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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踏着塞上冰凉的夜意向前走着,这一段路很好走,还有一条路印可循,须要仔细分辨记号,认方向,所以他们可是趁着夜凉赶路,免去了受日炙之苦。

缓缓地,却是一鼓作气,毫不休息地走了好几个钟点,来到了第一处水源,天色已微见黎明,计算着走下约摸是七八十里路了,领在前面的范五停了下来道:“大家在这儿歇着吧,吃喝过了,就找地方睡觉,马匹可以不用拴,放开让它们自己吃草,分班守卫,每人一个钟头!”

刘老好笑道:“五爷,趁着早上凉快,咱们还可以赶一阵的,三十里外,我记得还有第二处水源!”

范五也笑道:“我知道,那儿不但有大水源,也有一片大草原,赶上个三十里也累不着哪里去,只是那儿恐怕会乱一点,要跟别的人挤在一起!”

“那怕什么呢,只要没有白狼大寨的人,咱们不怕让人知道,据我所知,这时候儿正是维吾尔游牧的季节,跟他们合在一起搭营,不但安全,也免得站哨守卫呀!”

范五笑道:“刘大娘,如果是你们原先的行程,只有你们母女跟祁少爷,自然是前一站好,可是多了四个人,就以这儿清静,因为咱们是夜行日宿,白天需要清静,挤在维吾尔人一起,闹得你就受不了,哪有工夫给你好好儿休息睡觉呢!”

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范五的理由说出后,刘老好连连点头,不再反对了。有些问题,不是她这种未经风浪的人想得到的,也只有范五这种干向导出身的老沙漠,才能考虑得如此周到。

大家找妥了搭帐篷的营地,分配轮替站岗,范五道:“祁少爷值第一班,他有表,到时候叫醒第二个,一班班地交下去,从六点钟开始,我值最后一班,三点钟的时候,大家都起来,拾掇准备,五点钟再度上路!”

祁连山值第一哨没人反对,因为他是一行人的头儿,照理根本不必值哨,排在第一班,只是做个样子,事实上架营、生火、打尖,一个钟头还忙不完,要他值哨,只是让他空着休息而已,找个题目,免得他来帮忙干活儿。

可是范五把自己排在最后一班,却有人反对了,最反对他的是贺小娥,这个以前被安排作了他名义上老婆的女人,因为范五在人前人后都表示了对她的歧视,很伤了她的自尊,心里对他一直怀着点恨意,这时候冷冷一笑道:“范五,你倒是专会挑舒服的干,别人都睡了一半,起来值哨,然后又补个回笼觉,你倒是一觉困得足足的!”

苗银花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自从她遇上了祁连山后,毅然地追随着他,摆脱罪恶后,人仿佛得到了新生,心中充满了温暖,也就显得宽大了,笑笑道:“娥姊,算了,这有什么好争的,连少爷也没闲着要轮上一班的,事情总有个劳逸,何况又不是这一天,这回他落了个轻闲的,明天他总不好意思再占个轻闲的吧!”

贺小娥道:“我不是争,他是个大男人,同行有四个妇道在,他至少也该让让!”

范五却笑笑道:“贺小娥,我可不敢轻视你们,你们这四位坤道,并不见得比大男人差到哪儿去,不过我把自己排在最后一班也不是占便宜,是为了必须。假如每天由我排,我会天天排上最后一班给自己,排上别人我不放心,也怕你们干不了,因为这个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贺小娥见他说得满脸正经,更形恼火,冷笑道:“是啊,光凭这份儿厚脸皮,别人也赶不上!”

范五仍是淡淡的道:“贺小娥,你很精于算计,倒是不妨算一下,打六点钟开始,排掉前面六个钟头后是几点钟,我要求大家再行准备上路又是几点钟!”

贺小娥算了一算,怔住了没开口,范五叹了口气道:“从六点钟开始,去掉六个钟头,刚好是中午十二点,太阳正烈,啥事儿也不能干,就算在寨子里,也是躲进地窖子里歇晌午,我却要开始接班,我要求大家的是三点钟的时候睡醒准备上路,我这一班比别人多了两倍,而且是最难熬的时刻,真要怕人追上来偷袭,也多半是那段时间,别人虽然分成两截时间睡觉,但是加起来,前后最少也有七个钟点儿了。我们这一弄歇下来,最早也得一个多钟头才能真正地躺下,到我醒来接班,差不多只有四个钟头合眼的时间,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儿,长时间下来,骑在马上赶十来个钟头的路后,只让睡四个钟头的觉,你行吗?这可不是逞能的事儿!”

贺小娥低头不再开口了,范五抬起头来,庄重地道:“因为我是专走沙漠干向导的,所以我能习惯,而且我在带客人过沙漠的时候,不管人多人少,都是照着这个时刻安排作息,在刘家寨子里,我也经常这个样子维持我的习惯,所以你跟银花儿老是说我上午没精打采,说我是夜猫子,一到晚上精神就来了,我懒得解释,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若是认为我占便宜,我也就认了!”

贺小娥心里已经服了,口里却不服输,逞强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你能挺,我就不信自己挺不了,我们换……”

范五不等她说完,就摇手道:“你杀了我也不换,在沙漠上中午十二点到三点是日头最毒,天气最热,人最容易疲倦的时候,也是马贼们活动最起劲的时候,我们已经结了白狼大寨跟满天云两股冤家了,而且还得防备着一些小股零散的维吾尔人前来偷东西,一刻儿都不能松懈,你现在逞能,到时候精神支持不了,打上盹儿……”

“笑话,我保证不会。”

“贺小娥!这不是闹意气的事儿,瞌睡来了由不得你,用棍子撑着眼皮都不行,而且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儿可就无法补救的,所以我不跟你赌气,我也信不过你。”

贺小娥已经没有赌气的意思了,但范五的话激得她受不了,睁大了眼睛又想辩驳。

范五笑道:“你别抬杠,如果你不服气,不妨值我的前一班,然后你别睡觉,跟我一起顶下去,能够连熬过三天不打一个盹儿?我就承认你行,算是我瞧扁了你,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

贺小娥自然不服这口气,立刻道:“好,我倒要跟你赌上这一赌,就这么说定了,要是三天内我熬不过!把命输给你都行!”

