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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行山大会群魔

一路急急趱行,迳奔太行。

好在路程并不太远,第二日黄昏之后,就到了太行山之下。

他虽已疲累不堪,但仍强打精神,挣扎着向山中深处走去。

但一个难题立刻抓住了他。

他虽知太行别宫在太行山内,但却不知究在山中何处,太行山方圆数百里,如想找遍全山,也不是一件易事。

忖思之间,不由放慢脚步,茫然向山中而行。

忽然——

一缕灯光遥遥射了过来。

武骐心中一动,立刻轻提急纵,向灯光传来之处扑去。

他原认为那可能是山中猎户人家,或是樵子所点的野火,讵料扑到近前时,却蓦然听得一声大喝:“站住!”

武骐应声止步,只见两名持剑的青衣少女各自长剑平伸,怒道:“你的胆子不小,竟敢满山乱闯!”

武骐淡淡一笑道:“这山是你们的么?”

两名青衣少女怔了一怔,其中一人哼道:“你大约活得不耐烦了,还敢在此放刁!”

另一名青衣少女道:“如你识相一点,赶紧退下山去,永勿再来,我姊妹体上天好生之德,就饶过你了!”

武骐仍是平平淡淡的笑道:“在下千里迢迢而来,岂是被你们三言两语唬得住的!”

那两名青衣少女奇道:“这样说你是有意而来的了,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武骐大笑道:“想必是天魔教太行别宫了!”

二女大惊道:“既然知道,为何还敢乱闯?”

武骐的手指一伸,道:“你们识得这个么?”

二女凑近一看,相偕花容失色,惊道:“不知使者驾临,奴婢该死!”

说话之间齐齐裣衽拜了下去。

武骐奇道:“你们叫我什么?使者?什么使者?”

二女俱皆两眼瞪得滚圆地道:“你不是教主所派的巡查使者么?”

武骐大笑道:“不错,不错,眼下我就是天魔教主所派的巡查使者……”

声调一沉,道:“你们两人是否要听本使者的令谕!”

二女俯首道:“使者尽管吩咐,奴婢不敢不从!”

武骐眼珠一转,道:“本使者此次巡查太行别宫,主要的任务是查看所掳的武林少年群豪,看你们总管处理得是否恰当!”

二女应道:“是!”

武骐喝道:“还不快带本使者前去查看?”

二女呐呐地道:“这……这……”

武骐脸色一变道:“怎么,是不听本使者令谕么?”

二女忙道:“奴婢不敢,不过……此事必须禀明总管之后,才能前去查看!”

武骐皱眉喝道:“本使者奉教主密令,要秘密查看,难道你们胆敢违抗教主之命么?”

二女两眼瞪得滚圆地道:“奴婢万死不敢,但藏人的地穴,除开总管之外,并无别人知道,奴婢实在不知该带使者到哪里查看!”

武骐怔了一怔,心想,倒没料到有此一着,当下只好强笑道:“这样也好,你们总管呢?”

二女同声道:“总管在前山等候迎接教主大驾!”

“迎接教主……”

武骐大感意外地道:“怎么,教主要来这里么?”

二女同声道:“不但教主要来,连各位夫人也都要来,大约现在已经到了!”

武骐心中不由又打起鼓来,他万料不到天魔教主会带领各位夫人同来,自己的此行只怕又要落空了。

忖思之间,只听二女催道:“请使者入宫!”

武骐恍如梦醒,暗暗一咬钢牙,道:“有劳两位带路了!”

于是随着两位侍女,向山中行去。

他不愿就此而退,原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而来,也就一无所畏的向别宫走去。

不久——

只见两排灯火照耀如同白昼,原来已到别宫之外。

但见人影如穿梭,烛影摇红,在山峡谷道之中,楼阁高纵,巨厦连云,不啻人间仙境。

在一道大闸门前,二女首先收住脚步,向箭楼上高叫道:“教主驾前巡查使者驾到,请值日验关!”

但听轧轧连声,一道巨大的闸门打了开来,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老者疾步而来,把武骐打量了一眼,又向他手上看了一看,忙躬身一礼道:“老奴盛万庸见过使者……”

微微一顿,又道:“教主已等候使者多时了!”

“等我……”

武骐吃了一惊,道:“教主已来了么?”

那自称盛万庸的老者俯首道:“半个时辰之前,就与各位夫人一同驾到了!”

武骐皱眉道:“你可知教主因何来此么?”

盛万庸困惑地投注了武骐一眼,道:“难道使者不知么?”

武骐勉强一笑道:“本使者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盛万庸有些傲然地道:“教主明的是带各位夫人来此赏菊,暗中却有些重大之事要在此处理,至于什么事,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微微一顿,道:“老奴为使者带路了!”

健步如飞,当先驰去。

武骐并不迟疑,举步跟了进去。

在灯烛如昼,高楼崇阁之下,不一时就到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垂花拱门之前。

那垂花拱门之内是一片广大的庭院,假山鱼池,美轮美奂,但处处皆是一盆盆的菊花,万紫千红,花香四溢。

拱门之前,雁翅般排列着十六名佩刀挂剑的天魔教教徒,气象森严,一个个如临大敌。

那留有山羊胡子的盛万庸,在拱门前收住脚步,悄声道:“巡查使者武骐报到!”

武骐倒不由一怔,心想这老儿怎的知道自己名字,难道他们……

困惑不解之中,只想十六名侍者之中,有人向内禀道:“武使者报到!”

只听遥遥的大厅之中,立刻传来一片喝声:“传了进来!”

武骐把心一横,暗暗蓄聚功力,大步走了进去。

穿过一道花径,迳登大厅之中,及至看清了大厅中的情形,不由又是一怔。

原来大厅中虽然十分宽大,但却挤得水泄不通。

只见迎面是一乘软轿,四面俱用黑布遮覆,花枝招展的十一位夫人每人背后站立着两名婢女,分别坐在那顶软轿两侧。

使武骐觉得吃惊的是不但十一位夫人俱已驾到,连他所认识的天魔教中的所有重要人物,包括外三堂总舵主裘无忌,内三堂中的福寿堂主,司刑舵主等俱已悉数到来,各按地位高低分别站立两旁。

武骐心头暗忖,这倒是一场盛会,看来天魔教的重要人物大约都已到齐了。

忖念之间,忽听软轿之中发出一串呵呵大笑道:“武骐,本教主所给你的职位,还能使你满意么?”

