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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勇闯敌营

陈万里望着父亲的背影,全身似已僵硬,陈拓疆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但万里疼痛的却不是面颊,而是心房!

章氏走了过来,怜惜地道:“里儿,你爹在气头上,待他气消了,你怕他不让你出去?”

陈万里喃喃地道:“爹他一意孤行,一定会弄至身败名裂的……”

章氏白了他一眼,道:“别胡说,快回房休息吧!”

“娘也早点休息,孩儿明早再来请安!”

陈万里返回自己的房中,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一时间想的是家事国事,但眨眼间又想起温柳烟来,满腹苦水,暗道:“我今生也别指望能跟柳烟结成连理了!”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在信阳答应林飞燕替他找寻其弟,这件事,我倒不能不办!”再回心一想,又呆住了:“爹不准我踏出大门一步,我如何调查,又如何去救人?”

他心中有难题,未曾解决,一夜未眠,直至丫头送水来才下床。他洗了脸,信步出厅,丫头请他吃早饭,他故意道:“不吃了,我出去喝酒!”

丫头道:“老爷吩咐过,若果没有他的手令,少爷不准踏出大门一步……少爷还是在家里吃吧!”

陈万里轻哼一声,走下台阶,直向大门走去,不料门后闪出两位瓦剌武士来,陈万里道:“骆达,什么事情?”

骆达等武士一向很佩服这个汉族青年,跟陈万里的感情不错,但今日竟一反常态,抽出刀来,拦在门前,道:“请少爷原谅,陈大人有令,少爷离家,须有他的手令,请少爷先出示手令!”

陈万里道:“我若没有手令,又怎会出门?快让开,我有军机大事要去丞相府通报!”

骆达道:“请少爷出示手令!”

陈万里一瞪眼,大声道:“你真不放我出去?”

“请少爷莫令咱们为难,陈大人的命令,咱们不能违抗!”

陈万里见他态度坚决,不为己动,乃微笑道:“骆达,你我是好兄弟,我不会令你为难!”

骆达喜道:“多谢少爷!”

话音刚落,忽然头顶上有人道:“也请少爷莫让咱们为难!”

陈万里抬头望去,只见墙头上已站满了弓箭手,人人均引弓搭箭,对着陈万里!

陈万里脸色大变,猛一拂袖,转身走上大厅!

丫头在后面道:“请少爷吃饭!”

陈万里喝道:“谁再叫我吃饭,便杀了她!”他想不到父亲会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怒气冲冲地回房,“砰”的一声,大力将门关上!

陈万里进了房,鞋子也不脱,就和衣躺在床上。俄顷,门外有个男人的声音道:“少爷,老爷交代过,要你留在家里静思,还要少爷勤读兵书,半个月之后,老爷要考核你!”

陈万里大声道:“快滚,不要来烦我!”

门外那人仍道:“请少爷开门,好让小的捧兵书与你。少爷不接,小的没法向老爷交代!”

陈万里自床上滚下,大步向房门走去,但至门边,忽又住步,道:“把兵书放在门外,我心情转佳,自然会拿进来看!”

那人应了一声,外面便再无声息,陈万里心里如遭火烧:“爹要出兵攻打自己国家,还要我习兵书助他?哼,我才不干!”

此念刚落,又生一念:“就算我不习兵法又如何?难道也先跟爹爹就不出兵?我何不习之,将来相机破坏,以毒攻毒,岂不妙哉?”

想到此,心中怒火稍息,乃开门将门外的兵书捧进,重新关上门,坐在桌前观看,可是他心情不佳,书上的字,就像蝌蚪般,在眼前钻来钻去,没一个字看得进眼。陈万里躁火中烧,一怒之下,拂袖把兵书尽扫落地,气急败坏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犹如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狮子。就在此刻,房门又被人敲响。

陈万里怒道:“滚,别再来烦我!”

不料外面传来的却是章氏的声音:“里儿,是为娘,快开门!”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将门拉开,涩声道:“娘请原谅,孩儿不知是您!”

章氏道:“你为何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饿坏了自己,于事何益!”

陈万里道:“娘不必多说,孩儿心情不好,吃不下……我自有主意,娘不用担心!”

章氏回身将门关上,低声道:“娘不是早已说过么?你爹那脾气,我还不清楚?过得三几天,待他气稍消,你去向他道歉,还不是父子一场?”

陈万里挥挥手,道:“娘,孩儿的心情你不了解……我实在有点事要出去办,他们又不让我踏出大门一步!”

“是什么事,你告诉娘,等娘替你想办法!”

“这件事娘帮不了,除非孩儿自己去办!”

“除了娶妻生子,还有什么不能代办的,叫你沙大哥代办一下,行不行?”

陈万里心头一跳,喜道:我怎没想起!请娘派人去沙家送个信,叫沙大哥抽空来一下!”

章氏道:“你也得答应娘一件事!”

陈万里一愕,讶然问道:“是什么事?”

“立即去吃饭,以后每顿都要吃三大碗!”

陈万里心头一松,又恢复常态,笑嘻嘻地道:“娘,孩儿想吃五碗行不行?”

章氏笑骂了他一句:“娘这就去,我叫丫头将早饭送进来!”

沙天德并非立即赶来,而是在午饭前到的。陈柘疆深思远虑,暗中叮嘱,不许汉人在外面兄弟相称,以免引起也先的猜忌,但此刻房中只有沙天德和陈万里,情况自然不同,两人亲切地拥抱一下,然后坐下。

沙天德自作聪明地道:“陈贤弟可是为了脱不伦之事才找愚兄来的?”

陈万里不想叫他难堪,含笑道:“那番秃必受也先重视了!”

“是的,今早太师还叫武士跟他师徒比武,自然是脱不伦无敌:可恨的是巴鲁扎不断替他师父吹嘘,绘声绘影描述他师父将贤弟打败的情况!”

陈万里问道:“家父亦在太师府里?”

“是的,还不断为脱不伦喝采!陈大人涵养真好,对巴鲁扎的行为不怪,反而说:理该教训教训,不然他还不知天外有天!”沙天德有点气忿地道:“瞧巴鲁扎那番秃的神气,愚兄恨不得打他一顿!”

