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骐想不到会遇上这么一位古怪的人物,更想不到他与死去的爹爹还有如此深厚的交谊,一时心中七上八下,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但他并不迟疑,迳往正北的方向奔去,及至五十里路走了下来,已到了日色昏暝的黄昏之后。
那顾隐明并没说错,只见不远处的平阳之上,果有一座破败倾圮(柴子注:音匹,塌坏,倒塌之意),但却范围极大的庙宇,山门上一方歪歪斜斜的巨匾,上面仍可约略的看出四个金漆剥蚀的大字,正是“玄天禅寺”。
玄天禅寺虽是修建在靠山的平阳之上,但林木森森,高可参天,林中归鸦噪鸣,刺耳烦心,处处皆有一种阴森之感。
武骐无意久留,尽管此刻已是天将入夜之时,他仍然没有在此落脚的意思,只想早些把那柄七宝刃交到那瘸脚老僧之手,自己即刻离此而去。
玄天禅寺并没有住持之人,山门亦已不见,处处黄草没胫,一片苍凉。
武骐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那瘸脚老僧已死,或是搬了地方,又该怎样处理?
他在庙前站立了一会,一面向内走去,一面沉声叫道:“里面有人么?”
但听回音隆隆,却没有人应声。
武骐皱皱眉头,踏入了大雄宝殿之内,只见殿中神像东倒西歪,显然香火已绝。
武骐轻轻长吁一声,暗暗道:那位顾隐明只怕说得不对了,这玄天禅寺之中哪里还有什么瘸腿老僧,只怕连瘸腿的老鼠也找不出一只了。
此刻已将到定更时分,庙中黑漆沉沉,一片阴暗。
就当武骐意欲离去之际,忽听一片异响由庙后传了过来。
声音中有咔吱咔吱的木器开合之声,有脚步走动的蹬蹬之声,有嘶嘶的怪叫与凌厉威严的喝叱之声。
武骐大感奇异,心想:至少自己对庙中无人的判断是错误了。
忖思之间,立刻向后进院落走去。
玄天禅寺,范围十分广大,前前后后至少有数十重院落,殿堂禅房,不下千间,可以想见当年定是僧众如云的大庙。
但眼前听见却是断瓦颓垣,一片残破。
武骐不敢疏忽大意,蓄势聚力,步步为营,保持着随时出手应变之态,慢慢向后走去。
一连穿过数重荒凉残破的殿院,眼前忽然一亮。
武骐不禁脊骨发冷,寒毛森竖,心中暗忖:这次是真的遇上鬼了!当下闪身疾退,匿伏在一道残垣之后。
定神看去,只见后面是一座比较宽大整洁的院落,一列三间大殿,里面并无神像,却排列着数十具新旧不等的棺木。
每具棺木之前,都燃着一盏油灯,发出一缕闪闪绿光,在深夜古刹之中,这情景实在骇人。
武骐第一个意念是:此处定然是天魔教中的一处所在,那些棺木之中……
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另一桩骇人的事实,已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正殿门前端坐着一个白眉入鬓的古稀老僧,一袭灰袍百补千衲,正双手合十,瞑目静坐。
在那老僧的两侧,却分别站立着十二具死尸。
十二具死尸有的已是枯干的骷髅骨架,有的却死去未久,肌肉半腐,有的更衣履全新,似是初死之人。
十二具尸体排列得整整齐齐,侍立在老僧两侧,一动不动,似是受过严格的训练一般。
武骐看得心悸神惊,咋舌难下,虽然他是无所畏惧的武林英豪,但这种骇人听闻的奇事,却还是初次见到。
他屏息凝神,注目静观。
只见那老僧原来正在口齿嚅动,分明在念动咒语。
武骐注意要看的是那老僧是否腐腿,但他正在端然而坐,双腿掩在宽大的僧袍之内,一时倒难以看得出来。
他虽不能推断这老僧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由他驱尸役鬼的行径看来,显然不是正道中人。
那么那顾隐明既与这和尚为友,想必也是一丘之貉了!