一听就知,那正是伪冒什么顾隐明的天魔教主所发,原来他隐身软轿之中,根本不会现身。

武骐目光转处,立刻也发觉了那名天魔教主的驾前常侍皇甫重,正站在软轿之旁,向自己微微而笑。

武骐目光转动,冷冷一笑道:“在下尚没有入教之心,此来就是要辞去这份使者的差使……”

说话之间,除下指上翠玉戒指,暗运内劲,抖手向软轿之中射去。

大厅中之人虽多,但却俱皆肃立无哗,像一尊尊的石像一般。

说也奇怪,那扳指像遇到了强大的吸力一般,牢牢地贴在了软轿的门帘之上,一动不动。

只听天魔教主的声音大笑道:“本教主所赐的职位,还无人敢于拒绝……”

声调一沉,大喝道:“还不快把扳指收回去!”

只见那贴于软帘上的翠玉扳指忽然冉冉地平飞而起,向武骐射来。

大厅中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沉闷到了极点,也紧张到了极点。

天魔教主的桀骜专断之言,使武骐有一种受了屈辱的感觉,在愤懑激励之中,他掷出扳指,大有不惜翻脸动手,一决存亡之心。

但他立刻就有了悔意,因为他记起了父亲在世时所教训过他的几句话:“暴虎冯河,智者不为,挺身就死,勇者所弃。”

眼前的情势十分明显,倘若激怒了天魔教主,自己立刻就是死数,为了泄一时之愤,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是以当那枚扳指被天魔教主以内力震回之后,他微锁双眉,又伸手把它接了过来。

耳际间只听天魔教主一阵呵呵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没傻得定要以死相拼,仍不失为可造之材,本座求才若渴,惜才如命,自然亏待不了你……”

语声微微一顿,又笑道:“玄天禅寺的铁胆僧怎么样了?”

武骐恨得暗暗咬牙,冷笑道:“教主应该想像得到,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他被那假七宝刃柄中暗藏的毒弩射伤了!”

天魔教主声调突然一冷道:“那是他自不量力,居心找死,本座只好成全了他!”

武骐也声调一寒道:“教主认为他死了么?”

天魔教主道:“在本座所用的绝毒之下,难道他能逃生么?”

武骐平平淡淡地道:“偏偏这事出了意外,他仍好好的活着!”

天魔教主的声音突然变得狞厉阴森,沉声喝道:“除非那暗藏的毒弩没射伤他,否则他是必死无疑……武骐,还不快把实情仔细说了出来!”

武骐故意慢悠悠地道:“教主也应该想得到,纵然剧毒难解,那铁胆僧也仍有活得下去之法!”

只听天魔教主哦了一声,忽又笑道:“那老鬼刁钻古怪,这倒也有可能……”

声调又恢复了冷凛之色道:“他只有一个办法……以毒攻毒,但那样一来,剧毒永聚体内,将使他变成了一个永远见不得人的毒人!”

武骐心头暗暗一惊,道:“教主一猜就中,那老僧确然变成了一个毒人!”

天魔教主重重哼了一声,道:“这倒出于本座意料之外了……他可曾向你说过什么?”

武骐心头一震,道:“没有。”

天魔教主有些不信地道:“那老鬼难道是谁托你送的匕首都没追问么?”

武骐淡淡一笑道:“铁胆僧也精明得很,一猜就猜到了是教主所为……”

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他虽也说过些什么,但在下却不便覆述!”

天魔教主不自然地道:“不论他说过什么,都可据实禀报本座!”

武骐道:“他曾大骂教主,说你卑鄙阴险,残暴不仁,他之所以变成毒人,就是想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着你倒了下去……”

在他认为,天魔教主必会因这些言语而勃然大怒,殊料事实并不如此,天魔教主对这些辱骂他的言语,恍如未闻,却急急追问道:“他可曾提说过他的过去?”

武骐怔了一怔道:“他说他不愿去提当年的旧事了!”

天魔教主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释然一笑道:“好吧,这件事撇过不提,管他毒人也罢,不是毒人也罢,本座也不再去追究他了……”

声调一沉,又威凌无比地道:“本座命驾行宫,固然是为了一年一度的太行赏菊,不过,顺便还要处理几桩琐碎之事,有的且须借重你一下!”

武骐皱眉道:“借重我什么?”

天魔教主阴沉沉地道:“当个证人!”

由那阴鸷凌厉的话声中,可以听得出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故要发生了,一时大厅之中,更加沉寂,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武骐转首四顾,只见厅中之人个个神色凝重得像一尊尊的石像,明知那软轿四面遮挡得密不通风,但一双双目光仍然悄悄的向那边飘去。

武骐不言语了,同时心中不禁也有一阵忐忑之感。

忽然,软轿中天魔教主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喝道:“淳于总管!”

只见侍立在右侧的一群天魔教徒中,立刻走出一人,一闪身跨至软轿前一丈之处,单膝点地,俯首朗应道:“属下在!”

武骐定神看时,只见那人五短身材,矮小精悍,颏下留着一撮小羊胡子,双目精芒四射,一看就知是个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原来此人正是太行别宫总管淳于靖。

只听天魔教主沉声道:“准备刑具!”

淳于靖朗应道:“属下遵命!”

长身而起,后退三步,一旋身向厅外喝道:“教主有令,速备刑具侍候!”

只听大厅外沉雷般一片暴响,似是数十人同时朗应之声,而后是一片整齐的脚步奔走之声,渐渐远去。

大厅中的气氛更加沉肃了,武骐目光四掠,只见每个人俱都面色如土,仿佛就要大祸临头一般。

不久,只听整齐的脚步声又复由远而近,其中并夹杂着车轮轧轧之声,齐向大厅拥来。

别宫总管淳于靖又复向软轿单膝一点,禀道:“刑具已经备齐!”

只听天魔教主桀桀一笑道:“搬入厅内!”

淳于靖应命而退,立刻指挥着把五辆木架般的轮车推了进来。

武骐皱眉看时,只见那些架上有绳索,有钢钩,有鞭有棒,有刀有叉,另外还有一盆燃烧着的熊熊炭火,当真的五刑皆备。

最奇的是最后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瓷缸,安放在一架四轮平车之上,也推入了大厅之中。

由于那瓷缸用铁皮密封,不知里面装了一些什么,但想来必然也是刑具之一。

武骐心头暗忖:这些刑具不知要对付哪个,难道天魔教主已发觉了自己与侠义道的图谋,是对付自己的不成?

一念及此,戒心大增,登时暗暗蓄聚功力,准备必要时,猝出煞手,与天魔教主一决存亡。

沉寂多时,只听天魔教主悠然一叹,沉声道:“欲求攘外,必先安内,本座一向忙于外务,疏忽了内部之事,几乎众叛亲离,使惨淡经营的基业毁于一旦,这实在是使本座深感痛心之事……”

大厅中无人应声,谁也不敢吭一声大气。

只听软轿中天魔教主的声音继续传出来道:“本座有鉴于此,故而假赏菊之便,把本教中大部分本座亲信集中于此,做一次彻底的清查……”

声调一沉,喝道:“如今按地位尊卑,在本座之前,各自把愧对本座之事说上一说……内三堂汤总教练……”

只见一个脸蒙黑纱,身材中等之人连忙站了起来,趋至软轿之前单膝一屈,道:“属下在!”

