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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拳头闯天下

出了屠场,王森道:“处长,他们根本是要消遣咱们!”

丁一彪道:“我还看不出来?”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这件案子太复杂了,瞧在傅局长的份上,咱们忍一点,不要把事情弄砸了,总要用最快的方法破案,才符合咱们的要求!”

王森心头一凛,应了一声,两人默默返回分局,工作人员都已上班,今日情况稍佳,起码有点热闹的气氛。

“处长、队长,那疯汉醒来之后,一直在大闹大吵!”

“随他,暂时别动他!”

丁一彪问道:“你们谁跟屠场的人最熟?”

王森则问:“昨天我吩咐你们去调查屠场内的人物,都查清楚了没有?”

“刘三,你调查清楚了没有?”一个年老的侦缉人员往内喊。

一个身材矮小,剪着平头装的头发的汉子走了过来,嚅嚅地道:“回队长,还没……”

“什么?一整天的时间,连查几个人都没查清楚?你在烟台多久了?”

“回队长,俺刚进局几个月,老家是在蓬莱!”

“刘三,谁派你去调查的?”王森窝了一肚子火,声音极是难听:“本局内,有谁是在烟台长大的?”

刘三惶恐地指一指那年老的侦缉人员,说道:“回队长,是许老大派俺去调查的……”

许老大头一低,轻声说道:“的确是属下派他去调查的,因为他面生,比较方便!”

“许老大,你在烟台长大的?”

“是的,已经两代了!”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调查?”

许老大胸膛一挺,说道:“理由已经说了!”

王森硬是把火压下:“刘三,许老大派工作给你时,有没有吩咐你怎样调查,有没有提供一点资料给你?”

“没……没有……”刘三艰辛地自喉中迸出几个字来,也把头低下。

许老大道:“属下是怕把资料一早给他,会影响他的看法,容易形成偏见!”

“好,有道理!”王森侧着头问他:“依你看刘三要花多少天的日子才能调查清楚?”

“这个……这个属下不太了解他的能力!”

“那假如把这件任务交给你呢?要多久?”

许老大答不出来。王森问:“两天够不够?”

许老大道:“他们共有十多个人,而且还有一些闲杂的人经常到那里吃饭,两天怎够?”

“五天够不够?”

许老大沉吟了好一阵,才道:“大概五至七天吧!”

“好哇,五至七天,你还好意思开口!傅局长如果泉下有知的话,只怕要给你气死了!”

许老大脸色大变,他也硬压着火,先瞥了丁一彪一眼才道:“属下不明白!”

“五至七天之后,再作进一步的核实,综合总结,再行动,凶手早跑到千里之外了!”

许老大不敢吭声,其他人亦不敢开口,丁一彪一直不作声,默默地看着。

王森再问:“我把这件工作交给你,你能办好吗?”

许老大忽然把枪掏了出来,往桌上一摔,道:“我不懂得!我什么事都不懂得,你请别人干吧!”

王森怒道:“嘿嘿,你想跟俺使脾气,耍无赖?”

“谁敢?”许老大冷冷地道:“不错,你姓王的有本领,三两个跟斗就翻上天,咱们蠢笨,只能听命令,做跑腿,出生入死,得到了什么?他妈的!家里屋子漏了,春雨绵绵,连买几块瓦片的钱都赚不到,我不干你能吃掉我?我呸!”

许老大越说越激动,走到王森面前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声道:“俺的心就在这里,你有种,就用‘铁管’往这里放,反正俺早已活得不耐烦,想尝尝莲子羹的滋味儿。”

王森胸膛起伏,正想开腔,冷不防被丁一彪拉开:“许老大,别冒火,大家都是兄弟,因公发点脾气,干嘛要弄到摔枪拍桌子的?”

“处长,冲着你的脸,俺说句心里话,俺是干不了这任务。”

王森吸了一口气,道:“你干不了这件,找别人干!俺向你道歉,万事请看在傅局长的份上,为早日找到出真相,大伙儿加一把劲。”

大家都想不到王森能在这关头突然“煞住了车”。

丁一彪道:“好啦,王队长都熄了火,你也该收了!说到待遇,大家都知道,咱们是吃公饭的,干这一行不是为了赚钱发财,是为了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许老大低头道:“属下错了……”

丁一彪道:“刚才我跟王队长到屠场,他们老大说咱们是白撞的,所以要找个他们熟悉的人,带我俩去,许老大,你去不去?”

许老大低着头,说道:“处长,最近属下身体不大好,正想要向您请两三天的假……”

丁一彪道:“好,你就休息两天再上班吧!”

许老大放下枪,鞠了一个躬,走出分局,王森立即问:“谁去?”

还来不及等他们出声,丁一彪又问:“谁是本城人氏的?”

这下倒有七八个人举手,丁一彪挑了一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陶宜春。”

“你知那屠场老大叫什么名字吗?”

“人家都叫他‘神刀手’!听说他本是姓戚,但因为他无论宰猪还是杀牛,都是一刀取命,又快又准,那些畜牲,根本来不及叫就断气,所以后来大家都叫‘神刀手’!”

“他是老板吗?”

陶宜春犹疑一下才道:“听说这屠场是他跟手下几个弟兄一起买下的……”

王森插腔问道:“他们在这里开屠场有多久了?”

“以前的老板姓金的,后来才把这家当顶给他们的,嗯,大概也有三年了!”

“那金老板呢?”

“听说去了上海。”

“好,你带咱们去,把枪掖上。其他人继续工作!”

陶宜春能够与处长和队长一起工作,脸上竟没一丝荣耀感,只默默地跟在王森后面。

一阵风吹来,王森头脑一阵清醒,一个念头掠上他心头,他蓦地叫道:“处长,你且等一等!”他转身奔进分局,把凌志风找来,轻轻跟他耳语一阵。

凌志风点点头,道:“有道理,我代你去一趟。”

凌志风去后,王森又问:“你们谁知道许老大的家在哪里?我想送点钱给他买瓦片。”

刘三道:“这里的人,地址都在簿子里,可以查!”

王森瞪着他,问道:“你去过他家没有?”

刘三点点头,王森拉着他,道:“好吧,你带我去!”出了分局,王森又道:“快走,你别带错路,错了就罚你。”

刘三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乖乖带路,原来许老大的家在城南,靠近傅忠正的别墅。

路上王森忍不住问道:“你去过他家吗?”

“是的,新春时跟几个同僚去他家拜年。他孩子多,生活真的很拮据。”

王森冷哼一声,又问:“他跟你很要好?”

刘三刚进城,又刚入行,性子还很率直,闻言立即道:“他对我不是特别好,但其他人也不见得比他好,反正大家都是同僚的!”

“那么他对谁最好?”

“都是那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刘三问道:“王队长,其实,他为人还很不错的!”

“老油条!”王森就说了这句,又加快了脚步,过了一阵便出了南城,这边地势较高,有一丛灌木横在那里。

刘三道:“他家就在树林后。”

两人快步走过去,果然林后有很多栋大小不一,新旧有异的屋子,刘三走到一栋土屋前,道:“队长,这就是许老大的家了。”

王森向周围一望,随口道:“你拍门吧!”

门拉开,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开的:“找谁?”

“找你爹!”

“他上班了,还未回来。”

许老大比王森和刘三早离开分局,他不回家,去了哪里?在这个问题上,刘三想到的,远不及王森想到的深远。

那小姑娘又问:“你们是谁?”

刘三道:“咱们跟你爹是同事。”

“哦,那请进来喝杯水吧!”

刘三转头望向王森,王森又问:“你是老许的闺女?”

那小姑娘有点腼腆地点点头,王森道:“也好,咱们进去等他。”

小姑娘让开,王森与刘三走了进去。见许家屋子很小,又脏又乱,厅里还搭了一张板床,颇有插针难入之感,王森这刹那,对许老大忽然多几分同情。

那小姑娘要去倒水,王森忙道:“不用倒!嗯,你爹最近身体不好?”

小姑娘眉头一蹙:“我爹身子一向都是那个样子,不算好,也不算坏。”

“我说最近,他有病吗?”

小姑娘脸色一变,有点惊愕地问:“我爹病了?”

“不是。我问你。”

“没有呀……倒是我娘病了……”

“你娘患的是什么病?”

那小姑娘眼圈儿一红,轻声道:“是痨病……”

王森心头一阵揪紧,半晌才道:“你是最大的?”

小姑娘点点头,王森又问:“底下还有几个弟妹?”

“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小姑娘终于垂下泪珠:“最大那个妹妹去年卖给人家做丫头……”

刘三插口问:“干什么要卖?”

“给娘看病!”小姑娘道:“我本来去街角摆卖香烟的,只是卖了的钱都给娘买药了,没本钱再去添货……所以才呆在家里……”

王森看见她一身皮包骨,满面菜色,同情地看了她几眼:“丫头,你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脸上一红,声如蚊呐地说:“十六……”

十六岁的大姑娘,哪有像她这个样子的?她看来,分明只有十三四岁嘛!