陈万里淡淡地道:“爹说得也有道理,的确是天外有天嘛!小弟这次到中原,就遇到许多高手!”

沙天德兴趣勃勃地道:“对啦,愚兄正想问你,贤弟快将中原的情况说与愚兄听听!”他一向颇为沉着,但此刻却有点浮躁。

陈万里虽然急于求他替自己办事,但也了解他的心情,便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沙天德不断截口发问,一时惊叹,一时又怪他粗心大意,不把大明朝京师看个仔细,陈万里自然不便告诉他邂逅温柳烟的事,只好一笑置之。

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少爷,老爷请沙将军吃饭,酒菜已备好,请到内厅!”

陈万里一听见要与父亲同席进食,必头便是一沉。沙天德拉了他一把,道:“贤弟还不去?让世伯久候就不好了!”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长身道:“沙大哥,吃饭之后,你还有没有事么?”

“贤弟今日说话为何吞吞吐吐?”

“假如你没事,小弟想请你再到此处,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但在爹爹面前,可勿露出口风!”

沙天德略一沉吟,终于点头,两人携手到内厅,陈拓疆已在等候,沙天德忙上前道:“小侄失礼,让世伯久候!”

“自家人不必拘谨!”陈拓疆看了儿子一眼,道:“都坐下吧!”

丫头斟了酒,添了饭,便慢慢退下。沙天德举杯道:“小侄敬世伯一杯,愿世伯早日实现夙愿,替咱们几家报仇雪恨!”

陈拓疆点点头:“德侄,你近来进步颇快,老夫见故人之子成长,亦大觉安慰,只是千万不可骄傲,须知学无止境,兵书上写的都是死的,敌人未必会依兵书上的例子行军布阵,因此事前要多作设想,临阵才不会手忙脚乱!”言毕才喝酒。

沙天德双手捧杯,道:“多谢世伯教导,小侄字字铭记在心!”他也把酒喝了,见陈万里那杯酒仍放在面前,心中诧异,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陈万里道:“小弟今日精神不爽利,没法陪沙兄痛饮,请原谅!”

陈拓疆轻哼一声:“德侄等下还得回营,人家才不像你这般不长进!德侄,你以后有空要多点拨他!他如今长大了,老子的话已听不进耳!”

陈万里沉着脸不答,沙天德一看即知他父子不咬弦,可又不知因何发生矛盾,是以只好道:“万里贤弟,文武双全,比小侄聪明百倍,小侄正要向他学习哩!”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心里所想的全是酸腐书生之见,没一丝大丈夫之气概!”

陈万里忍着气问道:“孩儿不知何谓大丈夫气概,请爹爹指点!”

陈拓疆又哼了一声,道:“大丈夫者顶天立地,要立盖功勋,不成功便成仁!”

“原来此谓之大丈夫,则朱元璋、常遇春、徐达等固然是大丈夫了,也先看来亦大丈夫矣!”

陈拓疆脸色甚是难看,半晌才道:“然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功失败除了与自身的努力有关之外,还得天时地利人和以配合!但不管如何,是真丈夫者,都不能丧志,不能不思进取!”

“何谓丧志?”

陈拓疆怒道:“像你这畜生的所为,便是丧志!”

陈万里道:“孩儿亦知不肖,幸而自幼承大人亲炙,读过点圣贤书,尚未丧心也,亦堪告慰!”

陈拓疆自然知道儿子借题讽刺自己,只碍着沙天德在坐,忍隐不发,铁青着脸,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沙天德又踢了陈万里一脚,陈万里也觉在外人面前不给父亲留有余地,有失孝道,便替父亲斟了一杯,道:“孩儿敬大人一杯,祝大人长命百岁,平安快乐!

陈拓疆却没喝酒之意,冷冷地道:“老夫就算能活百岁,也要给你这畜生气得折寿!酒你自己喝吧,老夫也希望你长命百岁!”

沙天德见他父子越说越僵,忙打圆场:“世伯等下尚要处理军中机要,不便多喝!愚兄陪你喝一杯吧!”由于气氛沉重,三人都低头吃饮,不发一言。

陈拓疆放下筷子,长身道:“畜生,除非你欲与为父断绝关系,否则自此之后,不准踏出一步家门!那些兵书你不读毕,也不必再来见为父!”声毕拂袖而去!

沙天德低声埋怨道:

“贤弟因何一回家,便与世伯赌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快说与愚兄知,看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陈万里推席而起,道:“回房再说!”两人重新到陈万里寝室,陈万里立即关上房门,低声道:“沙大哥,今日小弟与你说的话,你听得进耳便放在心上,听不进耳便当小弟不曾说过,千万莫泄漏一字出去,否则小弟只怕要成为罪人!”

沙天德又惊又诧,忙道:“愚兄的性格你该清楚,咱们的话,岂有说出去之理?”

“小弟自然信得过你,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是以不得不小心一点!”陈万里吸了一口气,问道:“沙大哥,你觉得瓦剌对咱们如何?”

“也先要攻打大明,自然得倚仗咱们,所以……”

“好了,那小弟再问一句,假如瓦剌灭了大明,还会对咱们这般好么?”

沙天德呆了一呆,沉吟道:“这就难说了,想那朱元璋做了皇帝,连自己的结义兄弟、侄儿都可以杀死,何况咱们跟他们非同一族!”

陈万里微微一笑:“既然沙大哥亦清楚,为何还要替瓦剌卖命,攻打大明?”

沙天德讶然道:“贤弟认为假如灭了大明,也先便要对付咱们?”

“飞鸟尽,良弓藏,这句话你必然听过,难道你不知道他只是在利用咱们么?表面上重用咱们,骨子里是处处防着咱们!”

“你是否指他聘脱不伦的事?”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道:“想我家数代为瓦剌立了不少功劳,脱脱不欢可汗为何提升向与家父咬弦的阿拉当梃密院副使呢?”

沙天德吸了一口气,道:“依愚兄之见,彼此都明白在互相利用!咱们让朱家赶到大漠来,这口气憋了多少年,这笔账欠了多少个寒暑?岂能不报?”

“迫咱们到大漠的是谁?”

