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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逆旅忽来鬼堂主

武骐迎着新出的朝阳,迈着轻快的步履,迳奔咸阳而行。

他已换下了那套令人发噱的衣饰,仍旧慎重的包好,束在腰间,一面猜测着这其中的奥秘,一面向前进发。

无论他如何思维、判断,也是想不出原因何在,天魔教主夺命神卜翁旋坤,可以算得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混世魔王,少林之役,已将九大门派四路群雄迫处于一殿之内,单以他的一名驾前常侍,就镇住了在场群雄,几乎迫订城下之盟,但他为何要惧怕白氏老驼的主人?

他这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与天魔教主有什么关系?

白氏老驼与他的主人是已经死了,还是仍然活着?天魔教主曾说他们主仆已在昆仑山上为天雷殛毙,这消息是真是假?

他默默重复着与天魔教主相对的那几句话:

“大漠吹来一团风

刮走江湖小郎中

借问风波何处定

雾山云宫白花红”

单从这几这几句话中,也无法看出是什么缘故道理,最后一句的雾山云宫,好像指的一个地方,但白花红却又不知说的什么。

他越想越觉糊涂,越想越无法索解,最后索性把这恼人的问题抛开,且等见到天星老人之后再寻求解答。当下专心赶路,晓行夜宿,一路西行。

由嵩山西去咸阳,迢迢数千里之遥,虽然武骐马不停蹄,但也足足走了十日之久,方才到达古都咸阳。

一路之上竟然出奇的平静,没有遇到一点意外的变故,也不曾再听到一点天魔教的消息。

到达咸阳时,已是灯火阑珊的黄昏之后。

武骐暗暗寻思,那天星老人虽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他与一虚禅师为友,自然是一位老一辈的奇人,自己风尘仆仆,形状狼狈,这样去见他,未免有些不敬,最好等明天修饰一下,再去见他老人家。

同时,一路奔波,也使他实在劳乏了,正好休歇一晚,当下找了一处客栈,匆匆饭罢,立刻倒头而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异声所惊醒。

他自经恩师普元禅师授以大乘禅功之后,已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虽在熟睡之中,也仍然可以查知十丈方圆之内的风吹叶落之声。

倾耳听去,整个客栈之中俱已阍寂无声,但却分明有人到了他的窗外,估计时间,约当二更之后。

武骐寂然不动。

暗暗蓄势聚力,静以待变。

不久。

只听窗外响起了一声轻笑,一个低沉的声音叫道:“武少侠睡了么?”

武骐默然不答,听那声音陌生得很,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发觉了自己行踪,而要深夜之间找来?

忖思之间,只听那人又是一声轻笑,忽道:“老夫到访,怎不燃烛迓客?”

随即,只见一点豆大的萤火忽然透窗而入,竟然冉冉的飞向烛蕊之上,蜡炬立燃,登时满室通明。

武骐讶然一惊,周身寒毛森竖,心想,莫非自己回到鬼了?

心中虽在忖思,手下却不怠慢,拂指一点,一缕指风过处,已将燃起的蜡烛震得燃而复熄。

同时,他悄无声息的挺身而起,轻推后窗,有如幽灵鬼魅一般飘出屋外,疾如电掣翻向门前。

但当他甫行越过房脊,却听又是一声轻笑,一缕黑影鹘起,向客店外射去,两个起落之间,已出去二十余丈。

武骐沉声喝道:“哪里走!”

默运大乘禅功,展开云絮身法,有如流星赶月一般追了上去。

两条黑影一先一后,星风电掣,眨眼间已离开咸阳古城,驰出了二十余里,到了一片山岭之中。

武骐心中暗暗吃惊,看来这人轻功并不较自己为弱,脑际间灵光一闪,不由收步停了下来。

原来他忽然想到,自己此来目的是要见天星老人,谋求破除天魔之策,挽救江湖大扨,何必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挑逗,而冒险穷追,倘若因而出了差错,岂非太不划算。

心动念转,即刻就欲转回客店,不再理会此人。

殊料就当他返身欲行之际,却听一声冷笑,那低沉阴鸷的声音叫道:“武少侠,不追了么?”

原来那人见武骐停步不追,竟又一返身折了回来。

武骐冷哼一声,道:“除非你先报出姓名,说出引诱在下来此的原因目的,否则,请恕在下没有时间奉陪。”

旋身看时,那人已到了身后丈余之外。

只见那人一身紫衣,外罩大红披风,这种衣服穿在一个年届五旬左右之人的身上,已经不大雅观,加上他面色青绿,眼泛蓝光,看上去更是刺眼,在深夜荒郊之中,武骐反疑心自己是遇上了鬼怪。

只听那人呵呵一笑道:“老夫欧司冥,现为鬼宫之主,一来想请武少侠一游敝宫,瞻仰一下武少侠的丰采,二来想引见一位朋友!”

武骐并未听说过江湖之上还有一个鬼宫,更没听说过鬼宫之主算个什么样的人物,当下冷冷一笑道:“贵友是谁,尊驾怎会知道在下姓武?”

鬼宫之主呵呵大笑道:“请恕老夫卖个关子,对敝友的名号暂时无法奉告,不过,老夫可以说的是对武少侠关系重大,倘若错过这一机会,只怕你会后悔无穷!”

武骐怔了一怔道:“在下不惯这种鬼鬼祟祟的玩意,再见了!”

旋身一转,就欲离去。

鬼宫之主欧司冥冷笑一声,叫道:“慢走!”

武骐收步道:“尊驾还有什么话说?”

鬼宫之主冷笑道:“既然武少侠不敢应老夫之邀,老夫亦不便相强……”

武骐厉声接道:“在下生平尚不知有个怕字,谈得到什么敢不敢?”

“那么武少侠为何不敢应老夫之邀去鬼宫一晤敝友?”

“尊驾既不肯说出贵友的大名,这些与尊驾又素昧平生,且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值不得为此浪费真时间!”

鬼宫之主呵呵大笑道:“可容老夫指出一个事实?”

武骐冷哼道:“请讲!”

“武少侠既是值不得为此浪费时间,何以要与老夫追逐二十余里,及至听得老夫报出鬼宫之主的名号后,又返身而去?”

