那个算命的是哪一路人物?什么来历?凭咱们这许多几十年的老江湖,竟摸不出一点门径,令人困惑的就在这点问题上!”
周成说完话,厅中这么多人,个个神色黯惨,垂眉不语,气氛更低沉凝结,显然是知道了关键所在,却不知从何下手。
武骐目光悄悄一扫,心中暗暗着急起来。
天下这么大,往哪里去寻自己的胞妹呢?找不到人,又怎么向母亲交代呢?同时,他又不敢把这种噩耗带回去告诉母亲,唯恐母亲爱女心切,万一伤神急出病来,又是桩麻烦事。
武骐心中七上八下,正拿不稳主意,倏听得厅门口厚厚的重帘一撩,一股寒气,骤然涌入,他回首一看,原来就是刚才通报的伙计,急步而入。
只见他手中持着—张大红拜帖,到“铁刀孟尝”周成座前哈腰禀道:“老爷子,两淮金大爷、金三爷驾到!”
周成接过红帖,瞥了一眼,忙起身立道:“快请,快去说有请!”
伙计立刻躬身而退,周成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两淮金氏昆仲驾到,想不到今日小局子里竟风云聚会!”
可是在座诸人听了这话,不但未露笑容,目光都透着问号,把周成脸上保有的一丝笑意,也逼了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骐心中也敏感地一怔,暗暗忖道:“莫非又是有什么人失踪了?”
这时,厅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周成急急一掀重帘,迎了出去,只听得他宏声道:“想不到贤昆仲驾到,老朽先拜个晚年!”
接着一人回答道:“周局主请勿多礼,在下兄弟此来不是拜年,却是有事相询!”
语气有点不顺。
但见重帘一掀,已进来两个人。
第一个是年约四旬的紫衣劲装汉子,身材魁梧,长方脸满颚猬须,极为勇猛,第二个却是脸色白皙,像个儒生,一身锦绸湖色长衫,气度极为倜傥潇洒,肩头都插着精钢长剑。
这时众人都起立抱拳相迎,“飞天怒鹰”蒋仁先开口道:“贤昆仲素来三位一体,怎不见金老二同来?”
满脸猬须的汉子,神色一沉,道:“咱们老二已魂归道山!”
又是一桩不幸的消息,但诸人微微一愕外,并未现出太多的惊奇,对这消息并不太感意外。
但周成却皱眉道:“原来贤昆仲是为此而来,可是北京城荒郊连续出现武林同道十二位遗体,老朽个个代为收殓,却并未发现金二爷的遗体啊!”
儒士悲痛地回答道:“咱二哥是在淮中身故!”
“哦!”周成神色释然了,还未说话,却见满脸猬须的金老大倏对周成冷冷道:“耳闻周局主座上客常满,樽中之酒永不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咱们兄弟本来有事相询,不过现在已不必了,只是有件事请求,不知局主能否赐允否?”
周成被这番话反而说得迷糊起来,忙道:“老朽行镖南北,靠的是朋友,金大爷有事请说,只要老朽办得到,无不答应!”
金老大喝了一声道:“好!不愧孟尝之号,咱们兄弟只想借局主的场子一用!”
“场子?”周成不由一愕,就是在座诸人也无不意外一怔。
金老大抱拳道:“情非得已,不知是否俯允所求!”
周成忙道:“好说,好说,贤昆仲只要用得到,随便使用!”
说到这里,皱眉道:“只是贤昆仲做什么可否赐告?”
金氏兄弟对最后一句话并没有回答,仅双双抱拳,同声道:“局主答应,咱们兄弟就先谢了!”
“谢了”二字余音方落,陡然一反手,同时抽出肩上长剑,一指“追魂三判”郭明,金老大厉喝道:“郭明,别装着没事儿一样,替咱们兄弟滚出来!”
这一突然变化,不但使诸人大惊失声,“追魂三判”郭明及周成不由皆神色大变。
武骐目光一转,也不禁发愣了,因为以每个人的神色判断,那位“追魂三判”与这两位金氏昆仲,似乎并没有梁子,这究竟是件什么事呢?
