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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冷暖人间

令狐英虽是急着去埋葬竹月,但既然遇上了她,心知耽搁是无可避免了,当下向脚夫们吩咐了几句,自己索兴向她立身之处走去。口中却说道:“姑娘在这儿专候,是不是为昨夜之事,要向我令狐英讨回一点什么?”

施翠琴道:“少侠快人快语,不错,昨夜我是满盘该输,但却不是输给那位二公主,也不是输给少侠你,而是输给另一位高人,今天我等在这儿,第一是想知道那位高人是谁?”

“第二呢?”

令狐英说话同时,已到了墓前,与那施翠琴相距两丈立定。

施翠琴道:“那就是少侠适才说的了。”

令狐英微微一笑道:“如果姑娘认为你的行为没错,我倒真想大家公公平平的印证一下。”

“是么?”施翠琴淡淡一笑,道:“不过,我自以为并没做错什么?就算错了,谁也管不了我!”

“金剑令主也不能?”

“你知道得太多了,这也是我必须找你的原因。”

令狐英负手而立,含笑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再说什么了,是现在?还是另订时间地点?因为你不来,我也要去庄中找你。”

“为了那个疯丫头!”

令狐英面容一肃.道:“是的,她怎么了,我向姑娘警告,幼梅不谙武功,你最好别伤害她!”

施翠琴忽然仰天一声朗笑道:“这一点少侠放心,为了少侠你,我会好好的招待她的。”

令狐英叹口气道:“西狱九老之死,竹月之死,难道姑娘一点也不觉得残酷一点?”

“残酷?哈哈哈!”施翠琴朗笑不已,笑罢,才又说道:“老实告诉你少侠,我一生只知当为则为,对了,我提起竹月,我还要问你一句,那个苍冥怪客是谁?”

令狐英一怔,心说:“怪了!你施翠琴会不知道苍冥怪客?”

但继而一想!暗忖:“是了,苍冥怪客被人囚禁了二十多年,以他的年龄,长一辈若不提及,自然是不知道了。”

当下笑了一笑道:“他与家父是至交,姑娘已经与他会过了?”

“唔!”施翠琴淡淡一笑道:“论身手也还过得去,但也仅作到逃命一点而已!”

令狐英大吃一惊,道:“你们动过手?”

“那是当然,他逃走了令我十分遗憾,但这遗憾并不会太久。”

言下之意是:苍冥怪客迟早逃不脱她施翠琴的手掌心。

令狐英傲然一笑道:“姑娘这话不嫌太自信了么?”

“要不是有自信,也不会在这儿等少侠啦!”

令狐英见过施翠琴“平步云行”的轻功,昨夜又见她施展过掌力,对她的武功成就,实在说起来,还是莫测高深,以她在金剑令主手下身为四艺之首一点看来,人家这份自信,也许并不是夸张,如今她找到了自己,不用说,也是抱了十分自信而来。

当下不敢大意,暗运九全真气,他脸上仍装得没事一般笑道:“我知道姑娘必须找我的理由,第一我知道得太多,第二姑娘无法向金剑令主交待,第三才是因为昨夜的事。”

“唔!完全说对了,因此,我觉得那棺材也用不着了,快打发那些脚夫回去,要是少侠不愿动手,我那西南第一庄中欢迎你回去。”

令狐英傲然大笑道:“在下作事一生行不违义,劝人向着,但非义之事,要想勉强我,只怕不简单呢?”

“这一点我知道!”施翠琴微微一笑,道:“少侠别忘了还有个黄幼梅!”

令狐英心中一震,道:“你竟用她作人质来要挟我!”

“为什么不呢?不战而屈人,策之上者也,难道少侠不懂?”

令狐英虽然一生以感化人为主,但现在也不由动了气,冷笑道:“那么在下只有选下策了。”

“动手?”

“在下是想以胜负来换取那位黄姑娘的自由。”

“少侠认为有把握?”

“只好碰碰运气!”

“假如少侠不胜呢?”

“在下任凭姑娘处置!”

“好!一言为定!”

于是,令狐英只得走到那些脚夫歇息处,吩咐他们将棺材抬回去,才回身向施翠琴走去。

但当他刚跨出两步,忽听身后梅林中传来苍冥怪客的传音道:“娃娃,你主意打错了!”

令狐英一喜,故意将脚步放慢,也用传音道:“佟叔,你没事么?”

“有惊无险而已!不过佟叔并不像她说得那样没用,我在胜负未分时离开她,就是想再来会你,唉!我依然迟了她一步。”

“佟叔要我别跟她动手?”

“你娃娃可知她的真正出身?”

“是谁门下?”

“她是琴剑双仙的宝贝女儿。”

“啊!无怪她会琴艺,但侄儿应该怎么办?”

“跟她缠下去!”

“佟叔是说另有安排?”

“你娃娃最好听话!”

令狐英走回墓前,苍冥怪客已声音寂然。

施翠琴微微一笑道:“可以开始了!”

令狐英虽然并不以自已安危为重,但这一战却又关系着幼梅安危,不免有些犹豫起来。朗朗星眸一转,忽然笑道:“是的,应该开始了,不过,我还有件事要请教姑娘!”

显然,他是在开始拖延时间了。

施翠琴呢?她自然没料到落败逃走的苍冥怪客已经阴魂不散地跟了前来,当下笑道:“什么事?”

令狐英道:“琴剑双仙在武林中享受一生清誉,无人不敬不仰,姑娘何苦寄身金剑令主手下?毁了两位老人家声名,在下甚是不解?”

