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
这里虽是佛门修行之地,但也是武学发扬光大之所,自达摩祖师之后,少林寺一向被视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不论是江湖中的纷乱,各派间的善恶,只要少林有人出头,立时可把翻天的风波平息下去,是以在武林之中,少林隐隐居于领导地位。
少林寺僧众逾千,下院遍布宇内各处,论实力,也是各大门派中最为强大的一脉。
若干年来,江湖武林中也曾有过无数次的大小变故,少林却像一只永远不沉的方舟,在风雨中屹立不摇。
但现在情势却已有些不同,由于天魔教的为患江湖,使少林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一分紧张。
近日之中,不少神秘的人物深夜而至,一入少林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见影踪。
寺中地位崇高,一向甚少露面的四大尊者,八大长老,近来却不停出出入入,而且佩上了兵刃。
寺内外的防卫更是增加了不少,几乎是五步一桩,十步一卡,不少寺中高手都奉派轮流巡查,昼夜不息。
少林寺尽管如此紧张不宁,但殿主以下的少林弟子,却没有一人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天黄昏,正是一番风雨之后,深秋天气,凉意袭人,一个青衣佩剑的少年,却在飒飒西风与飘飘落叶之中,直抵少林寺山门之前。
山门前看来悄然无人,但就当那少年欲去叩动门环之际,四名黄衣僧人,却像由地下冒出来的一般,一下子把那少年围了起来。
那少年怔了一怔,淡淡一笑道:“有劳四位传禀一下,就说江南世家二代武骐到访!”
四名少林僧人面露疑讶之色,其中一人沉声问道:“施主就是在天魔教卧底的武骐么?”
武骐怔了一怔道:“正是在下……点苍派的程掌门人与铁面神行客跟大侠都到了么?”
因为到天魔教卧底之事,只有程公放与戴宗行等人知道,如今这少林僧人突然提起此事,显然是两人都已到了此处。
殊料那僧人并不回答武骐相询之言,却与另外三名僧人交换了一瞥奇怪的目光,匆匆说道:“武施主请进,贫僧带路了!”
身形一转,向小门上轻轻推去。
原来小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之下登时呀的一声打了开来。
武骐见四僧神色特异,对自己询问之言并不答复,心中颇滋疑念,但却毫不迟疑,微锁双眉,举步跟了进去。
那僧人头也不回,一迳在前引路,穿过不少云廊曲径,方才在一重雅致的殿院前收住脚步。
武骐一路走来,只觉寺内寂然无哗,除了所经的殿堂中偶尔传出阵阵的木鱼经咒声而外,并不曾遇到过一个逡巡的僧人。
然而另一种沉闷严肃的气氛却有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同时,武骐也发觉到,这种宁谧寂静只是表面上的,在暗中,整个少林寺都处于动荡紧张之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似乎都潜伏着幢幢的人影。
那僧人在那重雅致的院落之前甫行收住脚步,只听唰地一声,一道黄影闪处,一名手持戒刀的僧人立刻手打问讯,沉凝地道 :“请师兄速禀知知客大师,江南世家武骐施主到访!”
那手持戒刀的僧人神色一凛,目光一扫武骐,立刻露出一付强自装作出来的笑容,诵声佛号道:“武施主请入禅堂待茶!”
侧身肃客,把武骐让入了院中禅堂之内。
武骐游目四顾,只见禅堂中雅致光洁,桌椅罗列,鼎炉中檀香氤氲,甫行就坐,一个小沙弥已经献上了一杯香茗!
那僧人戒刀早已入鞘,待武骐坐定,微微一笑道:“武施主请稍坐,待小僧去请知客大师!”
武骐忙道:“有劳了!”
那僧人似是有些紧张之态,匆匆一打问讯,慌慌忙忙向禅堂之外走去,瞬息踪影不见。
武骐大感奇异不安,他尚是初到少林寺,原认为一经通报,即可见到掌门方丈,没料到却有这样多的麻烦。
同时,寺中的沉闷气氛,与先后所见的几名僧人的古怪神态,使他更觉得离奇难解,因为他直觉地感到,他们对他似乎有些敌视之意。
不久,只听步履声响,方才那名身佩戒刀的僧人,陪了一位五旬开外的灰衣僧人大步而入。
武骐连忙起身拱手道:“是知客大师么?”