“武某只是要查出你因何蹑踪到旅店之中……”

“老夫已说过要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在下不感兴趣!”

鬼宫之主大笑道:“好厉害的一张嘴,不敢就是不敢,何必讳言怕字?”

武骐面色铁青的道:“这样看来,在下势必要一访尊驾的鬼宫了!”

鬼宫之主阴阴一笑,反手指道:“敝宫就在北部十四坡,翻过这道山岭就是。”

话声一落,纵身而驰。

武骐被激得怒气勃发,跟踪而起,追了上去。

转过一道山岭,触目所及,尽是累累荒冢,大大小小,布满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之上,夜风凄凄,新月如钩,别有一种阴森况味。

鬼宫之主头也不回,迳向一片松柏森森的高坡之上射去。

武骐相继而到,只见鬼宫之主已在林边收住脚步,侧身一让道:“武少侠请!”

武骐近前看时,只见林中有一座巨坟般的石砌拱门,认真说来,那拱门却有些像一具矗立的骷髅,两盏绿灯高悬其上,正好是在两眼的位置,洞开的大门,则正像一张巨口。

武骐双眉深锁,但却毫不迟疑,举步向那巨口般的门内走去。

大门内是一条倾斜而下的地道,显然这鬼宫是在地层之下的一片建筑。

武骐虽感惊异,但却故示平淡,暗中蓄势戒备,大踏步拾级而下。

地道中两壁各有一列火把般的壁灯,绿焰闪烁,森冷逼人。

倾斜而下的石级约有五丈左右,已是地道尽头,武骐忽觉冷风扑面,只听一串咯吱咯吱之声传处,四具死人骨架竟然一摇一摆走了过来。

武骐在玄天禅寺中也曾见过能动能叫的尸体,但此刻仍然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心中凉气直冒。

那四具死人骨架眉头各自披着一方红巾,手中俱皆握着一柄寒光耀目的长剑,并排一站,拦住去路。

武骐冷冷一哼,收住脚步。

他虽然表面上表现得从容无惧,但内心中却十分忐忑不安,同时深悔自己不该意气用事,贸然而来。

由鬼宫之主欧司冥从旅店中引诱自己来,一路所表现的那分超凡绝俗的轻功,与他的驱尸役鬼之能,只怕今夜所面临的是一个颇难应付的危局。

忖思之间,只见鬼宫之主向前赶上一步笑道:“这是敝宫的守门四大金刚,休看他们只是一付朽骨,却也膂力惊人,各具绝技,较之江湖道上的一流高手略无逊色。”

接着向四付骨架沉声喝道:“武少侠是本座亲自邀来的嘉宾,尔等还不快些一退下!”

四付骨架像通晓人言一般,一摇一摆,分向两旁退去。

鬼宫之主又复侧身肃客,微微笑道:“敝宫因系开凿地下兴建,湫隘狭小,武少侠莫笑。”

武骐放眼看去,只见迎面两丈之外,是三间厅堂般的建筑,四面则为飘忽的黑雾所弥漫,看不出范围究有多大。

当下一笑道:“在下虽不解土木建筑之学,但挖洞掘穴,在地下大兴土木,谅来不是一件简单之事,不过……”

目光一转又道:“像贵宫的守门四大金刚之流,俱是冢中枯骨,啾啾鬼物,在光天化日之下,大约也是无法存在之物!”

这些话本是挖苦之言,但鬼宫之主却不以为忤,有些近乎傲然的道:“若不如此,本宫也就称不起一个鬼字了!”

武骐冷笑一声,大步向居中的一间殿堂走去。

那殿堂虽不算如何巍峨壮观,但既是兴建于地面之下,也可算是一处十分可观的浩大工程。

正中的一间内,早已摆下了一付桌椅,十余具骨架正在穿梭奔走,像奴仆一般的斟酒布菜。

鬼宫之主呵呵大笑道:“武少侠休小看了这些枯骨,若干年前,她们也都是人间尤物,其中有教坊艳妓,有名门黠婢,红粉白骨,白首红颜,不过是无情的时光改变了他们而已!哈……”

武骐冷然不语,却暗中仔细打量着厅中情形,顾自在上首椅子上坐了下来。

鬼宫之主相继就坐,擎起面前酒杯,笑道:“武少侠不失豪爽风度,请……”

武骐并不去碰面前的酒杯,冷冷地道:“尊驾专程邀约在下来此,就是为了这一席酒么?”

鬼宫之主怔了一怔,旋即大笑道:“且待老夫敬你三杯,即刻就引见那位你急欲要见的朋友!”

武骐淡淡地道:“一来在下不善饮酒,二来,在下对你这酒不感兴趣!”

鬼宫之主面色微变,道:“是怀疑这酒中有毒么?”

武骐冷笑道:“在下并未如此说法。”

鬼宫之主沉着脸道:“但这三杯却是非喝不可!”

武骐却毫不在意的笑道:“在下也有个倔强脾气,这三杯酒说不喝硬是不喝。”

鬼宫之主突然离席而起,阴阴的喝道:“既然你已踏入了鬼宫之门,一切就要听命老夫!”

武骐冷笑道:“只怕未必……”

声调一沉道:“如果引见朋友之说只是你的借口,请恕在下就要告辞了!”

“你要走?”

“难道你想留下武某?”

说话之间,挺身而起,就欲走去。

鬼宫之主有些气馁的颓然叫道:“好吧,三杯酒不喝也罢,本座即刻去叫那位关心你的朋友出来!”

抖手一扬,只见一颗豆大的萤光绿火,冉冉的破窗而出,向后飞去。

不久。

首先传来的是一串粗豪狂放的大笑之声,紧跟着一个长髯垂胸,神态威猛,身穿葛布长袍的老者大步而入,向武骐狞笑一声道:“娃娃,咱们多久时间不见了?”

武骐愕然一怔,来人确然使他有些意外之感,原来他不是别人,竟是海天碧影孙长天。

武骐于离开天魔教内三堂总舵时,曾被他狭路相候,所求不遂,意欲杀死自己,也是自那时起,自己方才认清了他的奸险心胸,狰狞面目,幸而匿身天魔教屈充司阍舵主的少林普光大师相助,使自己从容摆脱他的纠缠,料不到却又在此相见。

同时,也更使他后悔今日贸然追来此地,当下微微一怔,哼道:“在下原认为只怕难得再见老丈之面了?”