施翠琴脸色大变,道:“你说什么?”

令狐英淡淡一笑道:“在下是说,姑娘应该以双仙声誉为重。”

“谁说我与双仙有关?”

“事实胜于雄辩!”令狐英又微笑说道:“姑娘为金剑令主手下四艺之首,那不是一个琴字么?在下若是猜得不错,姑娘琴艺上的成就,只怕比武学高出许多,不然就不会身列四艺之首了。”

施翠琴朗声一笑,似是令狐英恁地一说,反而使她放心不少,已将惊惶之色敛起,道:“啊!你就是根据这一推测的,那要使你失望了,难道天下善于琴艺的人,全与双仙有关?其实,我身列四艺之首,那不过我名字中恰好有个琴字而已,不错!我对琴艺也有爱好,但那只是在空闲时间,聊以寄情逸兴而已,根本与武学无关。”

“是么?”令狐英淡淡一笑,道:“只怕姑娘是言不由衷吧!姑娘可知道,万一有人上庐山连云峰隐仙崖去将这件事向双仙禀报,只怕姑娘会有所未便吧!”

令狐英这几句话,目的在探量施翠琴反应。

果然,施翠琴又是脸色大变,但这次变得快,镇静得也快,朗笑道:“隐仙崖是什么地方,外人轻易上得去么?再说,双仙数十年不过问武林是非,他们绝不会管与他们无关的事。”

令狐英察言观色,知道她不过分恐慌的原因,便是双仙从不许人扰他们的清修,在离魂曲下,无人能上得连云峰。

当下笑了-笑道:“姑娘是仗恃着无人能上得连云峰?”

“那是人所共知!”

“但假若有人在峰下高声禀告,以双仙的成就,会不会知道?”

“这……”

施翠琴这一次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而且还夹杂着惊惶失措的表情。

令狐英趁机又笑道:“姑娘别怕,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姑娘现在回头,在下保证替姑娘保守这点秘密。”

施翠琴脸色一整,毅然道:“我没有秘密,纵有,我也用不着耽心这秘密会泄露出去,你别想用这一点来恐骇我。”

停了一停,忽又说道:“啊!对了,还忘了问你,昨夜那位帮忙你们的人是谁?”

令狐英知道她是故意转变话题,笑道:“在下虽知道,歉难奉告。”

施翠琴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她迟早逃不脱我的手心。”

“不见得吧!姑娘武学虽是惊人,但还不致傲视天下的地步?”

“你不信?”

“令狐英正想领教!”

施翠琴突然脸色一沉,冷然一笑道:“那你小心了!”

令狐英外表虽保持从容悠闲神态,但暗中凝神戒备,笑道:“敬候赐教!”

施翠琴轻喝一声:“好!”

声音来落,脚下微动,如像在冰上一般,一滑而至,平步云行轻功,当真妙绝武林。

令狐英赶紧错步飘身,让开施翠琴折扇点出的一招,朗声一笑道:“姑娘这一招太平凡了!”

只听施翠琴冷笑道:“那你再接一招试试!”

只见她折扇刷地一声张开,而且这次不用平步云行的轻功,反而潇潇洒洒的轻摇着折扇向自己走来。

一个武林高手,不以快速之法出手,反而出之以悠闲缓慢神态,那必然是一招任对方如何留心也无法逃避的狠招。

令狐英不敢轻敌,凝神而立。

施翠琴一直走近到了六七尺的距离,冷笑一声,手中折扇忽又刷她一声收起,在手中车轮一转,立见她身形飘忽如风,竟施展一种最为奇诡的步法,似是千百只扇影向令狐英点至。而且扇尖之上,均有强烈啸耳风声,威势无比。

令狐英疾展飘萍步时,可是,这次无论他左闪右滑,总是被扇影阻住去势,竟然无法施展开飘萍步法,这才大吃一惊,仓促之间,只得使出家传身法,双臂疾抖,人已冲天而起,上身一侧,一式“龙游九天”,斜射数丈,才险险的让开施翠琴的奇诡招式,落地之时,冒了一身大汗。

那施翠琴并未如影随形而至,却在原地负手而立,笑道:“这一招如何?假若我要想取你性命,就算你用飞龙身法,一样也难逃脱。”

令狐英心中一凛,肃容说道:“姑娘这一招的确高明,但在下若未容你近身就出手,那情形应该不同。”

施翠琴道:“也许?但那并不是必然,现在你出招再试试。”

话一说完,人又缓缓向前踱去,这次神态,跟第二招时一样,只是双手负在身后,扇并未张开,却不断摇晃,更显得悠闲潇洒。

令狐英知道现不出手是不行了,待她近身丈许时,朗声说道:“姑娘小心,在下要得罪了!”

声落,右手疾扬,疾拍而出。龙吟声起,一招狂涛般的气劲,立向施翠琴胸前奔腾逼来。

施翠琴冷然一笑,左掌迎着掌风一按一带,右手扇尖前指,身形一欺而至。

令狐英早巳料到龙吟掌绝不能阻止得了她!掌出之后,未待她欺近,身形斜晃,左手骈指,一般驭虚气剑,猛向施翠琴手中折扇划出。

这一招,倒是大出施翠琴意外,她扇招点出,不但令狐英已失所在,而且忽觉剑风啸耳之沉,心中这才一惊,手中折扇已然“喳”响一声,被削为两段。

施翠琴一声惊呼,身形疾退。

令狐英朗声大笑,道:“在下说得如何?”