方在忖思之间,忽见那老僧突然双袖疾挥,发出了一声长啸。
只见十二具死尸顿时左旋右转,绕着那老僧团团转了起来。
就在十二具死尸团团乱转之中,那老僧长身而起,伸手一抓,向其中的一具半腐尸体抓去。
那具腐尸并未真的被五指抓到,但就在那老僧扬掌作势之中,却身形一歪,跪在了那老僧面前。
另外十一具死尸刹时顿止,寂然环立四周,一动不动。
武骐此刻已经完全看清,那老僧果然是一条瘸腿,正是顾隐明托自己将七宝刃交付之人。
只见那老僧双目大睁,神光如电,五指虚虚罩定那具腐尸的顶部,指光上隐隐透射出五缕黄光,厉声喝问道:“快说出你的身家姓名?”
武骐大感骇异,这腐尸如果能够答话,岂不已是还阳再生了么?
只听那腐尸喉间咯咯作响,果然似是要说话的模样,但咯咯了一阵,却又没有了声息。
那老僧像遭遇了一桩重大的挫败一般,顿然长叹一声,大骂道:“没用的蠢材,滚回去!滚回去……”
接着一声长啸,只见十二具死尸立刻疾若飘风,争先恐后地向大殿中奔去,随之是一阵棺木开阖咯吱咯吱之声,而后又一切没了声息。
那老僧默然良久,仰首向天,喃喃地道:“这就难了,这就难了……”
武骐默然忖思,自己既受了那顾隐明之托,这柄七宝刃还是送了给他为是,当下身形一长,向那老僧走了过去。
他故意踏得脚步乱响,欲图引起那老僧的注意,殊料那老僧却恍若未闻,不理不睬,连眼皮也不曾翻动一下。
武骐双眉微锁,拱手一礼道:“老禅师……”
那老僧毫无意外之感,淡淡地道:“你的胆子不小,偷看了老衲的驱尸神技,为何还不离去?”
武骐淡然一笑道:“在下并无意偷看这种邪魔玩意,只不过受人之托,来给老禅师送一件东西……”
说着由怀中把那柄七宝刃掏了出来。
那老僧白眉微锁,双目大睁,两道精芒盯注在武骐脸上,奇道:“你说什么?”
武骐手擎着七宝刃,皱眉道:“在下路途之上遇到了老禅师的一位故友,名为顾隐明,托在下把这柄七宝刃交与老禅师!”
老僧困惑的喃喃了一遍,忽然斩钉截铁地道:“老衲并不认识此人,自然也不便收他的东西!”
说话之间,连武骐手中的七宝刃看也不会看上一眼。
武骐大奇道:“这就怪了……那位顾隐明明明说要在下把这柄七宝刃交到玄天禅寺送与一位瘸腿老僧!”
那老僧道:“玄天禅寺中只有老衲一人,如果那人说得认真,自然是指老衲!”
武骐道:“那么老禅师是否要收下这柄七宝刃?”
那老僧犹豫了一下,道:“你且说说看,那人是什么模样?”
武骐耐着性子道:“那人看年龄不过三十岁的样子,但他说因曾服食龙涎参果,故而虽已年届六旬却无老态……”
那老僧喃喃的接口道:“龙涎参果,老衲所交往的朋辈中,好像还没人有此幸运……”
声调一沉,道:“他当真叫做顾隐明么?”
武骐道:“在下与老禅师素不相识,不过受他之托,代送一样东西,难道还会欺瞒老禅师么?”
那老僧苦笑一声道:“顾隐明,可以说是‘故隐名’,也可说是‘姑隐名’,分明是那人不愿说出真实姓名之意,老衲怎会相识?”
武骐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话确实不错,那顾隐明根本不曾说出名字,难怪这老僧不认得他了!
忖思之间,只听那老僧又道:“也罢,把那什么七宝刃拿给老衲看看!”
武骐连忙把擎在手中的七宝刃递了上去。
那老僧迟迟疑疑地接了过去,略一顾视,哼道:“这是一柄假货!”
当的一声,摔落于地。
武骐怔了一怔,皱眉道:“假货?……老禅师看清楚了么?”