武骐看得心头一动,暗道:原来这人就是内三堂的汤总教练,地位高出于九夫人之人。

天魔教主淡淡哼了一声,道:“就从你开始吧!”

汤总教练诚惶诚恐地道:“属下无能,深负教主寄恩之重,但属下赤胆忠心,绝无二志,这一点可矢天日,……”

天魔教主的声音喝道:“好了!下一个……”

另一名脸蒙黑纱的老者应声站了起来。

于是所有在大厅中的天魔教徒,按照地位高低顺序,各自述说一遍,连十一位夫人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只有武骐一人。

众人所说的俱都大同小异,一方面自卖无能,一方面自表忠忱。

天魔教主耐着性子等众人一一说完,大笑道:“这样说来,倒是本座大惊小怪了,原来本教之中真是赤胆忠心之士,太值得告慰了,不过……”

声调微微一变,道:“本座还要再行查问一下……”

大厅中之人俱各面面相觑,觳觫失色。

良久良久——

方听软轿中阴阴的声音喊道;“婉婷!”

喊声虽低,但在众人心头之上却像被重重擂了一下。

只见七夫人立刻站了起来,颤抖着叫道:“教主……是叫贱妾么?”

莲步轻摇,向软轿走了过来。

天魔教主笑道:“你不但是本座爱妾,又是本座亲信之人,本座自然是先叫你了!”

七夫人花容惨淡,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嗲声嗲气地道:“贱妾蒙教主青睐,实在……惶恐得很!”

只听天魔教主挑逗一般的笑道:“你惶恐什么?”

七夫人娇躯震了一震,呐呐地道:“不论才貌、能干,贱妾都当不起教主如此宠信……”

天魔教主哼了一声,忽然冷冷地道:“那么你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么?”

七夫人忽然双目蕴泪,娇啼道:“贱妾怎敢欺瞒教主!”

武骐偷目看去,立刻就发觉了人丛中的外三堂总舵主裘无忌,只见他面色一片青白,虽是显不出什么惊惶之色,但武骐心中明白,他必然也已亡魂皆冒。

只听天魔教主忽而爆出一片震天的长笑,道:“婉婷,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的忘了本座的‘夺命神卜’之名,这神卜两字,岂是让人白叫的么?”

七夫人面如淡金,忽而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嘶声道:“教主莫非听了什么人的胡言闲语,疑心贱妾做出了什么对不起教主之事,教主难道不知那是别人妒恨贱妾受到教主的宠信,编排出来的……”

天魔教主厉叱道:“住口……”

这两字似是有无上的威严,七夫人的哭诉顿时停了下来。

只听天魔教主沉声喝道:“武骐!”

武骐怔了一怔,勉强答道:“有事么?”

天魔教主冷声喝道:“把你所知道这贱人的丑事说了出来。”

武骐倒反而怔住了,他原是期盼着天魔教中造成内讧,更切盼着把裘无忌与七夫人除去,看眼下情势只要自己轻轻一语就可决定他们的生死。

然而他却犹豫了起来,他虽把七夫人恨得牙根发痒,但看到她那鬓发散乱,泪眼模糊,觳觫失色,跪地苦求的模样,心中反而有些不忍了起来。

当下轻轻叹道:“在下没有什么可说!”

“没有什么可说……”

天魔教主阴阴一笑道:“不论本教内外,任何大小事故,本座无不了若指掌,为何你不敢说?”

武骐朗声道:“并非不敢说,在下只是不愿说……”

目光一转,又道:“既是教主了如指掌,何不直接说了出来?”

天魔教主怔了一会,忽而大笑道:“这也是你的优点之一,既不愿说,也就算了,不过,本座自有办法使她说了出来……”

声调一沉,喝道:“方堂主!”

只听一声朗应,内三堂司刑堂主方子玉已经单膝点地,到了天魔教主的软轿之前,朗声道:“属下在!”

天魔教主淡淡笑道:“这是你的职责,把这贱人的口供快些追问出来!”

司刑堂主忙道:“属下遵命!”

但武骐听得出来,方子玉的声调之中,也有些颤抖之意。

只见他面色惨白得不带丝毫血色,转身喝道:“把她吊起来!”

两名劲装大汉应声而至,俯首应道:“可要去衣?”

司刑堂主有些茫然地道:“不用……”

跪伏于地的七夫人忽然惨厉的叫道:“不用你们动手……教主,贱妾只有一死以表心迹了……”

纤掌疾扬,就向自己天灵之上拍去。

司刑堂主见状大惊,五指疾出,扣住了她的腕脉,沉声喝道:“快些动手!”

两名大汉不再怠慢,抖出一条白色细绳,以熟练无比的手法,缚住了七夫人双腕,把她吊到了一座木架之上。

七夫人似乎已知道她将要遭到什么样的命运,面白如纸,瞑目不言,一副静待诛戮之态。

软轿中只传出了天魔教主一串不自然的笑声。

七夫人悬空吊在架上,口唇紧闭,司刑堂主疾步跑了过去,皱眉道:“下座不便对夫人用刑,最好还是夫人向教主坦白明讲!”

七夫人轻叹一声,又复咬牙不语。

司刑堂主困难地道:“夫人还是不肯说么?”

七夫人双目紧闭,仍是一言不发。

司刑堂主轻吁了声,摇摇头道:“夫人如此固执,请恕下座失礼了……”

转头喝道:“动用鞭刑!”

司刑堂一主喝声未毕,两名大汉立刻各持一条鹅卵粗细的皮鞭,一左一右,雨点一般向七夫人抽了下去。

只听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不多时间,至少已抽了百鞭以上。

但一任那两名大汉如何用力抽打,七夫人顾自银牙紧咬,一语不发。

忽然——

软轿中又传出了天魔教主的喝声,道:“住手!”

司刑堂主急忙跨上两步,单膝一屈,道:“属下无能,无法问出七夫人的口供!”

天魔教主淡淡哼道:“这样问法,就算问上三天三夜,大概也问不出什么……”

声调凌厉的喝道:“为何不用重刑?”

司刑堂主方子玉连连俯首道:“属下该死,属下即刻再用重刑!”

屈膝一礼,退了下去,在七夫人悬吊的架前一站,道:“把她鞋袜褪去!”