施翠琴铁青着一张粉脸,冷笑道:“你果然还有一手,但那要怪我适才未存心取你性命。”

令狐英也笑道:“假若在下存心伤害姑娘,大约适才姑娘也无法逃脱,这叫做投桃报李,姑娘以为如何?”

施翠琴道:“好!咱们算是扯平,现在我们重新开始!”

令狐英正要答话,忽见两条小巧身影如飞而至……。

令狐英一看,奔来的正是施翠琴身边的怡红和飞红两婢。

施翠琴自然也发觉两婢奔来,神色十分慌张,微微一怔,喝道:“有什么事?”

怡红喘息不已的说道:“禀姑娘,庄中来了强敌!”

施翠琴一声惊“啊”道:“金庄主他们呢?”

飞红却接声道:“金座主受伤,捕风无影手更是重伤不起,现在只怕已进入五行精舍了。”

施翠琴脸色一变,喝道:“有多少人?是什么人?”

怡红又道:“一个皂衣蒙面人!”

施翠琴冷哼一声,掉头向令狐英冷笑道:“他去我庄中做什么?”

令狐英微笑道:“在下不知道!”

施翠琴道:“可是你要他去救那个黄幼梅?”

令狐英颔首道:“可能是的,但那不是在下要他去!”

施翠琴银牙紧咬,冷哼一声,又道:“想不到你们居然料敌如神,来一个乘虚而入。好!咱们的事改天再说,假若你现在想去帮忙,我更欢迎。”

说罢,向两婢挥手喝道:“走!回去!”

语声未落,三人同时掠起,如飞而去。

令狐英现在才算明白了苍冥怪客要他缠着施翠琴的理由,那还敢迟延,随后就想疾追。

但他刚掠身而怒,忽听坡下梅林中“铮”的一声,不知怎地?令狐英听了那一声轻响,心头一震,掠起的身子竟猛向下沉,依然落在三义填前。

当下好生怀疑,不由又默默的回想了一阵适才那响声的情形,心中一动,暗忖:“不错,那好像是琴弦的声音,而且是发自‘君弦’。”

令狐英一判断适才那一声轻响是琴音,登时又是一怔,心想:“难道施翠琴并来回去?躲在林中想以家传琴艺制伏我?”

继着一想,觉得又不对,因为施翠琴要想用家传琴艺为难自己,没有躲着施为的理由?但适才这琴声,又分明有制人之功,一声“铮”响,自己提足的真气,居然为其震散而落地,天下武林除闻琴仙有这种绝技外,根本没听说有第二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但若真是施翠琴,何以此刻林中又静悄悄的不继续施为呢?会不会是因为施翠琴是琴仙女儿之故,自己过分担心而发生的错觉?

左想右想,真是令人费解?

令狐英略作犹豫,突然打定主意,默运九全真气,傲然一笑,身形掠空又起。

令狐英适才只是提气轻身,却默运九全真气护神护身之后,才掠空而起,一则是想试探那林中会不会真有琴声响起,要是真的,他则想以九全真气与那琴声抗拒一下试试,会不会真被琴声震散。

但他身形刚掠起两丈高下瞬间,林中又“铮铮铮”传来阵阵琴声,声一入耳,立觉心神一荡,九全真气随之而散,身不由己又落回地上。

令狐英这一次吃惊非同小可,现在他证实了不是错觉,而且也证实了九全真气不足与那琴声对抗,登时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但就在他错愕瞬间,忽听一阵辘辘车轮之声传来,抬眼一看,只见由梅林转角处,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赶车的是一个青衣少年,自林边缓缓驰来。

马车上缣帘低垂,看不见车中坐的是什么人。

成都地方,当时达官贵者家中,自备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本是常有之事,当时令狐英尚以为这马车不过适逢其会而已,绝与那琴音无关,那知那马车驶至令狐英立身处坡下时,那青衣少年,忽然扬起头来向他咧嘴一笑。

令狐英看得十分真切,那赶车少年那一笑好不神秘,不由心中一动。

但尚未等他体会出那赶车少年因何而笑时,车上少年早已鞭影掠空,叭响一声,两匹拖车骏马,各自昂首长嘶,八蹄翻滚,马车立即如飞而去。

就在此时,那奔蹄得得和辘辘车轮声中,忽又夹杂着“叮叮咚咚”的悠扬琴声传来,但这次却十分柔和悦耳,一听便知是出自一位精于琴艺之人。

令狐英心中渐渐明白,适才那两次琴音,是阻止他去西南第一庄,而这一次的琴音,可能让他知道,适才那琴音,是自那马车中发出,只是,这马车中人是谁呢?难道会是施翠琴的安排?

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苍冥怪客去西南第一庄之事,施翠琴并未事先料到,因此她不可能安排得如此之快来阻止自己相助苍冥怪客?