沙天德有点不悦:“贤弟,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就直说吧,怎地问这种尽人皆知的问题呢?”

“你一定会说是朱家迫咱们的!”陈万里自顾续道:“其实严格说起来,咱们是自己害怕跑出来的,人家根本没迫咱们走!”

沙天德轻哼一声:“他是否迫咱们走暂且不说,以朱贼之脾性,他当了天子之后,还会放过咱们?”

陈万里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咱们攻打大明只杀他们姓朱的一派么?”

沙天德沉吟道:“朝中大臣假识时务者,自然不杀!”

“但跟咱们在战场上打仗的人,可不是姓朱的!他们都是老百姓!为了杀他们姓朱的几百个人,犯得着杀数以十万计的无辜者么?”

“这个……打仗嘛,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倒也避不了!”

“你且听小弟说!”陈万里吸了一口气,续道:“这些无辜的人,跟咱们都是一样,大家都是汉人,他们的后人以后会向谁报仇?小弟相信他们痛恨咱们这些汉奸,比痛恨瓦剌人还要深几分!”

沙天德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像被泥团塞住嘴巴。陈万里续道:“这场仗谁说避不了?假如瓦剌不发动战争,这仗便打不起来!”

沙天德冷笑一声:“贤弟想得太简单,即使咱们不助瓦剌,也先也会发动战争!”

“是的,小弟昨夜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假如咱们不助他们,我相信他们只在边境一带取得胜利,由于不明瞭汉族人的特性,他不可能灭得了大明!”

沙天德道:“如此则咱们既不能在瓦剌存身,亦不能返回中原,唯一的路子便是自杀!若要求死亡,还用得着等到如今么?”

陈万里淡淡地问:“假如咱们乘也先出兵打大明时,伺机反戈一击呢?假如成功,相信大明皇帝也会捐弃前嫌,则咱们便可落叶归根了!”

沙天德吃惊地道:“这个……这个可能会令咱们几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陈万里自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即使要实行,也得经过一番策划和准备,因此道:“这只是小弟的设想而已,如果真正要实行,还得靠沙大哥,是否可行,由你决定,当然,沙大哥的决定,小弟绝不干扰!”

沙天德道:“贤弟说漏一个人,就是令尊,假如他不答允助一臂之力的话,愚兄也无能为力!”

陈万里道:“沙大哥,小弟还有一件事求你,虽然我们处境困难,但你一定要帮小弟一个忙!”

沙天德道:“你我情同手足,只要愚兄做得到的,自不会推辞!咦,你一向说话都非如此的,到底是何原因?”

陈万里忽然长身走去开门,就在此刻,他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急忙拉门探头出去,只见有道人影闪进廊里!他心头一跳,忖道:“是父亲大人?”他本来还有点担心,但回心一想,又高兴了:“他听见更好,省得我当面跟他说,又要被他骂!”

沙天德问道:“有人在偷听么?”

陈万里关上门,低声道:“是家父,不用担心!”

沙天德道:“贤弟快说,愚兄要回营了。”

“请问沙大哥的麾下,去年是否有抓到一个叫林飞雁的汉族青年?”

沙天德道:“有,他是来劫狱,结果反被咱们抓住,愚兄没向上禀报,只将他囚在地牢里!你认识他么?”

“不,小弟认识他哥哥,是他哥哥托小弟帮他打探消息的!”陈万里续问:“他想救的人,是不是一个姓竺的姑娘?”

“是的,但那姑娘被抓住之后,因为态度恶劣,让两个百夫长轮奸,不久她便撞墙自尽了!”

陈万里怒道:“态度恶劣的是你的手下!”

沙天德叹了一口气,道:“通常他们抢到汉族女子,都很少向上报的!她自尽之后,恰好愚兄经过,否则根本不知道!”

“大哥以后最好约束手下,不许他们再干禽兽的行为!”

沙天德道:“汉民跟瓦剌人发生冲突已久,汉人抓到瓦剌人,所施的手段亦十分残酷,事情已至难分是非的地步,恐怕难以说服他们!”

“蒙人占据中原百多年,杀死咱汉人还少么?”

沙天德叹息道:“若要扯得那么远,这笔账更不好算,从前蒙古微弱时,汉人何尝不是诸般欺侮他们?好啦,不谈这些了,你到底要求愚兄什么?”

陈万里道:“小弟请大哥放走林飞雁!”

沙天德一怔,道:“这怎可以?贤弟,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莫非大哥另有计划?”

沙天德在房内踱着方步,喃喃地道:“若因为放一个林飞雁,而破坏了咱们的整盘计划,岂非前功尽废?”

陈万里目光灼灼望着他:“大哥的全盘计划是什么?可否说与小弟听听!”

沙天德脸上一热,讪讪地道:“不管你希望咱们攻进大明京师,还是希望反戈一击,都不宜因此而引起也先对咱们的监视!”

“大哥不是说没有将捕到林飞雁的事向上报么?”

“愚兄知他非大明探子,所以只当作是一般犯人,但军中已有记录!”

原来瓦剌的刑法未全,朝廷固然有刑部,而军中亦有类似的机构,那是因为蒙古人以游牧为主,到处为家,且连年征战,军中另设刑罚部门,是为了方便行事。

陈万里道:“大哥在军中亲信不少,难道无法可想?”

沙天德沉吟道:“贤弟何不跟世伯商量?”

陈万里急道:“此事绝对不能让家父知道,只请大哥千万为小弟设法一下!”

沙天德道:“好吧,愚兄也该走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回首问道:“反戈一击的把握不大,贤弟有把握刺杀也先么?”

陈万里心头突突乱跳,道:“他如今有脱不伦师徒在其左右,不好下手!不过也非没有办法……但须从长计议!大哥,爹不让小弟出去,你得多抽时间来陪我!”沙天德点头,不让陈万里相送,去书房向陈拓疆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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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拓疆自丫头口中知道儿子跟沙天德关在房里,心知有异,便潜去偷听。陈万里劝沙天德反戈一击的话,字字都入他之耳,只听得他暗骂道:“这小畜生好大的胆子,简直痴心妄想!”