海天碧影胡子一翘,喝道:“为什么?”

武骐从容一笑道:“想必那位天魔教中的舵主手下留了情分!”

海天碧影悟出了武骐言中之意,勃然大怒道:“你是说那普光贼秃……老夫确然吃了他一点小亏……”

毫不掩饰的一拉衣襟,只见他左肋之上有一道半尺多长的伤痕,结痂未褪,分明是与普光大师交手时所伤。

武骐冷冷笑道:“看来老丈是命大的了!”

海天碧影呵呵一笑,双手连摇道:“老夫不是没有涵养之人,现在暂且抛开这些不谈,再谈谈碧玉神龙宝玦之事如何?”

武骐冷笑道:“在天魔教内三堂总舵之外,好像谈得已经够透彻了!”

海天碧影不以为然地道:“眼下时地不同,重提旧话,也许有些两样……”

转向鬼宫之主笑道:“老友,该给他看看,咱们捉来之人了吧!”

武骐闻言不由一惊,心想,原来他尚抓到了什么人为质?只听鬼宫之主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这个容易!”

登时双手连击三掌。

掌声一落,只听一阵轧轧车轮之声过处,一辆铁槛囚车推了过来。

武骐定目一看,却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原来那被关在囚车之中的人竟是断魂罗刹戚沉香。

戚沉香鬓发散乱,衣履不整,在那站不直、躺不下的囚车之中,不住声的破口大骂着。

那推动囚车的霍然又是四个死人骨架,在这鬼宫之内,仿佛除了鬼宫之主而外,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鬼宫之主绿脸泛光,举手一挥道:“武少侠既已看清此人是谁,快些推了下去!”

四付骨架发出一串啾啾怪叫,又复轧轧连响,推起铁槛囚车,退了回去,断魂罗刹的叫骂之声也越去越远,终于寂然无闻。

海天碧影得意的一笑道:“戚沉香在太岳山的那座小山神庙中曾经蓄意要毒死老夫,老夫恨之入骨,誓要把这贱人置于死地……”

双手向鬼宫之主一拱,接道:“幸而我这老友相助,终于把这泼妇囚入了铁笼之中,如今生之杀之,就完全要凭老夫之意了。”

武骐笑道:“老丈要杀要放,与武某何干?”

“与你何干……”

海天碧影突然仰天狂笑道:“老弟台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断魂罗刹戚沉香虽然不是你喜欢的人物,但她与你的关系却是极深……”

鬼宫之主一旁笑接道:“至少,有两条人命握在她的手上!”

武骐恍如梦醒,不由悚然一惊!

事实确然如此,自己的母亲妹妹俱皆被她所掳,究竟把她们掳在什么地方,却是除了断魂罗刹本人而外,无法查出之事。

倘若海天碧影真的把断魂罗刹杀掉,那岂不……

忖思至此,不由哑口无言。

海天碧影含笑道:“怎样,眼下情形是否已经有些不同了!”

武骐钢牙咬得格崩作响,恨恨地道:“你划出道儿来吧!”

海天碧影笑道:“问题简单得很,只要你弄来碧玉神龙宝玦,老夫就将断魂罗刹与你交换,除此而外,一切免谈!”

武骐心中忐忑不安,一时母亲与妹妹的安危使他悬心难释,纵然他真的弄来碧玉宝玦,换得断魂罗刹,又怎能迫她说出母亲妹妹的下落,在听泉古洞之前的一幕依稀在目,这女人并不是一个易于降服的人物。

何况,碧玉神龙宝玦又岂是如此到手之物。

退一万步,即使自己弄来碧玉神龙宝玦,换出了断魂罗刹,而断魂罗刹也说出了母亲妹妹的下落,这其间需要多少日子的时光,母亲与妹妹目前究竟是处在什么情况之下,她们能够等待了这么久么?

忖思之间,不由咬牙无语。

海天碧影孙长天忽然一口气灌下了三杯老酒,打个哈哈笑道:“老夫的道儿已经划出来了,老弟台是走不走呢?”

武骐沉思着哼道:“在下也有一个条件,要看老丈的意见如何?”

海天碧影道:“老弟兄请讲!”

武骐道:“先请老丈向断魂罗刹问出家母与舍妹的藏匿之处,在下方才能去设法弄来碧玉神龙宝玦!”

海天碧影冷哼一声,道:“你把老夫当作三岁孩童了么?”

武骐冷声道:“在下也与老丈一样坚持,除此而外,一切免谈!”

海天碧影冷笑道:“这样看来,咱们这椿交易是谈不成了……”

转向鬼宫之主道:“断魂罗刹留之无益,早些把她解决了吧!”

鬼宫之主颔首一笑道:“可惜你我白费一番心机……不知老友愿意怎样处决了她?”

海天碧影一笑道:“小弟所见的杀人方法不胜枚举,只有贵宫万鬼攫魂之术尚没见过,如今倒想一开眼界!”

鬼宫之主呵呵一笑道:“这个容易……武少侠也请屈驾一观如何!”

说着霍然而起,当先向厅堂后门走去。

海天碧影孙长天相继而起,冷冷地道:“老弟兄既是没有商谈的余地,请恕老夫就要把断魂杀死,以报太岳山神庙中酒中布毒,谋害老夫之仇了!”

不待武骐答话,也疾步随鬼宫之主向后门外走去。

武骐心中纷乱不安,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难之间,也信步向外走去。

只见后门之外就是一片空场,约有五七丈方圆,场中雾气氤氲,鬼气森森,一片啁啾之声,刺耳惊心。

隐隐约约之中,可见四周白骨幢幢,正不知有多少鬼怪散布四外。

场中有一列长案,三张座椅,似是早先布就之物,鬼宫之主昂然就坐,哑口发出一声令人毛发森竖的长啸。

随着长啸之声,啁啾之声大起,紧接着是咯噔咯噔的白骨踩地之声,无数的死人骨架踩着有节奏的步伐,向前慢慢围拢了过来。

武骐暗暗看去,那些死人骨架,少说也有两三百具。

鬼宫之主转首一笑道:“有形的朽骨共是三百六十具,合周天三百六十之数,无形的鬼魂,至少却在三千以上,单是这些鬼魂所迫出的阴寒之气,就足以使十丈之内的生人活活致死……武少侠内功深厚,大约不致受到任何影响吧!”