那老僧又哼了一声道:“老衲精于鉴别上古神兵,无价珠宝,天下尚不做第二人想,怎会连这么一柄小小的七宝刃也看不出真假?”
微微一顿,笑道:“你那朋友想是要老衲代他鉴别一下货色真假,才伪称送与老衲,哈……拿回去吧,告诉他这是假的!”
武骐皱眉一笑道:“老禅师这推断也并不正确!”
那老僧两眼一瞪道:“怎的不正确?”
武骐笑道:“那自称顾隐明之人若是真的存心要老禅师鉴别真假,而托在下送来的话,那他实在是笨到极点了!”
那老僧怔了一怔道:“这话怎说?”
武骐道:“道理十分简单,如果七宝刃是真的,既是他说送与老禅师,老禅师收了下来岂不是名正言顺之事,何况他又没留下地址,在下又行踪无定,不论真假,他都无从收回这柄宝刃,那人怎会做这等傻事?”
那老僧点点头道:“这话也对……”
目光瞥了地上的七宝刃一眼,又道:“虽是假的,但打造精工,几可乱真……”
说话之间,又重复弯身拾了起来,拿在手中嗅嗅闻闻,由每一个角度瞅瞅看看,摩挲不已。
武骐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道:“不论真假,这不过仅是一柄匕首而已,老禅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那老僧自嘲般的一笑道:“老衲昔年树敌太多,如今突然有人送来这柄匕首,事情过分古怪,老衲不能不小心一些!”
武骐失笑道:“老禅师莫非疑心这匕首涂有毒药么?”
那老僧瞪了他一眼道:“这就难说了,因为老衲有一个怪癖,不论遇上何种兵刃珠宝,都要把它仔细弄清楚,如果那托你送来匕首之人,深悉老衲此一毛病,在上面弄了手脚,老衲岂不是上了大当?”
武骐闻言微微一震,道:“既是老禅师想不起这顾隐明是否相识主人,这匕首又是一柄假货,还是不看也罢!”
那老僧摇头苦笑道:“没有用处,老衲的毛病就是如此,如是真的,倒还可以不看,如是假的,却更要看个清楚……因为他仿制得实在太像了,就是老衲,也无法仿制得出这样的赝品……”
伸手抚弄着柄上镶嵌的七粒明珠,道:“这依七星排列的七颗明珠,本应是价值连城之宝,
但这上面却不过是七颗大鱼眼睛……”
武骐怔了一怔,道:“什么?大鱼眼睛……”
那老僧似乎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顾自又说下去道:“咦,怎么中间的一颗松了,哈……老衲方才夸赞它制作精工,料不到立刻就找出了毛病……”
忽然——
但听哧哧两响,而后是那老僧的一声闷吭,噗通一声,摔了下去。
这变化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快得连武骐也没看清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急急跃到那老僧面前看时,只见他已是满面鲜血,惨呼不已。
武骐大惊道:“老禅师!您……”
那老僧挣扎了一下,大怒道:“好卑鄙的手段,你还对……老衲……假慈悲么?”
武骐皱眉道:“在下可以对天立誓,绝不知这匕首中会有暗器藏在其内,更不认识那托我送来匕首主人……”
原来那松动的一颗明珠竟是一粒按钮,那老僧一按之下,两点寒星蓦然由柄中射了出来,正好射于脸颊之上,两枚暗器俱是细如牛毛的银针,早已深入肌肤,抽拔不出。
那老僧喘息了一阵,把手中的七首一掷,恨恨地道:“好吧,老衲也知道你不是参加预谋之人,快把那人的形状相貌再说一遍,使老衲知道凶手为谁,也能死得瞑目!”
武骐大惊道:“老禅师的伤势似乎并不严重,难道……”
那老僧摇头苦笑道:“你知道什么,那暗器上淬有剧毒,已经深入内腑,老衲最多也不过只能支持一个时辰了!”