王森一阵心疼,从怀中掏出两个大洋,塞到大姑娘手中,说道:“拿去买东西吃!”

“叔叔你……我不能要!”大姑娘惊慌地把手放在后背,也把身子挪后。

“拿着吧,给你娘买药吃。”

她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像风中的小草,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也许她这一生还未见过这么多的钱。

“拿去吧!”

她终于伸出鸟爪一般的手来,不安地承接了那两个似乎很重的大洋。“谢谢……”她的声音似哭。

王森刚舒了一口气,眼角一瞥,忽然发觉外面有道人影一闪,仿佛是许老大,他心头一沉,忖道:“他去借钱为妻子医病?他不好意思见咱们?”

许老大的女儿道:“我爹也许就快回来了!”

王森忽然也坐不下去,这屋子虽小,但压力奇大,令人连呼吸也不舒服。他长身道:“咱们走啦,你爹回来,就说一声,咱们来过了。”

“叔叔……您慢走!”她怯生生地送行。

王森与刘三踏上大街才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跟我去屠场!”

王森快步而行,刘三紧跟在后面,有点儿气喘。到了屠场已正午,屠夫正在吃饭,赤着膊像在打仗,但吃得热火朝天,使人看得饥肠辘辘。

一个铁塔似的屠夫用力放下碗筷,大声道:“你又来干什么,他奶奶的芝麻绿豆的一个小官儿,便作威作福,咱们连饭都没一口好吃!”

王森向刘三打一个眼色,刘三上前问道:“这是咱们省里的侦缉大队长,他问你们,今早有个处长来这里,现在去了哪里?”

那屠夫挺胸道:“俺又不是吃饱饭等拉屎的,怎管得他去哪里?”

王森忍住气,道:“他来过没有?”

“来了又去啦!”

“你们老大呢?”

“跟他去了,咱怎知道去哪里?”

王森一听便知道丁一彪必是带“神刀手”去分局认那个疯汉,他对这个剽悍的大汉甚为反感,当下问道:“你们平日对人说话也是这般粗声粗气的么?”

那汉子一愣,随即道:“说话粗声细声,随咱们的高兴,官府管不着。”

王森道:“现在俺不是以官府身份跟你说话。”

“你若不是有官府撑腰,咱们连看也不看你一眼。”

王森大怒,但他又随即为另一个问题而困扰着:这些屠夫好像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陈炎和吴桐是他们杀的吗?

假如陈炎和吴桐是他们杀死的,那么这又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跟傅忠正的死,甄玉燕的失踪有关?

这几个问号在王森的脑内盘旋着,他决定试一试。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又不犯法,为什么要告诉你。”

“俺已说过,不以官府的身份跟你打交道。”

“那俺更加不会告诉你。”

“但你老子我一定要知道。”

那些屠夫都变了颜色。另一个喝道:“你说你是谁的老子?”

“谁应老子的,便是儿子。”王森用不屑的目光斜视了他一眼:“哼,能做我的儿子还是抬举你哩!”

那些屠夫气得哇哇大叫,怪叫一声:“你可是真的不用官府的身份跟咱们打交道?”

“我已说过两次。”

屠夫问:“那你凭的是什么?”

王森举一举两个拳头:“俺凭的就是这一对好兄弟!”

那几个屠夫互相打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问:“你想干什么?”

“老子看不顺眼,想教训你们!”王森捋着衣袖道:“就怕你们不敢应战!”

一个屠夫放下筷子,转身过来,沉声问:“你事后不报官?”

“完全与官府无关。”

“这小子呢?”他指一指刘三。

“要他离开,还是要他在旁观战,随你们的便。”

那几个屠夫低头商量了一下,王森冷眼旁观,对这干人的底细更加怀疑。那几个屠夫商量了一下,问道:“死伤不负责任?”

“不错。”王森并不傻:“你们准备怎样,是车轮战呢,还是群打?”

屠夫们又商量了一阵,反问:“你想怎样打?”

“俺不想杀人,只想教训教训你们,”王森道:“所以俺决定打两场,你们每场可以派一个应战,怎样?敢不敢?”

最先说话那个屠夫道:“好,俺铁塔就陪你玩头阵!就怕你不能多玩!”

“你自己小心!”王森道:“声明一下,只动拳脚,不准动‘狮子’(匕首之类的利器)。”

“你也不准动‘铁管’,”另一个屠夫道:“最好把你身上的‘铁管’拿出来!还有这小子要站到里面去。”

这一点王森可不能不考虑了,他也不是“雏鸟”,笑着问道:“最近省里面得到一些情报,知道有人从东洋那里弄来了不少的枪支,你们人多,俺也不能不防着点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俺的话很明显,我怕你们身上也有‘铁管’,说不定在俺跟这‘大水牛’比划的时候,会抽冷子请老子尝尝‘莲子羹’呢!”

铁塔听他叫自己“大水牛”,不禁大怒:“你是不是不肯把枪交出来?好,俺还是陪……”

另一个年纪较大,眉目之间有一股阴气的屠夫截口道:“且慢!咱们不跟他玩,铁塔你坐下吃饭。”

王森心头一动,瞪了他一眼,拱手道:“你老怎样称呼?”

“不敢,朋友们都叫我‘醉八’,大队长,刚才大家闹着玩,您别认真,如没事的话,您请吧!”

王森心中忖道:“这醉八好生厉害,他竟然懂得攻心计,俺该怎办?”

王森心念电转,同时向四周看了一眼,心想在大白天,加上丁一彪见自己不回去,可能会派人来找自己,便决定冒一冒险。

他拉着刘三走了,轻声在刘三耳边说了几句,那几个屠夫也低头商量着,忽然王森住步转身道:“醉八爷,咱们再把条件改一改好不好?”

“怎个改法,你先说来听听!”

“俺把‘铁管’交出来也行,要刘三站到里面去更没问题,但你们可得全站到外面那里去!”王森指一指屠场范围外的街上:“这样公平吗?你们还可以看得到的。”

那几个屠夫还要商量,王森怒道:“原来你们有心使诈!”

“醉八”忙道:“没问题,就这样决定。”

铁塔把外裤也脱了,只着一条内裤地踏了出去,其他屠夫也纷纷离座,走了出来。王森掏出手枪,抛给刘三,还向他打了个眼色。

刘三把枪插在腰带里,走上屠场,立在桌后。

“醉八”大声叫道:“嘿嘿,姓王的,你这主意还不赖,那地方开枪可最方便,可否请他麻烦一下,再往里面挪进几步吗?”

王森道:“刘三,你走到里面去,那里有张长桌,你就坐在那里。”

“醉八”一竖拇指,说道:“王队长不愧是见过大场面,历过风浪的老手,漂亮!”

王森淡淡地道:“俺是漂亮,就瞧你的了!”

“醉八”一挥手,道:“兄弟们,咱们到外面去欣赏吧!”

屠夫们站到街头上,其实假如他们这些人之中,有一个有“铁管”的,要抽冷子请王森吃“莲子羹”,还是办得到,不过王森决定冒险。

铁塔道:“准备好了没有?”

王森好整以暇地道:“来吧,不要客气!”

铁塔一吸气,腹中一股气窜了上来,胸脯那两块肉,胀得又高又坚实,两条胳臂的肌肉,突突地跳动着,就像里面有两头小老鼠般。

王森心头一动,暗道:“原来这人练过了气功,看来还学了外家拳,嘿嘿,难怪派他先打头阵,有心要消耗老子的力气!”

他心念电转,不敢大意,也吸了一口气,双脚微张,准备用最快的方法击倒对方,因为现在已过午,自己由清晨至今,滴水未进,久战大大不利。

铁塔外表粗豪,但真正对起阵来,却毫不毛躁,并不急着进攻,站在那里不断运气。

王森暗道:“你不来俺便过去!”他朝对方迫去,铁塔仍然不动,王森绕着他而走动着,铁塔有点沉不住气,眼见王森转了七八圈,还不出手,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话音还未落,后腰侧已经猛地吃了一拳!