及至闻得房内步履移近房门,陈拓疆暗吃一惊,不想留下话柄,失却威严,急忙转身向自己的书房跑去!

陈拓疆到书房里,心情十分复杂,见丫头已冲了茶,一口气喝了一盅,茶当然是中上的,喝后颇有定神之效,陈拓疆转念一想,暗道:“这小畜生说的也未尝无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蒙古人同样起作用,老夫帮他们攻下大明,他们能不杀老夫么?不杀老夫,也先岂能安心?”

“然则,老夫这数十年来的心血岂不要前功尽废?将来到泉下,又有何颜与先人见面?”

陈拓疆不断在书房里踱步,耳畔似又响起儿子的话来。

“假如老夫临阵反戈一击,料朱祁镇(明英宗之姓名)会赦罪我家,准老夫回乡养老!如此不但免冒遗臭万年之险,而且也算做了一番功业,有幸者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何乐而不为也!”

可是回心一想,又觉此举过于冒险:“也先雄才大略,又生性凶残奸险,他表面上重用老夫,但几支精兵却握在其亲信阿拉手中,且兵权主要在也先手上,诸多掣肘,下面的人都是蒙古人,要他们打大明,自然听老夫调度指挥,要他们反击,那是妄想!”

“哼,小畜生信口雌黄,他有多大见识?老夫若听他之劝告,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正在烦躁间,房门外忽有人道:“世伯,小侄告辞了!”陈拓疆瞿然一醒,轻吸一口气,道:“是德侄么?”他开了门,低声道:“老夫一向视你如亲子侄,也一向栽培你,乃因为你行事作为稳当,绝不做无把握之事,希望你莫令老夫失望!”

沙天德一怔,忖道:“莫非他知道万里贤弟对我说些什么?”心中诧异,嘴上仍恭恭敬敬地道:“请世伯放心,小侄一定记住教导!”

陈拓疆点点头,道:“这就好,老夫也不想多说,你快回去吧,若有情报和变化以及重大的决定,须先向老夫报告!”

沙天德心头一沉,垂首道:“遵命,小侄先回营!”

陈拓疆望着沙天德的背影,神色稍霁,重新关上房门,望着一张详尽的军事地图。忽然一个念头爬上他的脑海里:“也先请来了脱不伦师徒,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对付老夫父子?”他心头更为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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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里跟沙天德说了话,心情轻松了不少,暗道:“就算沙大哥不肯听我的话,但我亦尽了力!”他一想到反戈一击,心头一热,忽然抓起一部兵书,细读起来。

到黄昏,估计沙天德不会再来,便取了刀剑,到后花园独自苦练,他知道自己迟早跟脱不伦还有一场大战,因此练得很用功。

吃晚饭时,他到母亲房中,跟章氏同桌而食,章氏见儿子精神似乎平复,也放了心。陈万里吃罢晚饭,又陪母亲说了好一阵话,才回房再研读兵书。

一连三天,沙天德都没来陈家,陈万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到第四天,正想再请母亲出马去找沙天德,但想不到他黄昏时却来了,还带来了一坛子酒。

陈万里将他拉进寝室,怨道:“沙大哥,你怎不来陪小弟?”

沙天德正色道:“贤弟那天所说的话,愚兄回去都一一再考虑过了,觉得咱们反戈成功的机会十分渺茫!”

“困难何在?”

“不管怎样,愚兄跟世伯都没法指挥他们攻打自己的族人!”沙天德道:“蒙古人的性格,贤弟谅亦了解,何况也先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仅次于铁木真!”

“大哥在军中多年,难道没有亲信?”

“这当然有!但要他们攻打大明,自无问题,要他们反击也先和脱脱不欢,则全无可能!即使有少数人肯听令,亦无济于大局,何况也先亦擅行军布阵,咱们反叛了,对瓦剌影响不大!”沙天德道:“依愚兄之见,贤弟还是想个万全之策,杀了也先吧!”

陈万里道:“小弟早想过了,但死了一个也先,还有第二个也先!”

“不然!当今可汗脱脱不欢只是也先的傀儡,也先一死,必生内乱,届时他们自顾不暇,还会去攻打大明么?”

陈万里有点意动,但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有脱不伦师徒在其身边,如果要动武,不如使毒!为了大局,即使手段卑鄙,也在所不计了!”

沙天德摇头道:“也先此人的为人和性格,贤弟尚未尽了解,他表面上豪迈十足是个将军的性格,其实深沉机诈,疑心又重,他每日的饮食,都要经亲信试过没有问题才进食!试问如此又怎能下毒?”

陈万里道:“沙大哥,还是先谈林飞雁的事吧!”

沙天德道:“愚兄想了几天,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得他,不过依然要冒险!”

“快说来听听!”

“今天晚上,轮到愚兄巡营,我可利用职权,调开一部分看守的兵卒,你便乘机去劫狱吧!”

陈万里一惊,道:“要小弟去救人?”

沙天德道:“这是最安全的办法,若假手他人,事后必会泄漏,由贤弟出手,则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假如贤弟肯的话,愚兄再跟你仔细研究各项细节!”

陈万里咬一咬牙,暗道:“沙大哥为我担了许多风险,如果我不亲自去救人,也说不过去,且有利用人之嫌!”当下道:“不过家父不肯让小弟踏出大门,又如何能跟你去救人?”

沙天德道:“这个无妨,愚兄伐你求情,说家母要见你,谅他会放行。到了寒舍,咱们再仔细研究!”

陈万里道:“好,就这样决定,你去找家父,小弟换件衣服!”

沙天德去后,陈万里贴身穿了一套紧身衣裤,外面仍穿瓦剌服装,为恐家人生疑,他只将一把匕首放在鞋筒里,俄顷,沙天德回来,道:“行了,令尊以为家母要问你去中土之事,叮嘱说话时定须小心!”

