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骐被囚洞内,辗转为难,只好瞑目长叹,咬牙不语。
时间慢慢逝去,在黑漆无光的洞室之内,已不知过了多久,但估计至少已是一天的时光混了过去。
武骐四肢酸麻,知觉皆失。
一天的时间中不曾听到一点声息,也不曾有人来送过饮食。
武骐黯然心想:难道他们就要这样把自己活活饿死么?
他脑海中思绪翻腾,所有的心事俱皆一闪现心头,虽然他并不怕死,但就这样死去,实在使他心有未甘。
越想越觉悲伤愤恨,但却丝毫没有办法。
忽然——
只听卜的一声,仿佛一块拳大的石块由石室一旁壁间一下子顶了出来,就在武骐身边不远的地面之上。
武骐大感奇异,勉强转头看去,只见一方石块果然已滚到了自己身旁。
但室中漆黑无光,却无法看到那石块缘何而出,更看不出石壁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正在奇怪之际,忽听一缕微弱但却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听得到我么?”
武骐又惊又喜,连忙应道:“听到了,尊驾是谁?”
那声音且不答复武骐询问之言,愿自喃喃地道:“昨夜我已听得有人囚入此处,费了一日夜的时光方才打穿了这条小洞,你能看得到么?”
武骐忙道:“在下视力不佳,实在看不到什么?”
那声音又道:“在我与你之间,已有一条拳大的孔洞相通,这石壁厚约五尺,但我可以和你谈心解闷了!”
武骐听得那声音甚是苍老,当下再度问道:“老前辈是谁,也是被囚之人么?”
那声音苦笑一声道:“若非被囚,难道是来玩儿的么?”
武骐叹口气道:“老前辈是如何得罪了少林派?”
那声音道:“且不要追询于我,还是先把你自己说上一说!”
武骐叹道:“在下姓武名骐,因一件误会之事,被囚入此处!”
“武骐!……”
那声音喃喃了一阵道:“可是江南世家神风剑客武尚义的后人?”
武骐道:“那正是先父!”
那声音停顿了一时,叹道:“因为什么误会被他们囚了起来?”
武骐皱眉道:“说来话长,在下……”
微微一顿,又道:“在下只怕已难生离少林,说出来又有何益?”
那声音淡淡一笑道:“你我遭遇相同,被锁在这地牢之内,慢慢谈心,不是正好排遣寂寞吗?”
武骐怔了一怔,道:“也好,果真老前辈愿听,在下就说上一说!”
由于心头的一股怒愤悲怒,与这位同遭囚禁的尚未睹面的老人谈谈,正可一泄心头气怨,于是,他把妹妹失踪,自己寻到北京开始,以至传讯少林被囚石室为止,俱皆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隔壁囚室中的老人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他说完,忽然叹口气道:“阿弥陀佛,劫数!劫数……”
武骐闻言一震道:“老前号口宣佛号,难道也是少林僧人么?”
那声音叹道:“老衲普元,就是少林掌门……”
“啊?!……”
如非手足被铁链所铐,武骐真会一下跳了起来,大惊道:“老禅师就是少林掌门,您老人家不是正闭关么?”
普元禅师苦笑道:“正值江湖滔滔,武林多故之时,老衲如何能抽暇闭关?那只是叛徒普明的伪托之词!”
武骐恍然大悟道:“这样说来是普明长老陷害您了!”
普元禅师道:“三十年前老衲就处处为其所制,姑息至今,始有此难!”
武骐道:“老禅师既然早已见机,为何不把他废除或者宣明其罪,将之诛除,却酿成此变,使贵派陷于万劫难复之境!”
普元禅师喟然叹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须知佛门最重因果,这些都只能归之于既定的劫数,必然有其远因,始有今日的恶果!”
武骐不以为然地道:“这也难说,老禅师难道不知此事的影响之钜么?不但少林一派势将因普明贼秃之变,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其他各派亦将因之受害无穷,老禅师难道能觉得心安,毫不后悔么?”
普元禅师黯然道:“在少林派中,首座长老之地位仅次于老衲,老衲发觉其奸之时,他早已养成羽翼,大半少林弟子俱已受其蛊惑,不为老衲所用,老衲纵想除之亦已无能为力了,其次,老衲原认为彼纵然阴蓄异志,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做出如此重大的叛逆之事,不料他竟然出了老衲意料之外……”
武骐道:“阖寺僧众难道都是他的死党了么?”