那灰衣僧人双掌合什,道:“贫僧慧方,正是本寺知客,不知武施主远辱敝寺,实在简慢得很……”
目光询问的盯在武骐脸上,续道:“武施主此来是……”
武骐沉肃地道 :“在下有紧急事故,要晋见贵寺方丈,烦请大师转报一下!”
慧方知客面有难色地道 :“敌掌门现值闭关期中,依例不见俗客,贫僧不便……”
武骐深感困惑的拦住他的话锋道:“闭关?……普元禅师现在闭关?”
慧方知客颔首道:“敞掌门闭关已经三月,关期一年,尚有九个月才是开关之期!”
武骐皱眉道:“在下可否另外请问一事?”
慧方知客道:“施主请讲!”
武骐道:“点苍派程掌门人与铁面神行客戴大侠是否已到贵寺?”
慧方知客怔了一怔,道:“这个……贫僧不知。”
武骐冷冷一笑道:“大师职司知客,对出入贵寺的宾客若说不知,那未免是欺人之谈了!”
慧方知客板着脸道:“敝寺规模庞大,僧侣众多,往来香客如云,贫僧除非一查登录之贵客册录,一时实无法答复出来!”
武骐有些愤慨地道 :“但点苍程掌门人与戴大侠等并非一般香客可比,而且眼下形势特殊,大师岂非故意推托!”
知客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贫僧是否也可动问施主一句?”
武骐一怔道:“大师请问!”
知客大师道:“施主辱临敝寺,所为何来?”
武骐双目大睁道:“这个……必须在下见到贵寺掌门或是点苍程掌门人以及戴大侠等人时才能说出!”
知客大师轻轻一笑道:“贫僧不敢擅专,方才已派人驰报值日长老,且请武施主稍候一时,自会另行款接深谈!”
武骐知道与这位知客僧不会说出什么结果,索性闭口不言,静静等待。
大约半盏茶之后,只见一名小沙弥急步奔来,在禅堂之外合什俯首道:“首座长老在静虚殿接见武施主!”
知客大师起身笑道:“武施主请!”
武骐心烦不耐,但却只好依言起身,在慧方知客前导下穿廊渡户,又向少林寺后层殿院行去。
不久,又踏入一重殿院,只见院中一片光秃,只有几竿修竹迎风摇曳,迎面是三间宽敞的大殿。
殿中巨烛高烧,摆设着桌椅几凳,及一列十余个蒲团,一名白眉入发,瘦骨嶙峋的老僧正端坐在一个蒲团之上。
慧方知客抢步当先入内,合掌俯首,轻声叫道:“禀报师叔,江南世家武骐施主已到。”
那瘦骨嶙峋的老僧双目一睁,向武骐扫来一眼。
武骐不由心头一凛,原来那老僧端坐在蒲团之上,表面看来,老态龙钟,已是沾风欲倒的模样,但双目一睁之际,神光电射,不怒而威,使人几乎不敢凝视。
武骐连忙深深一礼,道:“见过老禅师!”
那老僧正是少林寺八大长老之首的普明禅师,当下手打问讯,诵声佛号道:“老衲简慢了,武施主请坐!”
武骐依言坐了下来,转头看时,只见慧方知客早已退了出去,广大的殿堂之中,就只剩了他与那老僧两人。
他顿时想起了在天魔教内三堂充任司阍舵主的普元大师,三十年前普元大师因艺而骄,就是由于这位首座长老的坚持,才迫使掌门方丈普元禅师不得不将普光逐出少林,看来这老僧的权力,并不在掌门人之下。
忖念之间,连忙又道:“晚辈打扰老禅师清修,心甚不安,但因有紧要事故,不得不尔!”
普明禅师又轻诵一声佛号道:“武施主客气了!现在可把来意说明了么?”