既然不会是施翠琴,那当然是另外的人,从先后两种不同的琴音来判断,车上人可能是善意多于恶意,不管他是谁?自己应该追去看看。

心中恁地一想,猛一提气直向马车追去。怪不?令狐英猛追了一程,并未拉近与马车的距离,不错,马车本来在飞驰,但令狐英自信,自己的轻功应该比奔马更快才对,可是,始终只能远远的看见车形而已,好像他有多快,那马车便有多快,不使他追近,也不使他落后。

令狐英一面猛追,一面心中在咄咄称怪,又追了一程,已到了西门,眼见那马车进了城门,令狐英只得放慢脚步,因为城中不比郊外,再有急事,也不能大白天施展轻功行走。

他走进西门,抬眼一看,嘿!真怪?敢情马车也在前面驶得十分缓慢,似在等他一般。

令狐英决心要查看马车中到底是谁?也就慢慢跟踪行去,只见那马车转过一条大街,进入一条小巷,到了一座高大院宅之前。

那宅第十分宏伟,门前双斗桅杆,八字粉墙,马车一到,毫不停留的直向门内驶去。

令狐英因立在巷口,马车向门内驶入时,立即晃身向门前扑去,但当他扑到门前时,正见两扇朱漆大门刚好合上,仅隐约看见关门的是一个蓝衣人,好像是一个仆人的样子。

抬头一看,这才见大门上金碧辉煌的悬着一块门匾,上书“镇远候府”四个大字。

令狐英心中一怔,这镇远候虽是一个武职人员,但听人说镇远侯是一位浩身自爱的忠耿老人,已告老退体,在成都地方,无人不知这位老侯爷治家最严,后辈及家人,从不许在地方上仗势惹事生非,何以会和武林中人有往来?心中甚是不解?

心中正自犹豫,陡又听巷口蹄声得得,回头一看,又见一辆马车由巷口驶来。

令狐英忙一闪身,隐至右面粉墙之后,只见那马车驶至门上停了下来,这才看清,赶车的竟是一个一身罗绮的女婢。

那女婢跨下车来,轻移莲步走向门前,用马鞭在门上敲了两下,莺声呖呖的喊道:“老陈,快开门,小姐回来了。”

朱门呀的一声开了,现出一个蓝衣老仆,满脸笑容的说道:“姑娘回来了,老夫人也刚回来呢!”

令狐英一听,心说:“这就怪了?前面那辆马车中,原来是老夫人,想来应该是侯爷夫人了,但何以那车中会传出奇怪的琴声呢?而且那马车速度也十分古怪?难道这侯爷夫人也是武林中人?”

令狐英心中在奇怪?可是怪的事跟着发生了,忽见那马车上跨下一个婷婷如玉的少女,一头珠翠,长裙泻地,一步一步地向那门前走去。

那少女刚走到门口倒去,不知是踩着了泻地长裙?还是绊着什么东西?忽然身子蓦地一斜,一声娇呼,人便向地上倒去。

令狐英心中方在一惊!

那女婢也眼明手快,未待那少女倒地,伸手已将她扶住,但就在这一瞬间,那少女整个脸儿,正好回了过来,对着令狐英隐身之处,这一下不打紧,可将个令狐英看得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

你道为何?原来这少女相貌,长得与西南第一庄中的那位施翠琴一般无二,只是穿着不同,而又显得娇弱不胜而已。

令狐英心中大惑不解?心说:“怪了?看样子,这姑娘应该就是施翠琴,再加上适才马车中的奇怪琴声,她更应该是施翠琴无疑,穿着不同犹在其次,但那娇弱不胜之态,看来又不像施翠琴了,因为施翠琴有一身武功,怎能轻轻一绊便会倒地之理?何况施翠琴赶返西南第一庄,也绝不会如此之快又赶了回来?”

心中正在疑惑难解,只见那姑娘一脸红晕,娇羞不胜的倚着婢女不断娇喘。

那老仆忙赶了上前,躬身道:“老奴该死,晨间小雨,老奴未曾收拾干净,险些让小姐滑倒,请小姐恕罪。”

那像施翠琴的姑娘,倒也十分和气,缓缓由婢女手臂上立起,轻理云鬓,低声道:“不妨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啊,那能怪你呢?”

说完,嫣然一笑,缓步向门内走去。

那老仆待那姑娘和女婢进门以后,才将马车牵入门内,折身回来,又将朱门合上。

这一来,令狐英更觉得这侯府之中,疑云重重,先前的琴声,和现在这位酷似施翠琴的姑娘,都使他非进去探查一下不可。

因为世间之事,绝不会如此巧合,相貌相同的人,虽是世间上很多,但以前车那奇怪琴声去联想,那就觉得可疑之处太多了。只是,现在是白天,他不便进府查探,只好等晚间再去了。

心中如此决定,便走出巷口,真巧,巷口右侧,就是一家很大的客栈,招牌上写着“福来栈”三字。

令狐英心中略一盘算,那苍冥怪客本来就是趁施翠琴不在庄中前去救人,这时自己再赶去,不管他得采得手,只怕早已离去了,何况适才那引自己跟来的琴声大有蹊跷,再又出现一个与施翠琴相似的姑娘,自己应该查清楚再说。

当下,毫不犹豫走进店去。

早有一个么司迎了出来,哈腰道:“公子爷是住店?”

令狐英道:“可有上房?”

那么司道:“有,后进上房正空着,那儿紧靠着侯府花园,幽雅得很!”

令狐英听得心中一动,心说:“那妙极了!”

笑了一笑,道:“很好,就是后进上房吧!”

么司在前面引路,令狐英随后,穿过两进院落,果然是一进小巧别院,只有三间客房却全空着。

么司向三间客房一指道:“公子爷随便选一间,全空着!”

令狐英走进右面一间,推开后窗一看,果然后窗外不远便是一道粉墙,但见墙内嫩绿鹅黄,红楼绿窗,尽收眼底。么司在旁又哈腰笑道:“公子爷,这就是我们成都有名的侯爷府,这园子可大着啦,可惜有这一道粉墙相隔,不然,那园中的景致才美呢?”