普元禅师道:“那倒并不尽然,只是大部势力俱都入他掌握之中,同时,他也不敢认真明目张胆,故而伪托老衲闭关!另外……”
微微一顿道:“还有一个更为重大的原因,使老衲不会对他采取行动!”
武骐奇道:“不知是什么原因?”
普元禅师道:“那就是老衲会数次请示恩师,他老人家均不主张把普明清除,因为他老人家早已算定,少林一脉,必将遭受一次空前大劫,天命如此,背之不祥,也许会因此使少林罹受更重的惨祸!”
武骐大感意外地道:“老禅师的恩师尚健在人世么?”
普元禅师轻诵一声佛号道:“恩师三十年前即伪托圆寂,静居少室峰后,除老衲外,再无人知!”
“啊!……”
武骐深为骇然地道:“他老人家法号如何称呼,想必已是百龄开外的人了!”
普元禅师道:“恩师法讳上一下虚,眼下已经一百二十高龄了!”
武骐道:“他老人家知道老禅师遭下属叛变之劫被囚此处么?”
普元禅师道:“他老人家精通推卜之术,大概是知道的!”
武骐道:“他老人家会来救援老禅师么?”
普元禅师叹道:“只怕是不会的了,因为他老人家早已说过,大劫之来,肇因于先,非人力所能挽回!”
武骐苦笑道:“老禅师可知那普明贼秃会用何种手段对付我们么?……”
微微一顿,续道:“其实他只要不闻不问,大约很快的我们就会被活活饿死在此了!”
普元禅师道:“一点不错,他是要把老衲活活饿死,不瞒你说,老衲在此已被囚三月,滴水未进了!”
武骐大惊道:“三个月的时间,老禅师怎样撑下来的?”
普元禅师苦笑道:“老衲仗着内功精湛,又且常服自行调制的百草丹,故而比常人能耐得久些,但也最多只能支持上一个月的时光了!”
武骐长叹一声,突然住口不言。
只听普元禅师道:“武施主,为何你不说话了?”
武骐叹道:“眼下除了瞑目等死之外,还有什么话说,晚辈实在也没话可说了!”
普元禅师忽然轻轻一笑道:“老衲现在又有些改了主意!”
武骐奇道:“改了什么主意?”
普元禅师道:“老衲不惜做一名叛师弟子,也要力图挽救少林命运!”
武骐心神一振,但旋即叹口气道:“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老禅师三月未食,被囚密室之内,门人弟子多半均不知情,纵然知道,也多是普明贼秃心腹,又有什么用处?”
普元禅师微笑道:“人救不如自救,老衲要自己设法!”
武骐道:“老禅师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可想么?”
普元禅师不答武骐相询之言,却蓦然问道:“你除了四肢被铐之外,还有什么禁制?”
武骐道:“右左肩井被闭,四肢一动难动,晚辈虽然不济,也有数十年的功力,但在此情形之下,却是毫无办法!”
只听普元禅师道:“不要紧,老衲先设法助你脱困……”
一言未落,忽觉一缕指风轻轻袭入,像一条长蛇一般,爬上身躯,竟然点开了他被闭的穴道。
武骐又惊又喜,大感骇异,他虽然迭获奇遇,已可算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像这等奇特的解穴手法,与这种指力,尚是初次见到。
当下不由大是兴奋地道:“晚辈被闭的穴道已经解开了!老禅师难道没受什么束缚么?”
普元禅师苦笑道:“倘若老衲未受束缚,这一间石室如何关得住老衲?”
武骐大为奇异,料不到这位被囚的少林掌门双手被锁在铁链之内,已经三月未食,尚能运功出指,使指风由被他点开的孔洞而入,解开自己的穴道,如非亲身经历,实在是难以置信之事!
当下忙道;“晚辈穴道虽解,但锁在这样的铁链铁环之内,也是毫无用处!”
普元禅师苦笑道:“这个老衲知道,那些铁环铁链俱是千载寒铁所制,不要说你,就是老衲也无法把它挣断!”
武骐皱眉道:“这样说来岂不仍是毫无用处!”