两名大汉齐应一声,立刻一人抓住一足,三扯两扯,把七夫人的鞋袜尽皆褪去,两只金莲立刻像笋尖一般完全裸露了出来。

司刑堂主双眉拧在一起,沉声叫道:“夫人可知下座要用什么刑法么?”

七夫人忽然双眉一睁,咬牙道:“方堂主,我只求你一事,快些把我……弄死……”

司刑堂主苦着脸叹吁一声,无力的叫道:“火刑!”

两名大汉齐应一声,立刻由那一盆熊熊烈火中拉出了两只烧得赤红的火钳,仍是一左一右,向七夫人双脚脚心之上烙去。

但听一声惨吼,夹着一阵皮肉焦灼的嘶嘶之声,七夫人登时晕死了过去,只余下一股刺鼻的臭味。

司刑堂主急喝道:“快些喷水!”

两名大汉早已各持一盆冷水,闻言齐向七夫人头上泼去。

不久,嘤咛一声,七夫人又悠悠的醒了过来。

司刑堂主沉声喝道:“夫人还是不肯实说么……请恕下座又要用刑了!”

两名大汉又已由火盆中各自拉出一把火钳,慢慢向七夫人已经皮臭肉腐的双足凑了过去。

七夫人挣扎了一下,忽然嘶声大叫道:“我说……我……说……”

司刑堂主忙喝道:“停止用刑!”

两名大汉立刻肃然而退。

只听天魔教主呵呵一笑道:“婉婷,毕竟你受不住了……”

厉声大喝道:“带她过来!”

两名大汉立刻放下七夫人,抬到软轿之前,仆伏在地。

天魔教主声若寒冰地道:“贱婢,快说!”

七夫人颤声道:“是……裘……”

眼前但见青影一闪,向大厅之外掠去!

但听软轿中一声厉喝:“向哪里逃!”

但听叭哒一声,那条青影已经摔下地来,正是外三堂总舵主裘无忌,四肢僵挺,已被点了穴道。

武骐大惊失色,裘无忌虽未与他交过手,但他深知此人功力高不可测,他更料不到天魔教主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神功,那软轿动也不会稍动,但猝然掠出,意图逃走的裘无忌却被凌空点了穴道摔下地来。

大厅中不由发出嗡的一阵惊呼,显然这变化太过出人意料,谁也没料到外三堂总舵主会与七夫人有染。

天魔教主有些颓然的长叹一声,道:“这倒真是出于本座意料之外,一个是本座爱妾,一个是本座得力助手,料不到两人却都是叛徒……”

沉声喝道:“方堂主,依本教刑律,这两人该怎样处置?”

司刑堂主呐呐地道:“罪应……处死!”

天魔教主哼了一声,道:“好吧!用火烤成灰炭,撒入污水之中!”

司刑堂主面色惨白地道:“属下遵命!”

于是,一幕惨绝人寰的惨剧又在大厅上演,在司刑堂主指挥下,四名大汉分别服侍七夫人与裘无忌,把两人完全剥得精光,高吊架上,把那一盆烈火摆在两人的脚下。

一时惨呼之声与火烧皮肉的嘶嘶之声大起,使人更加难耐的是那股活烤生人的焦臭之气,弥漫全厅之中。

但所有在大厅中之人仍然个个有如木雕泥塑,没人敢吭一声大气。

至少过了两盏热茶之久,只见烟云臭味渐消,吊在架上的两个活人已经成了两团黑炭。

司刑堂主嘿然下令道:“停刑,将两人骨灰撒于污水之中!”

四名大汉应声,小心翼翼地把两具尸炭取了下来,装在一个巨大的木盒之内抬了出去。大厅中恢复了短暂的静寂。

一位是得宠的夫人,一位是得势的外三堂总舵主,两人都是天魔教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料不到却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这事故实在太大了,以至所有在场的天魔教徒俱像落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之中,尤其是心怀鬼胎之人,更是吓得早已丢了三魂,去了七魄。

不久,只听天魔教主轻轻叫道:“司徒总教练!”

但见一个蒙面青衣人立刻趋前单膝点地道:“属下在!”

天魔教主道:“外三堂总舵主一职,暂由你兼代,俟有适当之选,本座再另行委派!”

那神秘蒙面人正是外三堂中不出面的总教练司徒春元,闻言忙道:“属下遵命!”

又复轻施一礼,退了下去。

天魔教主沉声一叹,自语般地道:“本座一向误认有自知之明,太过放纵属下,这也是应有的结果……”

声调一扬,喝道:“玉雯!”

王雯是大夫人梅玉雯的名字,她就紧傍依软轿而坐,闻得教主喝声,立刻吓得瘫在了座椅之上。

只听天魔教主冷冷一笑道:“你怎么了,病了么?”

大夫人挣扎着叫道:“教主恩典,不要……杀我……”

显然她已惊吓过度,近乎疯痴。

只听天魔教主冷冷地道:“方堂主!”

司刑堂主方子玉觳觫失色,强打精神道:“属下……在!”

踉踉跄跄,奔到软轿之前,原本要单膝一点地面,不料却咕咚一声,整个的跪了下去。

天魔教主呵呵一笑道:“怎么啦,你也病了么?”

司刑堂主呐呐地道:“属……下没……病……”

天魔教主仍然笑道:“那很好,把大夫人也刑讯一下,问出她的隐情!”

司刑堂主怔怔地站了一会,结结巴巴地道:“属下……不敢对……大夫人无礼……”

软轿中的天魔教主停顿了一下道:“这也好办,本座即刻废去她的大夫人身份,贬为侍婢……”

声调凌厉的喝道:“还不快些行刑么?”

司刑堂主面如土色,只有咬牙吩咐,道:“来人,把她也吊起来!”

大夫人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在两名大汉横拖竖拽之下,立刻也高高的吊到了木架之上。

司刑堂主踉踉跄跄奔到架前,突以传音入密向吊在架上的大夫人道:“玉雯,你听着,看情形你我无法逃得出毒手了,我们同时死了吧……”

大夫人虽吓得半晕半死,但她心中还十分明白,知道奸情败露,不论说与不说,结果都不会比七夫人好得了多少,当下银牙一咬,惨然投注了司刑堂主方子玉一眼,唇角间却泛起了一丝感激的微笑。

司刑堂主面色平板,已经狠下了心肠,沉声喝道:“梅玉雯,教主已下令把你贬为侍婢,快些把你背叛教主的事实说了出来,否则,本座的严刑大约不是你能受得了的!”

大夫人双目紧闭,一言也无。

司刑堂主方子玉并不再问,蓦然喝道:“取铁鞭来,本座要亲自拷问!”