武骐面对这古稀老僧,虽是由衷的生出一股崇敬之心,但由于普元禅师三十年前被逐之事,使他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故而略一忖思,道:“请恕晚辈冒昧,贵寺掌门方丈普元禅师当真闭关了么?”
普明禅师颔首道:“敝寺掌门闭关乃是敝派一件大事,岂有虚假!……”
微微一顿又道:“敝掌门闭关之时,谕示老衲暂摄掌门事务!”
武骐双眉微锁,心中略一犹豫,索性开门见山地道 :“既是如此,敢问贵派与武当等传檄武林,假贵寺秘密聚晤,共商对付天魔教之事,是否属实!”
普明禅师颔首道;“确有此事!”
武骐道:“点苍程掌门人与铁面神行客戴宗行戴大侠曾托丐帮太岳分舵李舵主留言相示,云已赶来少林,不知……”
普明神师板着脸道:“他们两位确已赶来!……”
悠然一叹,又道:“驰誉武林的点苍三子已丧其二,程公放神色萎顿,憔悴不堪,戴宗行施主身受内创,目前正在本寺疗伤,天下侠义道已经锐气大挫了!”
武骐沉重地道 :“在下可以一探戴大侠的伤势么?”
普明禅师颔首道:“自然可以,不过……”
声调一沉,严肃无比地道 :“老衲必须先弄清几桩事实,才能与武施主深谈!”
武骐双眉深锁,道:“老禅师莫非对晚辈心存疑念么?”
普明禅师神情肃穆地道 :“眼下形势特殊,老衲不能不慎重一些!……”
目光一转,道:“丐帮太岳分舵李舵主已经遇害罹难,武施主知道么?”
武骐微微一叹道:“在下知道,就在在下甫行离开之后,李舵主就被天魔教手下爪牙所害,尸身之旁,并有杀人标识的木制八卦!”
普明禅师神色一凛道:“这未免太巧了,武施主甫一离开,李舵主即时被害,那天魔教的手下之人怎会去得这样巧法!”
武骐道:“太岳分舵与天魔教外三堂总舵相距不遥,天魔教爪牙四处遍布,也许是他们跟踪晚辈而去,也许是太岳分舵之旁,早有天魔教爪牙潜伏,始有此变!”
同时,他也暗暗惊讶于少林寺获得消息的迅确。
普明禅师目光森厉的盯在武骐脸上,又道:“武施主解释得合情合理,使老衲无法不信,不过,老衲尚有另一件觉得难以解释之事……”
微微一顿,道:“武施主已就任天魔教的巡查使者,可有此事?”
武骐怔了一怔,道:“老禅师可是因此对晚辈有所误会么?”
普明禅师板着脸道:“老衲不是误会,而是重视事实!”
武骐苦笑道:“老禅师可容晚辈解释?”
普明禅师冷笑道:“除此而外,听说武施主与天魔教的三夫人九夫人都有了纠葛,不知这些是否属实?”
武骐愕然道:“老禅师这些消息是由何而来?”
普明禅师呆了一呆,道:“这个……老衲不便明说了!”
武骐苦笑道:“晚辈确曾算是就任了天魔教的巡查使者,也确与三夫人九夫人等有过一些纠葛,但其中却有许多内情,不知老禅师可容晚辈说明?”
普明禅师摇首一笑道:“不必了,老衲所要知道的,就是这些……”
身形突然一晃而起,点点头道:“现在施主可以随老衲去见戴施主等人了!”
不待话落,向大殿后旁侧门走去。
武骐心中甚为沉重,但却不便多言,跟着普明禅师向后走去,心想:只要见到戴宗行、程公放等人一定可以说个清楚。
穿过大殿后门,仍是一重光秃的庭院,正面又是三座大殿,灯烛辉煌,武骐眼前不由一亮。
只见殿中人影幢幢,除了身穿灰衣黄衣的僧人之外,还有不少俗装打扮之人,俱皆群集殿中,环围而坐。
普明禅师与武骐先后而入,殿中肃然无声,但一双双的目光却俱都有如利箭一般,射到了武骐脸上。
武骐心中不由一震,因为一双双的目光,俱都隐含冷森森的敌意,并没有一人起身招呼。
俗装打扮的人中包括子戴宗行与程公放在内,其他数人则素不相识,戴宗行斜躺在在一张竹榻之上,两名小沙弥正替他轻轻按摩。
很显然的是殿中诸人正在等待,对武骐与普明禅师进入之事并无意外之感,令人不安的是那股沉闷得窒息的气氛!