陈万里大喜,两人并肩而行,到大门口,沙天德出示陈拓疆的手令,守卫自然放行,态度还十分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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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天德家就在陈府附近,宅子远不及陈府巍峨,形式却是半汉半蒙,门外同样也有一队守卫守护,那些卫士显然都认得陈万里,纷纷称之“金刀公子”,陈万里亦一一跟他们点头打招呼。

沙天德比陈万里大了好几岁,但亦未成亲,他父亲为瓦剌粞牲,家里除了一个母亲之外,还有一个才十一岁的妹妹沙映花和三个汉仆。沙映花是沙天德父亲的小妾生的,可惜那女人难产,小的虽然平安,大的却因为流血不止死了。

沙映花自小便为沙天德母亲张氏抚养,因为人丁少,相处毫无隔膜。张氏听见陈万里到,便叫女儿请他先到内厅叙叙。

陈万里自然要先去拜候她,沙天德并没将陈万里去中原之事告诉她,因此只聊了一阵,便放他去跟儿子聚首:“里侄,今晚一定要在婶婶家吃饭,要不你以后都别想踏进沙家大门!”

陈万里笑嘻嘻地道:“家父因小侄性野,不让侄儿踏出大门,你又不让我进门,看来小侄只好天天窝在家里睡大觉了!”

“你爹不让你出门,你今日又怎能来?证明他也希望你多来沙家走动!”

陈万里告罪道:“小侄先跟沙大哥叙叙,吃饭时再跟您老人家聊聊!”他常往沙家跑,沙家的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胸,因此也不用人带路,便直接到书房。

沙天德早已着人泡了一壶茶,他关上门道:“贤弟,你先来看看地图!”

原来沙天德所带的兵,驻守在京城外面,中间一个大寨,四围是兵营。沙天德将木寨里的地形画了出来,指着一处道:“林飞雁被囚在这里下面!”

陈万里问道:“是关在地牢里?那里有几个人看守?共有几个出入口?”

沙天德道:“地牢守卫分三班,每班有十二个人看守,四个守在地牢口,八个在下面。出口只有一个。钥匙在驻在地牢的十人长身上,但问题不在此处,而是你如何出入大寨?”

陈万里道:“大哥不能带小弟进去?”

愚兄可以带你进去,但当你带林飞雁出来,十之八九会被人发现,届时怎办?愚兄只能以巡营为理由,将大寨一部份人带走。”沙天德面有忧色地道:“是以以愚兄之见,贤弟还是不要冒险,万一失败,则后果严重!”

陈万里自然亦知道,是以想了一阵才道:“大哥准备用什么办法带小弟进营?”

“今日是送粮之期,愚兄准备利用这时机,将你藏在麻包袋里,带进大营。愚兄在大寨里另有歇息之所,你便且匿在那里,入黑之后再出来行事!”

陈万里道:“假如能进地牢救人,并非没有机会出来,只要小弟跟林飞雁换了衣服,就有机会混出来!”

“问题是大寨里认识你的人不少,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陈万里又泄气了,良久忽然跳了起来道:“沙大哥,可否将小弟藏在大寨里,等风声平静之后,再带咱们出来?”

沙天德道:“就怕事情闹大,惊动了上面,阿拉一定会来调查,届时如果搜营就……”

陈万里道:“沙大哥,万一有事,小弟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你!”

沙天德心中想道:“我家受他陈家不少恩惠,事到如今如果我再推搪,就算他不说我忘恩,也要笑我怕死!”当下便应允他所求。他又坐下跟陈万里详细解释地形、分布,各营百夫长之特点等等。

由于他要出城回营,因此早吃晚饭,张氏很想多留陈万里一阵,但陈万里推说有事,答应过几天再来探她,沙天德拜辞了母亲,叫陈万里藏在一口大麻袋里,然后放在一辆车上。

这辆车装的是辣椒干和烈酒,沙天德精心叠放,以免压伤陈万里,弄好之后,便叫亲信拖出大门外,套上马匹,俄顷,要运送去兵营的人与物已经集齐,大车便浩浩荡荡的开出京城。

沙天德驻兵之地,颇为靠近京城,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到达,沙天德吩咐手下将食物送去伙头营,而陈万里藏身之车,则推去大寨。将军们待遇与士兵有异,加上大寨里还有十多个汉人,他们另有饮食习惯,常另备食物,瓦剌将士都不以为奇。

车子到大寨,士兵搬下酒,沙天德亲自把陈万里托在肩上,道:“这是本将的东西!”言毕快步走进他住的那所营房,关上门放了陈万里出来,低声道:“先藏在床铺底下!

沙天德到外面,跟下面的裨将商量军机,又订下今晚的口号:“请卢押将军巡第一更,本将亲自巡第二更,请廖将军巡最后一更!”廖将军也是汉人。叫廖英,其祖早先为张士诚手下,后来逃去大漠,辗转投在瓦剌军中,因大家出身背景不同,所以感情不如陈、沙两家之亲密无间,但到底也是汉人,因此很多时候站在同一阵线。

由于也先尚未订下攻击大明之大计,是以将士们也尚有闲情去饮酒作乐。沙天德另带上几坛土酿的烈酒,请瓦剌将领饮。不久寨里就响起一阵猜枚之声。

沙天德道:“要巡更的请别喝得太多!”

卢押道:“中土的酒不错,俺渐渐爱喝,沙将军几时请咱们到府上喝个痛快!”

沙天德道:“将军有兴趣,几时凑巧回京师,便请到舍下喝酒吧!届时还要请你尝尝咱们的家乡小菜!”

另一位瓦剌将军哈花都哈哈笑道:“待咱们挥兵打到中原,还怕没酒喝?叫朱祁镇的老婆替咱斟,相信一定也无人反对!”

卢押也笑道:“不错!叫祁祁镇给咱们当马骑才有趣!”

沙天德道:“不知太师几时才肯挥军南下?”

哈花都道:“连将军也不知道,咱们又怎会知?但看来过了冬之后,就会行动,届时咱们比斗一下,看看谁杀的南蛮多!”

沙天德见已差不多,便道:“饮酒适可而止,散了吧!”

哈花都等人都返回自己的营房睡觉,卢押则带人去各处巡逻。沙天德叫守地牢的卫兵拿酒去喝,却又道:“酒可喝,但不能醉!”

蒙古人粗犷,尤为好酒,连声喏喏,抬酒而去。沙天德也返回营房,他关好门窗,点了灯,然后唤陈万里出来。

“沙大哥,外面情况怎样?”