普元禅师忽然声调一沉道:“从现在起,不要再多问老衲什么,只要按照老衲的指示去做,凭一人之力虽然难以挣断那千载寒铁的束缚,但合老衲与你两人之力,却大可一试……”
武骐颇感困惑不解,两人分囚两室,只有一孔相通,又如何能合力挣脱束缚,但因普元禅师不准多问,只好闭口不言。
忖念之间,只听普元禅师道:“快些调匀真元,以你所学的吐纳运息之术,使周身四肢充满活力!”
武骐忙道:“晚辈遵命!”
当下不再多言,果真运气调息起来。
至少过了一个时辰之久,方听普元禅师又道:“现在调息得差不多了么?”
武骐道:“晚辈所能己尽于此,早已遍运三十六周天,把体内真气调匀了!”
普元禅师一笑道:“那很好,老衲且传你一段佛门上乘运息之法,这是恩师传与老衲一人之学,眼下少林派中,尚无第二人习过此技!”
武骐大感困惑,心想难道三个月的囚禁,使这位少林掌门高僧变得有些疯癫了不成,既是设法逃走,为何又要向自己传起运息之法来了!
心中虽如此想,但却并未多问。
只听普元禅师声调凝重地道:“听着,混沌初开,天地蒙溟,清气上升,浊气下降……”
而后是一段艰涩难解的字句。
武骐家学渊源,天赋深厚,加上他聪颖过人,初听时虽感不解,但旋即觉得那果是一门上乘运息之学。
当下不暇细忖,立刻按照上面所说瞑目调息起来。
一经试探,顿觉此门吐纳运息之学,有如汪洋大海,不知不觉完全沉浸其中,苦练起来。
初时只觉甚是困难,但过了不久之后,就顺利了许多,不知时光过去多久,依然反覆不停,入于忘我之境。
时光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忽然一声佛号使他蓦然而醒。
只听普元禅师笑道:“武施主怎么样了?”
武骐忙道:“老禅师相授之学,实在高明渊深,只可惜晚辈是在囚禁之中,四肢不能灵活运用,否则……”
沉声一叹,住口不语。
普元禅师微笑道:“老衲所以相授此学,正是为你脱困设法,现在,你自认为全学成了么?”
武骐道:“晚辈虽不能说已全部学成,但却已可熟悉运用了!”
普元禅师有些感慨地道:“江南世家名不虚传,武施主能在短短七日之中,参悟了本门大乘禅功第一折,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武骐大吃一惊道:“什么,老禅师是说晚辈已经修习了七天了么?”
普元禅师笑道:“此处虽然难见天日,但老衲自信不会弄错!”
武骐惊道:“晚辈为何觉得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
微微一顿,又道:“还有,晚辈的腹中为何也没有饥饿之感?”
言下对在此已经过了七天之事似是有些不信。
普元禅师凝重地道:“当真心神合一,百年不过才一瞬耳,武施主为大乘禅功所吸,沉浸其中,自然不会儿得时间漫长……”
轻咳一声,又道:“听着,老衲要相授大乘禅功的第二折了!”
武骐心中一动,忙道:“老禅师且慢……”
普元禅师道:“怎么,难道你不想学了么?”
武骐苦笑道:“非是晚虽不想再学,眼下外面形势瞬息万变,七日时光已不知又发生了多少变故,倘若晚辈再学下去,纵使能脱困而出,江湖中只怕也已形势大变,面目全非了!”
普元禅师笑道:“依你之见呢?”
武骐呐呐地道:“我……我……”
但他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能怎么样来?
只听普元禅师笑道:“现在还是定下心来,先把禅功习成,须知习成禅功之后,始有脱困之望,能够脱困,才能谈到其他,否则岂非一切皆是徒然!”
武骐不言语了,同时他也深深佩服普元禅师能有这样的定力。
不久,只听普元禅师又道:“大乘禅功第二折,虽比第一折还要困难一些,但有第一折作为基础,修习起来,却会快上一些……”
于是,他又开始下停的口述修习功诀。
费了三天时光,武骐第二折又已习成!
普元禅师语调中已充满了激动之声,向武骐道:“以你的进境,第三折只需两个时辰即可练成,而后三折合用,就可能有脱困之望了!”
于是,普元禅师又开始以激动的音调,讲述第三折的修习功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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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普元禅师所料,两个时辰之后,武骐激动地叫道:“老禅师,晚辈已能运用了!”