武骐定神看时,果见那老僧伤处已呈青乌之色,整个面庞也有些黧黑起来,果然中毒已深。
当下只好连忙又把遇到顾隐明详细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这种施展卑鄙阴谋之人,天地不容,事情由在下而起,在下就要负起为老禅师报仇的责任,不知老禅师想起这人是谁了么?”
那老僧摇摇头道:“没有……老衲还是想不出来!”
武骐皱眉道:“那人还有相随的一名常侍,叫做什么皇甫重,此人身手不弱,一身轻功尤其有神出鬼没之能!”
那老僧喃喃地道:“皇甫重,皇甫重……老衲毕竟想出一点头绪来了,那自称顾隐明之人可有什么特征,譬如说他的手指……”
武骐恍然叫道:“对了,在下仿佛看到他左手小指缺少一截!”
那老僧面色大变,咬牙叫道:“是他!一定是他……”
目光转动,投注了武骐一眼,苦笑道:“你果然有诚意替老衲复仇么?”
武骐毫不迟疑的道:“耿耿此心,可矢天日!”
那老僧颓然一叹道:“可惜你办不到,不要说你,普天之下,只怕很难找得出他对对手之人,只有老夫能够设法整他,可惜老衲……就要死了……”
武骐惊疑交并地道:“他的真姓名叫什么,难道他真的这样厉害么?”
那老僧肯定的点点头道。“老衲绝不过甚其辞,此人智匹孙吴,力敌项羽,当世之中,实在难以找得出第二个人来,他姓翁名旋坤,听说过么?”
“翁旋坤……”
武骐喃喃地道:“在下从未听过!”
那老僧又道:“此人在江湖中也有一个外号,叫做夺命神卜!”
“夺命神卜……”
武骐两眼瞪得滚圆,跳起来叫道:“他就是天魔教教主?”
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武骐做梦也没想到,他所遇到的那个身着玄色长衫,文士打扮之人就是天魔教的教主夺命神卜。
但那老僧的话却又使他们无法不信,一时不由迷迷茫茫,如入梦境之中。
忖思之间,只听那老僧又道:“老衲中了他的暗算,已难与之敌对抗争,你……”
目光凝注在武骐脸上,沉肃的道:“你也像惯走江湖的武林子弟,且说说你对天魔教的……”
不待他说完,武骐立刻接道:“不瞒老禅师说,在下目前正在四处奔波,一来营救被天魔教囚禁的无数少年豪杰,二来也在联络天下群豪,抵制天魔教的蠢动!”
那老僧摇头一叹道:“武林扰攘,江湖滔滔,天下群雄虽多,但没有一个能放在夺命神卜翁旋坤的眼中,何况他人多势众,分坛支舵遍布天下,目前他之所以并不侵吞武林,不过是因为他正在练一种邪门神功……”
武骐忍不住接口道:“可是碧玉神龙宝玦上的奇功?”
那老僧双目大睁,道:“不错,看来你知道并不比我为少,这种邪门神功一旦被他练成,武林中必然立刻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只怕芸芸众生,皆无噍类矣!”
武骐双眉深锁,道:“他与老禅师有何仇恨,要这样设计谋害于您?”
“仇恨……”
老僧咬牙叫这:“夺命神卜要杀人何必要有仇恨,他之所以设计杀害老衲,祇因他对老衲有些顾忌,深怕老衲阻碍了他修炼神功侵吞武林的野心,才处心积虑要把老衲除去!”
武骐试探地道:“老禅师与他定必是有些渊源的了!”
那老僧喟然一叹道:“老衲不能说得太详细了……你不过弱冠之年,为何却要四处奔波,与庞大的天魔教为敌?”
武骐恨恨地道:“舍妹被掳失踪,已受‘迷心蚀魂大☆法’禁制,在下也曾一度被掳,幸而机缘凑巧逃了出来……”
那老僧接口道:“就是为了这些使你与天魔教为敌做对么?”
武骐朗然道:“不!另一个更重大的理由,是在下生为武林世家弟子,匡正涤邪,责无旁贷,纵使在下无此能耐,也要克尽一己之力……”
那老僧忽然朗笑道:“好,今日遇着老衲,总算有缘……”
仰天悠悠吐了一口长气,喃喃地道:“翁旋坤差来死亡之使,大概没料到此子也会为你催魂,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这神卜之名也该休矣了!”