武骐双眉深锁,首先向距离最近的点苍掌门程公放深施一礼道:“见过程老前辈……”
程公放老脸一扬道:“不敢当……”
目光移向别处,淡淡还了一礼。
武骐满腹疑云,呐呐地道 :“晚辈在太岳山丐帮分舵晤及李舵主,始知老前辈等已来少林,……有什么事不对么?”
程公放冷冷一笑道:“没有什么不对,武少侠是戴大侠最为欣赏之人,去见过戴大侠吧!”
武骐钢牙紧咬,只好趋向戴宗行所躺的竹榻,俯身道:“前辈伤势好些了么?”
铁面神行客戴宗行蓦然翻身而起,吼道:“武骐,亏你还有面目赶来少林,江南世家三代以来的声誉,都在你手上断送完了……”
双手锤床,续道:“老夫枉自行走江湖数十年之久,料不到却瞎了双眼,被你的外貌与狡诈之言蒙了过去!”
武骐面孔黄中泛白,道:“老前辈可否不要这样意气冲动,且听晚辈把话说明!”
铁面神行客厉声大叫道:“事实俱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伸手一指道:“这就是一桩最好的说明,据说这就是天魔教主所送给你的一个代表权威之物,是也不是?”
原来他所指的是武骐手上所戴的戒指。
武骐叹口气道;“老前辈误会得太深了!”
点苍掌门程公放缓步走了过来,道:“戴大侠疗伤要紧,不必如此这样冲动,不过……”
目光转向武骐道,道:“既然武少侠一再声称这是一桩误会,倒不妨先听听他有什么恰当的解释!”
铁面神行客戴宗行咬牙道:“饰词狡辩,实在不值一听……”
目光森厉的一转,又道:“天魔教已有气吞武林之势,难得天魔教主对他如此器重,委派巡查使者,密室共商大计,而且欲把衣钵传人放在他的身上,那自然是他求之不得之事了……”
武骐双目圆睁,朗声道:“老前辈在未查明事实之前,最好不要如此肯定的血口喷人,须知江南世家并不是贪私忘义,趋炎附势之人!……”
铁面神行客大吼道:“好啊!血口喷人,武骐,把老夫输出的十年功力还了回来,还有……那云絮身法……哎呀,可气死老夫了!”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原来他内伤未愈,在心情激动之下,引发了未愈的创伤!
程公放连忙右掌平出,贴在他的气海穴上,一股暖流缓缓攻了过去,同时轻轻地叫道:“戴大侠,戴大侠……身体要紧……这娃儿自投罗网,倘若他无法自圆此说,咱们正好细细的审他一番!”
戴宗行无力的叹口气道:“也好……全凭……程兄做主!……”
双目一闭,藉着程公放攻去的内劲,默默调息,显然他已没有精神再多说什么,故而索性推到了程公放身上。
程公放目光一转,沉声道:“武骐,现在你可以开始解释了!”
武骐冷冷一笑道:“晚辈的解释,其实也就是说明事实真相!”
戴宗行紧闭的双目忽又一睁,道:“且慢!……先问问他带了多少人来?”
自进入殿中就不会开口的达摩院首座长老普明禅师忽然朗宣一声佛号,接口道:“敝派外哨业已报来清息,此位武施主果然是独自而来,不过……”
目光转向程公放道:“依老衲之见,倒是不必问了!”
程公放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普明禅师道:“事实已如此明显,何必再与他多费言词,以丐帮的消息之灵,难道还会有假的么?”
只见一名衣饰褴褛的叫化子打扮之人,忽然越众而出,哈哈一笑道:“小可在太行别宫潜伏数日之久,武少侠在别宫中的一行一动,都是小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更非传来的消息可比。”
武骐此刻方才发觉到这名年约四旬,双目滴溜乱转的叫化子,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因为看起来竟是十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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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骐定定地注视了那人一会,沉声喝道:“尊驾贵姓大名?”