沙天德微笑道:“不用紧张,时候未到!贤弟最好别用刀,免得被人认出来,行事时也得蒙住脸!救了人之后,便先返回此处!”

陈万里道:“如此就一定得将那十二个人都杀光!只怕他们呼喊起来,来不及逃跑!”

“他们都喝了酒,假如还未醉的,贤弟便用此迷魂烟对付!”沙天德打开皮囊,取出一只小管子来,道:“前面那只小铁锅已有迷药,只要自己闭住呼吸用火在下面加热,再用力向目标一吹,对方闻到,便会昏迷,因此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了!”

陈万里喜道:“想不到沙大哥如此细心,早有准备!”

沙天德微笑道:“火摺子,还有一柄剑,都是给你的,好吧,你还是再匿在床铺底下!”沙天德吹熄了灯,也躺在床上。

这件事看来无甚风险,但只要一子下错,便满盘落索,沙天德此时的心情,比陈万里还要紧张!

营外风声萧萧,不时还传来马嘶声,陈万里直至此刻才紧张起来,假如失败,死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在瓦剌的几家汉人,他忽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考虑欠周,亟亟要沙天德协助,是为了逞英雄。

如今已骑上虎背,如离弦之箭,有去无回,陈万里只能暗中告诫自己要小心从事,一切要做到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线索。

正在思索间,沙天德已下床,低头道:“贤弟,愚兄走了,等下你便动手,一定要在卢押回来之前得手!祝你成功!”

陈万里伸手与他一握,道:“大哥放心,小弟必尽力,绝不连累你!”

沙天德微微一笑:“你我情同手足,何须再说这种话!”他披上袍甲,挂上刀便开门出去。须臾之后,外面便传来一阵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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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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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阵,人声已逝,陈万里拿出一块黑布,蒙住头面,这块黑布只在双眼及嘴巴处开了三个小洞,他又解下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夜行衣,活动一下四肢,挂上剑,再带上迷魂烟吹管,悄悄开门探视。

大厅里没有人,陈万里立即闪了出去,柱上插着一根火把,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便转身向左边的走廊走去。

走廊两旁都有营房,陈万里轻捷如狸猫,穿过走廊,到达后园。所谓后园只是个小小的旷地,再出去便是围墙。

陈万里走到那里便已听见一阵醉语,细听一下,只有一个人。他大着胆子慢慢走过去,只见一道矮栅后面躺着三条大汉,另有一个一手抓着酒坛,倚在栅上说醉话。陈万里当机立断,一拳击在他后脑上,那瓦剌士卒不吭一声便晕倒!

陈万里跳了过去,见地上有块大木板,知道是地牢的进口,蹲下凑眼偷窥,下面有灯光透出。他把耳朵贴在木板上,听到人声,也是醉语。

陈万里不敢大意,拿出火摺来,放在吹管前端的铁锅下烧烤。

俄顶,锅上冒起白烟,陈万里闭住气,把木板掀高寸余,伸进吹管,用力喷气,随即收回吹管,放下木板,转头向四处探望,假如此刻有人经过,那就前功尽废!

夜风呼呼,只闻马嘶,不闻人声。陈万里抑住紧张的心情,把耳朵贴在木板上静听,下面似乎没有声息,陈万里略一沉吟,倏地掀起木板,钻了下去。

木板之下是条长长的土阶,约有二三十级。尽处便是地牢。地牢一边是条甬道,另一处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以铁栏栅围住,里面还分成四格,甬道墙上插了许多火把,光似白昼,地上及土阶上躺着好几十瓦剌士兵。

陈万里蹲下身找到十夫长,从他腰上取了一串钥匙。他不敢逗留,走到铁栅前。铁栅里的犯人,各族的人都有,其中一格只囚一个汉人。

陈万里走到那里,那汉人忽然睁开眼来,陈万里低声道:“阁下可是林飞雁?”

那汉人虽然神情憔悴,枯疲且疤痕累累,但看来并无伤病,他陡然自地上爬了起来,问道:“阁下是谁?”

“不必多问,你大哥叫什么名?答我!”

“林飞燕,外号‘神刀三飞’!”

陈万里见他面部轮廓与林飞燕依稀相似,再无疑问,立即取出钥匙,把锁打开,道:“快出来!”

林飞雁此刻不敢多问,立刻走了出去,颤着声道:“多谢壮士相救!”

“快走!”陈万里经过十夫长身旁,将那串钥匙插在他的腰带上,就在此刻,有个囚犯发觉,叫道:“请救我出去!我是汉人!”

这一叫把其他人也惊醒,都呼叫央求起来。林飞雁道:“壮士你不一齐放了他们?”

陈万里猛吸一口气道:“假如放了他们,你我便逃不出去!”他拉着林飞雁的手臂,“快走!”

林飞雁忽然挣开他的手,道:“你说错了,将他们一齐放出去,咱们才有机会!”陈万里向他解释,急道:“林飞雁,我受令兄所托,冒全家生死来救你,你一定要听我命今,现在就走!”

不料林飞雁的脾气性格,与乃兄全不相同,他忽然冷冷地道:“其实阁下是好人还是歹人,林某也还未知道!我为何要听你的命令?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命令我!你如果后悔的,还是要以此威迫我的,可以再将林某囚在里面!”

陈万里大感意外,这一着他事前连想都没想到,当真又惊又急又怒,所幸他并不冲动,沉住气道:“在下有个朋友在瓦剌军中,利用他混了进来,假如把他们都放出去,则会连累我的朋友!林二侠若想放走他们,那就得等下次!”

林飞雁双眼忽地一亮,道:“你的朋友在瓦剌军中?他是汉奸?你到底是谁?有种的请拉下脸上的黑布,让林某见识一下!”

陈万里不由也发了怒,道:“姓林的,你太过份了!”

“在下的事,不用阁下担心,你来此不是为了救我,只是为了一个‘信’字,为了要向家兄交代,我不须感激你!”

陈万里冷笑道:“那好得很,你我各自走吧,如果你要放他们的,请等在下离开之后!”言毕便向土阶上走去。

林飞雁呆了一呆道:“阁下威胁不了林某的!”