令狐英做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位侯爷姓什么?”

么司道:“公子爷原来是外乡人,镇远侯爷姓周,当年威镇川黔,替朝廷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呢?”

令狐英“啊”了一声,又道:“这周侯爷有多大年纪了。”

“七十啊!去年则做过大寿,万岁爷还钦赐不少宝物,大官显贵来了不知多少?闹热极啦!”

令狐英趁机问道:“这周侯爷膝下有些什么人?”

么司叹口气道:“唉!侯爷一生荣华福贵,就是膝下犹虚,晚年才过继了一个女儿,像凤凰一般捧着。”

说至此又咧嘴一笑道:“公子爷,那位小姐才美呢?不但人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是我们成都有名的才女呢!多少王孙公子想要娶她,可是这位小姐呀,就是跟高过顶,谁也瞧不上,至今犹待字闺中。”

令狐英也中又是一动,道:“她琴弹得很好!”

“是啊!不但好,可以称上一个绝字,听说是老夫人亲自传授!”

“老夫人也精于琴艺?”

“是啊!老夫人琴弹得好极了。”

“你怎知道?难道你也懂琴艺?”

“小的当然不懂,是那十年前小店中住了一对中年夫妇,也是住的这小院中上房,那夜侯爷夫人正好在那楼上弹琴,这对中年夫妇听了之后,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叹口气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我这琴仙之名,从此应该取销了。”

令狐英一惊道:“你亲自听见的?”

么司道:“是啊!那时小的正好送茶前来。”

“后来呢!”

“那中年人也取出琴来,和了一曲,后来还发生怪事呢?”

“什么事?”

“本来平素侯爷夫人弹琴时,这后园中总有不少鸟儿飞舞,那夜可更多了,后有人说,那夜侯爷府后园中,还飞来了两只红冠绿羽的长尾怪鸟,在月下随着琴声飞舞,煞是好看,又有人说那是凤凰。公了爷,你说怪不怪?”

令狐英一听,又问道:“那一对中年夫妇后来去拜访了侯爷夫人没有?”

“有,第二天是侯爷派人来请,将他们接入府中去了,听说住了很久才走呢!这位小姐,就是那年过继来的。”

“小姐本来是那家姑娘?”

“这就不知道了?”

“你是说,没人知道这位小姐的来历?”

“是啊!小店与侯府后邻,府中下人小的认识不少,连他们也不知道呢!”

令狐英心中渐渐有些明白。当下笑了一笑,回身吩咐道:“快去取点酒菜来,我有些饿了。”

么司笑道:“看小的只顾说话,忘了伺侯公子爷,小的这就去取来!”

说完,回身走了。

令狐英无意中探出侯府中这一秘密,不但那奇怪琴声之谜算是揭穿了,连那小姐酷似施翠琴的原因,也有些明白,可能这位姑娘也是双仙的女儿,但她和施翠琴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现在尚无法判断,若是两个人,那双人生下的一定是一对孪生女儿了,若是一个人,那就是施翠琴一面是侯府千金,一面暗中又去主持西南第一庄,这两种想法都有可能,只不知何者正确?

现在他又开始推测那位老夫人用琴音引他跟来的动机了,心想:“那也是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位老夫人与施翠琴连成一气,目的是对自己不利!二则,就是这位老夫人已知道施翠琴暗中的行为,善意的不要自己去冒险。”

除此以外,他再想不出第三个了,但不管自己这些推测正确与否,侯府他必须一探,若是后者,那对自己想使施翠琴脱离金剑令主不再胡作非为之事,也许大有帮助。正在想着,那么司端了酒菜前来。

令狐英等他将酒菜摆好,吩咐道:“现在没事了,我饭后要休息,没有呼唤,别来惊动我。”

么司应声走了,但当到门口又回头笑道:“啊!对了,我还有一句话忘记禀告公子爷!”说时神秘的一笑,向后窗一指,又道:“那粉墙攀不得啊!假若有人想学西厢的张生,保管遇不上崔莺莺就会有大祸临头。”

令狐英以为么司误会自己登徙子之流,不由脸色一沉,喝道:“胡说些什么?”

那么司忙肃容道:“公子爷别误会,这是本店规矩,凡是住这三间上房的客人,照规矩要交待一声。”

令狐英一怔道:“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事?”

那么司双手一拍道:“到底是公子爷聪明,一猜就着,这种事本店一连发生过几次,先前发现客人死在后窗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次数多了,才判断出是怎么回事。所以,嘻嘻,我们店中规定,要向住这三间上房的客人交待一声。”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么司双手一摊道:“除了眉心上一点红印外,什么也验不出!”

“难道官府不去侯府查问?”

“公子爷明监,镇远侯府谁敢去,何况是那些人心术不正,不然,人家绝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令狐英想了一想,又问道:“何以见得那些人心术不正呢?”

么司道:“那还用说,每次发现有客人死在后窗外,那粉墙上必然发现攀登过的手脚印,不是心术不正,攀登人家的粉墙做什么?”