武骐知道他这是故意挖苦之言,事实上他确然感觉到阴寒透体,如非运出大乘禅功相抗,怕不牙齿磕碰,遍身觳觫。

鬼宫之主并不等武骐答复,嘿嘿一笑,又嗫口发出一声怪啸。

但听轧轧铁轮之声起处,那囚禁断魂罗刹的铁槛囚车又由四个死人骨架缓缓推了出来。

断魂罗刹早已看到了武骐,一面不停叫骂,一面却暗将右手拇指圈成了一个圆圈。

武骐初则愕然,继则恍然。

他知道断魂罗刹命意所在,那圆圈原是与武骐约定的联络暗号,此刻当着海天碧影、鬼宫之主之面,自然不便相互交谈,但那圆圈的用意,却是在与武骐联手拼命一搏。

武骐心中有数,此刻除了接受海天碧影的条件之外,就只有放手一搏,以图险中求胜。

海天碧影扫了武骐一眼,冷笑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只要你肯答应老夫之请,仍可饶了这贱妇一命,给你留下一条觅母寻妹的线索。”

武骐微微一笑道:“在下的条件既然不能为你接受,只好抛开不谈,不过,在下却想请问你一事,你对在下究竟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

海天碧影怔了一怔,道:“过去你我不是合作得很好么,老夫对你虽不十分清楚,但也十知其九,不知你还有什么值得炫耀之处?”

“在下曾在近日之中与少林发生了一段渊源,不知尊驾知是不知!”

海天碧影大笑道:“原来你是指的这段丢人之事,不说也罢!”

武骐长吁一声道:“这样说来,你是并不重视了!”

海天碧影声调一沉,喝道:“娃娃,老夫只有一句话问你,对老夫的条件是答应还是拒绝?不要尽是借故与老夫拖延时间!”

武骐突然放声长笑道:“那真是好极了,你可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么?”

话声一落,反手一掌,拍了过去。

海天碧影又惊又怒地道:“好大胆的孽畜,想用老夫所授你的寂灭神掌三绝式来对付老夫么?”

武骐一言不发,大乘禅功已经运到九成以上,但听蓬地一声大震,海天碧影一掌接实之下,方才觉出有些不对,登时身形踉跄而退,跌出丈许开外。

鬼宫之主讶然一惊,一面双掌同出,一面怪啸连声。

武骐一掌逼退了海天碧影,翻手一掌,跟着向鬼宫之主横扫了过去,正好与鬼宫之主拍来的两掌迎个正着。

但听又是蓬然一声暴响,鬼宫之主应声而退,踉踉跄跄也出去了丈余远近。

耳际间只听断魂罗刹大叫道:“快些救我出来,以你的功力而论,弄断这些铁槛,大约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但听啁啾怪叫之声大起,无法数计的骨架幽灵,密密重重向内围了过来,乍然看去,几乎有几千几万,一个个俱皆伸着光利的十根手指,向前乱抓。

同时,海天碧影与鬼宫之主虽然俱皆一招即被挫退,但身形一稳,立刻又全力扑了上来。

鬼宫之主双掌二度暴扬,又是怒涛溃堤般的两掌拍了过来!

这一次他并非全以掌力对敌,只见掌心之中两股溟蒙黑气激射而出,向武骐搂头盖顶罩了下来!

断魂罗刹大叫道:“武少侠,小心那尸毒……”

武骐悚然一震,大乘禅功三折并用的威力,只见鬼宫之主与海天碧影两人俱皆倒摔出两丈余远,胸前血渍斑斑,分明已经受伤。

那由四面拥到的幽灵遭遇更惨,至少有十余具已被击得支离破碎,零乱的白骨散了一地。

海天碧影挣扎叫道:“姓武的,你……你这算什么功夫?”

武骐双掌交挥,又一连劈出了二十余掌,把四面围聚的幽灵鬼怪击得东倒西歪,一片凌乱,方才冷冷一笑道:“在下已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海天碧影挣扎着坐了起来,凝注着武骐的神色道:“老夫从出道以来,尚没见识过这种神功绝技,倘若你不说出此一神功出处,老夫虽死不能瞑目!”

武骐怔了一怔,道:“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可,在下的神功名为大乘禅功,为少林一脉镇山之学,传自达摩祖师!”

“啊……”

海天碧影失声叫道:“老夫对少林知之甚稔,也并未听说过此种绝学!”

武骐朗声笑道:“少林一脉历代皆有一位道行深湛的高僧传继绝学,由于佛门弟子旨在清修,故而历代高僧虽处危难之中,亦不肯轻用此学,自然不会被一般江湖之人所悉,若以世俗眼光衡量少林,未免就是管中窥豹了!”

海天碧影喘息了一下,道:“老弟台,老夫曾救你出困,传你武功,总不至于算是你的仇人吧!”

武骐沉凝的道:“在下是恩怨分明之人,老丈确然对在下有恩,但你的手段却未免过于卑鄙无耻……”

海天碧影吃惊地道:“你总不会因此要杀却老夫吧!”

武骐咬牙道:“以你今日的作为,本来就是死罪,在下今日放过你一命,就算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声调一沉,接道:“但愿你息了寻宝之念,改过迁善,否则下次被武某遇上,也不像今天这样容易打发了!”

海天碧影咬牙一叹,道:“老夫不愿再说什么,告辞了……”

挣扎着扶起鬼宫之主,歉然道:“老友,是孙某连累你了!”

鬼宫之主运息了一阵,已经好了甚多,随着海天碧影搀扶之势,一挺身站了起来,苦笑一声道:“老夫从不做后悔之事,做了的事也从不后悔!”

海天碧影叹口气道:“咱们……走吧!”