王森正要他开腔,因为对方练的是气功,一开口气便泄了一半,再加上后腰那两块软肉,气最难至,是以王森把握良机,一拳便“一针见血”。

铁塔痛得怪叫一声,马步一松,标前几步,猛地转身过来,哪知王森动作疾如豹子,左拳一长,又一拳击在其小腹。

拳到之时,发出“蓬”的一声,如擂大鼓,铁塔身子只略略向上一仰,便恢复常态。

这一拳,王森也未用全力,只是试试他气功的火候深浅。好小子,已有六七分了。

铁塔大喝一声,一招“黑虎偷心”笔直捣出。

王森双脚一错,已轻轻巧巧地闪在一旁,右掌顺势拍向其胁下。

铁塔手肘一沉,以臂格之,王森左拳忽然闪电般击出,打在其颊上。

这一拳用了九成力,击得铁塔嘴角流着血丝,他牙齿已被王森打断了两枚,可是却没有机会把它吐出来。

王森一轮猛攻,出手全对着铁塔的眼、鼻、喉头、下阴,这些地方都是最脆弱也气不能运至的地方,铁塔不断地后退,一对手臂只能防守,完全没法反击。

这情况大出“醉八”等人的意料,因为一般侦缉人员虽然都练了几下子,但以王森的年纪来看,照理造诣不高,即使铁塔胜不了他,也断不会没有反攻之力。

铁塔把头乱摇,空出一只手来,猛地朝王森的胸膛捣出。

王森一闪身,脚底在铁塔的后腿肚一蹬,铁塔马步极稳,只晃了一晃而已,但王森却借这一蹬之力,蹿了起来,左掌在铁塔后肩一按,一个空翻,越过铁塔的头顶。

铁塔听见风声,抬头转身要查究竟,不料王森身子在他头顶时,双脚一合,“啪”的一声,一对足踝撞在铁塔的“太阳穴”上。

铁塔只觉满天星斗,吭也不吭一声,便软软地瘫倒,晕死过去,王森一曲腰,轻轻弹落地上。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上却是疾如闪电,直到这时候,屠夫们才“啊”地失声惊呼。

王森双手拍掉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道:“下一场是谁?”

“醉八”走了过来,眼中闪现过杀机,眉毛紧压在眼上,声音如冰:“队长果然厉害,醉八来领教,来,先把铁塔抬出去!”

两个屠夫快步过来,拍醒铁塔,一人一边把他架了起来,铁塔口中呵呵作响,他同伴问道:“什么事儿?要喝水?”

铁塔摇头,伸手到嘴角掏挖,呵呵乱响,十分恶心。

“铁塔,你觉得怎样?”醉八见状不由动容。

“牙……俺的牙齿……吞到肚子里去了……”

“死不了,先拉他出去。”醉八转身面对王森道:“王队长请!”

“王某已说过,今日不用侦缉大队长的身份跟你们打交道。”

醉八趁他说话分神,身子窜了过来,一拳击向王森的胸膛。

好快的身手,王森不及招架了,只得闪身,不料醉八的反应甚快,脚步一颠,车转身子,向后一曲,后肩去撞王森的胸膛。

这一招好生怪异,王森愕了一愕,尚未来得及反击,醉八手腕一沉,一肘撞在腹上,痛得他大叫一声,踉跄而退。

屠夫们大声喝彩中,醉八又转过身来,双脚步法以及马步都十分怪诞,双拳虚握,撞向王森的怀里。

王森忍痛仰身,左脚倏地蹬出。

这一腿快如闪电,但醉八不知如何身子一侧,又恰好闪过,右脚乘势抬起,蹬向王森的膝盖。

这腿目标不大,因为腿抬得低,而且膝盖骨最脆弱,实在不堪一击,幸而王森此刻也已定下神来,眼看四面,轻轻地跃开。

醉八叫道:“来呀,你跑什么?”

王森一退即进,拳头直奔面门:“你放心,我不会跑,除非你已倒下。”

醉八“铁板桥”又闪开了,王森心头一动,叫道:“原来你练的是醉八仙!”

醉八嘻嘻地道:“要不然人家怎会叫我醉八!”他又猱身攻进来。

王森连挡三招,道:“醉八仙又如何,俺酒量最豪,灌不醉我,小心你自己醉倒。”

醉八嘿嘿一笑,道:“您也请放心,俺若没有几分酒量,也不敢让人叫醉八!”他说话间已连施两招绝招:“仙姑献酒”,“韩湘醉吹”。

王森所学极杂,身法一变,步法也有点乱,双手配合身腰,反攻起来,又快又乱。

醉八看得一呆,问道:“这是什么醉拳?”

“这是乱披风。”王森一口气攻了十多招,迫得醉八连连后退,他觑得真切,右腿一抬,在他腰上扫了一记,醉八一个滚地葫芦在地上急翻。

王森慢慢跟着他,醉八忽然左脚抬起,王森举手虚挡,不料,醉八的右脚向王森下盘扫去。

王森哈哈一笑,一跳而起,醉八大喝一声,这次他的左脚才踢实。

王森手掌在他的脚上一按,轻轻跃开,醉八曲腰一弹跳了起来,望王森后背打去。

王森忽然回身一拳击出,正中醉八的心窝,把他震退两步:“这是由杨家枪法的‘回马枪’变化出来的,滋味如何?”

王森转身急攻过去,醉八脸上变了色,不敢再说话,王森存心教训教训他,嘴上不放过他:“醉八,你喝醉了吧,你就代你那些不长进的兄弟,叫一声爹吧,老子说不定一高兴就放你一马。”

屠夫们在后面哗然大叫,王森笑道:“醉八听见没有?他们正拼命赞成哩,还不快叫!”

醉八气得双眼喷火,几乎把嘴唇也咬破。他连吃几记,有了伤,身法就没有刚才的俐落,更加不是王森的敌手,自知必败,偏生王森存心要戏弄他,并不急于下杀手。

再过了一阵,醉八又吃了一拳,这一拳痛得他大叫一声,就在此刻,屠夫们中有人走开了,王森视线受阻,看不到这情况。

王森打得连自己也觉得够足了瘾,但醉八仍咬牙苦撑,他忽然生了一股识英雄重英雄的感觉,放软口气,道:“你认输吧!”

醉八咬牙不语,间中仍能反攻一下,王森肚子咕咕作响,心想差不多啦,你既然不知好歹,便准备吃苦头,正想下杀手,不料屠场内忽然传来一个尖叫声。

尖叫声是发自刘三之口,是以王森吃了一惊,手脚稍慢,醉八喘了一口气,反倒缠了上来。

“砰”!尖叫声刚落,又传来一道枪声。

王森又惊又怒,喝道:“醉八,你使诈,操你奶奶的……刘三!”他大叫起来,但刘三并没有应他。

屠夫们忽然一齐向这边拢了过来,王森又悔又急,一发狠,上身猛地向后一仰,双脚连环踢起。

这一着冒险性极大,因为他用力极猛,假如踢不到人的话,必定要仰跌落地,届时屠夫们冲了上来,就危险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醉八料不到他会冒险,闪避不及,被王森双脚踢中,痛苦地踣倒地上,连哼也哼不出声来。

王森借力挺腰,加长“停空”的时间,双脚及时落地,再一个转身冲进屠场。

他在危急中,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机会,没有及时抓住醉八威胁其他屠夫退开。

“刘三!”王森闪过长桌,奔了进去。却只见地上有一滩血,刘三已经不知去向。

王森好像发疯般的向那栋平房奔去,平房与屠场之间隔着一块空旷地,王森来到空旷地,又听到一个枪声。

枪声来自平房,王森猛吸一口气,一个箭步飞过去。他到了外面,先伏在墙后,然后再探头望内。

就在这时候,王森的背后也传来一个清脆的枪声。

“砰”枪声一响,王森便如豹子般扑在地上,同时向内滚进去,子弹正好擦过王森肩上的衣服,射在墙上。

王森看见一个人,他不是屠夫,而那些屠夫在这刹那间,已不知去了哪里。

那人把手一抬,斜跳三尺,枪指向王森,王森拧腰一滚,左脚贴地扫出,“蓬”的一声,房门打开,王森想也不想便滚了进去。

“砰”!第二颗子弹仍射不中王森。

王森一进房便站了起来,把房门关上,他听到一个脚步声,正想走到窗口窥探,忽然“蓬”的一声,窗棂破开一个洞,一只拳头穿窗而入。

王森反应之快,实在出人意料,左手一翻,五指如钩,搭向其腕脉。

窗外那人想不到,被抓个正着,王森一用力,不料又是“蓬”的一声,窗棂全弹了进来,接着一柄枪也伸了进来,一撩便抵在王森的头上。

王森不及细思,双脚一曲,缩在窗台之下,那人枪管随之垂下,王森坐在地上,脚底向上一踢,“砰”的一声,子弹射在屋顶。

王森脚再一扫,枪跌了下来,他在地上一滚,把枪拾了起来,随即跳起,奔向窗口,只见那人正向外急跑。

王森叫道:“站住!要不就开枪!”

那人脚步仍不停,忽然“砰”的又一道枪声响起,那人身子一抖,随即跌倒地上,不能动弹。

王森呆了一呆,因为他并没有开过枪,那么那人为何会中枪而亡?道理很简单,开枪的是别人。

王森叫了一声:“刘三!”没有刘三的回音,王森又不知道屋顶上和树上屋外有没有敌人,不敢贸贸然出击,他把耳朵伏在门板上听了一阵,外面没有声音,于是推门出去。

王森探头向外一望,走廊不见一人,他吸了一口气,冲了出去,一脚踢开对面那房门,房内没有人,他立即走出,再向另一间走去。

这次他找到人了!刘三!但刘三已死,身上满是血迹。

王森又愧又怒,把刘三的尸体拉了起来,倚在墙角,咬牙道:“刘三,我的好兄弟,我一定要替你报仇,你安息吧!”