只听一声暴喏,一名劲装大汉迅快地递上了一支铁鞭。

武骐遥遥看去,只见那铁鞭不过是一条铁环相连的软索,但在每一环节之间,却有无数犀利的铁刺,抽到身上,必然血肉模糊,骨断筋折。

司刑堂主接鞭在手,立刻抖手一扬。

但他并没有抽了下去,却在铁鞭一扬之际,抖手撤出,而后蓦然一掌,向吊在架上的大夫人拍去。

同时,另一掌却拍向了自己。

原来他存心与大夫人同归于尽,少受痛苦折磨,故而欲图以闪电之势,使自己与大夫人同时一死了之。

殊料他如意算盘虽好,却没有达到目的。

就当他出掌拍向大夫人与自己天灵的同时,遽见黑影闪动,两缕指风已经点中了他的左右肩井穴。

定神看时,那扑到的人影却是天魔教主驾前常侍皇甫重。

司刑堂主双手下垂,颓然长叹一声,瞑目不语。

软轿中的天魔教主又发出一串桀桀大笑。

由那笑声中极难分辨出他是什么心情,但武骐心中有数,天魔教主心中的滋味绝对好受不了。

只听他大笑过后,轻声喃喃道:“内三堂司刑堂主又已出缺,该派个人代理才好!”

不论地位尊卑,没有一人应声,实际上这话等于他自语一般,也没有徴求任何人的意见之状。

但他立刻就有了决断,沉声喝道:“施堂主!”

内三堂福寿堂主施全立刻趋前恭立道:“属下在!”

天魔教主喟然一叹道:“司刑堂主遗缺,由你暂时兼代……快些处理这两名叛逆之事!”

福寿堂一主忙道:“属下遵命……”

略一犹豫,道:“依属下之见,枭首示众,既可明正典刑,又能收杀一儆百之效,不知教主圣意以为如何?”

天魔教主干干脆脆地道:“不行,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福寿堂主喏喏应是,忖思了一下,又道:“若不就依处置裘无忌与七夫人之例,用火刑炙死之后,化骨扬灰,撒下污水之中!”

天魔教主恨恨地道:“那样也太便宜他们!”

福寿堂主沉吟了一下,又道:“本教中最为严酷之刑只有‘五毒噬体’了,但……”

不待他说完,只听天魔教主淡淡喝道:“倘若再无严刑,就用此刑好了!”

福寿堂主怔了一怔,忙道:“属下遵命……”

后退三步,转身喝道:“本座奉教主令谕,暂兼司刑堂堂主之位,各司刑武士!”

但听春雷般一声暴喏,道:“属下侯命!”

福寿堂主轻声吩咐道:“把方子玉、梅玉雯两人剥去衣履,迅行五毒噬体之刑!”

下面又是一片暴喏之声。

只见四名大汉同时动作,先把方子玉与吊在架上的大夫人解了下来,剥去衣裤,将四肢扭向背后,紧紧的缚扎了起来。

而后,四名大汉又去把那用铁皮密封的巨大瓷缸打了开来。

只听一阵唰唰之声,登时腥风四起。

武骐初时大感愕然,但他立刻就看到了缸中所盛装的原来是各种毒蛇毒物,像蜘蛛、巨蝎、蟾蜍等等应有尽有,纷纷攘出,蠢动不已。

四名大汉并不稍停,分别抓起褫衣反缚的方子玉、梅玉雯,掷入了那瓷缸之中,但听一片惨呼,立刻随之而起。

武骐但感寒毛森竖,恶心欲呕,赶忙一扭头转了开去,有生以来,这尚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令人多不忍睹的悲剧。

四名大汉迅速的用铁皮封起了缸口,两人的惨呼之声也就因之微弱了许多,但至少一盏茶之后,方才寂然无闻。

十分显然,方子玉、梅玉雯两人,业经做了那批毒虫的大餐,已经皮骨无存,尽入虫腹。

大厅中再度陷入寂然。

自然,仍是天魔致主开口喝道:“内部之乱,暂时告一段落,现在本座要行攘外之策了……”

武骐心头一震,原认为他会说出血屠武林的另一阴谋与恶毒计划,殊料却听他声调懒懒的接道:“退堂!”

但见四名青衣小帽,各佩长剑的健男,唰的一声由软轿之后跳了出来,抓起软轿杠杆,抬着向后退去。

原来那大厅是前后穿堂门户,四名健男抬着软轿迳向内宫走去。

武骐一时倒不禁有些茫然之感,目光转处,立刻瞥见了正在盈盈而起的九夫人,自然,只有他知道,实际上她是天魔教主的女儿,也是内三堂的总舵主翁木兰。

使武骐觉得奇怪的是她正满面泪痕,仿佛悲不自胜,她似乎根本不会看过武骐一眼,此刻更是头也未抬起,在两名侍婢搀扶下,随着那群夫人的行列,鱼贯向内宫走了进去。

武骐双目呆直,仍然盯在她的背影之上,心中茫然叹道:这是一个深明大义,兰质慧心的好女孩,可惜却生长在这样的罪恶渊薮之中……

忽然一个沉浊的声音传入了耳鼓之中,道:“武少侠怎么了?”

武骐微微一惊,连忙凝神看去,方才发觉天魔教主的驾前常侍皇甫重站在他身旁三尺之内。

武骐钢牙轻咬,哼道:“不怎么样?”

皇甫重不在意的一笑道:“在下奉教主之谕,请武少侠内宫谈话!”

武骐余愤未息,恨恨地道:“夜色已深,就烦禀报贵教主,在下明天再与他相见了!”

皇甫重沉声一笑道:“姓武的,你的口气、架子,都大得惊人,如不是教主特别看上了你,算你有八条命也早报销了……”

目光森然一转,接道:“在天魔教中,教主的令谕无人敢于不从,你最好还是乖顺一些!”

武骐双目一瞪,就欲发作。

但他立刻又怔住了,因为一缕柔细的传音入密之声冲入了他的耳鼓之中,只听那声音轻柔地道:“过刚必折,为何你不肯委屈自己!”

声音戛然而止,却不知是何人所发。

武骐大为讶然,环目四顾,大厅中早已走得人踪俱杳,更无法知道这声音是出自谁人口中。

只见皇甫重奇异的瞥了他一眼,又道:“你有毛病么?”

武骐如梦初醒,哼了一声道:“既是翁教主坚持要见在下,就有劳尊驾带路了!”

皇甫重冷冷地哼了一声,但却一言不发,当先大步向内宫走去。

行行重行行,武骐已数不清穿过了几重院落,终于在一座树木森森,园林一般的小院前收住了脚步。

皇甫重返身道:“如果你不愿就死,与教主对话之时,最好多少要客气一些!”