“走!……”

鬼宫之主差点跳了起来,叫道:“该走的是他,这里是老夫的基业,为什么要老夫离开……”

海天碧影呐呐地道:“这……这……”

武骐冷冷一笑道:“两位不必为此争执,在下并不留恋这鬼气森森之地,即刻就会离开这里……”

鬼宫之主声调一软道:“老夫可以把断魂罗刹的囚车打开,但要你保证她不向老夫报复寻仇!”

武骐冷笑道:“这个……倒是不必劳驾了!”

说着走向囚车之前,伸手捏去。

但听乒乓连响,四五根鹅卵粗细的铁栏,已经应手而断,断魂罗刹格格一阵娇笑,一拧身穿了出来。

武骐双眉深锁,冷冰冰地道:“戚沉香,可以走了!”

断魂罗刹狂笑道:“武少侠,就此一走,你就枉为侠义道中之人了!”

武骐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断魂罗刹冷笑道:“你不看看这是一处什么所在,难道仍由他们在此为恶作乱么?”

武骐有些恍然的道:“这话也对,驱尸役鬼,刨坟掘墓,在下生为武林中人,既不遇上也就罢了,既经遇上,就不能容这种害人的地方继续在世上存在……”

声调一沉,喝道:“武某已饶了你们两个老贼的性命,还不快些滚么?”

断魂罗刹也哼了一声道:“如若再不快滚,老娘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人了!”

海天碧影与鬼宫之主相顾一眼,两人一言不发,相携而去,眨眼间消失在地道尽头的黑暗之中。

武骐目光四转,冷冰冰地道:“你为何还不回转洞庭?”

断魂罗刹一笑道:“有点事情要到咸阳古城一走,料不到却遭了这两个老贼的暗算,如不是你及时到来,老娘只怕还要在那铁槛中囚上几天……”

眸光一转,又笑道:“武少侠尽管放心,至于令堂令妹,俱都安然无恙,只要武少侠把碧玉神龙宝玦弄到手,即刻就可全家团聚!”

武骐双眉深锁,道:“方才若非在下到来,你不但仍被关在笼中,而且性命难保,难道说你就没有一点礼尚往来之心?”

断魂罗刹一笑道:“若说老娘没有礼尚往来之心,那就错了,我承认你算是救了我一命,依理而论,我应该无条件的放出令堂命妹,不过……这碧玉神龙宝玦对我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我不能轻言放弃,至于欠你之恩,回头再报答也就是了!”

武骐冷哼道:“你是说也要救我一命!”

断魂罗刹笑道:“否则怎么能够扯平?”

武骐放声长笑道:“只怕这不是如此简单之事!”

原来他自习成大乘禅功之后,功力暴增,当时他远非断魂罗刹之敌,如今却高出她甚多,若说要再靠她救上一命,实在是不大可能之事。

忖思之间,一掌拍了出去。

他一来心情烦乱,二来对断魂罗刹十分气恼,想藉掌力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闷气,故而这一掌运出了不少力道。

但听哗啦乒乓连响,正中殿堂上的一个后窗,被击得木屑纷飞,整个的垮了下来。

断魂罗刹大叫道:“傻瓜,你想做什么?”

武骐咬牙道:“自然是毁去这处建筑,使今后江湖之中不再听得到鬼宫二字!”

说话之间,又是两掌拍了出去。

断魂罗刹大笑道:“傻瓜,你疯了!”

武骐收住掌势,奇道:“毁去这一害人的所在也是你的建议,现在,为什么又说在下疯了?”

断魂罗刹笑得前仰后合的道:“那不过是一种托词,其实,任凭你掌力如何威猛,要想把这整座建筑毁掉,只怕是不大容易之事,纵然能够做到,也要累你一个臭死!”

武骐哼了一声,道:“那么,你要留在这鬼气森森的鬼宫之内,又有什么目的?”

断魂罗刹嘻嘻一笑道:“寻找一种药物救你一命,好扯平你相救之恩!”

武骐怔了一怔,放声朗笑道:“在下好端端的,要你寻找什么药物?”

断魂罗刹笑道:“那不过是你功力深厚,一时不易发作,……你不记得海天碧影孙老匹夫不停地在窥查你的面色么?倘若他发觉你已经中了鬼宫之主的尸毒,大约咱们两人都要难以生离此处了!”

武骐立刻记起鬼宫之主双掌中所拍出的冥蒙黑雾,当时自己确然感到有些腥臭刺鼻,难道说就是那时中了尸毒么?

忖思之间,只听断魂罗刹道:“你何不运息一下试试?”

武骐恍然大悟,顿时运息行功。

一经运息之下,顿感心经肺脉之间似乎有一种怪异的力道梗阻其间,血气运行之下,其痛刺骨!

当下停止运功,废然一叹道:“你说得不错,我……确是已经中毒了!”

断魂罗刹笑道:“你可有解救之法?”

武骐叹道:“没有!”

“你可有解救之药?”

“也没有!”

“设若老娘不顾而去,大约你只有一条死路可走了吧!”

“这……”

断魂罗刹大笑道:“不用这呀那呀,就算你不被毒毒死,也会被海天碧影与鬼宫之主两人杀死,他们已经恨透了你!”

武骐道:“但他们已经走了!”

“走!……”

断魂罗刹得意的狂笑道;“你认为他们是这样容易打发的人么?他们早知道你中了毒,只不过因为你的大乘禅功过于霸道,不敢与你硬拚,见你尸毒迟迟尚不发作,暂时退了出去而已,我敢说他们就在鬼宫大门之外等你!”

武骐黯然颔首道:“这是确有可能之事!”

断魂罗刹笑道:“倘若我给你找到了解毒之药,替你解去尸毒,是否也算救了你一命?”

武骐苦笑道:“那自然!”

断魂罗刹紧盯着道:“咱们恩怨扯平之后,你是否仍要履行诺言,替我去设法把碧玉神龙宝玦弄到手中?”

武骐昴然道:“在下不是轻诺寡信之人,既是说过之事,自然要去办!”

断魂罗刹得意地道:“事不宜迟,即刻去搜寻专解尸毒之药!……”

不顾武骐答复,当先向厅堂的内堂之中跑去。

武骐虽然中毒,但除了不能运息之外,一时尚无大碍,当下双肩晃动,也随着断魂罗刹向内室之中走去。

只见其中共有三个石砌的高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俱皆贴着名目标签。

断魂罗刹迅快的一阵搜寻,登时找出了一个白色瓷瓶,只见标签上写着“紫苏丹”三个红字

断魂罗刹嘻的怪笑一声,立时取在手中,由瓶中倒出一颗紫红色的药丸,递向武骐道:“快些把它服了下去,保管尸毒立解!”