陈万里窝着一肚子火,推开木板,跳上地面,心里又感到十分失望,对此行深觉后悔!林飞雁带人在营中乱闯,必死无疑,自己本来是来救他的,却反而害死了他,这算是什么?

一时之间,他进退两难,林飞雁的声音自下面传上来:“你还不走?林某早看出您另有阴谋了!”

“放屁!你只是一个江湖浪子,在瓦剌眼中,有什么利用价值!”

“瓦剌心存大欲,要攻陷中土,哼,他们要咱们带路,林某反正对生死已看淡,就算死在此处又有什么!”林飞雁还在大叫。

就在此刻,围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有人用蒙语叫道:“快抓刺客,有奸细!”

陈万里心头怦怦乱跳,骂道:“你这呆鸟,自己想死,还要拖人陪你死!亏你大哥到处求人陪他来救你,你却无视于他对你的感情!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林飞雁抢着道:“是不是家兄行踪已被人发现!”

陈万里放下木板,此刻人声已来至围墙边,他不敢再逗留,标前几步,提气一跃,跳上一座营房屋顶伏下!

几乎同时,墙外跃进一个夜行人来,而林飞雁亦自地牢钻了出来,又是几乎同时,两人一齐叫了起来,一个叫大哥,一个叫二弟!

陈万里在屋顶,也几乎惊诧地叫了起来,暗道:“怎会这般巧?”

来的正是林飞燕,他身上已受了伤,见到林飞雁便立即跟他拥抱在一起,道:“二弟,你瘦了!”

“大哥,你也瘦了,其实你何须来救小弟?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围墙上已出现了几个瓦剌士兵,林飞燕脱手便抛出三把飞刀,一个士兵用弓将刀拨开,其他两个应声跌下!

林飞燕道:“快走!”他拉着林飞雁向围墙边跑去。

陈万里在屋顶看得清楚,脱口叫道:“那边去不得!”他开声之后,再无顾忌,纵身跳了下去,道:“快跟我来!”

林飞燕道:“此人是谁?”

林飞雁也是一愕,诧道:“他不是跟你来的?”

陈万里喝道:“快来!”林氏兄弟此刻也无暇多思,转身跟他奔进走廊,但两旁的营房里的人已被惊醒,纷纷取兵器开门出来。

陈万里暗叫一声“迟矣”!他抽出剑来,一阵戳杀,冲开一条路,向大厅奔去。林氏昆仲急跟在后。林飞燕飞刀绝技出神入化,近距离亦能发生作用,只见白光霍霍,几个瓦剌兵将,都已中了飞刀!

陈万里刚来至大厅,一个汉将已挥刀杀过来,喝道:“速速投降!”

陈万里认得他是廖英,暗吃一惊,忖道:“怎地偏遇到他?”原来廖家的“断魂刀法”十分厉害,极难对付,除非他使出看家本领,但如此一来,他的身份便暴露了!

正在犹疑间,林飞雁已大喝一声,自他身旁闪出去,骂道:“汉人当瓦剌的狗,岂能不杀?”他刚手拾了一柄瓦剌兵的佩刀,挥刀便向廖英斩去!

廖英被人当场指骂,自然亦愤怒,喝道:“本将便先杀了你这疯狗祭旗!”他家学渊源,马上马下的功夫,同样了得,夷然不惧,见招破招,还伺机还击!

陈万里不便出手,故意尖着声道:“林二侠小心!”林飞燕受伤匪轻,仗着一股锐气,杀进敌营救胞弟。此刻虽未脱险,但与乃弟见面之后,锐气稍挫,在众瓦剌武士包围之下,颇见吃紧!

陈万里的敌人较少,他武功得自四位不同家数的师父,因为所学甚杂,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较占便宜,长剑急攻几招之下,已刺倒一个对手,飞身冲去救林飞燕,用汉语低声道:“快去助乃弟,将对手活擒,否则今日无生路!”

林飞燕瞿然一醒,长剑急削,迫退一个武士,移步闪出,背后一柄钢刀向他劈去,陈万里眼明手疾,上身一横,后脚飞起,蹬在那武士腰上!

这一脚力量极猛,将武士踢飞,与后面的同僚,撞在一起,陈万里长剑乘机回削,削下一个武士的手臂!林飞燕才得以赶去助乃弟。

陈万里此刻无暇多思,展开本领,把几个瓦剌武士杀得团团转,他以前一向使刀,现在用剑,一时间也无人认出他来!

忽然一个武士大喝一声,冒死低头冲前,张开双臂向陈万里的蜂腰搂去,陈万里忙着对付别人,一时间闪不开,被他搂个正着!蒙人善于摔跤,陈万里自小在大漠长大,自然亦是此道高手,奈何他怕露底,不敢造次!

那武士腰臂一齐发力,幸而陈万里下盘沉稳,只蹭了几步,便又站稳!与此同时,两个武士又挥刀砍至!

陈万里大惊,长剑左右开阖,那武士乘机将他一把抱起!下一步便是将他摔落地上,陈万里自无不知之理,他惊急之下,双脚用力踢出!

这当然违反摔跤规则,但却十分有效,那武士的胃几乎反了过来,双臂自然无力,陈万里左掌在他后脑一拍,那武士双臂松开,如同喝了酒般,摇摇幌幌退开,陈万里再一脚将其踢飞!

就在此刻,外面已响起一阵号角声,陈万里知道大军即将来到,不顾一切,连杀两个武士,向廖英标去!

一个武士要来拦阻,林飞燕左手一扬,飞刀已射进其咽喉。陈万里长剑急刺廖英的后背!

廖英虽然骁勇,又怎能敌得三名高手的围攻?他惊恐交集地叫道:“你们还不快来!”

林飞雁虽然听不懂蒙语,也知道其用意,只见他冒险滚落地上,张开双臂去抓其足!

廖英一跃而起,林飞燕飞刀及时射出,好个廖英,人在半空,仍能挥刀将飞刀格飞,可是他顾得了前面,却顾不了后面。

陈万里乘机窜前,一指戳在他后腰麻穴上!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武士同时自左右向陈万里攻至!