他摸一摸刘三的身体,王森那柄枪和刘三那一柄都已不在。他吸了一口气,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已不能只顾后悔,因为他们杀死刘三,目的是要杀自己。换而言之,刘三的死,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这座屠场不单止宰猪牛,而且还是人的屠场。陈炎和吴桐是不是也死在这里?凭直觉推测,绝无疑问。那么这些事跟傅忠正的死亡,又有没有关系?

现在王森还在屠场之内,仍在险境之中。

王森无意中低下头,忽然发觉地上的血出奇的多,他心头一跳…这些血可能不止是刘三一个的。换言之,刘三极有可能亦杀死了对方一人。

王森稍觉安慰,走到对面去,那房内没有人,但这一次王森却发觉地上有一条血路。

那行血路,由王森进来那一端的走廊开始,到刘三伏尸的房间,再由这间房伸延出去,由走廊的另一端消失。

王森立即猜到事情的真相:当王森与醉八打斗时,他听到的第一声枪声,是刘三发出,他射伤了对方,对方逃进这座平房,刘三在后面急追。

刘三以为对方受伤已没有反抗之力,所以没有提防便冲进房去,料不到那人也有枪。

当刘三进去,他便开枪了,结果刘三中枪丧命,而这也是王森听到的第二道枪声。

那人死了没有?依照地上的血迹估计,即使未死,也必受了重伤。

王森猛地吸了一口气,低着头疾冲出去。

平房的另一端离民居已很近,王森尚未冲到对面的那栋砖屋,背后便响起一下枪声,子弹落在王森身后四尺。

王森一个风车大转身,把手一扬,食指一扣,枪管便喷出一颗愤怒的子弹。

子弹离枪之后,王森才有暇抬起头来,只见平房屋顶有一个汉子奔跑着,第一枪显然没射中他,王森立即再发一枪。

“砰!”那人随着这一道枪声跌倒,但身体却没有滚下来。

王森稍为松了一口气,眼光向四周一扫,一会儿,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吃了一惊,忙把身子贴在墙边,举枪准备射击。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来人不止一个,一会,一队人冲了过来,王森见有一个是凌志风,登时把一颗悬起的心放下。

凌志风挥手大声道:“散开进去,小心!”

王森走了过来,凌志风忙问:“怎样啦小王?”

王森道:“他奶奶的,差一点没命!刘三……刘三让人杀死啦!还有,屋顶有人,刚才那人中了我一枪,不知道死了没有。”

凌志风立即派人爬上屋顶,王森省起一件事:“小凌,你来这里时,可有看见那些屠夫?”

“没有。”

“没有?”王森立即道:“这里交给你,他妈的,我立即去拉人搜索。”

凌志风道:“只怕局子里人手不足,等下我便去助你,路上小心。”

“好!”王森转身走了几步,便听见爬上屋顶的侦缉队员道:“科长,上面有两具尸体!”

王森一口气奔回分局,他扼要地把情况向丁一彪报告:“处长,我想那些屠夫一定还跑不远,咱们追……”

“追?往哪里追?”丁一彪雷打不动地道:“不用急,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派人去。”

经他一提,王森才猛地觉得疲乏,饥渴再加上紧张,使他双脚也微觉发软,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便见到桌上有一碗汤面,也不理三七二十一,抓起便把它倒进肚子内去。

他把面吃光,一个手下走过来,嗫嚅地说道:“队长……这是要给那个疯汉吃的……”

“他还未吃?”

“打了针睡了。”

“再去买一碗。”王森把钱抛在桌上,走了出去,刚好丁一彪走了过来,“处长,你今早去屠场是不是把他们的老大‘神刀手’带回来?”

“是,我叫他认人,他说虽见过那疯汉,但不知道他的来历。”

王森嘿嘿冷笑:“哼!他自然不会说知道。”

“但那疯汉一见到他,便大叫大喊起来。”

王森心头一跳,脱口问道:“他叫些什么?”

“奇怪,他叫:放我出去,叫来叫去都是这一句。”

“放我出去?”王森思索地道:“难道这疯汉以前被‘神刀手’困在什么地方,后来才放出来不成?”

“神刀手离开之后,疯汉更加激动,又跳又闹,大家被他吵得没办法,所以只得叫大夫来,再给他打一针镇静剂。”

王森道:“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医院去呢?”

“我是想再试一次,希望他有清醒的时候。”

王森心头一跳,急问:“处长,你可有派人跟着神刀手?”

丁一彪叹了一口气。“我怕他警惕,想等他返回屠场之后,再暗中监视,唉,现在却不知被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刚才凌科长带人去屠场,又是什么事?”

“有个弟兄刚回来,听见枪声,赶回来报告,凌科长怕你遇险,所以自告奋勇带人赶去了。”

王森把枪放在桌上,抓起一柄盒子炮,道:“处长,俺去看看。”

丁一彪道:“‘大块’跟黄全福回来了,你带去吧!”

王森应了一声,走到外面大声叫道:“大块!黄全福!”

两个汉子立即站起来,王森发觉其中一个正是自己昨日派他去调查傅忠正存钱情况的,当下问道:“你便是黄全福?”

“是的,队长!俺已查到了。”黄全福道:“傅局长一向把钱存在金发钱庄的。他太太在四海通钱庄也开了一个户口,但去年腊月底,局长夫人的户口便取消了,而局长的在新春初八也取消了。”

“哦?”王森更觉这件事扑朔迷离,问道:“傅局长的户口,最后的数目是多少?”

“三块七!”

“什么?傅局长当局长已有多年,而且那栋屋子又是他丈人的,他才有三块七的储蓄?”不但王森奇怪,其他人听了都难以置信。

黄全福道:“但是他夫人有百多块大洋。”

“嘿,原来局长还真疼他老婆哩。一百多块的大洋,一口气提光?”

“是的,一百零七块一次提光。”

王森问道:“是不是转到别家去?”

“不,全城四家钱庄,俺都去查过了,都没有。”

大块喃喃地道:“难道局长投资做生意?”

王森心头一动:“这个倒有可能,傅局长不是要辞职吗?他才五十岁,辞职之后以何为生?不错,凭他在本城的关系,做生意是个好主意。”

他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是不是因为钱财露眼,所以才引起歹徒的注意,继而把他杀了?可是细想下去,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傅局长夫妇两人的财产,合共才一百一十块大洋。

这当然不能算是小数目,但傅忠正是本城治安部门的首脑,会否有人为了百多个大洋,便冒绝大之险而杀死他?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促使歹徒冒险杀死他?假如因为歹徒让他抓到了什么证据,铤而走险,局子里的人,也该知道一些来龙去脉,听到一点风声才对。

王森越想越远,越来越烦。“大块”问道:“队长,你叫咱们有什么事儿?”

王森霍然一醒,忙道:“带上‘铁管’,跟我出去!”

“是!”

三人出了分局,向屠场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一半,便看见凌志风带着人撤了回来。

“怎样?”王森急问。

“才找到两具尸体!底下的人,没一个认出他们,看来是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杀手跟本地土霸勾结?”王森眉头一皱,道:“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吧,随便在附近找一找,希望能够有奇迹出现。”

凌志风叫人把三具尸体抬去殓房,便带着七八个人跟着王森。到了城中心,王森道:“小凌,咱们每人带五个分开来找,你那一组负责东面,我负责西面。”

凌志风掏出袋表看了一眼,道:“现在是四点零七分,五点十分在这里集合。如果有情况,鸣枪为号。”

王森没有意见,带人向西走去,他又把人分成两小组,一组三人,自己带一组,另一组给“大块”带,分开搜索。

除了他们十二个人之外,刚才丁一彪还派出几个去暗访,但一来烟台市不小,二来时间相隔已久,找了一个钟头,两边都一无所护。到后来刑警也出动了,原来侦缉部门人手不足,中午丁一彪已向刑警方面借人协助。

忙乱了好一阵,王森有点心灰意冷,路过东郊巷,心头一动,暗道:“何不再到甄家问一问,假如傅局长准备做生意,他们一定会知道。”

到了甄家外面,只见那栋小院,门窗紧闭,有点冷落的样子,王森叫黄全福去拍门。

黄全福拍了十多下,还没人来应,王森不由有气道:“黄全福,用力一点。”

黄全福死命地拍着门,里面没人开门,却惊动了邻居,有人开门探头出来张望,王森立即向他表明身份:“大叔今日有看到他们吗?”

那人摇摇头,诧异地道:“没有呀,好奇怪,门没有上锁,但里面闩上了……”

王森急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把门闩上?”