武骐略一犹豫,终于一仰头整个的吞了下去!

丹药入肚,只觉一股清凉之感,沁人心脾,再度轻轻运息时,那股怪异的力道早已荡然无存。

武骐深深地吁了一口长气,道:“在下已经好了!”

断魂罗刹一笑道:“你我恩怨已消,该你设法实践你的诺言了!”

眸光一转,笑道:“我倒想出了一个毁去这鬼宫之法……此处虽是地下建筑,但巨厦低房尽是木料居多,厅中陈设更多引火之物……”

“你是说放火一烧了之?”

“这是最妙的办法!”

武骐略一忖思,登时探臂抓出千里火,一晃而燃,向门窗等处一一烧去,不久时间,熊熊大火已经由厅堂中烧了起来。

断魂罗刹大笑道:“现在可以走了!”

说话之间,当先向外走去。

那厅堂大火一起,由于顶部没有透风之处,浓密的黑烟登时匝地向洞门之外涌去,武骐无法久留,也随在断魂罗刹之后疾跃而去。

果然不出断魂罗刹所料,只见洞门不远之处,两条人影就地而坐,正是鬼宫之主与海天碧影两人。

两人见武骐与断魂罗刹相继而出,不由吃了一惊,同时双双站了起来,蓄势戒备,准备应变。

武骐冷冷一笑,道:“两位怎的还未离去?”

海天碧影微吁一声道:“老夫伤势不轻,势须运息一会才能成行。”

武骐淡然一笑,也就地坐了下来,静静注视着鬼宫洞开的大门之中的火势,听着燃烧所发的哔剥细响。

鬼宫之主咬得牙根格崩作声,终于忍不住叫道:“姓武的,你……害苦了老夫!”

断魂罗刹嘻嘻一笑,凑了过来接道:“他怎的害苦了你啦?”

鬼宫之主咬牙道:“老夫毕生所费的心血,转眼间付之一炬,岂不使老夫痛恨一生!”

断魂罗刹一笑道:“倘若他中了尸毒而死呢?”

鬼宫之主恨恨地道:“可恨他功力不凡,竟然能不被尸毒所侵!”

断魂罗刹大笑道:“并非他不惧尸毒所侵,而是一瓶紫苏丹救了他……”

说着由怀中将那白色瓷瓶掏了出来,轻轻摇着道:“可是这药么?”

鬼宫之主的绿脸顿时变成了湛蓝之色,双目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叫道:“戚沉香,这样说来,你才是我第一号的仇人,老夫对天发誓,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找你报仇!”

断魂罗刹转向海天碧影道:“你不来么?”

海天碧彤长笑道:“老夫不说,你也该知道,咱们两人已是死敌,下次遇上,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搏!”

断魂罗刹傲然道:“老娘正愁日后难以找到你们,一报今日铁笼被囚之辱,这样看来,老娘倒可以放心了!”

忽然——

鬼宫之内传出了一串隆隆之声。

鬼宫之主面色大变,厉声大喝道:“戚沉香,好毒辣的手段,老夫毕生心血当真都毁在你手了!”

原来鬼宫之内尚有三间密室,是鬼宫之主贮藏重要器物的所在,那阵隆隆之声,正是三间密室被焚的警号,是以鬼宫之主一时几乎急怒成疯。

由于鬼宫之内朽骨满地,大火一烧,一股焦臭之味立刻飘传而出,使人忍不住恶心欲呕。

武骐双眉深锁,纵身而起,道:“在下尚有急事在身,失陪了!”

断魂罗刹大叫道:“且慢,等等老娘!”

武骐对她十分厌恶,当下睬也不睬,顾自星飞电掣,一路向山岭之外驰去。

此刻已是天色黎明,直到听不到断魂罗刹的呼叫之声,方才放缓脚步,徐徐而行。

山岭之外是一泓小溪,在晨风料峭之中,听着潺潺的水声,使人顿时感到一阵宁静怡然之感。

武骐轻吁一声,忽而心头一动,就在小溪之中盥洗了一下,整整衣衫,弹去尘土,辨明方向,向咸阳正东走去。

此刻天色尚早,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武骐一人独行,一阵孤独寂寞之感,不由又袭上心头。

他脚程极快,十几里的路程,不过眨眼即到,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岭已在目前。

武骐心头暗忖,大约这就是伏星岭了。

纵目四顾,只见那山岭绵亘不下数十里,虽是一片山岭,却也起伏有致,树木森森,十分茂密。

武骐一时倒不由大为踌躇起来,在这样辽阔的山岭之中要想寻找一个山洞,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当下信步向岭中走去。

一经走入岭中,使他不由更加烦躁起来。

原来那岭中道路迂回曲折,在森森林木之中穿行,更易迷失路径,一时之间,使他不禁大为迷茫起来。

但他安慰地想:沉星洞既在此岭之中,不过多浪费上一点时间,总会把它找到,当下耐心的向山岭深处找去。

忽然——

正当他在山岭中盲目穿行之际,只听一缕低沉的吟诗之声传了过来,倾耳听时,只听吟的是: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声调低沉,感慨良深,武骐心中不由为之一动。

他第一个意念是:此人必就是天星老人无疑,当下整整衣冠,循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

原来那是一处天然石台,约可数丈方圆,光滑平整,四周一片榆树,倒是一处绝佳之境。

在那石台之中有一张石桌,两个苍髯老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弈棋,其中一人似是等着另一人落子,一时感慨,吟诵甫罢。

武骐不由为之怔了起来,因为这两人论年纪不过五旬至六旬之间,绝不可能有天星老人在内。

他再游目四顾,亦不见有什么山洞,显然沉星洞也不在此处。

于是,他料想到自己是找错了地方,这伏星岭中风景绝佳,这两人想必也是勘破世情的两位隐士。

忖念之间,就欲另向别处寻去。

但转念一想,虽然他们两人没有天星老人在内,但既是同住在此岭之中,想必也该知道沉星洞在于何处!