令狐英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么司这才转身走了。

令狐英听了这番言语,自然更证明这侯爷夫妇是武林中人。只是一个不屑之徒,因攀登粉墙就致人于死,手段也太毒辣一点,这样说来,自己今夜倒是应该小心了。

当下吃完酒饭,天色已到下午,便关了房门,独自调息运功起来。

那知正在龙虎交配,气贯重楼瞬间,忽觉后窗格格轻轻一响似是有人在外窥探。

令狐英正在运功紧要关头,自然不能分神,好在九全真气正运行全身,轻易无人伤得了他,并不理会。

一点不错,这时后窗外正站着一个绿衣女人向房内看了一下,回头向墙上招招手。

跟着粉墙上又飘落一个女人,两人一般装束,背背长剑,生得十分俏丽。

那后下来的绿衣女人,也轻轻向房内瞄了一眼,两人相对一笑,轻轻一飘身,又翻人粉墙之内。

令狐英虽是在房内行功运气,但窗外之事,却了若指掌,知道两人已悄悄退回墙内,等到功行完毕,才缓缓立起,走到后窗之前察看,一面察看,一面心中暗忖:“大约这两人来查看我是否住在这店内,看来我的一切,全在侯府监视之中,但奇怪的是,来人为什么不趁我行功之时下手,难道她们诱我前来的目的,不是想加害于我么?”

正在心中转念,蓦听别院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听那么司的声音道:“两位公子爷来得真巧,小店刚好还剩两间上房。”

令狐英一听是有人住店,听口气又是两位年轻公子,心中一动,晃身到了前窗。

隔窗一看,只见么司身后,跟着走进来两个少年书生,其中并没有施翠琴乔装,才算放了心。

但那两个书生,穿着迥然不同。

一个是华服,步履潇洒,神态十分高傲,手中摇着一把折扇,高视阔步的踱了进来。

第二个则仅着一件半旧蓝衫,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面黄肌瘦,双目失神,好像大病初愈的样子,虽是如此,但文质彬彬,未掩去读书人气质。

那么司走到院心,转身面向穷书生,语气十分冷落的向左上房一指道:“客官,你就住那一间吧!这儿可是上房,两钱银子一天,客官衡量量看看,划不划得来?”

但那穷书生,却并不计较么司语气冷落,微微一笑道:“好吧,就住那一间,别担心房钱,等会儿先付你。”

说完首先向左面房中走去了,

么司等那穷书生走后,才脸上忽然堆满笑,未语先哈腰,道:“公于爷,这中间一间是最好的上房,请先看看,要是合意,小的再打扫一次。”

说时,连连哈腰伸手相请。

令狐英一看,心中不由大起感慨,心说:“人道世态炎凉,只重衣冠不重才,此语果然不虚,看来这两人并非同道而来,只是投店时间巧合而已,那穷书生,看来似是旅途落魄的寒士,但论气质,胜过那华服书生多多了。”

因此,心中不由对那穷书生,起了同情之心。

那华服少年,似也瞧穷书生不起,冷然一笑,脸色一沉,厉声道:“那一间给我随人住,在前院另给他找一间吧!”

大约这时那穷书生已经走进了左上房,因此那么司有些为难的微微一怔道:“这……嘻嘻,公子爷,我们做生意的,可不……不能给客人开了房间又将客人赶出来,因此,嘻嘻,公子爷,你多包涵,尊介我一定另找一间好房间给他就是。”

华服少年沉声一喝道:“放屁,我说要就要,谁跟你罗嗉?”

么司骇得退了一步,但仍陪着笑又道:“公子爷,这……小的可办不……”

那知“到”字尚未说出,一声脆响,么司左颊上可挨了一下耳括,跄踉踉退了数步,险些跌倒地上。

令狐英看得眉头直皱,心说:“世间上那有这些不讲理的人,人家是出钱住店,你凭什么要赶人家?”

心中正在不平,忽听左上房门口,那穷书生的声音道:“那位公子要这间房么?”

华服少年傲然道:“不错,我要!”

令狐英听那穷书生语气十分和善,先还以为那书生人穷志短,一定会忍气离去。

那知那穷书生忽然哈哈笑道:“可是学生已经定下了,真对不起啊!”

就在这时,别院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大喝道:“我们公子爷叫你滚,你这穷酸最好识像一点,不然,嘿嘿,老子一巴掌,会打你一个半死!”

令狐英循声看去,只见院门口台阶上,停放着一担书箱,担旁站着一个横眉怒目的青衣人,两太阳穴高高隆起,看来还武功甚有根底。

令狐英心中微微一惊,心说:“难道这华服少年,也是武林中人?若是如此,那穷生只怕要吃苦头了。”

心中正在转念,只听那穷书生又是一声哈哈道:“想不到一个下人倒这么凶,难道这成都地方,没有王法么?”

大约那“下人”两宇,把青衣人激怒了,只见他一声大喝道:“穷酸,你找死!”

话声未落,人已向左上房扑去。

令狐英怕那穷生吃亏,忙一闪而出,口中却说道:“那位朋友且慢!”

青衣人闻声停步,向令狐英打量了几眼,嘿嘿道:“你是什么人?”

令狐英微微一笑道:“我也是住客店的客人。”

华服少年也不断向他打量,忽然哈哈大笑,摇了摇手中折扇,道:“那么尊客那一间让给我也是一样!”

令狐英一怔,但随即微微一笑道:“若是协商,未尝不可以,但尊介那种气势凌人,动不动就想打人,在下可就得考虑了。”

青衣人一声嘿嘿,道:“先揍你也是一样!”

话声超处,转身却向令狐英扑去。

但华服少年突然喝道:“不许放肆!”

青衣人果然闻喝停身!

华服少年摇着折扇向前迈了两步,傲然笑道:“这样说来,尊客是真想让房间给我了?”

令狐英点头道:“不错,出门人以和气为末,为了争一间客房斗气,岂不失了读书人风度!”