金氏昆仲在指名喝骂后也不等反应,老三反踢—脚,掀开身后重帘,兄弟二人脚下一垫,已倒纵出厅,双双仗剑屹立于天井之中。
天空中仍飘舞着片片雪花,天井中的冷酷与厅中燠热,仿佛是两个季节,两个世界!
“二淮三杰”中的老大“虬髯客”金焕及老三“淮阴公子”金寅,双双仗剑屹立,在寒风中,鼻中冒出一阵急喘的白气,衬着脸上浓厚的杀机,使四丈方圆的天井,更加上一层酷寒之气。
大厅中的人此刻皆纷纷涌了出来,“铁刀孟尝”周成及“追魂三判”郭明早已抢在先头,尤其郭明对这突发的情势讶多于惊,抱拳道:“二位与郭某为道义之交,郭某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贤昆仲,竟使二位以剑相待?”
老大金焕哈哈厉笑道:“郭老儿,你早该清楚,别在众人面前装他*的孙子,亮你的紫金双判!咱们兄弟今天要当着武林朋友面前,看看你‘追魂三判’有多大的来头?”
这番话连损带骂,听得“追魂三判”脸色又是一变。
只见他伸手入衫里,刷地一声,二支尺来长的紫金判官笔已握在手中,作色道:“贤昆仲既不愿说,郭某也不便多问,今天就凭双判领教领教贤昆仲剑上绝学就是!”说着已缓缓上前二步。
要知道他儿子无端失踪,早已一肚子忧郁,无处发泄,岂能当着这么多南北高手面前,受这等奚落闲气?
一旁的“铁刀孟尝”却慌了手脚,身形一晃,已拦在中间,双手连摆,对金氏兄弟道:“有什么误会好说,贤昆仲能否看老朽薄面,且别动手。”
老三“淮阴公子”金寅冷冷道:“老局主,这不关您的事,来时咱们已向您大哥打过招呼,借地之情,只要咱们不死,将来再拜谢,现在请您大哥让让开,今天不是咱们兄弟死,就是那郭老匹夫亡!”
话说得斩钉截铁,一些余地也没有。
“铁刀孟尝”苦着脸连忙道:“贤昆仲这是何苦,当着这么多武林朋友,纵有什么过节,也可把话儿说清楚,让大家评评是非曲直,若真是郭大侠不对,自应受适当的裁处,但若贤昆仲有话放肚子中不说,就容易令人生起误会了,老朽是一番好意,希望二位静心想想!”
武骐杂在群雄中,对“铁刀孟尝”这番说词,不由暗暗佩服,平和婉转,不失双方面子,暗道:“难怪他走镖三十余年,从未失过手,就凭这点应付工夫确是常人难及。”
果然,“二淮三杰”老大金焕厉怒之色,转变得非常悲痛地道:“您大哥可知道我二弟死在何人之手?”
周成微微一怔,金焕已伸手指着“追魂三判”郭明吼道:“就是死在郭老匹夫儿子手下!”
此言一出,不但郭明神色大变,就是在场的群雄也不由怔愕得目光发直起来。
谁也想不到父亲在到处找儿子,儿子却跑到淮中去杀人。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郭华亭的功力虽然不俗,但要说能够杀死名震二淮的“铁胆金剑”金石文,谁都有点不敢相信。
“追魂三判”这时愕然急的道:“金老大,你莫非看错人了吧!”
金焕冷笑道:“咱们兄弟眼中揉不进沙子,你那小子不但上门挑衅,而且口口声声是奉父之命,对我二弟猝下毒手,嘿!各位评评理,咱们兄弟该不该报仇?”
群雄一时皆默然,显然,对这件事,谁都不好表示意见。
“追魂三判”却急忙道:“哪有这种道理,我郭某对贤昆仲素来敬重,怎么会叫他去杀令弟,而且也没有杀人的理由啊!”