当下故意放重脚步,向那天然石台之上走去。

那两人恍如不觉,眼皮也未翻上一下。

武骐暗暗奇怪,心想这两人难道都是聋子不成,否则为何竟连自己这样重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忖念之间,已到两人身侧,当下只好拱手一礼道:“两位前辈请了!”

那两人依然眼皮不翻,那手掂棋子迟迟未下之人一副苦思默索之态,仿佛根本未曾听到武骐之言。

那方才吟诗之人却淡淡的应了一声道:“阁下若是观棋,就请不要讲话,若是游山玩水,就请别处去吧!”

口中虽在说话,人却动也未动,同样的不曾看过武骐一眼。

武骐只好再度深施一体,道:“请恕晚辈打扰清兴,晚辈想动问两位一事,这里可是伏星岭?”

那老者轻轻颔首道:“不错,你迷路了么?”

武骐忙道:“晚辈想找一处名为沉星洞的所在,不知……”

那老者一身白衣,闻言方才猛然抬起头来向武骐细细打量。

另一名苍髯老者身着黑衣,闻言也丢下手中棋子,霍然抬起头来,打量着武骐,问道:“你为何要找沉星洞?”

那白衣老者却反手一指道:“那边榆林深处就是!”

武骐倒不由为之一惊,当下忙道:“晚辈想找一位天星老人,不知两位前辈是否知道?”

那黑衣老者忽然叹口气道:“你来得不巧,见不到他了!”

“啊?……”

武骐愕然一惊道:“两位前辈认得他老人家么?”

那黑衣老者勉强一笑道:“岂止认识,老夫等与他均是忘年之交,琴棋之友!”

武骐大感失望地道:“想必他老人家离洞外出了?”

那黑衣老者叹道:“不错,他已离此而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武骐大惊道:“这是为了什么?……还请前辈明白见示!”

那白衣老者叹道:“他死了!”

“啊?……”

武骐跳起来叫道:“是什么时候,他又因何而死?……”

那白衣老者面色一沉,道:“就在十天之前,至于因何而死,那自然是因为他太老了!”

那黑衣老者则皱皱眉道:“小朋友,为何你要来找他,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你姓甚名谁?……”

武骐怔了一怔,道:“晚辈受人之托,来见他老人家一面,至于其他……诸恕晚辈不便相告……”

那白衣老者淡淡哼了一声,道:“人死一了百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若你愿到他灵前一奠,老夫等可以作陪,否则,你就请便吧!”

武骐忙道:“晚辈千里迢迢而来,自然应该到他老人家灵前一祭,就烦两位前辈指引一番,容晚辈另行拜谢!”

那白衣老者一笑而起,道:“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整日琴棋消磨,带领小友去祭奠一下天星老人正是十分应该之事!……”

伸手一让,道:“请!……”

武骐不便当先而行,一再谦逊,方才并身侧肩而行,迳往那处十分茂密的榆林之内走去。

榆林尽头是一处高可千仞的石壁,石壁之上有一个丈许见方的巨大洞口,上面霍然有三个雕得工工整整的楷书大字:“沉星洞”

甫经踏入洞门,一阵香烛纸箔的气味登时传入鼻息之中,使武骐不由心头一沉,泛起一阵莫可言宣的悲凄之情。

那白衣老者当先而入,只见那山洞并不算太大,但因十分干燥,桌椅罗列,静无织尘。

但在正中却灵幔高挂,香案上烟火氤氲,一具红漆巨棺端端正正的平放在供台之后,香案上写着:“天星老人之灵位”。

武骐心如刀戮,纳头便拜。

只听那黑衣老者忽道:“请尊客拈香!”

只见一束燃着的香火已经递了过来。

武骐连忙双手接了过来,在灵前祭了一祭,正欲向鼎炉之中插去,忽见那燃着的香头上突然冒出了一股浓密的黄烟,一股腥臭之味登时冲入鼻中。

武骐已经感到不对,可惜为时已晚,只觉一阵头昏眼花,双足再也站立不住,立时咕咚一声摔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百年那样长,又仿佛只在眨眼之间,武骐又从一个可怕的梦境中悠悠的醒了过来。

几乎有一盏热茶之久,他无法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什么事故以及自己身在何处,他只觉四肢酸软,头痛欲裂,连眼皮也无法抬得起来。

模模糊糊之中,只听一个高亢的声音喝道:“娃儿,还装死么?”

紧接着右颊上似是被人重重地掴了一掌。

这一掌倒把武骐打得清醒了一些,睁眼看时,只见自己正平躺在洞中的一张石桌之上,四周站着六七名黑衣人。

武骐登时完全醒了过来,首先触入眼帘的是垂在自己面前不远的一只左手,那左手上缺了一个小指。

武骐这一惊非同小可,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登时看到了那张他所厌憎恨的面孔,那正是夺命神卜翁旋坤。

武骐周身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团冷气,他知道:自己这一遭是完了!

但他不由又感到有些茫然,夺命神卜究由何处而来?

他这个谜即刻就被打开了,只听天魔教主夺命神卜翁旋坤沉声喝道:“娃儿,认得出本座么?”

武骐放声喝道:“老魔,剥了皮小爷也认得你的骨头!”

天魔教主怒道:“这等以下犯上之行,又是万死不赦之罪,本座至今不会杀你,对你实在过分优容了!”

武骐一面与天魔教主周旋,一面暗暗偷目看去,只见那一白一黑两名老者以及驾前常侍霍然均在其内。

天魔教主见他沉思不答,顿足又道:“好吧,本座承认你是本座创建功业以来唯一遇到的扎手之人,不过眼下你的生死一切,又控制到了本座手中,如你不愿就死,最好还是乖上一些!”

武骐冷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杀剐存留,悉凭尊便。不过……武某要知道你是如何布下的这一毒谋?”

天魔教主桀桀大笑道:“本座应该先问你是如何布置的那样巧妙的圈套,使本座竟然上了你这娃儿的大当?”

说着伸手一指道:“这些衣饰怎么不用了?”

原来那化装白氏老驼的衣物俱皆散乱的丢了一地。

武骐冷笑道:“不论你今天杀了武某,或是放了武某,这件事你就永远闷在心中吧!”