普元禅师微笑道:“很好,大乘禅功为佛门第一上乘功诀,三折合用,可使你原有功力暴增十倍以上……”
武骐大喜道:“当真有这样大的功用么?”
普元禅师道:“老衲一向不做耸人听闻之言,此时此地,更是不会徒脱空言,不过……”
声调一沉,道:“就算你功力暴增十倍,也还是无法挣断那千载寒铁的环链!”
武骐心头一沉,道:“这样说来,岂非仍无用处?”
普元禅师一笑道:“若是毫无用处,老衲也就不会费上这番心血了……”
语调含蓄的一转,道:“在你能够脱困之前,老衲有几句心底之言,必须先与你说个清楚!”
武骐忙道:“老禅师尽管指教!”
普元禅师沉凝地道:“大乘禅功为达摩师祖遗学中的精绝之学,历代祖师每代只拣忠厚门人传与一人,历代单传,已历二十余世矣……”
武骐感激地道:“这等绝世之学,老禅师传与晚辈,晚辈实在不知该……”
普元禅师打断他的话道:“眼下形势危迫,更加上施主是江南世家之后,否则老衲虽死,也不肯将祖师遗学轻易传人!不过……”
声调一沉道:“施主可否答应老衲几件事?”
武骐忙道:“只要是老禅师的吩咐,万死不辞!”
普元道:“第一,少林派恐难脱一场大劫,也许目前劫变已生,当代少林群僧中并无出类拔萃之人,救亡图存,端赖施主了……”
武骐一怔,道:“莫非老禅师要晚辈出家么?”
普元道:“那倒不是,只望施主把少林兴亡视为关切之事,必要时择一贤者而立,使少林一脉不致中绝!”
武骐道:“这是晚辈义不容辞之事,不过,其中却也有些困难!”
普元禅师道:“什么困难?”
武骐道:“晚辈并非少林僧人,如何能干预少林内部之事?”
普元禅师笑道:“那就要有屈施主了,不知施主可肯认老衲为师,权充外家弟子!”
武骐恍然道:“多谢老禅师收录,晚辈已蒙传秘技,名实相符……”
微微一顿,激动地道:“既蒙老禅师不弃,晚辈今后就以师父相称了!”
普元禅师微笑道:“有屈武施主了!”
武骐忙道:“师父说哪里话来,只可惜弟子刑具加身,无法行施大礼!”
普元苦笑道:“有这番心意也就够了!”
武骐道:“师父还有什么吩咐之事?”
普元道:“第二、大乘禅功无异于少林镇山之学,他日大局粗定,你须在少林弟子中择一贤者,将此神功归还少林!”
武骐忙道:“弟子遵命!”
普元禅师沉凝的又道:“择人务必慎重,如所传非人,则贻害之深,就不可估计了!”
武骐也凝重地道:“弟子一定谨慎从事!”
普元禅师又道:“大乘禅功不可轻露,不得已时一用之,俟归还少林之后,应即弃而不用,以示风度!”
武骐恭谨地道:“弟子绝不敢忘!”
师徒一番对答,武骐心中却仍怀着老大的一个疙瘩,他不知道普元禅师为何要如此说法,此刻四肢仍牢牢缚在铁链之内,大乘禅功既然仍不能震开千载寒铁的环链,不知还有什么办法?
此外,既能震断脱困,普元禅师为何又要说这些,难道他不肯逃么?
忖思之间,只听普元禅师道:“徒儿,把三折神功悉数运用起来,待为师助力一到,即刻把全部功力向四肢猛力弹出!”
武骐不敢怠慢,连忙猛提一口真力,把所习而成的三折神功之力尽皆提聚了起来。
三折神功一经运在一起,只觉周身热流滚滚,竟像爆发的火山一般,心头不由微感一凛。
只听普元禅师沉声道:“徒儿!用力……”
一股激荡的暗劲,忽然攻入了武骐的气海穴内!
武骐本来已如鼓涨得气球一般,普元禅师内力一到,更是如火加油,登时真气疾冲,向四肢之上弹去。
奇异的事发生了。
但听卡卡、卡卡一连数声脆响,四肢上的千载寒铁所制的环链,尽皆碎为段段,散了一地。
武骐长吁一口粗气,狂喜道;“师父!弟子成功了……”
舒展了一下四肢,有困龙得水的欣然之情。
只听普元禅师轻声道:“那很好!不枉为师一番苦心!”