武骐笑道:“难道在下失态了么?”

皇甫重冷冷地道:“那是为了你好,不论火烧虫噬,滋味都不好受,希望你不要步上裘无忌等人的路程!”

武骐冷笑道:“多承关照!”

挺身举步,昂然向内闯去。

皇甫重并未拦阻,却身形一闪,失去了踪迹。

武骐怔了一怔,仍然大步而行,向小院中的三间正房走去。

由于小院之中树木森森,也就衬托得更为阴沉,但在阴森之中,却另有一番幽雅之感。

三间正房均是白石修建的小屋,与前面的高楼巨厦迥然不同,仿佛进入另一重天地之中。

武骐怀着异样的心情踏入房中,只见一几横陈,两副座椅,已经摆下了几样精致的菜肴,与一壶香味四溢的美酒。

房中陈设十分简单,两盏小巧的宫灯垂吊在户内窗前,在柔和的淡淡光辉照耀下,使人顿生无限恬适之感。

在另一旁的几上,摆着一座鼎炉,炉中檀香袅袅,益发衬托出幽雅的气氛,与醉人的香味。

此外,除了几盆精选的菊花丹桂之外,再无一物。

武骐不由暗忖:这天魔教主翁旋坤,倒是一个十分懂得享受之人,但一想到方才花厅中的那些惨剧,却不由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恶心之感。

正当他茫然忖思之际,只听耳际间有人幽微的一笑道:“坐下!”

武骐讶然一惊,此刻他方才发觉,天魔教主已在上首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武骐心头一动,只好在下首坐了下来。

此刻他可以更加清楚的看清了天魔教主的面貌,只见他面貌实在找不出特别引人注意之处,除了年龄与相貌无法相合外,就只有双目闪烁的慑人绿芒,与眉宇间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

武骐伸手抓起酒壶,一言不发,替他斟上了满满的一杯美酒,而后也将自己的杯中注满。

天魔教主面有喜色,呵呵一笑道:“这也是你的长处,豪爽不羁!”

武骐捧起面前酒杯,沉凝地道:“教主过奖了!在下先敬教主一杯!”

天魔教主端起酒杯,笑道:“爽快!爽快!”

话声甫落,一饮而尽。

武骐也将酒饮干,沉凝地道:“在下有几句衷心之言,不知教主可肯垂听?”

天魔教主皱皱眉头道:“与本座一起,只有我问你答的份儿,你的衷心之言不说也罢……须知本座对你已是一再破例了!”

这些说得虽是宽和,但却专断已极。

武骐怔了一怔,笑道:“那么,教主为何对下座如此优容?”

天魔教主神情肃穆地道:“那是因为你资质不同于常人,使本座兴了惜才之意,眼下则是看你是否能成为本座所用之材,若是,则加重用,若否,则斩除之!”

这些话说得开门见山,而且斩钉截铁,武骐不由心头泛起一股凉意。

他原想陈述利害,规劝这位几乎掌握了江湖武林命运的大魔头,万一能够兵不血刃,说服他改过向善,岂非是一大功德。

但现在,他知道这是缘木求鱼,毫无可能的事了!

茫然忖思之间,只听天魔教主又道:“武骐,你知道本座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么?”

武骐淡然一笑道:“这一点在下并不觉得意外!”

天魔教主呵呵一笑道:“也许有一件能使你意外之事……”

目光绿芒激射,道:“本座要免除你的巡查使者之职!”

武骐也大笑道:“在下根本无意此位!”

天魔教主沉凝地道:“一个巡查使者,并不能发挥你的长才,本座要在教中新设一职,定名为总巡管,不论内外杂司三总舵,以及各处别宫别府,分坛分舵,均由总巡管节制,这样一来,总巡管的地位,不过仅仅在本座之下……这职位本座已内定由你充任!”

“啊……”

武骐毕竟吃惊的啊了一声,强笑道:“这的确是使在下意外之事……”

口中在说,脑中却不由思绪翻腾,一时拿不定主意。

能得到天魔教主宠信,置以这样高位,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他就任斯职,不论是为了营救被掳的少年群雄,还是摧毁天魔教,都是大有裨益之事,但另一个想法却阻止他这样做。

他不愿以欺骗的手段去取得一个混世魔王的宠信,纵然一切均如所想,也不是一桩心安理得之事。

何况以天魔教主的狡猾机诈,也绝不会如此轻易的可以相信自己,必然还有种种的控制之法。

是以一时之间,不由陷入痴痴的忖思之中。

只听天魔教主兴奋地道:“这职位能使你满意么?”

殊料武骐淡然道:“不!在下不能就任此职!”

天魔教主大感意外地道:“为什么?”

武骐平静地笑道:“如果教主不能先听在下的劝说之言,在下也不必再说为什么了!”

天魔教主推案而起,在房中徘徊了一圈,叹道:“武骐,这是你的缺点,不该如此固执……”

目光冷电般的一转道:“须知你这是以生命开玩笑,本座随时可以把你杀掉!”

武骐也离座而起,神色坦然的一笑道:“既生为武林子弟,这生死二字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微微一顿,又道:“教主不听在下劝说之言也可,但却必须先行答应在下两件事!”

天魔教主顿感兴趣地道:“你说吧,只要合情合理,本座自会答应!”

武骐忖思着道:“第一、使受了‘迷心蚀魂大☆法’所制的少年群雄恢复神志,完全释放,第二、那存于此地的碧玉神龙宝玦,原是万劫门传世之宝,万劫门不少门人弟子正在搜求此物,教主最好交在下还给他们……”

他窥察着天魔教主的神色,继续说下去道:“只要教主答应这两件事,在下甘愿就任此职,协助教主争雄武林,以图千年万世不朽的基业!”

天魔教主不置可否的静静听他说完,忽而仰天格格大笑了起来。

他笑声有如春雷突发,震得房梁屋瓦格格作响。

武骐双眉深锁,大叫道:“教主为何发笑?”

天魔教主勉强收住笑声,声调一凛道:“本座对你大为失望,看来你是不能为我所用的了……”

武骐心头暗惊,道:“只要你答应在下之请,在下就肯永受驱使,绝无二心!”

天魔教主并不答言,却右臂一振,把手掌扬了起来。

一时情势顿趋紧张。

天魔教主手掌一扬之际,衣袂飒飒生风,武骐挺立不动,并无动手相搏之意,神态从容,亦无惊惧之情。

天魔教主又大感意外地道:“武骐,本座可以让你三招,使你死而无怨!”

武骐漠然一笑道:“如果教主果有将在下置于死地之意,尽管动手就是了!”