天魔教主大怒道:“怎么,你不肯说?”

武骐抗声道:“在下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声调一沉道:“除非你先说出天星老人的生死下落。”

天魔教主阴阴一笑道:“好刁顽的东西,本座可以告诉你,天星老人早在半年之前,就已死于本座手下了!”

“啊?……”

武骐怒不可遏的叫道:“你与他有仇么?”

天魔教主未戴掩面的青巾,面部表情一时极为复杂,慢慢沉忖着道:“认真说来,本座与他并无仇恨,不过,他自有他的取死之道!”

武骐怒叫道:“什么取死之道,还不是你心肠狠毒,残杀无辜!”

天魔教主冷哼一声道:“娃儿,本座只问你一件事,你那套白氏老驼的衣饰由何而来?”

武骐道:“自然是天星老人所送的了!”

“胡说!……”

天魔教主厉叱道:“你从未见过天星老人之面,他为何会把这么一套衣饰给你,你又怎会知道那道那么多的内幕隐语?”

武骐坦然一笑道:“你不信也是没有办法!”

天魔教主哼道:“只要你说得合情合理,本座自会相信,如果你信口开河,就休怪本座要在你身上施用辣手了!”

武骐心中一动,忽道:“告诉你也无妨,在下这套衣饰的来历,就是那位白氏老驼所送!”

天魔教主大怒道:“更是胡说,若非你愚弄本座,本座怎会在少林大会上轻身而退,又怎会受了那样一番折腾!本座就算把你万刀千剐,都不足以消心头之恨!”

武骐忍不住笑道:“这倒是一桩奇事,在下承认那确是在下所为,但以你这堂堂天魔教主之尊,为何就会甘心接受?”

天魔教主忍不住面色一红,道:“娃儿,如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座要向你痛下辣手了!……”

转向身边的驾前常侍皇甫重喝道:“准备金针刺骨,先给他一点初步的痛苦受受!”

皇甫重连忙朗声道:“属下遵命!”

说着由袖中取出了一支长约五寸的金针来。

天魔教主阴阴喝道:“本座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是不说!”

武骐咬定牙根道:“在下说的确是实话!”

“什么实话?”

“那衣饰就是那自称白氏老驼之人送给我的!”

“什么时候?”

武骐忖思着道:“就是在下离开太行别宫之后,那些话也是他教给我的,否则我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天魔教主神情悚动了一下,道:“你可知那些话中的含义?”

武骐摇摇头道:“在下不知!”

天魔教主神色缓和了一下,道:“他就是只有一人么?”

武骐颔首道:“不错!”

天魔教主眉头深锁道:“他还曾向你说些什么?”

武骐道:“没有了,他所说的都是教我如何对答你的问话,而后,他叫我到这里来见天星老人!”

天魔教主双目一瞪道:“叫你来见天星老人?”

武骐煞有介事地道:“正是如此!”

天魔教主忽然狂笑一声道:“胡说,你一切都是胡说!……”

沉声大喝道:“用刑!”

皇甫重急步向前道:“遵命!”

手中金针一伸,向武骐足踝之上刺去。

任凭武骐是条如何硬朗的汉子,也忍不住失声而呼,只觉那金针迳直的刺入了胫骨之内,一股无法熬受的痛苦,使他恨不得即时死去。

当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但他立刻被一桶冷水又浇得醒了过来。

睁眼看去,只见天魔教主阴鸷的面孔,俯在自己面前,声如鸱枭般的喝道:“娃儿,本座被你愚弄得够了!……”

怪声大叫道:“连续用刑!直到这娃儿吐出实言,或是死去为止!”

只觉那要命的金针又刺入了另一只足踝之内。

武骐冷汗淋漓,又昏了过去。

耳际间只听天魔教主不停呼喝,足部肘部等处刺痛不止,同时,一桶桶的冷水也向脸上浇个不停。

武骐只觉自己像在云雾之中一般,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虚浮不实,仿佛他已不再是这个世上之人。

显然,他已到了虚脱状态。

忽然——

就在他迷迷茫茫之中,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急急传了进来,叫道:“且慢用刑!”

那声音听起来极熟,但却已分辨不出是谁,同时,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也使他无法看到眼前的情景。

只听天魔教主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来了?”

只听那温柔的声音有些哀求地道:“可否请教主摒退左右?”

天魔教主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们退下去。”

只听脚步声响,似是皇甫重等人应声而退。

良久,方听得那声音哀婉的叫道:“爹爹!……”

武骐顿时恍然大悟,那是天魔教主的女儿翁木兰。

只听天魔教主沉声道:“为父一直把你当作一个足以继承衣钵的聪明女儿,为什么你却一连做出许多糊涂之事?”

只听翁木兰叫道:“女儿该死!”

天魔教主依然沉声道:“为何你擅离职守,暗随为父来到此处?”

只听翁木兰一声轻笑道:“若是女儿不来,只怕爹爹会做出一件糊涂事来了!”

天魔教主哼了一声道:“为父做出了什么糊涂之事?”

翁木兰道:“他已受刑不过,垂垂将死,爹爹总该知道追查那事的唯一线索都在他身上吧,倘若他死了,那岂不使爹爹更陷于进退维谷,扑朔迷离之境?”

天魔教主叹口气道:“这也没有办法,这娃儿性情倔强,除了把他杀掉之外,大约再也无法使他开口的了……”

声调一转,道:“为父当初颇欣赏他的资质禀赋,曾有意把他选为东床,现在倒真欣幸没有做出这桩事来!”

翁木兰面色一红道:“爹爹不必再说这些了,现在还是追查那事要紧!”

天魔教主苦笑道:“威迫、利诱,他都不受,只怕难以问出口供来了!”

翁木兰噗哧一笑道:“除了威迫利诱之外,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眸光幽幽一转道:“爹爹为何不让女儿试试!”

天魔教主沉思半晌,忽道:“好吧!为父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看你能否问出些端倪来!”

话声一落,靴声橐橐(柴子注:音驼, 象声词,多状硬物连续碰击声),似是退向了石洞之外,随之是轧轧连响,似是洞口的石门已经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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