武骐吃了一听,忙道:“师父,您怎么了?……”
原来普元禅师声调微弱,似是体力已经衰竭。
果然,只听普元禅师微弱地道:“不要惦念为师,我……不像你那样容易脱得了身……”
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武骐大急道:“不……弟子可以全力助您……”
说话之间,就欲全力向石壁推去,欲图打通石壁,去营救普元禅师。
只听普元禅师沉声道:“住手!”
声调虽然微弱,但却威严无比。
武骐悲哀的住手叫道:“师父,您……”
普元禅师无限感慨地道:“不要多问什么,快依为师的话做,以你的功力,打破封闭的洞口,谅来不成问题,打通之后,可由峰壁攀越而出,去到少室峰后听泉古洞去叩谒师祖,就说为师未遵师命,冒死要你跪求师祖,决断本门之事!”
武骐无可奈何地道:“弟子遵命……”
双膝一屈,向那拳大的孔洞端端正正的拜了四拜,道:“弟子叩别师父了!”
曾元禅师喟然一叹道:“快些去吧!”
武骐黯然道:“师父保重,不久之后,弟子必会来救您老人家!”
普元达观的一笑道:“凡事皆有前定,为师并不斤斤计较这些……”
武骐双目蕴泪,忽然反转身子,将大乘禅功三折合用,猝出一指,向封住洞室之门上点去!
但听唰唰连响,那石壁粉屑四落,不一时间,就出现了一个约有三尺方圆的巨大洞穴。
武骐心中大喜,立刻俯身而出。
定神看时,只见曲折的洞道中渺无人踪,分明无人看守。
当下鹭伏鹤行,一迳向前走去。
就当快要走到那些皆有铁槛囚室近旁之时,方见一名黄衣僧人徐步而来,似是洞中的巡查僧人。
武骐毫不怠慢,蓦然一指点去。
那僧人相距尚有两丈距离,但却应指倒地,已被闭了穴道。
武骐并没料到大乘禅功修习之后会有这等不可思议的神功,当下压制着心头的狂喜之情,身形鹘起,提起那倒地的僧人,拉到了黑暗偏僻的角落之中。
那僧人双目乱转,看清了把他制住之人竟是被囚了十多日的武骐时,面部顿时现出一片惶骇之色。
武骐伸手一把,拍开了他的穴道,轻声喝道:“如果你不想死,最好不要声张!”
那僧人正是把武骐囚入石室的两名中年僧人之一,讶然低声道:“你……是怎样逃出来的?”
武骐哼了一声道:“不必多口,现在是我问你答……外面情势怎么样了?”
那僧人茫然道:“武少侠是说……”
武骐皱眉道:“天魔教没有大举入侵么?”
那僧人噢了一声道:“没有,但九大门派之人多已到齐,眼下天下各路群雄大多已会集少林了!”
武骐道:“还好,那普明老贼秃呢?”
那僧人怔了一怔,道:“普明长老正以代掌门的身份主持大会,共议消灭天魔教之策!”
武骐冷笑道:“好一个代掌门,只怕他就是天魔教收买了去的叛徒之一……”
那僧人讶然道:“武少侠这话……”
武骐恍然道:“不必多说,现在,快带武某走出洞去!”
声调低沉凌厉,那僧人吃惊之余,不敢多言,连忙低身俯首,当先向洞外走去!□ □ □
武骐凝神戒备,步步为营,跟在那名中年僧人之后,一路向洞外走去。
在那洞穴的前半段,一间间隔开的铁槛囚室之中,仍然跌坐着无数的黄衣僧人,个个面色憔悴,瞑目俯首。
武骐举目四顾,见除开那引路的中年僧人之外,并无其他守洞僧人,心头一动,沉声喝道:“慢走!”
那名中年僧人闻言一震,连忙收住脚步道:“少侠有……有什么吩咐?”
武骐哼了一声道:“这些被囚的僧侣,都是犯了什么戒律?”
那中年僧人喘出一口大气,道:“这个……小僧不知,小僧只知奉命看守犯人……”
武骐冷冷地道:“他们大约都是首座长老普明下令囚禁的了!”
那中年僧人颔首道:“往日虽然也有囚禁之人,但为数不多,自从普明长老代理掌门后,囚犯方才多了起来!”