那叫化子一笑道:“小可复姓上官,单名一个敬字,现充丐帮护法之一,半年前敝帮探得太行山中被天魔教辟一别宫,小可奉敝帮主之命,设法混入别宫之内先后共历半载,武少侠被九夫人送出之后,小可亦离开了太行别宫,由于小可路途熟稔,比武少侠早到了整整一天时光……”
双手四面一摊,续道:“所有一切经过,小可已向在座的武林群雄详细说明,武少侠纵想狡辩,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武骐咬得牙关格格作响,道:“请问上官护法,在潜入别宫之后,如何掩护身份的,在别宫中又充任何职……?”
口中一面在问,一面却在暗暗忖思,在太行别宫之时,究竟与他是如何见面,那时他在别宫中又是什么打扮?
但一时之间,头脑中思绪纷腾,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上官敬冷冷一笑道:“这些……小可都没有答覆的必要!”
身形一转,退了回去。
武骐双眉深锁,如坐针毡,眼下的局面已经越弄越是复杂,一时之间,他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当下声调一沉,无可奈何地道 :“既是诸位如此见疑,晚辈深悔有此一行,但在下有几句话不得不加说明,……在下确然一如上官护法所谈,在天魔教太行别宫中倍受优待,但在下已严词拒绝了天魔教主的延揽入教,若非九夫人相助,只怕早已丧生于太行山之内,不会远道赶来少林了!”
微微一顿,又道:“此外,在下还有几点忠告:第一,天魔教所掳去的少年男女群雄,大部分均在太行别宫秘密地穴之内,除开别宫总管及天魔教主少数几人外,无人知道那地牢所在,那些人俱都受了‘迷心蚀魂**’的禁制,纵然知道地穴所在,也是无法营救,最好之法,还是先制住设在桐柏山中的迷心坛坛主绿萼仙子白秋萍,或是寻获能解此种邪法之人,再入太行救人。
“第二,天魔教主之掳掠如此众多的少年群豪,目的在于修练万劫门二百年前所遗失的传派之宝碧玉神龙宝玦上的无上邪功,此种功力一成,可使天魔教主当真变成天下第一高手,而后,他必将大举入侵武林,使江湖中掀起一场血腥大劫,但在此种邪门未竟全功之前,他尚不会贸然行动,除非……”
程公放含怒接口道:“胡说,眼下得到的讯息是,天魔教集中内外高手于太行,不日就要兴师大举入侵了!”
武骐颔首道:“不错,但那是针对武林各派集会少林,深恐天下群雄联手对付于他,方才大集内外人手,准备与各派先期一战!”
目光微微一转道:“但各派如果早些散去,宣布暂不进攻天魔教主必然也会偃旗息鼓,停止蠢动!”
程公放老脸变色道:“武骐,你这话是何意?”
武骐怔了一怔道:“暂息兵戈,以免使若干武林生灵因之死伤,徐图后策!”
程公放冷笑道:“好一个徐图后策,是要待那天魔教主把碧玉神龙宝玦上的邪功练成之后,等他来摧枯拉朽,个个击破么!……”
声调一沉,道:“武骐,单凭这一点,就是以证实你已心向天魔教了,……大约你此行目的,就是要延缓各派团结,使那天魔教主得以从容的并吞天下吧!”
武骐铁青着脸道:“在下绝非此意,因为在下尚有一阵隐秘内情未曾说明……”
目光迟疑的一转,道:“天魔教主虽是心性狂妄之徒,但他却有一个心性善良的女儿,晚辈是在贵州凤岗的内三堂总舵中与她相识,目前她也到了太行别宫!……”
丐帮的上官护法忽又跳出来道:“这样说来,武少侠比小可知道的天魔教之秘还要多上一些,小可为何没在太行别宫中见过天魔教主的这位女儿?”
武骐皱眉半晌,只好应道:“在下不便欺瞒诸位,九夫人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为了要监视庞大的天魔教属下,才伪装夫人身份!”