陈万里膝头一抬,将廖英撞开,道:“快接住!”同时挥剑挡开一刀,再一偏身,又让开第二刀!

林飞燕及林飞雁都因被对手缠住,不能及时接住廖英,陈万里目光一及,脚尖点地,在人丛中窜了过去,一个不小心,左臂被一柄蒙古刀割伤,鲜血溅出。

陈万里顾不得裹伤,一把抓住廖英,喝道:“住手!否则杀了他!”他情急之下,竟说蒙语!

瓦剌将士一听,都暂时住手,却将他们团团围住,就在此刻,沙天德已带着人进来。哈花都道:“沙将军来得正好,廖将军被他们抓住了!”

沙天德见到陈万里,心头一沉,不过他素来沉着,冷静地用汉语道:“放下人来!”

林飞雁道:“你们这些汉贼,在瓦剌当狗,还敢大呼小叫!”

哈花都指着陈万里道:“将军,这南蛮懂得蒙语!”

沙天德禁不住脸色一变,陈万里亦暗暗叫起苦来,幸好蒙住脸,不怕立即被人认出身份,当下尖着声道:“放咱们出营,咱们不伤他一根毫毛!”

沙天德将他的话用蒙语翻译一遍,然后道:“救廖将军为要,让开一条路!”

哈花都道:“将军,他们杀死咱们这许多人,就这样放他们走?

沙天德沉声道:“假如你跟廖将军易地而处,本将也以救人为上,嘿嘿,他们逃不出大漠的。”

陈万里又喝道:“替咱们备三匹马,咱们出了营便放人!”

沙天德心中暗暗怪他,但此刻不容他多说,只好叫人照办,又令手下让开路,瓦剌将士便跟着陈万里等人出营。陈万里拉着廖英上马,道:“咱们在三里之外将他放下,诸位最好不要派人追踪,否则便杀死他!”

沙天德装作怒气难息的神情,咬牙道:“终有一日咱们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万里双脚一挟,马匹急窜而出,林氏兄弟急跟在后,约莫驰了三里,陈万里将廖英抛落地上,道:“两个时辰之后,你便可恢复行动!”

马匹不停,林飞燕道:“这位壮士义薄云天,又智勇双全,贱兄弟能够逃出生天,全靠兄台,未知可否将大名见告否?”

陈万里道:“此刻尚未脱离危险!”他忽然拨马改了一个方向,再驰一程,道:“你们由此路走,这边的瓦剌士兵比较少,较易闯过边关。希望两位一路顺风,平安返回中土!”

林飞雁一怔,问道:“你不跟咱们走?”

陈万里道:“在下尚有要事须在瓦剌逗留一段时间,两位速去!”

林飞燕道:“未知兄台可有用得着贱兄弟之处否?”

“多谢,小弟自可解决……”

林飞雁忽道:“莫非你跟那几个汉贼一样?”

陈万里痛苦地叹了一口气,道:“在下想告诉两位一件事,在瓦剌军中的汉人,并非全都是坏人,有些处境跟绿林好汉类似,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言毕拍马而去。

林飞燕皱眉道:“此人到底是谁?怎肯帮助咱们?林飞雁边策马边将刚才的情况告诉乃兄。

林飞燕更是诧异:“他说是愚兄求他来救你的?”

林飞雁道:“好像没有说得这般明确,但他肯定认识你!”

林飞燕道:“快走,咱们已筋疲力倦,若被瓦剌士兵追上,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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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天德望着陈万里的背影,心情复杂之至,却又极力忍住,免得让人看出破绽。哈花都道:“将军,他们不知会将廖将军带去何处?”

沙天德沉住气道:“稍候派人去看看,汉人重信诺,廖将军一定会无恙归来!”他回头又令卢押清点寨里的死伤人数。

一行人返回大寨,沙天德故作恼恨地道:“这么多人怎会让两个汉人潜入来?传到上面去,大家都要受罚!”

卢押道:“将军,这个犯人上面不知道!”

沙天德故意反问:“将军的意思是……”

“在薄子上加几个字,说犯人已病死!”

沙天德环扫其他人,哈花都道:“假如廖将军能无恙归来,咱们都没意见!”

沙天德故意扳着脸道:“你们大家都要小心,今次本将就不再追究,准备些礼物,送给死者的家属,伤者亦加以慰劳!”

话音刚落,忽有一个百夫长匆匆奔进来。

沙天德喝道:“什么事匆匆忙忙的,进来也不报告!”

百夫长忙道:“启禀将军,阿拉将军带着人正赶来大营,小的知道之后,立即先来通报!”

沙天德听后,如陷冰窟,手足一阵冰冷,定一定神才问道:“可知他为何事而来?带什么人来?”

小的不知详情,隔远望去,好像是脱不伦师徒陪他来的!”

沙天德轻吸一口气,道:“吩咐下去,假如阿拉将军没有问刚才的事,大家不要向他禀报,诸将请随本将出迎!”

沙天德与阿拉同为大将军,但瓦剌的大将军共有五位,阿拉兼任枢密院副使,地位仅次于陈拓疆,高于沙天德,且又是也先眼前的红人,沙天德对他不无忌惮。

众将来至营外,果见阿拉带着巴鲁扎及乌黎至。沙天德上前行礼迎接。阿拉脸色铁青,在马上喝道:“沙将军,本将想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沙天德心头忐忑,仍硬着头皮道:“未知将军所指何事?”

“廖将军为何被人抛弃在外面?来劫狱的是什么人?”

沙天德道:“请将军到大寨,小将再详细禀报!”

“好,本将正想听你解释!”阿拉跳下马来,随沙天德进寨。

到寨里,沙天德已想好措词,将经过向阿拉报告:“请问将军是否遇到廖将军?”

“不错!他正带脱不伦及额以图去追赶那三个南蛮!”阿拉瞪着沙天德:“那两个南蛮是如何潜进来的?沙将军查清楚了没有?”

“事情刚发生,小将尚未及展开调查!”沙天德谨慎地答道:“此事发生在小将营中,小将自然要调查!”

阿拉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道:“沙将军要尽力,本将怀疑营中有奸细!”

沙天德又是一惊,心中暗暗祷告,希望陈万里莫落在脱不伦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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