武骐心念急转,暗忖:这些僧侣想必都是反对普明之人,倘若此刻救了他们出去,也许反而使他们遭到不幸,还是先见过师祖之后,再做区处。
当下微喟一声,喝道:“现在可以走了!”
那僧人喏喏连声,继续向前走去。
不久,已至戒恃洞口,那僧人双掌合什,呐呐地道:“小僧不能再送,请少侠……”
武骐沉声道:“由此去少室峰后,应该如何走法?”
那僧人眉头一皱道:“戒恃洞就是少室峰,但峰后都是断崖绝壑,小僧从未去过,想来由峰顶攀越过去就是,只不过山路过于险峻难行……”
武骐冷冷一笑,道:“多谢了!”
不待那僧人回话,举手一拂,点了他的“灵台”大穴,那僧人一声未及吭出,已经变成了一截难动难言的人像。
武骐向洞外略一张望,立即长身而出,恍如幽灵鬼魅,迳由戒恃洞后向少室峰上攀去。
少室峰果然陡峭难行,山石嵯峨,荆棘遍地,悬崖千仞,壁立如削,纵然是山间猿猴之属,也是不易轻轻渡过。
武骐眉宇微锁,运起云絮轻功身法,迳向峰巅攀去。
尽管云絮轻功是武林中的上乘绝学,也仍然险象百出,有好几次差点落入那悬崖之下。
费了半个时辰左右,武骐方才吃力的攀上峰顶,返身四顾,只见少林寺方方正正,尽收眼底。
寺中暗无灯火,钟鼓无声,乍然看去,有如一座无人的废寺,但武骐却为之放下了心来,因为他知道:这情形表示少林寺尚未受天魔教攻袭,一场武林中的血腥惨剧尚未上演。
但想到只手掩尽天下群雄耳目的普明长老,与蒙昧无知的铁面神行客戴宗行以及点苍掌门程公放等人,心头却不禁大感沉重。
终于,他喟然一叹,向峰后滑去。
少室峰后,山势比较平坦了许多,但却榛莽丛生,乱石峻峭,是一道素少人迹的广阔山涧。
武骐纵目四顾,不由暗暗发愁,他忘记了问明普元禅师那听泉古洞位于何处,在这广阔的山涧之中,一时不知该向哪里去找。
忽然——
眼前黑影一闪,仿佛有人在十丈之外一掠而过。
那黑影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就在武骐愕然一怔之际,已然射入了数十丈外的榛莽之中。
不要说那黑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没有看清,就连那是不是人,也使他不敢遽下判断。
但他却毫不迟疑,默运全力,向那黑影消失之处扑去。
那黑影消失之处是一片高可丈余的矮林,林后则是逶迤的山壁,迳向山涧深处延伸过去。
武骐定神看时,那黑影早已不见。
一时之间,他心中浮起了无数的疑问,他自信不会看错,那黑影定是一个身负奇学的一流高手。
但他是哪一路的人物,为何要在深夜之中到这素乏人迹的深涧中来?且当天魔教的阴霾弥漫江湖,各派群雄聚会少林之际,就更加令人觉得可疑。
方在错愕失神之际,忽听一阵飞瀑流泉之声隐隐传入耳鼓之中。
武骐脑际间灵光闪动,立刻恍然大悟。
师祖一虚老禅师静居参修之处既名听泉古洞,想必就在这飞瀑流泉之处不远,当下不暇细忖,身形疾晃,循声驰去。
在山涧尽头,一泓清泉由峰腰之中倒垂下来,有如万斛珠玉飞泻,悬崖飞瀑,蔚为奇观。
虽然瀑布不大,但一泻千丈,加上山崖的隆隆回声,却也显得气势不凡,有如万马奔腾。
然而,武骐穷极目力,也仍然看不出哪里有什么洞穴。
正当他困惑莫决之际,忽见不远处的树丛中突然射起两条人影,闪电般向那瀑布之前冲去。
武骐惊疑交迸,沉声大喝道:“站住!”
身形鹘起,追了上去。
那两条人影武功俱入化境,闻得武骐喝声,其中之一刹身停了下来,另外一人却仍然疾射如箭,穿入了瀑布之中。
武骐见状不由一怔,原来那停下之人全身俱皆包裹在青布黑纱之内,只在面纱上开了两个圆洞,露出两只绿芒如电眼睛。
武骐心中暗惊,因为单由这副打扮上,使他已经可以看出必是天魔教中之人,当下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到此何为?”