金寅狂笑一声接口道:“看来你郭明还不如儿子来得敢作敢为,你儿子说得好,‘二淮三杰’徒负虚名,在二淮地面招是生非,今天我郭华亭奉父之命,要你们三兄弟立刻退出江湖,否则就手下无情。这番话就是你儿子说的,想不到你老子教唆儿子,竟不敢承认!”
“追魂三判”听了这番话,气得脸色发青,脱口道:“胡说!”
他语意是指他儿子,但金氏兄弟却更误会了。金寅长剑一振,凄厉地笑道:“咱们兄弟从不说谎,同时也没有把这段深仇胡乱套在你郭大侠头上的理由,话已说明白——”
说到这里,目光转视拦在中央的“铁刀孟尝”周成,道:“周大哥,现在你终不至于误会咱们兄弟是无事生非了吧?”
周成皱眉一叹道:“金老三,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金焕大吼一声道:“有什么蹊跷?不管姓郭的有没有教唆儿子,但养不教父之过,他儿子杀了人一走了之,咱们只有找他老子算账,周大哥,你若是再不让开,咱们兄弟就把你一并当作仇敌看待!”说罢长剑一横,蓄势待发。
周成眉头紧皱,为之语塞,眼见这种形势,觉得再说也没用了,勉强地默默退过一旁。
刚—让开,金焕已身形一晃,剑势如电,直扑“追魂三判”,口中厉喝道:“姓郭的,拿命来!”
这一出手,就是看家绝学“奇门三十三剑”,郭明逼得右判迅撩,一招“阴阳判法”中的“判官点鬼”,向上挡去。
呛!判剑相交,碰起一溜火花,这刹那,金寅的长剑却无声无息,自侧面向郭明腰际刺去,银光一溜,快逾飘风。
要知道“二淮三杰”的“奇门三十三剑”不但炉火纯青,尤其合击之术,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江湖上素来有名的难缠,昔年败在他们三兄弟手下的黑道人物,不知多少,如今这一怒恨出手,更是此进彼退,招招煞着,不留一丝余地。
“追魂三判”郭明眼见情势已如此,逼得施出七七四十九招“阴阳笔法”,双判如点如刺,展开反击。
于是三条人影打成一堆,气氛为之一紧,其余群雄,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三人搏斗之势,个个双眉紧皱,觉得既不能看着他们斗下去,又无法劝解,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周成更是连连顿脚,惶然失措,眼光连转,在群雄中望来望去,似乎想找个和事佬。
武骐这时也紧张地望着,可是心中却在推测这个谜团,蓦地,耳中听得一声焦急的语声:“武公子,你能不能帮帮老朽之忙,出头阻止他们再打下去!”
武骐转首,见说话的是周成,不由微微一怔,低声道:“在场不乏年高德劭,极负盛名的前辈,小可人轻言微,恐怕力不从心吧!”
周成叹道:“论年纪,公子虽小,但论家世名望,却无人及得公子,老朽这是迫不得已,万望勿却,若再闹下去,恐怕谁也收不了场,希望公子千万帮帮忙!”
武骐暗暗一叹,目光望了四下群雄一眼,却见每个人的表情中,皆无不满之意,只得抱拳道:“既然如此,小可只能勉力一为!”
说着,人已上前,脚下一垫,飘入战圈,以掌代剑,一招“神风十八式”中的“风来天外”,并指如戟,环点而出,一招之间,同时袭击三人,口中朗声如凤吟地大喝一声:“三位停手!”
这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三人眼中同时眼见指影临身,劲力逼人,耳闻喝道声,不约而同,退身三步。
金氏兄弟一见出手的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因不知道武骐的身份,不由火大了,金焕首先厉吼道:“你是谁?”
武骐忙抱拳道:“小可江南武骐……”
金氏兄弟神色同时一震,金焕脱口道:“原来是江南武家公子,咱们兄弟倒是失敬了!”