武骐困惑不解的道:“老禅师在说什么?”
那老僧道:“记住,咸阳正东十五里处有一座伏星岭,岭上有一处沉星洞,洞中住有一位天星老人,就说铁胆僧差你去求见,自有奇遇!”
武骐皱眉道:“在下记住了,不过……”
目光困惑的一转,道:“老禅师能否说得详细一点!”
铁胆僧摇摇头道:“一来老衲不愿多提往事,二来老衲剧毒将发,只要见到那天星上人,他自会同你细说一切……”
武骐关切的道:“老禅师毒伤……”
铁胆僧哼了一声道:“老衲尚有一条最后自救之法,不过……今后将是半人半鬼,不能复食人间烟火矣!”
武骐大是同情的道:“老禅师是说什么?怎会……”
铁胆僧满面痛苦之情,咬牙叫道:“躲开一些,老衲要施术自救了!”
嗫嗫向天,发出了一缕尖锐的啸声。
啸聚甫落,但听大殿中立刻传来了一阵咯吱咯吱之声,眼前黑影一闪,两具僵尸已经并立面前。
武骐不由又是一惊!
只见那两具僵尸是一男一女,肉身早经腐烂,但却另外长出了一身高低不平的紫黑肉瘤,鼻歪眼斜,外面则是一层绿毛,形状骇人已极。
铁胆僧苦苦一笑道:“世间最毒之物,厥为尸毒,这两名僵尸死后未久即为老衲收用,是以脑髓未腐,经过年余豢养,剧毒尽入脑髓之中,正是世间毒中之毒!”
武骐皱眉道:“老前辈之意是……”
铁胆僧苦笑道:“最佳疗毒之法,您为以毒攻毒,眼下老衲就要把他们两人脑髓吃下!”
武骐愕然道:“这……这……”
铁胆僧并不稍待,蓦然振臂一扬,两缕指风点了出去。
但听卜卜两声,两名僵尸同时倒地。
铁胆僧大步抢了过去,骈指如戟,敲开了那男尸的脑袋。
一股恶心之感袭上武骐心头,使他情不自禁的把头转了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铁胆僧呵呵一笑道:“可以转回头来了!”
武骐强压恶心之感,转过身去看时,只见两具僵尸脑壳已空,显然已被铁胆僧完全吃掉。
铁胆僧已经面色大变,模样完全改观,只见他面孔黧黑,口歪眼斜,与方才的两具僵尸实在没有多大分别。
武骐怔怔地道:“老禅师,你……这是怎么了!”
铁胆僧喟叹一声道:“老衲现已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毒人,今后只能日以百毒为食,不能复食人间烟火了!”
武骐有些愧疚的道:“这都怪在下不察,以致老禅师……”
铁胆僧双手连摇道:“这些事不说也罢,记住老衲之言,去访天星老人!”
武骐忙道:“在下记住了,老禅师今后……”
铁胆僧呵呵一笑道:“老衲既得不死,总要眼看着翁旋坤倒了下去才能甘心……”
微微一顿,接道:“老衲就要离开此地,你我有缘再会了!”