那人双目凶光激射,阴阴一笑,反问道:“你不是曾被教主任命为巡查使者,却又由太行别宫潜逃了的江南世家二代武骐么?”
武骐怒声道:“正是区区,为何不答复我的问话?”
那人呵呵大笑道:“太行别宫中曾有一面之缘,为何你这样快就忘了?”
武骐冷叱道:“像你这样藏头露尾之人,武某只能确定你是天魔教的妖徒,又怎能认得出你是谁来?”
那人仍然大笑道;“难怪难怪,本座不妨告诉你,本座就是外三堂总舵中的总教练,现在兼代总舵主的司徒春元!”
武骐冷冷地道:“你来此做甚?那逃到瀑布之下的人是谁?”
说得虽然平静,但心中却激动到了极点,无数的疑问使他感到震惊不安,司徒春元是天魔教外三堂的总教练兼总舵主,他既到了此地,自然不会是一个人来,很可能的是天魔教已经大举入侵少林。
这是十分可能之事,普明长老私囚掌门,叛迹昭著,分明是被天魔教收买了去的内奸,天魔教迟迟不入侵少林无非是等待九大门派到齐之后再行动手,现在,大约就是今夜,一场空前的武林血劫大约就要在少林展开。
更使他不安的是司徒春元为何来到少室峰后……
这些意念不过仅在闪电之间,只听司徒春元大笑道:“逃到混布之下的人是谁?……哈哈,先别问这些,你不是被少林囚入死牢了么,怎么又会逃出来了?”
武骐冷笑道:“凭少林寺中那点布设,还困不住武某……”
声调一沉,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司徒春元哼了一声,答非所问地道:“这倒是本座颇有兴趣的事……本总舵中的金鹰堂主巫成与四位分舵主具系死于你的掌下,本教教主且曾任你为巡查使者,青睐有加,以你这点年纪而论,确然高人一等,的是不凡!”
武骐又急又怒地道:“老贼,你为何不答复武某的问话?”
司徒春元狂笑道:“除本教教主而外,还没人有资格向本座问长问短……”
两道冷电般的目光滴溜一转,笑接道:“不过,本座却有一个消息告诉于你……”
武骐不耐地道:“快说!”
司徒春元故意慢吞吞地道:“本教教主初时确然甚是欣赏你的胆识才干,有意加以重用……”
武骐暗暗冷笑,忖道:可惜你还有些不知道的事,你们教主不但想对我重用,而且还想招我做姑老爷哩!
忖念间,只听司徒春元继续说道:“但你的潜逃激怒了教主,已经下令追缉,不论死活,只要能把你抓到,具受上赏……”
武骐冷笑道:“这样说你是想用我去请赏的了!”
司徒春元傲然道:“一点不错,虽然你曾大闹外三堂,掌毙金鹰堂主巫成,武功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但在本座眼中,还没把你当成一号人物!”
武骐冷若寒冰地道:“那很好,尊驾可以出手了!”
司徒春元桀桀大笑之中,右臂一探,五指箕张,向武骐劈胸抓到。
两人相距约有丈许距离,司徒春元脚下未动,按说绝对无法抓到武骐,但奇怪的是就在他出手之抓之间,不知他是用的何种手法,一条手臂竟似暴长数尺,疾如闪电一般已经抓到胸前。
武骐大吃一惊,他万没料到司徒春元竟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功,幸而他虽惊不乱,反手一指,向抓到的手掌点去。
这是一招十分冒险的打法,以指对掌,除非功力高过对方甚多,否则至少也有断指脱腕骨碎之厄。
司徒春元的奇招突出,使武骐来不及用其他的招数格拒,除非冒险使用此招而外,只有硬被对方抓个正着。
说时迟,那时快!
但听啊的一声惊呼,司徒春元踉跄而退,只见他的右掌鲜血淋漓,似乎已经受了重伤!
不但司徒春元大为骇异,连武骐也颇出意外,司徒春元是在天魔教中神秘得连教主之女翁木兰都怕的三位总教练之一,并非寻常人物可比,虽然那一指他已运出了大乘禅功,但匆促之间出指应敌,实在没有必胜的信心。
司徒春元看看被点伤的右手,咬牙喝道:“姓武的娃儿,你这算什么功夫?”