“哈哈,好一个读书人风度!”那华服少年仰天大笑一阵,又道:“这样说来,尊客也是读书人了?”

“读过几天!”令狐英冷冷回了他一句。

华服少年又是一阵哈哈,道:“那么尊客倒是有礼让之风了!”

回头向青衣人道:“华欣,你就住这位尊客那一间吧!成全人家读书人的风度!”

令狐英忍着气笑了一笑道:“好吧!在下就让尊介住吧!么司,前院另外给我开一间房!”

令狐英一出房门,那穷书生脸上曾浮现出惊喜之色,只是院中诸人谁也没发觉,那知此时忽听他接口道:“不行!天下没有这种道理,出钱住店,到者为先,那下人不懂事,还有可原,这位阔公子也如此无理,那就令人可笑了,那位尊客不用让房,学生倒要看看,他们能奈何我?”

华服少年冷哼一声。

青衣人早又嘿嘿笑道:“穷酸你在我家公子面前讲王法讲道理,那不是白日做梦么?嘿嘿,你那几根穷骨头,估量估量看,可挨得大爷一掌?”

穷书生虽是瘦怯怯的弱不经风,但似生就读书人傲性,冷笑道:“你敢打人,倒想试试呢?”

令狐英正想出声。

青衣人已一声虎吼,电射而出,右手一扬,一拳向那旧衣书生捣去。

去势极猛,力道用得最沉,令狐英一听那啸耳拳风,便知道青衣人是一个心狠手毒之人,对一个文弱书生,居然用如此沉重手法。

要想出声阻止,已经晚了一步,只得右手疾抬,食指微屈,轻轻向那青衣人的右腕弹去。

说时迟,他才一指弹出,那青衣人却在同时一声惨呼,左手紧抱右腕,跄踉后退。

令狐英微微一怔,凝神一看,只见那青衣人一脸骇然神色,头上汗珠黄豆般大直冒,那一只右腕上,却鲜血流个不停,显然是被最为厉害的指功所伤,但那绝不是自己弹出的指风,因为他所弹出的指风,根本尚未触及青衣人,而且自己力道用得最为微弱,绝无法洞穿青衣人右腕。

再看那穷书生时,只见他左手背负,右手仍提着包裹微笑站在房门口,好像两手并未动过。

但这时,却听那华服少年反而哈哈笑道:“原来是一位高人,我险些走了眼!阁下施展的是少林金剐指?还是雪山的弹指神通?”

穷书生冷笑道:“别问我施展的是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阁下若是不服气,请动手!”

华服少年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了,不过,不管你施展的是什么武学,也不会放在我的眼里,这儿是客店,动手有些不便,咱们换过地方如何?”

穷书生道:“听便,什么地方我也敢去!”

令狐英一听华服少年叫起阵来,才知两人全是行家,当下忙抱拳道:“两位请慢,听在下一言。”

华服少年回头道:“尊客又想劝我们表现读书人风度么?”

令狐英肃容道:“为了争一间客房,结怨成仇,那是何苦?因此还是在下让这间房吧,想请两位化干戈为玉帛,由在下作东,请两位畅饮一番如何?”

华服少年大笑道:“尊客难道也是武林中人?”

令狐英道:“在下虽略谙武学,但不敢与二位相比。”

华服少年道:“尊客可否赐告大名?”

令狐英道:“在下姓令狐单名英字?”

那华服少年想了一阵,好像从未听过这名字,微现不屑的口气勉强说道:“原来是令狐大侠!可惜你还不配来管我的闲事!”

令狐英一听,不由脸色一变,道:“在下是一番好意!”

华服少年更为不屑的大笑道:“朋友,你请吧,烦恼皆因强出头!”

说完,并不理会令狐英,掉头向那负伤的青衣人喝道:“出来就给我丢人现眼,那位尊客既然让房给你,快给我滚进去,书箱中有疗伤之药,自己去疗治吧!”

说完掉头又向穷书生道:“朋友,咱们去西门外走一趟如何?”

那穷书生看了令狐英一眼,抱拳道:“咱们的事,与尊客无关,好意在下心领,但尊客最好别跟着前去,在下这间房尊客可以暂住,等我回来再一叙如何?”

令狐英本来还想劝阻,但一听双方都拒绝自己,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华服少年傲然一笑,转身便向院门走去。

那穷书生仍是弱不经风的样子,但确了无惧意,仅向令狐英点点头,便跟着走了。

那青衣人待那穷书生走后,狠狠的啐了一口.捧着左腕向那呆立在院心的么司喝道:“站着做什么,还不替大爷将行李搬进那间房去。”

令狐英一见青衣人真向他的房门走来,心想不让,又觉自己话已出口,何况他又是一个负伤的下人,用不着与他计较,本又想跟去看看,又觉既然人家当面拒绝,自己若暗中前去,岂不是有欠光明,好得他身无长物,便改向左面上房中走去,真将客房让给青衣人。

那么司将青衣人行李搬入左面,收拾了令狐英当下的杯筷,回头又到左上房连连向令狐英表示歉意。

令狐英虽然也气么司适才狗眼看人低的态度,但也不愿与他计较,挥手道:“去吧!先替我另准备一间房,等这位客人回来,我就过去,还有,再给我准备一份酒菜送来。”