神色之间,立刻变得敬重起来,可是金寅却接口道:“江南武家声望卓著,一言九鼎,可是武公子,若你是出头劝架,恕咱们兄弟有违方命,今天就是九天神圣下凡,咱们兄弟也不能罢休,除非有一方尸横当场,这场架不会了结!”
这样的回答,早在武骐意料之中,他飞快地忖道:“若以直截了当方式劝架,必无结果,唯有旁敲侧击,或可试一试!”
想着,口中已叹一声道:“贤昆仲为手足报仇,天经地义,小可怎能阻拦!”
金寅惨然一笑道:“有武公子这句话,我金老三虽死无憾!”
说完举剑一抱拳,长揖到地。
武骐忙一闪身避开,道:“金三侠,小可之言,本于常情,怎敢受三侠大礼?只是贤昆仲是否你先听小可提供一点参考,或有助于报贤昆仲手足之仇!”
金焕大声道:“武公子请快说!”
武骐转身一摆手,道:“今天仅是年初十,尚未过元宵,但却来了这么多武林同道,贤昆仲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金氏昆仲一怔!显然他二人只知道“铁刀孟尝”座上客满是常事,想不到其中还有缘故,对武骐之言,一时不知怎么接口。
武骐把二人神色看着眼中,微微一笑,接着道:“不瞒昆仲说,在场十余位前辈俊彦,皆是为了寻找失踪亲友而来!”
金寅一愕道:“什么?在场同道都有人失踪?”
话锋一转,皱眉又道:“但这与咱们兄弟报仇,也不发生什么关系啊?”
武骐叹道:“由微知渐,怎会没有关联?贤昆仲谅也风闻北京天桥神卜算命的传说,现在有这么多人失踪,而且还有死亡,大家都为此在商议侦查原因,郭大侠正是其中之一,贤昆仲不觉得其中别有隐情么!”
金焕神色一变,怒道:“公子是想帮郭明说话?”
武骐脸色—整,沉重地道:“岂敢!小可只是感到,万一其中真有文章,那么郭大侠纵然死在贤昆仲手下,将来真相大白,不但贤昆仲会痛心遗憾,在泉下的金二侠,也会难以瞑目,只是让真正的凶手,在暗中窃笑高兴罢了!”
这番话说完,金氏昆仲不由同时沉默起来。
场中,这时一片肃静,俱都紧张地等着金氏兄弟反应,周成眼见武骐雍容的谈吐,机巧的应对,不由暗暗一挑大拇指,觉得江湖武家的人,果然声名无虚。
武骐唯恐延则多变,却不让金氏兄弟再想下去,微微一笑,又道:“小可所知,虽可供贤昆仲参考,但金二侠死是实,若仅凭几句话,劝贤昆仲息下报仇之念,二位想必难平胸头忿恨!”
金焕神色一振道:“不错,武公子果然设想周到!”
武骐转首目注“追魂三判”道:“因此,我想请郭大侠表示一下心中的意思!”
郭明沉痛地道:“若真是犬子胡来,郭明立刻取其首级,血祭金二侠亡灵!”
金焕虎目倏然一睁,沉声道:“就凭你郭大侠这句话,难道就要咱们兄弟抖手一走?”
“追魂三判”神色一变,已忍不住露出怒意。
武骐却长笑一声道:“当然不会,现在不但贤昆仲回淮中,就是这么多同道与小可也得陪贤昆仲往二淮一行,追查真相!”
说到这里,目光一扫,道:“郭世兄失踪后既已在二淮出现,由一推三,说不定从郭世兄身上能追查到许多无端失踪人物的下落,愚意不妨同往一访,各位高见如何?”
周成见一场争端,暂时消弭,心头大松,立刻朗声道:“好好,武公子此言正合老朽之意,就是老朽也想陪同各位走—趟哩!”
诸人个个思亲情切,自然毫无异议,在俱都心焦的情形下,十几位南北武林高手立刻纷纷束装起行。
于是一幕诡谲的演变,在淮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