武骐尚欲再说什么,却见铁胆僧早已身形一长,双肩晃动,有如猛虎出柙,一跃而去,两个起落之间,已经踪影全无。
时光已是二更之后,辽阔广大的古庙之中,就只剩下了武骐一人,他看看大殿中的数十具棺木,与跟前的两具绿毛怪尸,不禁神凛心寒,当下并不多停,纵身跃起,也向庙外驰去。
武骐驰出庙外,略一辨识方向,立刻向山林之外扑去,及至天明之后,他已踏上了南北的官道。
他急于赶往太岳山附近黄河两岸,去与点苍三子等人会合,故而一路晓行夜宿,急急趱行(柴子注:音攒,赶,快走之意)。
为了行路方便,他依然化装成一位老夫子的模样,雇了一辆带篷马车,白日躲在车厢之内,夜晚则藏的店房之中,故而一路行走得平平安安,并没有任何事故发生。
但他却也暗暗心急,因为他不论是在旅途之上,或是客店之中,他都暗暗留下一个个的“卍”字,欲图与点苍三子等一般侠义道群雄取得联络。
然而使他失望的是一路之上却没有发觉任何一点关于侠义道群豪的消息。
最后,他把“卍”字加到两个,甚至三个,表示他有紧急的事故需要与群豪急取联络。
但这也毫无效果,群雄依然消息杳然。
在路非止一日,他终于到达了那座与铁面神行客以及点苍三子等人会聚而又分手的小镇。
那小镇就在太岳山下,与天魔教外三堂总舵相距不足二十里,故而武骐心中虽急,但却更加小心谨慎。
他仍在原来住过的旅店中开好房间,然后急急地奔到镇中较大的一座酒楼之上,点酒要菜,独自吃喝。
自然,他的目的仍在于与群豪取得联络。
但使他失望的是,酒楼上座客寥寥,搜遍所有座头,不见一个相识之人,而且其中大都是过往客商,武林人物,简直绝无仅有。
他心中大为烦闷,这几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为什么那么多遍布黄河两岸侦察天魔教动向的武林群豪,会完全销声匿迹,一个不见。
于是,他在桌子上不停的画着“卍”字,其实,这不过是他一种烦躁的举动,因为他看得出座客中并没有他要找之人。
但是,就当他意欲会账离去之际,却见一个行商模样之人,在他的对面悄悄坐了下来。
武骐心中一动,只见那人在桌子上也轻轻画了一个“卍”字,而后继续悄悄写下去道:“请教大名?”
武骐怔了一怔,纵目四顾一眼,也用指尖悄悄写道:“武骐!”
那人面色顿时一变,忙又写道:“请随在下一行!”
写完,看也不看武骐一眼,转身下楼而去。
武骐大惑不解,但却毫不迟疑,连忙会清账目,举步下楼,跟了上去。
只见那人俯首疾行,迳向镇外走去。
武骐遥遥随在后面,走出大约五里左右,到了一座破破落落的小庄之内。
那小村共约四五十户人家,俱是穷苦百姓,虽然此刻入夜未久,但已熄灯闭户,皆入睡乡。
那带路之人在一处板门之前停了下来,轻轻响了三下。
不久,板门开处,一个五旬左右的老人,佝腰而出,把两人接了进去。
武骐目光四掠,只见那里不过是一处普通小户人家,农具柴草,杂乱不堪,他双眉微锁,向那带他而来之人双拳一拱,道:“兄台将在下领来此处,不知……”
那人连忙深施一礼,道:“小可是丐帮三代弟子李成,方才多多简慢武少侠了!”
武骐困惑的道:“这里是……”
李成忙道:“这里暂时算敝帮太岳分舵,小可权代舵主!”
武骐忙道:“原来是李当家的,失敬了!”
说着又复抱拳一礼。
李成还礼不迭,长叹一声,道:“少侠南行数月,这里一切都变了……”
言语间一片感慨之情。
武骐忙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李当家的可知铁面神行客戴大侠,以及点苍掌门人等各位老前辈……”
李成双眉深蹙,咬牙道:“小可就是受点苍程掌门人之嘱,特别在酒楼候着武少侠的……”
武骐大急道:“他们呢?”
李成长叹道:“点苍三子中的赵无极、蒋石樵,与太行双杰熊氏兄弟,太原双燕马氏姊妹,俱都不幸遇害身死……”
“啊……”
武骐跳起来叫道:“这……是真的,可是被天魔教之人所害?”
李成频频点首道:“除非天魔教之人,谁又能害得了他们这些成名人物,在他们被害后的尸身之上,俱都放着一块木制的八卦……”
武骐咬牙道:“那是万万不会错的了,想不到这些残暴之徒,竟然如此凶狠……”
李成继续说下去道:“铁面神行客戴大侠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也已受了很重的内伤……”
武骐大急道:“他老人家去了何处?”