么司连声应是的转身走了。

令狐英等么司送来酒菜,一个凭窗独酌,其实他不过在等那穷书生回来,不知怎地?他对这穷书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而且对穷书生的真能回来,心中一点也不怀疑,虽然那华服书生看来也非常人,但下意识他总觉得穷书生不会落败,那大约那是由于两人的神态上一个高傲,一个藏而不露,从这一点便能判断出两人之间的优劣,因此,令狐英静静的等着,当然,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主要的还是晚间隔壁侯府之事。

就在这时,忽听院门上有了脚步声,会武之人较常人更有辨别音响的能力,他听得出,那脚步声一个是么司,但另一个却是陌生人,不属于那华服书生,也不是穷书生的足音。

身在侯府隔壁,侯府又敌友未分明,他不能不提高警觉,双目由窗内凝神看出去。

只见么司身后,跟进来一个三旬出头,身穿灰绸长衫的中年人,手中提一只藤篮,剑眉星目,鼻粱挺立,唇角微微上勾,英俊中别其一种深沉的风度。

正听那么司一面走,一面说道:“大爷,这儿三间房全住的是年轻公子,两位出去了,只剩一位在房中,不知你大爷找的是那一位?”

那中年人道:“他姓王!”

么司一面走,一面歉意的说道:“大爷,小的太疏忽,三位公子进店后,小的一直未曾请教姓名,是不是有一位姓王,小的真还不知道。喏,这左上房中有一位,大爷去看着,是不是要找的人。”

随着话声,一直向令狐英房门口走来。

令狐英虽然不识对方,但人家到了房门上,为了礼貌便也含笑立起,道:“朋友,你找谁?”

那中年人打量了一下令狐英,口角上浮起一个笑容,弯弯腰,道:“打扰了,我找一位王公子。”

令狐英也不知那相约立动手的两个书生姓什么?但又怕是穷书生的朋友,忙道:“这儿倒是有两位年轻公子,但有事出去了,朋友可否从穿着上提示一下。”

那人微微一笑道:“那王公子穿着十分随便,看起来倒像是个穷朋友呢!”

令狐英一听,心说:“果然是找穷书生的。”

当下忙含笑道:“那太巧了,这间房就是贵友订下的,在下也正在等他呢,快请。”

那人一点也不客气,一脚便跨入,在令狐英对面椅上坐下来,道:“老弟如何称呼?”

“令狐英,兄台呢?”

“王棋!”

王棋真是洒落大方,好像是久走江湖,未待令狐英出声吩咐,已回头对么司道:“去添酒菜来,记好!酒要大壶,杯要大杯!”

令狐英一怔,笑道:“王朋友倒是海量。”

王棋笑笑道:“一生别无所长,最喜吃喝玩乐,譬如下棋,也是我的尝好!”

“下棋?”

“唔!来一盘如何?”

“在下不精于此道。”

“老弟是在客气?试试何妨,它可以消解客中寂寥呢!”

不等令狐英首肯,弯腰从藤篮中取出两只一黑一白的方盒子,再又取出一块折叠的檀木板子,打开一看,竟是一幅棋盘。

令狐英一看是一幅围棋,心下稍定,因为在家中时,无事常与老仆余忠下棋,对围棋一道,他也略有心得。

王棋毫不客气的已将黑子盒推给令狐英,而他昵,已手拈白子待敌。

令狐英笑道:“棋力跟酒量一样,不可勉强,小弟不敢自信,好在这是客中消遣,输赢也没什么?”

于是,两人开始下棋。

两人落子一样轻快,不消片刻,布局已定。

但令狐英默观王棋的布局,果然是个中能手。

令狐英不得不聚精会神的下子,先求不败,巩固双角。

但那王棋的棋力,果然不同,竟是豪放犯险的高级战术,果然是名家手法,乍看来,气不连势不贯,但每到紧要关头,劈啪一子,有如神兵从天而降,立即形势大变,有气吞全局之概。

一局未终,令狐英果然输得极惨,几乎全面败北,连自己认为可固守的右角,也被王棋渗入。

王棋哈哈一笑,忽然伸手将棋子扰乱,道:“老弟,你是虽败犹荣。”

令狐英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指。

王棋道:“能跟我对局的人,天下本来不多,但老弟竟能下到棋局将终,这便是老弟虽败犹荣的铁证。”

令狐英道:“那是兄台在为小弟掩饰。”

“哈哈!”王棋大笑道:“来,咱们喝酒。”

令狐英忽然问道:“王兄与这位王朋友是什么交情?”

王棋道:“谈不到交情,找他有事。”

令狐英道:“他正遇上麻烦,这时不回来,只怕……”

令狐英原故意言不尽意,以观察这王棋对穷书生的反应。

那知那王棋虽听穷书生遇上麻烦,也毫不在意端杯喝完酒之后,才慢不经心的问道:“遇上了对手?”

笑道:“是他么?那倒真是遇上对手了。”

“王兄知道他是谁!”

王棋看了他一眼,含笑道:“老弟最好不必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

王棋举起杯来,道:“来,老弟,喝酒!人说‘人生有酒须当醉,别管他人是与非’。来,干一杯!”

令狐英只得又陪饮一杯,但心中却在想:“这位王棋,凭他在棋艺上的才智,如果是武林中人,身手一定不俗。”

但当令狐英留心他那一对眼神时,立刻又使他失望了,因为这位王棋的一对双眼,平淡无奇,一个练功的人,除非他修为到了最高境界,能反璞归真,一定在双目中能流露出或多或少与常人不同之处。

可是,这王棋双目中并未流露出什么,以他的年龄,若说他已修为到反璞归真的境界,令狐英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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