“推不动,”那汉子道:“前天他们家的一个长工向俺借了一把锯子,俺今早要去讨,就是叫不应门。”

王森心念一动,道:“黄全福,到屋后去,我翻进去,大家小心。”

另一个侦缉队员应了一声,把枪掏了出来,那汉子心头着慌,忙缩回房子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王森退后几步,一个急冲奔前,到得墙前,双脚一顿,身子窜起,双手在墙头一拍,身子便轻轻巧巧地翻了上去。

屋顶上杂物极少,王森飞快地跑着,到了边缘便停了下来,端详一下。

甄家的屋子分成二进,前面是厅堂、书房和下人睡觉的厢房,后进是主人家起居之所,中间隔着一座小庭院,种着一丛竹树,几棵梅树,来了两次,都只在前进。

小庭院不见一个生物,只有那竹叶在风中颤抖,王森轻轻跳了下去,首先向内宅走去。

内宅只有三个房间,但门都锁上,小庭院的一端搭着一列矮屋,第一间是灶堂,另一间是柴房,第三间是放杂物的地方,也没有人。

王森再向前走,奇怪,无论是厅堂,书房还是长长的厢房,都没一人。甄天泰一定在今早搬走啦,他们搬去哪里?为什么要搬?

“老狐狸,他妈的,昨天还骗老子,说什么生了病。”

王森刚嘀咕了两声,一个念头又升上脑海:“门为何自动锁上?难道是被歹徒……”他冲出厅,走到大门后,果见门后上了闩,他略一沉吟,把门拉开,只见那侦缉队员一脸紧张地望向这里。

“外面没事吧?”

王森道:“你就在四周巡逻,叫黄全福进来。”说罢他走进了内宅,拍了几下门,没人应,于是要退后几步,再冲前,把房门撞开。

这间房显然已久没人住,因为床及柜都用布盖着,而布盖子上面已布满了尘埃,王森估计这是甄天泰女儿的寝室。

黄全福进来后,帮王森把其他两间房的门撞开,中间那间是甄天泰夫妇的寝室,里面的东西整齐干净,另一间的情况则与第一间相同。

甄天泰是被歹徒劫走,还是因为另有不可告人的原因,而自动“消失”的?

王森心头乱糟糟的,不敢肯定哪一个可能性较大,只得把房门关上,再好好替人家安上锁。

收队返回分局已是六时半,凌志风跟他一样,处在这个关头,又急又闷又累,真教人有力没处使。

王森喝了一杯水,擂了一下桌子,怒道:“岂有此理,不可能没人知道‘神刀手’他们的底细。”

凌志风道:“是呀,奇怪。”

王森吸了一口气,道:“这只有一个可能,神刀手他们给人好处。”

丁一彪轻咳一声,道:“幸亏这是局长的办公室,没有别人,要不然让人听见可不好。”

“这是大胆设想,小心求证嘛!”

“大胆设想也要有根据,怎能胡猜一通?”

王森懊丧道:“局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不好。”

丁一彪笑而不答,王森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那疯汉呢?”

丁一彪摇摇头,道:“已经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没希望。”

凌志风问道:“下一步咱们准备怎么做?”

丁一彪微笑着,转头道:“问问咱们大队长吧!”

王森严肃地道:“我现在没有底,这样吧,大家先把这件事想一想,然后再把这些事归纳起来。”

丁一彪与凌志风都没意见,一个抽烟,一个闭眼回忆,过了半晌,王森道:“我先说我的感受,当我在廿三日早上见到傅局长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他的头发明显地少了。”

凌志风道:“人老自然掉头发,并不奇怪。”

“不,我只四个月没见过他,上次来这里时,我跟他去澡堂,两个浸在汤池里面好久,都没有这个感觉。”王森道:“头发骤然减少,往往是因为环境突然变动,而且是向坏的方向变动,或者有担忧焦虑的事萦心。”

凌志风道:“傅局长这个环境,已将近八年,环境只有向好发展的可能,而这几个月局子里接到的案件,比之以前只有少许的增加。”

王森接道:“所以他的忧心是来自咱们尚未知之原因。”

丁一彪点头道:“别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第二个印象是什么?”

这次凌志风抢着道:“咱们要去医院探病,他不欢迎,虽然有点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他后衣竟然湿了,要知道假如他妻子真的犯了重病,他急出汗来,绝不奇怪,问题是他妻子根本没事。”

丁一彪道:“我也发觉……不过,很有可能他是由家中赶来的,走得急……”

王森截口道:“不一定,请凌科长记下来,调查市内的车夫,廿三日早上有没有人载过他,假如他是乘车来的,即使因为迟到,心头急一点,也不会连后衣都湿了,除非他……”

丁一彪笑问道:“你怎么也谨慎起来了?”

“除非他心中有一件极严重的事,要瞒着咱们,他在车上内心一直在自我斗争,把秘密公开,还是要瞒住咱们,下不了决定。”

丁一彪一拍桌子,道:“要得,这个假设好极了,再说下去!”

“我总觉得傅局长死得有点奇怪。”

“怎么奇法?”

“根据工作人员的报告,傅家表面上整齐,其实柜内凌乱得很,这两点有两个可能,第一,傅局长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杀,因为这是别人布置的,故意造成一个自杀的假象。”

王森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下去:“第二点,傅局长是‘自杀’的,柜里面的东西很凌乱,可以作这样的解释,他在找东西,因为找不到东西,所以才自杀。”

丁一彪耸然动容,问道:“假如你大胆假设,失去什么东西才会自杀?”

“钱!”王森想也不想就道:“那一百一十块大洋。”

丁一彪失声笑了起来:“老傅不是这种人……为了一百多个大洋便要自杀!”

王森反问:“但假如这笔钱是他妻子拿去的,那又如何?”

这一个问题发人深省,可以联想到很多问题,是以王森说罢,办公室内再没声音,三个人都在冥想。

王森卷了一根烟,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不管表面上如何,局长跟他夫人的年纪,始终不大配。”

凌志风纠正他:“不是不大配,根本就完全不配。”

丁一彪道:“不要忘记,他俩不是经过媒妁之言而结合的。”

“不错,甄夫人提过,她女儿是在学校里面认识傅局长的,但处长亦请不要忘记,当年她才十八岁。”

凌志风道:“十八岁已经不小。”

“不错,但十八岁的一个姑娘,入世未深,正在多梦的年纪,纯真简单,她看上傅局长极可能是基于以下的原因:一,傅局长深得民心,是青年人心目中的英雄,她是美人爱英雄;二,那时候局长才四十刚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的时候,她喜欢成熟的男人;三,局长夫人这个地位很能满足一个小姑娘的虚荣心,当然还可能有其他原因……”

王森又吸了一口烟,才说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切便起了变化,第一,她觉得傅局长并不是英雄——不是她梦中的英雄……”

凌志风截口道:“你怎知她梦中的英雄是怎样子的?”

“当然是洒脱的、轻松的,敌人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王森一本正经地道:“但当她了解了公安工作的一切后,便失望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很可能为了一个小窃贼而绞尽脑汁才能把其逮捕,为了逮捕一个强盗,费了无数的不睡之夜去监视他,去‘引蛇出洞’,把家内的娇妻冷落了。”

丁一彪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随着年纪的增长,老傅已不是成熟的男人,而是将近衰老了,她正像春花,感情有变化,就假设来说,这一点可以成立,再说下去。”

“再分析下去,便又要分开两点来研究,第一是傅夫人变心下堂求去,甚至另有奸夫;第二是傅局长被杀另有原因,甄玉燕的失踪是被歹徒掳去的……”

丁一彪吐了一口烟,道:“你把两方面都说一说吧!”话刚说罢,房门忽然笃笃笃地被人在外敲响。

丁一彪掏出袋表,时针已指向八点,王森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工作人员,问道:“什么事儿?有情况?”

那工作人员道:“处长,面来了,你打算在哪儿吃?”

“都给我端进来吧!”丁一彪按熄烟蒂道:“我已吩咐他们多备了两份。”

王森道:“俺今午吃得晚,现在还不饿。”

丁一彪笑了起来:“小王,俺可不是今天才跟你打交道的,你食量多少,我还会不知道?今午你把疯汉那碗面吃了,才能装一半吧,下午又劳累了一番,还能不饿?”

王森心头一暖,觉得这个上司有时很有点“雷打不动”的麻木,反应不如自己的快,但一直都很关心自己,也一直在重用自己,很值得为他“卖命”。

说着,那工作人员已把食盘端了进来,放在桌子上的有三大碗汤面、一碟咸菜、一碟酱爆羊肉、一盘蒸饺、一大碟馒头,堆得像小山似的。

凌志风笑道:“处长,你以为咱们是从大食国来的?”

丁一彪道:“坐过来吧,你以为明天后天还一定有时间让你吃饭吗?”