李成道:“走了!戴大侠与点苍程掌门人走时曾向小可说明,散布在黄河两岸追查天魔教动向的群雄,已由铁血神君申公明会同程掌门人等人下令撤回,待命小可等候武少侠通报消息……”
微微一顿,又道:“另外,铁面神行客戴大侠还曾要小可特别告诉武少侠,洞庭湖与断魂罗刹之约已说妥改期了!”
武骐忙道:“可知延期多久?”
李成道:“据戴大侠说,断魂罗刹日后自会与武少侠联络!”
武骐心头略定,悠悠叹口气道:“这样看来,侠义道的群雄是要向天魔教低头服输,只有任凭他们宰割,坐以待毙了!”
李成道:“那也并不尽然,因为这样追踪侦察,除了使众多的群豪不幸惨死外,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武骐忙道:“那么,戴大侠等是另谋途径了,不知……”
李成连忙接道:“点苍程掌门人说,他已接到少林、武当等飞羽传书,各大门派就要在嵩山集会,选拔高手,共议对付天魔教之策!”
武骐闻言大喜道:“武林同道如能共谋团结,迅筹良策消灭天魔教,救出被掳的少年群豪,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微微一顿,道:“这样说来,点苍程掌门人以及戴大侠等都赶往少林去了?”
李成颔首道:“一点不错……”
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道:“程掌门人一再告诚小可,此事务须严守秘密,绝对不能传到天魔教徒的耳中!”
武虽颔首道:“这个不劳费心,在下知道!”
目光黯然一转,又道:“贵舵就在虎口之旁,李当家的多多珍重,在下就要告辞了!”
李成皱皱眉道:“武少侠要去何处,是否也要赶去少林?”
武骐忖思着道:“程掌门人还曾交待过什么,可曾要在下也去少林?”
李成呐呐地道:“这倒没错,据戴大侠说武少侠自会斟酌区处……”
武骐颔首道:“不错,在下也许要先去一趟洞庭,也许另外办一件紧要之事,赶赴嵩山少林则是迟早必行之事!”
微微一顿,又道:“如有必要,在下自会再与李当家的联络!”
双拳一拱,飞身而出。
正当他意欲赶回旅店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串惨嚎之声。
武骐闻声一惊,急忙返身一跃,赶了回去。
但他毕竟晚了一步,一幕惨剧已经发生。
只见李成倒卧血泊之中,已经气绝身死,另一名驼背的丐帮之人,同样的死在房间之内,身旁俱皆安放着一块木制八卦。
十分显然的是,又是天魔教徒所为。
武骐牙根紧咬,探手拔剑,迅快地绕室搜索。
但见夜风飒飒,虫声唧唧,哪里还有一点人影,可以想见的是逞凶的不但是天魔教徒,而且还是教中的高手。
他知道是无法搜查得到了,只好身形倒纵,二度出院,又向小镇上的旅店扑去。
旅店中寂静如常,他在房间中仔细看了一番,发觉不似有人来过的迹象,当下掩上房门,瞑目调息。
但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必然已被天魔教徒侦悉,否则绝不会那样巧法,当自己一离开李成居处之时,他就遭了毒手。
那么,自己在这旅店之中,必然也在天魔教徒的监视之中了。
瞬息之间,意念百转,无法决定行止。
他要去洞庭践断魂罗刹之约!
他要去咸阳城东见天星老人!
他要去嵩山少林与侠义道群雄聚晤!
要办之事极多极多,一时却无法决定何去何从。
……
忖思之间,忽然触到了怀中那枚翠玉扳指。
他茫然取了出来,戴于手指之上。
那是天魔教主夺命神卜翁旋坤送与他的,据说到太行别宫可得到别宫总管的特别款待。
于是,一个意念电光石火般的冲入脑海之中,他何不去一趟太行别宫一探虚实,那样一来,赶到嵩山之时,也可向侠义道群雄有个交待。
念转心动,登时将一锭纹银放在桌案之上,反掩房门,展开云絮身法,有如一缕黑烟一般飘然出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