普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不论武施主这些话是真是假,并无助于开脱你的罪名!”
武骐双目大睁道:“在下犯了何罪?”
普明禅师沉凝地道 :“伪装到底,实则通邪,欲图以花言巧语,哄骗各派群雄,使天魔教兵不血刃,垂手而霸天下武林!……”
目光一转,严肃无比地道 :“虽然佛门首戒杀生,但少林派戒规中亦曾明列通邪叛门,意欲使本门受严重损害之徒,罪可处死!武施主虽非本门弟子,但此事影向整个武林的安危,本派蒙天下同道倚重,许为领袖门派,老衲亦可酌情裁处!”
言下已有置武骐于死地之意。
武骐脸色青中泛紫,朗然道:“在下生死,早已置于度外,把话说明之后,任凭杀剐留存,在下绝不皱一皱眉头!”
程公放阴沉着脸道:“你还有话要说么?”
武骐朗声道:“以杀止杀,绝非善策,何况天魔教中高手如云,天魔教主武功深不可测,虽然他尚未炼成邪门神功,但如双方大举搏杀,至多也不过两败俱伤之局,但如此一来,却不知要有多少生灵因之伤亡。……”
程公放道:“搏杀势所难免,否则难道等着天魔教主得病而死么?”
武骐道:“他那位女儿是心地善良,深明大义之人,正设法百般感化劝说,基于人性本善,天魔教主或可力改前非,祛邪匡正!”
程公放冷笑道:“这想法太过天真了!一个志霸天下的巨恶大憝(柴子注:音对。 坏,恶之意),要他回头向善,那简直是缘木求鱼之事!”
武骐道:“但这却是一个最好的方式,不能不稍加等待,倘若那天魔教主之女不能劝说其父回头,再议征伐搏杀也还不迟。”
程公放大笑道:“凡事应抢占先机,纵然你说的是实,又怎知不是那天魔教主之女的一条缓兵之计?”
武骐朗声道:“在下愿以项上人头保证!只要各派偃旗息鼓,暂止兵戈,天魔教绝不会进兵少林或其他门派!”
普明禅师仰天打个哈哈道:“武施主,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以你的一颗头颅,怎能与天下武林安危以及数以万计的同道性命相比!……”
目光一转,向程公放道:“以老衲之见,不必再问下去了!此子心机深沉,用意至恶,留之于世无补,杀之足以儆顽除恶!……”
程公放白眉一皱道:“贵掌门现值闭关之期,老禅师无异于少林掌门,以武林向例而言,少林为九大门派之首,自应由老禅师全权处断……”
目光四外一转,继道:“不过,九大门派尚未全至,此子真伪未明,如依老朽之意,最好待各大门派掌门人到达之后,再由公决如何?”
铁面神行客又在竹榻上挣扎着欠身叫道;“不错,杀他不得,待老夫伤势稍痊之后,尚有话问他!……老禅师卖老夫一个薄面,且关他几天再说……”
普明禅师宣声佛号,道:“老衲遵命就是。”
转身轻轻一喝道:“来人!”
但听佛号连宣,两名黄衣僧人,由殿外疾射而入。
普明禅师大袖飘飘,昂然走至武骐面前,道:“武施主准备出手一搏,还是准备束手就缚?”
武骐冷冷一笑道:“在老禅师等人面前,晚辈出手又有何益?”
普明禅师冷然道:“那倒是你识相知机。”
拂指一点,一缕指风点了出来,手法怪异,迅捷无伦,就算武骐想要躲闪抗拒,也是无法做到。
只觉左右肩井穴同时一麻,立刻闭了穴道。
武骐虽然穴道被闭,除了双手下垂,不能举动之外,行动无疑,目能视,耳能听,口能言,当下沉声一叹道:“在下一己之生死荣辱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武林之中只怕难免一场血腥大劫了!……”
声调一扬,大叫道:“在下尚有一桩不得不说之事,眼下各大门派之中只怕均有不少天魔教的内奸潜伏其内,依在下所知,大部分均是被收买的各派门人……”
普明禅师冷声一喝道:“死到临头,尚想施展诡计,挑拨各派内部不安么?……”
程公放等默然无言,普明禅师喝道:“还不把他押下去么?”