王森坐了过去,笑道:“处长要咱们把明天后天的也都一并吃上?”

丁一彪夹了一只蒸饺放进嘴巴,道:“你们能吃的话,把明年的都一并吃了更欢迎,起码以后可多腾出时间来办公。”

虽说食物很多,但最后仍被他们三个消灭个精光,凌志风打趣道:“假如破案能这般快,那就轻松多了。”

丁一彪道:“如果办案能这么简单轻松,也用不着咱们了。”

王森叫人把碗碟清理出去,三人都点上烟卷子,丁一彪道:“继续吧!”

王森打了一个嗝,又喝了一口茶,整理一个思路,然后才道:“第一个可能性简单很多,假如甄玉燕是移情别恋,那么傅局长之死,九成与奸夫有关,但假如甄玉燕对傅局长仍然一片真诚,而局长又非自杀,事情便复杂得多了。”

凌志风接口道:“不错,这一定涉及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例如帮会之类。”

丁一彪道:“记下来,叫他们把本城的帮会情况写一个详细的报告来。”

凌志风连忙记了下来,王森道:“第一个可能性,咱们暂时不去研究分析,先说第二个可能性,是什么原因,什么犯罪组织会甘冒绝大危险杀死傅局长的?”

丁一彪提醒他:“且慢,老傅手上的枪,是他的枪,而所中的子弹也是局中专用的,还有,经过化验,他的枪在最近确有用过的迹象,你不能够排除他自杀的现象……”

王森道:“这是第一个可能性……”

“不,这很可能是属于第二个可能性之内,也可以说是第三个可能性。”丁一彪固执地道。

凌志风一呆,道:“请处长详细分析一下。”

丁一彪侧头反问:“凌科长,你认为老傅的人怎样?”

“他当然是个称职的治安干部。”

丁一彪道:“这一点不能否认,但他亦有可能做过什么错事,比如他在暗中给某个犯罪组织一些方便,可是事后又产生后悔,是以才提出辞……”

凌志风道:“但是咱们该考虑一下他这样做的目的。他的目的何在?最大的可能性是为了钱,但他夫妇的存款,合共才不过是一百一十个大洋,似乎也不大可能……”

王森道:“傅局长干这行时,咱两个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他当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英雄和洁廉的形象,更懂得消灭证据。他可以把钱藏在家里,只拿出一小部分放到钱庄去,这更可能是故意的,目的是向别人表示自己干了二三十年才有这一丁点的积蓄,而且这也可以从另一方面解释,他为什么要搬到那里去住,那地方又远又静……”

凌志风道:“这是他夫人的意思。”

“这也可能是他故意放的烟雾。”

丁一彪说道:“不要再在这问题上争论。”

凌志风与王森都停了下来,望着上司。丁一彪道:“咱们现阶段还在假设,未至最后决定的阶段。”

这一番话使得王森与凌志风脸上都发了热。

丁一彪继续说下去:“本来傅局长要辞职的,后来周局长安慰他,是以他才勉强答应再干一年,但其后极可能是因为内心不断受到谴责,所以自杀解决,这也可以为小王解释,他这几个月头发大量掉落的原因。”

丁一彪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当然还有第四个可能性,但咱们不用再太详细分析……嗯,比如,老傅也有可能是一方面在良心上不断受到谴责,一方面又因为找不到那笔钱——他妻子连钱一齐失踪,所以才毅然自杀。”

王森与凌志风都不由不佩服丁一彪心思的缜密以及考虑的广泛。

“还有,顺便试释一下,老傅迟到及诈称他妻子患重病的动机。”丁一彪喝了一口茶,润一润喉咙:“他在向周局长提出开会的动机,必是准备把自己的过失供出来,同时希望大家原谅他,并集各方面的力量,把犯罪集团一举击溃。”

王森与凌志风一齐点头,心中十分赞成丁一彪的看法。

“可是事到临头,老傅突然改变了主意,也许他想携款逃走,但又怕时间来不及,所以只得硬着头皮来局子里‘解释’一番,以求能争取到时间,结果如愿以偿,只是当他回家之后,另有新情况出现,所以才出现自杀或他杀的后果。”

他说至此,用眼扫了两个手下问道:“你们有新看法吗?”

王森与凌志风一齐摇头,丁一彪道:“小王你再说下去。”

“我很同意处长的分析,依这样看来,傅局长受制肘,必与犯罪组织有关,尤其是私运军火的。”

凌志风道:“不错,他提议召开会议,便是要商量这个题目。而这也是他心中的症结。”

丁一彪轻轻拍一拍桌子,道:“这一点,咱们三个的看法都一致了,那就往这方面努力。”

王森道:“再往下分析,甄天泰为何会突然撤走,屠场内的屠夫在这一件事上,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还有,那疯汉又是否与本案有关……”

凌志风截口道:“还有,那个傅夫人甄玉燕,我始终觉得她是个关键的人物,她的生死,实在值得咱们去关心。”

丁一彪道:“这个自然,问题是本城交通十分方便,陆路的,水路的,海阔天高,咱们人手又少,可不容易堵截。”

王森也不由泄了气:“咱们怎么分析研究,就算每项都摸准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啦!”

凌志风道:“处长,刚才你对傅局长的分析,有什么根据的?”

丁一彪道:“你不觉得局子里的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干劲吗?”

王森接口道:“何止如此,简直是一问三不知。”

凌志风恍然道:“处长怀疑他们都得到……”

丁一彪忙道:“还不能肯定,正如刚才小王所说的,这只是直觉,不过我那个推论,是由此而得到启示的。”

凌志风道:“处长,你怀疑这许多人之中,谁的嫌疑最大?”

丁一彪道:“慢来,假如真的是被人家收买了,腐蚀掉了,清理一两个人,根本不管用,咱们要给他们连根拔掉。”

王森兴奋地道:“处长,快说,要怎样给它来个连根拔起?”

“等你的那注‘本钱’到了再说。”

“等我的人到了再说?”

“不错,否则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更会把事情砸了!”丁一彪道:“分析到此为止,下面的那些只能等真相的逐步揭露,再慢慢下结论。”

凌志风道:“处长,那我先派人去办这几件事。”

丁一彪说道:“办好了就去休息,养精蓄锐,等侦缉大队的人来了,好展开拳脚。”

王森说道:“处长,你也请早点休息吧!”

丁一彪道:“招待所有的是房子,我已经叫他们把我的铺盖,搬到隔壁房去了,你今晚什么时候喜欢开灯,都没有人管你。”

王森等凌志风把事情交代下面的人去办后,伴他离开。凌志风笑道:“你不是怕路上黑吧?”

王森扬一扬手,道:“这是什么?”

微光下,那物依稀可辨,凌志风微微一怔,道:“是手电筒?”

王森把头一甩:“敢不敢再陪我到屠场去一趟?”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这个必要。”

“死马当活马医,就算碰运气,也比不去碰的好。”

“有道理,那就走吧!”

“你有带枪?”

“连子弹也装得满满的。”

两人走到屠场外,四周死一般寂静,王森轻声道:“不要分开太远!”

凌志风退后几步,在王森的左后方五尺左右,一先一后走进屠场。

王森陡地打开手电筒,向四周照射,凌志风忙掏出手枪,匿在暗处,保护着王森。他俩由屠场到旷地,再走进那栋平房,但都找不到一个生物。

王森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凌志风忽又道:“你有没有胆量,陪我去甄家?”

王森心头一跳,道:“好主意,快去快去!”

两人迅速走出屠场,向甄家的方向走去,却看不见黑暗之中,有一对眼睛在屠房附近瞪着他们,当他俩身形消失在街角后,眼光忽然一变,充满了肃杀之意!

甄家的一切依然如旧,黑暗中看来有点阴森,这刹那王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傅忠正所住的房子到底是不是他岳父买给他的?

他觉得甄天泰也有很多地方值得思疑,傅忠正与甄玉燕的事,他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决定揭开他的底!

夜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凌志风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寒意,忙道:“走吧!”

他俩刚转过身,忽然黑暗中窜出一物来,快如闪电地掠过,王森反应极快,食指一扣,“砰”的发出一枪。

“咪呜”!黑暗中传来的叫声十分恐怖。

王森把电筒打亮,找不到什么,忽然头顶上又“咪呜”地一叫,王森把电筒抬高照去,只见屋顶上伏着一头硕大无朋的猫!那头猫全身与黑暗融为一体,像是幽灵一般,只有那对绿惨惨的眼睛,发着诡异妖邪的光芒,令人汗毛直竖,不知为何,这明明只是一头猫,但王森及凌志风都觉得它似乎是一头充满邪恶的凶狠的猛兽,凌志风喉头咕的一声,呻吟似的道:“果然不错,难怪难怪……”

王森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冲动,不想让它活在人间,于是举起枪来,但那妖猫又“咪呜”一叫,一转身,轻轻一纵,便已消失在黑暗中,王森嘘了一口气,懊悔地道:“他妈的,竟然连一头猫也打不了。”

“这猫好大!”凌志风眼睛闪闪发亮,道:“小王,你的联想力如何?”