天魔教主招式一收,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武骐坦然一笑道:“这明显得很,在下非常量力,以教主的神功绝学,在下又何必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声调一凛,又道:“但在下却绝不会为惧死而向你低头!”

天魔教主摇头一叹道:“这是你的优点,本座反而无法下手杀你了!”

武骐虽是神情坦然,但心中却也激动万分,当下苦笑一声道:“天魔教逆天而行,兴风作浪,屠戮无辜,又复大掳武林少男少女,擅用迷神妖术,这等教门必然天怨人怨,难逃覆败之运……”

天魔教主凛然大喝道:“住口……”

武骐颓然一叹,道:“看来你是不会觉悟的了!”

天魔教主耐着性子道:“你所说的两件事,事实上等于一件,本座之所以要掳七十二对具有内功基础的童男女,目的即在于修炼那碧玉神龙宝玦上足以穷天地造化的一项无上神功……”

他神情十分激动的接下去道:“此功如能练成,则普天之下,就再也找不出能与本座匹敌之人了!”

武骐皱眉道:“以教主之能,难道还不足当武林第一高手之誉么?”

天魔教主摇头一笑道:“果尔本座能当得起天下第一高手,这项奇门神功本座也就没有再去修炼的必要了……”

武骐试探着道:“不知当今之世,哪位奇人能高出教主之上!”

天魔教主突然面色一沉,道:“为何你要问这些……”

武骐凛然一惊,道:“在下不过好奇而己!”

天魔教主扫了他一眼,岔转话锋道:“本座在你身上费的功夫已属太过了,现在,本座不妨再告诉你一事,除最亲的几人之外,无人见过本座真实面目,更无人能听本座说出这么多隐秘之事,你知道本座为何对你如此放心么?”

武骐故作糊涂地道:“这只是教主瞧得起在下而已!”

天魔教主摇摇头道:“不然,本座原定决心收用你,把你培植成接承本座衣钵之人,但如不能达到这一目的,自然也要将你毁去……”

苦笑一声,接道:“从现在起,你已不必再企图逃出本教范围,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诚心归服本座,第二,则是一条死路。”

武骐默然了,“慷慨成仁易,从容赴义难”,在这种情形之下,要他选择生死之途,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天魔教主淡淡一笑,又道:“此外,本座还有一件心愿,也在你的身上!”

武骐叹了声道:“在下对你原来竟有这样多的用途……”

双眉深锁道:“不知教主是什么心愿?”

天魔教主开门见山地道:“本座要将我那爱女嫁你为妻!”

武骐呐呐地道:“莫非是……翁木兰姑娘?”

天魔教主颔首道:“不错……本座已创出了这样大的基业,只要神功练成,霸服天下,指日可待,不过……”

悠悠地吐了一口长气,又道:“本教属下虽多,但却大都是慑于本座之威,甚至妻妾亦复如此,方才所处决的几人,就是一个最好的事例,故而本座必须有几名忠心赤诚的心腹之人!”

武骐微笑道:“以威慑人莫如以德服人,只要教主改变作风,祛邪向正,自能使人钦服,克成霸业!”

天魔教主不以为然地道:“本座的想法并不如此,眼下本座只问你是否同意此事?”

武骐皱眉道:“以令媛的兰心慧质与深明大义,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天魔教主喜道:“本座即刻就下令筹备,让你们结为夫妇!”

武骐双手连摇道:“且慢,在下虽敬爱翁木兰姑娘,但眼下却无法答应此事!”

天魔教主怒道:“为什么?”

武骐平平静静地道:“第一,婚姻大事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原为找寻舍妹而出,如今经年未归,亦未将舍妹寻回,却在外擅自娶妻,他日如何向家母陈述,岂非是大不孝之罪?第二……”

微微一顿,道:“这一点在下不便说了!”

天魔教主哼道:“想必是把本座视为邪道之魔,不屑娶本座之女了!”

武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道:“那就全凭教主如何猜想了!”

天魔教主重重的踱了几步,傲然一笑道:“胜者王侯败者贼,古今皆然,他日本座威加四海,一统武林,又有谁敢论及今日功过?”

武骐冷声接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纵使威加海内,逞一时,也终有败亡之日,窃为教主所不取!”

天魔教主勃然大怒,目光凌厉的一扫武骐,喝道:“休在本座面前逞口舌之利,现在,本座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限你在一个时辰之内自择生死一途……”

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道:“在这小屋四周,有十六名本座手下的一流高手监视,他们俱奉本座严论,只要你擅自离开小屋一步,立刻格杀勿论!”

话声一落,迈步向屋外走去,头也不回,眨眼无踪。

武骐望着他逝去的背影,悠然一叹,索性瞑目而坐,运功调息。

他知道天魔教主不是故作恫吓之言,只要自己有逃走之意,必然会有天魔教中的高手出头拦截,不惜杀死自己,也绝不会让自己逃了出去。

是以他并无逃走之念,顾自沉浸在浩瀚无涯的武学领域之中,默默复习他所学过的精绝招数。

忽然——

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叫道:“武少侠!武少侠……”

武骐蓦然醒悟,霍然挺身而起,只见一个苗条秀丽的少女已经盈盈站在面前,正是天魔教主的爱女翁木兰。

武骐连忙欠身一礼道:“翁姑娘……为何此时此地来见在下?”

翁木兰幽幽一叹,答非所问地道:“你不该来……”

武骐也沉声一叹道:“在下是不应来,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

翁木兰忽然纤手连摇,道:“不要说下去了……且说你准备怎样?”

武骐皱眉道:“姑娘是说……”

翁木兰面色一红道:“我是说一个时辰之后,你将要怎样答覆我爹爹……”

眸光关切的盯注在武骐脸上,又道:“爹爹的脾气一向暴烈,倘若过分顶撞了他,只怕……唉,我也无法救得了你……”

武骐感激的一笑道:“能得姑娘如此垂注,在下心感无既(柴子注:无既,无穷,不尽之意。 唐 李迪 《锻破骊龙珠赋》:“酌斯事之为言,繄可以用之而无既。”) ,只是……”

长叹一声,住口无语。

翁木兰微感失望地道:“这样说你是不会答应的了!”

武骐轻轻点首,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事,在下不能在暴力胁迫之下做出悖逆之事,那样不但辱没了武家之声,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激动的凝注着翁木兰的容色,接道:“既承姑娘厚爱,在下可否求姑娘一事?”

翁木兰幽幽地道:“你说吧!”

武骐叹口气道:“便是如有机会,请姑娘使人为家母带上一个讯息,就说在下……”

殊料翁木兰双手连摇,打断他的话道:“不用如此悲观,我救你出去!”