武骐一招得手,胆气大壮,冷声喝道:“在小爷面前,岂有你问东问西的份儿!”
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司徒春元又惊又怒,左掌一振,疾迎而上。
但听蓬的一声大震,回声如雷,砂石齐飞,武骐这次出招已经从容得多,不但大乘禅功三折并用,而且本身功劲也已运到了九成以上,但双手接实之下,仍然猛地一震,气血急涌,几乎拿不住。
定神向司徒春元看时,情形更糟,只见他一连退出了四五步,双肩犹自摇摆不已。
武骐略一运息,幌身逼了过去,喝道:“现在肯答复我的问话了么?”
司徒春元喘吁着道:“你的武功实在出了本座的意料之外,你……”
武骐右掌蓄势待发,大喝道:“小爷等你的回答,同来之人是谁?到此何干?天魔教是否……”
不待他说完,司徒春元忽又爆出一串桀桀大笑道:“本座不会受你的胁迫审问……”
身形蓦地鹘起,向山涧之外射去。
先后一指一掌,虽然已经使他受了不算太轻的创伤,但他弹射之势依然疾捷如电,一起一落之间,已经出去了七八丈远。
武骐勃然大怒,沉声喝道:“老贼哪里走?”
双足一点地面,有如流星赶月追了上去。
但他追出不及一箭之遥,忽然心头一动,愕然收步,略一忖思,反身又向那瀑布之下跃去。
果然不出所料,在瀑布之后的岩壁之上,有一个天然的古雅山洞,洞内洞外满布青苔,但仍然可以看出洞口之上的四个魏书大字:听泉古洞。
武骐像被人兜胸捣了一拳,暗暗自责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他想到那与司徒春元同来,冲入洞中之人,不禁周身冒出了一身冷汗,当下纵身就向洞中钻去。
但他立刻就又冷静了下来,原来洞中寂静无声,洞中也没有什么凌乱的痕迹,不由心中暗忖:还是不要太鲁莽的好?
略一忖思,缓步向洞中踱去。
洞中十分黑暗,但武骐早已有暗中视物之能,运目四顾,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洞中十分狭窄,乍然看去,一无所有。
他把脚步放重了一些,继续前进,大约一丈七八的距离,已到洞底。
武骐双眉深锁,正在大感困惑之际,忽见洞底之左又有一条弯路,如不走到尽头,绝难看得出来。
探头看时,不由心中一喜。
原来那岔路只有一丈长短,尽头处是一间经过人工修建的石室。
武骐神色肃然,在石室门外双膝跪了下来,毕恭毕敬的叫道:“弟子武骐,奉恩师上普下元禅师之命,叩见祖师!”
不久,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叫武骐?”
武骐迎忙叩首触地道:“是!”
那低沉的声音又问道:“你何时拜认普元为师,又为何来见老衲?”
武骐迟疑了一会,终于把自己的一切遭遇经过细细的说了一遍。
那低沉的声音待他说完之后,轻宣一声佛号道:“要见老衲不难,但却必须先依老衲一事!”
武骐怔了一怔,连忙叩首道:“师祖有事尽管吩咐,弟子焉敢不遵!”
那低沉的声音郑重地道:“现在听老衲吩咐……四肢伏地,双目紧闭……”
武骐虽感奇怪,但却不敢多问,果然依言俯伏于地,把两眼紧紧地闭了起来,轻声道:“弟子已遵办了!”
那低沉的声音继续吩咐道:“默诵一百遍‘南无阿弥陀佛’,不待百遍诵完,不准移动!”
武骐忙道:“弟子遵命!”
当下正心诚意,一遍遍的默默诵念了起来。
就当他念到二十过左右,只听石室房门轻轻推了开来,同时,一阵脚步声随之传入了耳鼓之中。
武骐虽感奇怪,但因百遍未曾诵完,不敢轻率移动,但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偷偷眯着眼睛贴地望去。
触入眼帘的是一双云鞋与飘拂的僧袍下摆。
武骐心头一惊,暗忖:是祖师走出来了。
当下连忙把眯细的眼睛紧闭了起来,继续诵念“南无阿弥陀佛”。
殊料他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听一串震天的大笑在耳边响了起来,而后轰然一声,像是整座的山峰当头压了下来。
武骐虽知道不妙,但为时已晚,就在那声轰然大响之中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