王森心头一跳,脱口道:“这头猫莫非就是局长夫人养的那一头?”

“想起那两个侦缉员的形容,我也有此怀疑!”

王森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怒道:“你怎不早提醒我?刚才咱们若跟着它,说不定可以找到甄玉燕。”

“哎呀,该死,我却没想到这点。”凌志风给自己一巴掌:“再追!你说的,死马当活马医。”

两人踏上前宅的厅堂,王森忽然急声道:“停着,且慢!”

凌志风立即闪身在柱后,举起枪来,但王森仍然站着,他不由怒道:“小王,你在搞什么鬼?”

“想一想,那头猫怎会来此?”

凌志风道:“假如它便是局长夫人养的那一头,认得路来此,并不奇怪,因为夫人极可能带它来过;假如它不是局长夫人养的,也有可能是附近的野猫,它来此亦不奇怪。”

王森摇摇头,道:“我总觉得它的出现有点奇怪,你还记得吗?那疯汉曾经一直在叫猫这个字。我想在这里搜一搜,你可以陪我,也可以回去。”

“这个时候回去,不知结果,不知真相,你说我还能睡得着觉吗?”

王森失声笑了起来,内室忽然传来一阵异声,两人顿时转身先后往内奔去。

到了小庭院,王森立即把电筒打亮,向四周照了一阵,却什么东西也不见,他忍不住问道:“你听见的是什么声音?”

凌志风略一沉吟道:“好像是鸟翅振动声!”

王森顿一顿脚,颓然道:“真是白白高兴一场,好吧,再到里面去看看!”

两人结伴走进甄天泰夫妇的寝室,里面一切跟以前所见并无不同,但王森不退反进,来到床前停了下来。

凌志风懒洋洋的跟了进去,没好气地问:“你要干什么?”

王森不答,凌志风提着油盏,蹲了下来,弯腰而望,只见王森伏在床底下,用石块敲打地上:“你认为在床底之下有地道?”

“你再听听!”王森用力敲打:“这次声音不是有点不一样?”

这两个回声,比刚才空洞了很多,凌志风大喜,赞道:“小弟甘拜下风,下一步如何?”

“下面既然有地道,自然要下去看一看!”

凌志风也是精神振奋,道:“小弟回分局找人来。”

“不,只怕来不及了,快找一找,希望能找到入口。”

凌志风边找边道:“他奶奶的,家中有地道分明有古怪,找块大石头来,把地面的砖头击碎吧!”

王森道:“你别再费气力说这种气话,万一下面是甄家藏粮的地窖,咱们事后如何向人家交代?”

“就怕找到时,人家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那也没办法!”王森从床底下爬出来,道:“我相信开启地窖的机关,必不在床底。”

“不错,否则岂不是太麻烦了?”凌志风终于在床旁找到一块活动的砖头,把它挖了出来,只见里面有个小铁环,他用力一拉,便听见“刷”的一声轻响,但却不见房内有任何变化。

王森指一指床前的踏几,道:“声音好像是在这里发出的!”

“搬开看看!”凌志风走前,与王森合力搬开踏几,果然见下面是一个地洞,王森打亮手电筒一照,有一道石阶通往下面。

凌志风忙道:“我下去,你在上面把风!”

“不,我下去,你在上面!我是队长,属于行动的,你是科长,属于幕后策划的。”王森说着便走了下去。

凌志风道:“小王,不要冒险,有情况先出来再说!”

“你放心,再危险的情况,都吓不倒俺!”王森走到石级尽头,转头望去,地道狭而长,入鼻一阵霉气,十分难受,料这地道甚少使用。

王森掏出枪来了,打着电筒,慢慢前进,地道四周都是土,仅仅只够两人并肩而行。

王森走了一阵,估计约莫三四丈远,便听到一个呜呜的声音,声音十分凄厉,王森一颗心立即提起,走得更慢。

地道忽然拐了一个弯,那呜呜的声音更响了,此刻王森才知道这是风自通气孔灌进来所发出的声音,再走二丈远,地道已至尽头了。

最末端的地方又有一道石级,王森慢慢走了上去,他只摸了一下,便把出口的伪装品托高,那物十分沉重,下面那一层是铁板,上面那一层则是石板。

当然一百几十斤的重量完全难不住王森,何况并没有这么重,他探头向外一望,昏暗的路灯下,四周静悄悄,不见一人!这是座院子,却不知是什么人的屋子。

王森轻轻把石板放在地上,再跳了上去,掏出手电筒打亮一照,原来这竟是一座小庙,神龛上漆着几个黑字:敕封城隍公。

地道的出口在城隍庙,太出人意料了!王森不想拜神,便往外走,原来庙外是一条小巷,王森在外面随便走一下,知道此处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便重新跳进地道,盖上“盖子”,往来路走去。

刚才来时,心头忐忑,生恐地道之中有埋伏,现在才定下神来,仔细观察。电筒光柱掠过,地上金光灿然,王森低头一望,原来有一枚金簪。他弯腰拾了起来,暗道:“不知这是谁的,甄夫人的?哦,莫非他们是由此地道离开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因为大门外面没有锁,里面上了一闩,除非能飞檐走壁,否则只有由地道溜掉。

甄天泰家有这么一条地道,又搭上傅忠正这线,他是不是某一个犯罪组织的头子?

甄玉燕嫁给傅忠正,是不是出自他的主意,是不是一条美人计?

傅忠正有后悔之意,所以甄天泰便要女儿离开他,甚至杀死了他以便灭口!

王森两次到他家调查,是不是他神经过敏,以为已经暴露了身份,所以才弃家而走?

好厉害的老狐狸,可惜他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一是大门反锁,屋内无人,二是生病期间突然失踪,还有,还有那头大黑猫。

王森心念电闪,忽闻有脚步声,霍然一惊,抬头举枪,喝道:“谁?”

原来来的是凌志风,王森吐了一口气道:“你怎地跑下来?”

“我见你走了这么久,不回来,叫又叫不应,怕你发生意外,所以下来看看!”凌志风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原来他见到王森手电筒上还有一根金光闪闪的物品。

“地上拾到的,”王森把金簪递给他看:“可能是甄夫人的!”

“你为何会怀疑是她的?”

“她梳的是髻呀,插金簪不奇怪,嘿嘿,这叫做传统之风嘛!”

凌志风把金簪放入口袋里,问道:“出口找到没有?”

“是一座城隍庙!”

凌志风诧异地道:“出口在城隍庙?那么这地道白天岂不是不能用吗?”

“是呀!”王森跺足:“穷里白天一定有人,就算她们收买了庙祝,也还有香客,一定还有另外的出口!”

凌志风吸了一口气,道:“快找!”

两人一直向前走着,但并没有发现有岔道,依然照王森刚才所走之路前进,最后仍走到那座石级,凌志风道:“再上去看看!”

“好吧,你跟着!”王森把电筒交给凌志风,把手枪插在腰带上,首先跳上石级。

凌志风把油灯放在地上,一手抓住电筒,一手握枪,跟在后面,王森把出口的“盖子”托高,夜风吹了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外面依然不见人,王森跳了上去,挥手示意凌志风上去。凌志风道:“咱们在庙里找一找,如果有庙祝就好办。”

他俩走进大殿,殿后还有两间小厢房,门都闭着,凌志风伏耳门上一听,里面有鼻鼾声,便拍起门来,王森则跳到另一扇门前,掏枪准备。

凌志风拍了好一阵门,房内仍没反应,最奇怪的是鼻鼾声依然照旧响着。他转身向王森打了个手势,退后一步,飞起一脚踢在门上。

“蓬”的一声巨响,门十分结实,没被踢开,凌志风一只脚反被震痛了。

王森道:“俺来!”走了过去,忽然里面传来一个咳嗽声,王森喝道:“快开门,要不然就撞进去啦!”

屋内有人问:“谁呀?”

“局子里的,开门。”凌志风在门上擂了一拳。

“你们说什么呀?”

凌志风不由怒了,用枪柄死命地敲打:“老子要开枪!”

房内的人道:“要拜神呀?神枱上有香烛,随便吧。”声音转低:“也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三更半夜来拜神的!”

王森向凌志风打个眼色,两人同时退后,再标前,以肩膊撞门。“蓬”!这次集两人之力,果然一举奏功。

房门一开,凌志风便喝道:“不许动!”电筒亮了,照到床上,却见床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那老头头发稀疏,脑后还吊着一根半灰的辫子,模样十分好笑,但脸上的表情则是一副惊慌欲绝。

王森一个箭步冲前,枪管对向他太阳穴上,冷冷地道:“举手!”