娇躯一转,向外就走。

武骐怔了一怔,悄声叫道:“翁姑娘……”

翁木兰收住脚步道:“什么事?”

武骐沉凝地道:“在下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更不愿因而连累了姑娘,还是姑娘独自离去的好!”

翁木兰凄然一笑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应付之策……”

声音放得低低地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我还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快些来吧!”

武骐不便再峻拒下去,同时她所说的更重要的消息吸引着他,当下不暇深思,随着她向外走去。

就当两人甫行走抵小院门首,忽见两道黑影疾射而下,同时沉声喝道:“站住!”

武骐微微一惊,因为他看得出来,那两人衣袂无声,疾射如电,分明都是天魔教中的一流高手。

定神细看时,两人都是四旬左右的精壮汉子,手持利刃,面色冷凛,其中一人目光转动,咦了一声道:“是九夫人……”

翁木兰平平静静地道:“不错,我奉教主之命,带他出宫!”

那人怔了一怔,道:“下座亲奉教主严论,如他擅离一步,立刻处死,九夫人……这话恐怕不实吧!”

翁木兰冷冷地道:“要怎样才能使你相信?”

那人怔了一怔道:“除非有教主的金批令箭,否则下座不敢擅专!”

探手入袖,果然取出了一支黄澄澄的令箭,递了过去。

那人接了过去,略一顾视,顿时面露惊色,连忙双手递了回来,肃声道:“下座多有得罪,九夫人请!”

翁木兰伸手一指武骐,道:“我也可带他通过么?”

那人俯首应道:“既有教主金批令箭,不论九夫人要带谁过关,下座也不敢拦阻!”

翁木兰笑道:“那就多谢两位了!”

与武骐从容而出,绕路走去。

翁木兰并不由前路而行,却尽拣偏僻巷院,向后走去。

好在她似是路径极熟,一连越过数道明桩暗卡,就已到了山石嵯峨,树木交错的别宫之外。

翁木兰脚步未停,又一连走出里许左右,方才在一块巨石之前站了下来。

武骐拱手一礼,激动地道:“多谢姑娘援手之德,在下有生之日,没齿不忘……”

翁木兰幽幽一叹,道:“不必说这些客套之言了……武少侠离此之后准备要去哪里?”

武骐双眉微锁道:“这个……在下尚未决定!”

他说的倒是实言,一时之间,他委实尚未决定何去何从。

翁木兰犹豫了一下道:“如依我相劝,少侠最好先去一趟嵩山少林!”

武骐大感惊诧地道:“姑娘为何要在下先去少林?”

翁木兰道:“说来话长,天魔教属虽多,实力虽长,但一时之间并无争霸武林,侵凌各派之意,因我爹爹一心一意在于修炼那神龙宝玦上的邪门神功,根本无暇及此,但如各大门派率先入侵……”

武骐心头一震,接口道:“在下要驳姑娘一句,天魔教也像其他门派一样,不以暴虐加诸他人,其他各派绝不会对天魔教有所嫉视……”

目光凛然凝注在翁木兰脸上,缓缓地道:“姑娘请想,经年以来,武林中多少青年男女被掳,多少侠义道豪雄被杀,而且,在‘迷心蚀魂’的妖术之下,子弑其父,女戮其母,这是何等残酷的暴虐行为,只可惜武林各派只求自保,不知团结……”

悠然一叹,住口不语。

翁木兰双眉深锁,道:“少侠说得极是,但各派并非不知团结!不久就要在嵩山聚合,共议讨伐天魔教之策了!”

武骐大惊道:“姑娘怎会知道此事?”

翁木兰道:“眼下武林中的动静虚实,甚少能瞒得了我爹爹,这样大事,他自然很快的就会知道了!”

武骐皱眉道:“这是一桩十分机密之事,除非有人泄露了消息!”

翁木兰叹吁一声道:“我爹爹既有霸服天下之志,对武林各门各派中的人手,自然会全力延揽,不瞒武少侠说,眼下各门各派中,或多或少,大约都有天魔教的内奸……”

武骐大为震动,顿足道:“令尊在此召集属下,清肃内部,大约是即刻就要出兵少林,一举打尽天下群雄了。”

翁木兰颔首道:“所以武少侠最好先去少林!”

武骐道:“姑娘的心意如何,是愿天魔教与各派一分存亡,还是使之消弭于无形之中……”

翁木兰柳眉深锁,道:“我曾无数次劝说爹爹,无奈他难纳善言……”

武骐忽然十分激动地道:“看来他对姑娘十分宠爱,如果姑娘不惮烦劳,反复陈说利害,也许能使他打消这次行动!”

翁木兰苦笑道:“我知道,我一定尽最大力量说服爹爹,使他打消了这次大举进犯少林,围歼各派的行动……”

十分忧愁的轻吁一声,又道:“倘若实在无法阻止得了,我也会有讯息先行传到你手,不过,各派豪雄那一方面呢,如果他们议定要入侵天魔教,少侠也能阻止么?”

武骐皱眉道:“在下一定尽力而为,但……”

翁木兰凝重地道:“眼下至少有三处天魔教的重要地区已为侠义道侦知,倘若武林各派不听少侠劝阻,纠众大举同时入侵各地,那……我就无法见容于爹爹了……”

武骐略一忖思,咬牙道:“姑娘放心,在下绝不相负!”

翁木兰忽然泪眼盈盈地道:“好吧,我相信你……”

眸光一转,幽幽地道:“少侠快走吧,记住我相告之言,如要真正想救被掳的少年群侠,还是先寻到能解‘迷心蚀魂大☆法’之人,或是制住绿萼仙子,再来太行救人,至于我爹爹,我仍将尽最大努力劝说他祛恶向善,至于成败利钝,那就无法预计了!”

武骐双手连拱道:“姑娘深明大义,慧质侠心,果尔能使江湖武林免于此一劫难,实在都是姑娘的功德……在下告辞了!”

身形一转,疾步而行。

忽然,只听翁木兰急叫道:“慢走!武少侠……”

娇躯晃动,追了上去。

武骐微微一惊,连忙收步转身,道:“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翁木兰俏脸绯红,呐呐地道:“没有什么……”

伸手由怀中摸出一枚玉洁光清的如意,用力一折,一分为二,将其中的一半递到武骐手上,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收下它!”

武骐怔了怔,但翁木兰那幽幽的眸光,凄迷的神情,使他真的不忍多问,当下接了过来,微微激动地道:“在下有生之日,都将珍藏身边。”

翁木兰报给他一个惨淡的微笑,近乎喃喃地道:“少侠……珍……重……”

娇躯一转,急如闪电,飞驰而去。

武骐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望着翁木兰消失了的背影,痴立良久,方才微喟一声,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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