两名黄衣僧人齐应一声,横拖竖拽,把武骐拖出了殿堂之外。
武骐心如刀戮,他万万料不到远来少林会落到这样一个结果,不但少林派的僧人对他敌意如此之深,连铁面神行客戴宗行及点苍掌门程公放也对他误会得没有解释的余地。
倘若他就此被杀,将永远难以洗去通邪乱正、自甘下流的罪名,不但武家门风因之败坏殆尽,自己纵死九泉,也无颜去见地下的爹爹!
他又想到被断魂罗刹掳到洞庭的妹妹,在家中倚闾而望的老母,她可曾想到自己遭此不白之冤被禁在少林寺内么?
她老人家能想得到一向敬重江南世家的少林派,如今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武家惟一的后代诛戮了么?
忖思之间不由心酸泪下。
两名黄衣僧人面无表情,拖曳着武骐一路向后走去。
大约半盏热茶之久,方在一座废殿之后收住脚步,武骐定神看时,只见此处已是少林寺后的山壁之下,在山壁之上有一个半出人工的洞穴,洞外一片榛莽,几乎难以找出洞口。
武骐却看得清楚,在那低矮的洞口之上清楚的雕着三个大字:“戒恃洞。”
他不禁豁然而悟,戒恃洞原是违犯了戒律的少林僧人囚禁之所,如今分明是要把自己关在此处了!
两名僧人在戒恃洞前收住脚步,其中一人掏出一个小巧木鱼,梆梆梆,一连敲了三响。
不久——
只听里面响起一片轧轧之声,两名中年僧人肩头各挥长剑,由里面慢慢俯身走了出来。
那押解武骐的二僧之一,沉声说道:“此人是首座长老特命收押的重要奸犯,请严密看管!”
那两名中年僧人打量了武骐,同声道:“贫僧知道了!”
由押解而来的两名僧人手中接过武骐,扯着他不能动转的双臂俯着身子疾快的向洞中走去。
武骐被拖得足不点地,狼狈不堪,周身为石壁上的石棱碰撞,已经鳞伤遍体,血迹淋漓。
那洞穴初入时十分低矮,但深入数丈之后,立刻就宽大了起来。
武骐定目细看,只见洞中漆黑无光,模模糊糊之中,似见两旁尽是鹅卵粗细的铁栏所建成的一间间囚室,有不少囚首垢面的僧人萎顿憔悴的趺坐其内,一个个俱如待死囚徒。
武骐不由甚感愕然!
据他所知,少林派不但被倚为侠义道中的泰山北斗,少林寺僧更是个个修持谨严,怎会有这样多触犯戒律之人?
那两名中年僧人足下并不稍停,拖着武骐一路向洞后走去。
石洞中有不同岔路,曲曲折折,宽窄高矮不一,武骐默算距离,至少距洞口约有百丈距离,两名僧人方才停了下来。
两旁并不再见铁槛囚室,似是行至一条地下秘道之中。
武骐正感奇怪之际,却见二僧之一忽在一块凸出的巨石上用力按了一按。
但听一阵轧轧大响,一道暗门立刻打了开来。
武骐豁然而悟,两名僧人把自己当作了重要的死囚犯人,自是不能关在普通的囚室之内。
果然,只见打开的石门约有三尺厚薄,里面别无通路,四面想必俱是难以衡量的厚重石壁,关闭在内,当真是插翅难逃。
两名僧人一言不发,把武骐拖入洞内,立刻七手八脚,将他四肢分别扣在四个沉重巨大的镣铐之内。
那镣铐分别钉在石室四角之内,一经束缚起来,不要说挣扎图逃,就算移动一下也是难办到之事。
武骐双肩肩井穴被制,更是毫无挣扎余地,心头一惨,暗暗叹道:完了!当下索性瞑目不言,一任二僧所为!
两名僧人始终一言不发,把武骐手脚锁牢,退出石室,立刻一阵轧轧大响,厚重的石门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