那老头手脚没一丝反应,声音颤得好生厉害道:“你们,俺一个穷庙祝……没……没钱……不要开枪……你们要的就随便拿吧……不要为难老汉……”

王森一把把他揪了起来,道:“你别装傻,刚才为何不开门?”

那庙祝指一指耳朵,道:“老汉已经聋了啦……你们要说话,请大声一点!”

凌志风道:“别惊动别人,带他回分局再问!”

王森道:“找根绳子来!”

凌志风一抬头,见梁上挂着一只米筛子,原来上面放着几根腊肠及斤许重的腊肉。他把绳子解了出来,将老头的双脚缚住,然后在他耳边道:“不许乱叫,要不然一枪结果你!”

两人在庙内找了一阵,什么也没有,而另一间厢房,则堆着一些柴草。王森问道:“现在就回去?”

凌志风道:“根本没办法搜人,回去再说!”

王森向四周看了几眼,机警地道:“还是由地道回去吧!”

这次凌志风走在前面,王森提着老头跟在后面。出了地道,返回甄家,刚把入口弄好,王森又听见咪呜的猫叫声。

他放下老庙祝冲到小庭院,便觉得一团黑影抓向自己,急切之间,不及细思,拧腰一闪,“嗤”的一声,衣襟破了。

他刚掏出枪来,那黑影疾如闪电,好像索命鬼般又扑了上来,一下子便窜入王森的怀里。

王森左臂一沉,掌势如刀刃切下,切在一团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上!

“咪呜”!

王森看不准,不敢胡乱开枪,身子向后一退,叫道:“小凌,手电筒!”

叫声未了,猛觉裤脚一紧,他脚一抬,用力甩掉,再打了一个倒翻滚开。

凌志风闻声出来,打亮了手电筒,只见地上只伏着一头肥大的黑猫,那黑猫头低腰高,猫尾直竖起来,样子十分凶猛吓人,正是刚才在屋脊上出现过的那一头。

光柱射在黑猫身上,那黑猫反应迅速,动作敏捷得出人意料,只见它双脚在地上扒,轻轻弹起,凌空转身,落地无声,再一纵,反向凌志风扑去。

这几个动作急如闪电,干净俐落,一气呵成,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武术高手。

王森叫道:“小心。”

凌志风也猛吃一惊,匆急之间闪身,幸而他手上已握着枪,立即扳下机头,扣动食指。

“砰”!子弹在夜风中呼啸,那黑猫怪叫一声,在凌志风身前四尺之处落下,自他身边窜过,射进内宅。

王森道:“他妈的,邪门!”

凌志风拭一拭冷汗,苦笑一声:“我面对不少匪徒,却不会流汗,想不到对付这头猫,竟然会……”

王森道:“这头猫在这里出现,一定有原因。”话音未落,内室忽然传来一道惊呼!

这道叫声凄厉极,在黑夜中更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凌志风失声道:“好像是那个老庙祝叫!”

王森道:“快进去看看!”

两人快步进甄天泰寝室,光柱下只见那老庙祝在地上打滚,凌志风急问:“作甚?”

与此同时,王森则发现老庙祝身上有一头黑猫,那黑猫转头过来,双眼竟有愤怒之色!

“他妈的!”王森举着枪却不敢发射,生怕误中老庙祝。

那黑猫一纵,窜入床底,王森一矮身,那猫又自侧窜出,轻轻一跃,自纸窗跳了出去。

“血!”凌志风忽然大叫一声,王森转过身,便见到老庙祝身上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凌志风连声音都变了:“那猫会吃人的!”

王森吸了一口气,骂道:“妖猫!”想起刚才自己在小庭院几乎被它咬中,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气。

凌志风定一定神才把老庙祝拉了起来,道:“先扶他到医院去!”

王森走了过去,架着他另一边,两人憋着一口气,把老庙祝送进医院。

当值的大夫一边替老庙祝清洗伤口,一边道:“假如不是有破伤风菌的话,几天就可以出院,两位可以先回去休息!”

王森与凌志风走出医院,已是凌晨一点半,王森道:“现在去哪儿,回分局还是去招待所?”

“我想到分局看看!”

“哈哈!”王森笑道:“九成是要写信给你那新婚夫人。”

凌志风虽然已年过三十,但究属新婚,面皮较嫩,吃王森一打趣,便浑身不自在,连声道:“我为何要写信给她?”

“解释一下嘛,为何开会要开这许多天的。”

凌志风气他不过,道:“好吧,那就回招待所,免得你瞎说!”

王森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要写信给老婆,任何地方写都可以,不必去局子写,反正招待所也有纸笔!”

凌志风擂他一下:“那我回去立即上床睡大觉。”

“最好,睡了觉明早写,精神足,文思好,写的信也带劲,什么情呀爱的,更加数不清。”

凌志风再擂他一下:“好小子,看我饶不饶你!”

王森立即转身向招待所方向奔去,凌志风在他后面急追。

两人穿过几条小巷,眼看离招待所已近,凌志风气喘如牛,还是追不上,王森转过头来,笑道:“算啦,别跑啦,色字头上一把刀,你看你,刚成了亲才两三个月,就累成这个样。”

他忽然见到巷口墙后,露出一管盒子炮来,大吃一惊,急道:“快伏倒!”同时掏出腰上的枪来。

“砰砰砰”三颗子弹呼啸而至,凌志风虽然得到王森提醒,但因为这一阵急跑,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反应自然慢了,尽管他立即伏下,但仍中了一枪,滚倒在地上。

那柄枪枪管一转,指向王森,但王森比他更快,食指及时一扣,“砰!”子弹射在对方的枪上,那人再也抓不住,枪跌落在地上。

王森如猫一般窜了过去,只见小巷内有一条人影在奔跑着,他大声叫道:“站住!”

那人跑得更急,王森自然不放过他,死命追前,距离逐渐缩近,忽然那人一转身,叫道:“吃我一枪!”

王森斜跳一步,子弹同时射出枪管,“砰”的一声过后,随之的是那人惨叫声,接着便仰跌落地。

王森慢走两步,生怕那人诈死,看看没有反应才飞扑过去,把那人提了起来,入手沉重,他便知是那人已经断气。

王森的电筒照在那人身上,黑暗中,看不清这枪手的面目,王森略一沉吟,便拖着他快步奔向招待所。

这一段路并不太短,而且手上还有一具死尸,累得王森也喘着气,到了那里却已不见了凌志风,王森吃了一惊,脱口叫了起来:“小凌!”

他抛下尸体向招待所跑去,刚好里面奔出一人,问道:“谁?”

“王森。你是处长?”

丁一彪打亮一柄小型的手电筒,身上还穿着睡袍,道:“刚才卫兵说凌科长受伤了,把他送去医院,你去哪里?”

王森答道:“凶手已被我杀死了,可惜!”

“是谁?”

“不知道,就在转角。”王森转身跑去,道:“你等等,我把他拖来。”

丁一彪同向周围看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忽听王森叫道:“谁?站住,要不然开枪!”

他忙跑去,也叫道:“小心,不要鲁莽!”

丁一彪熄了手电筒的光线才转出来,已不见了王森。他待双眼略为适应了附近的环境,才把电筒打亮,只见王森正和一个蒙面的汉子搏斗。

他把电筒光柱移开,在地上搜索,终于发现墙角躺着一个胸膛中枪的汉子。

一阵夜风吹来,丁一彪下意识地缩了一缩身子,眼角一掠,发觉附近一栋砖屋后面似乎有人在窥探,他掏出枪来,熄了电筒跳开,叫道:“那边有人,不知是谁,小王你要小心!”

“砰砰”!黑暗中传来两个枪声,接着又归于寂静。

丁一彪只觉手脚冷冰,又不敢开腔问话,以免暴露位置,当下便向后慢慢移动,一直退到一栋屋后,才叫一声道:“小王!”

王森在前头应了一声:“我没事,他妈的,又让他跑了!”

丁一彪道:“敌人狡猾,一切小心!他们可能还没去远。”

又过了一阵,仍然没声息,王森忍不住标了过来,说道:“处长,你把电筒给我!”

丁一彪依言把电筒给他,王森把电筒打亮,向四处探照:“没人,咱们回去!”他叫丁一彪先走,自己在后面掩护。到了招待所,王森忙道:“所里有没有脚踏车?”

“有,作甚?”

“去医院看看小凌。”

“代我向他问候!”丁一彪道:“路上小心,看来咱们的对手实力很强。”

王森向他敬了一礼,双脚一碰:“多谢处长关心,你在上下班时也请小心!”

丁一彪回了一礼,王森推着脚踏车,跑了几步,左脚一跨,翻坐上去,双脚一蹬,“刷”的一声,那车子便像箭一般射了出去。

王森一手握车把,一手握枪,边踩边留意四周的情况,车行颇快,眨眼便到了市立医院,幸喜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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