范五笑道:“别那么严重,也不必打赌,就算是你对我这一行的尝试好了,你能熬过三天,我绝不食言,规规矩矩给你磕上三个响头,要是你熬不过,也不必输什么了,因为你本来就没习惯,到时一定会打瞌睡的!”

贺小娥哼着没跟他多说,范五笑笑也就算了。于是大伙儿忙着卸下了行囊,开始忙着扎营了,所谓架帐篷,也只是一块大油布扯着几根绳子,支起一根套节的木柱,用来遮遮日头而已,祁连山有架精致的小帐篷,但只够他一个人睡,他看了刘老好带着的大帐篷后,觉得那么一块油布底下要挤着男男女女五六个人,心中很不过意,情愿让出来给几个女的使用。

刘老好笑道:“少爷,我们都不忌讳这些个,倒是你恐怕挤着不习惯,还是你自己睡吧,再说你那一架小帐子也只够容一个人的,我们有四个女的,一起躺进去不够宽,分着使用是让谁好呢!”

范五也笑道:“祁少爷,这也不是客气的事儿,在沙漠上露宿,我们都惯了,您要是没习惯,很可能睡不着,还是您自个儿睡吧,你放心,我们也挤不着,我跟老李俩也怕跟她们挤在一块儿,我们有的是办法,准保比她们那个油布篷儿还舒服透气阴凉!”

他的办法很简单,找了个较大的草丛,用刀子把中间的草砍出一片来,铺地作褥,然后又把旁边的长草头儿聚拢了,用根绳子一束,就成了一口天然的罩笼,他把毯子再铺在草垫上,弯着身子往草丛中一钻,果然又是舒服又遮凉,还带透气,不像帐篷中受着一股桐油味儿。

李光祖瞧着也照样做了一个,笑着道:“范五哥,起先我还真不服气,沙漠里大家都能走,干吗还要请什么向导,现在可真服了你了,老沙漠毕竟是老沙漠!”

苗银花瞧着他们的睡处舒服,也要照样弄一个,范五笑道:“银花儿,你还是进去睡,别贪图这儿通风荫凉,那是不得已的办法,草堆里经常有些小虫小蛇爬过不谈,而且行远路的人容易累,睡下去就跟死了似的,翻身转动之间,总有衣服盖不住的地方,冲撞了过往神明可罪过!”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好汉们,哪里信什么神明,范五的话只是点她一声,坤道人家露宿不雅而已!

苗银花早先是不会在乎,可是现在她却要学着自重了,听了倒是乖乖的进到大帐篷里去了。

范五并没有跟贺小娥打赌的意思,把贺小娥排了第二班,贺小娥也没争,大家也真累了,倒下去没多久,都呼呼地睡熟了,到了十二点正,该范五接班时,发现叫他的竟是贺小娥,不禁诧然道:“怎么会是你,排的是银花儿!”

“她昨天太累了,连接着拼了几场狠的,又赶了半天的路,我告诉瘦麻杆儿别叫她,我替了她一班,而且我也不信邪,非得跟你熬到底不可!”

“你在八点钟的时候才下去休息的,十一点钟的时候又起来了,只睡了三个钟头,不困吗?”

“不困,你不看看,我的精神好得很!”

范五看看她,轻叹了一口气:“小娥,我们尽管以前互相恨过,但也好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大伙儿在一起,不说是朋友吧,也没有什么脱不开的过节儿了,何必心里老放着个疙瘩呢,还有几个钟头,去养养神吧!”

“不,范五,我跟银花曾经要求过你带着我们一块走,因为我们知道你在白狼大寨里很勉强,并不是天生喜欢干那一行,可是你居然拒绝了,你瞧不起我们。”

范五摊摊手:“小娥,说句良心话,从前你们姊儿俩是叫人瞧不起,而且相知不深,不知道你们是真是假,再说我范五有家有业,也不想一辈子流浪在外,我要离开白狼大寨,就得光明正大的反出去,没搭上祁少爷跟天风牧场这块靠山,我的确没那份胆子,我不怕死,可也不会傻得拿鸡蛋砸石头,孤身一人去跟白狼大寨作对。”

“现在呢,也只是祁少爷一个人,天风牧场并没收留你!”

“祁少爷答应就等于是整个天风牧场点了头,天风八俊的性情我清楚,他们是祁大爷忠心耿耿的好弟兄,祁大爷遇了事儿,他们对祁少爷的忠心绝不会打一点折扣,我相信你们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下定决心的!”

贺小娥淡淡地道:“我无所谓,我这一辈子是交给银花妹了,她怎么决定,我跟着走,我相信她不会撇下我。”

“你……怎么把自己托在另一个堂客身上呢?”

“她比我年轻,比我能干,比我有决断,比我聪明,一切都比我强,她能找到的归宿,一定比我好,假如她也没个好归宿,我更没想头了,这有什么不对的!”

“这倒不是那么说,问题是她能照管你一辈子吗?”

“能!她说过了,哪怕是嫁人,也会把我算一份儿,反正咱们姊儿俩是一个人,谁也拆不了!”

“银花儿会始终如一地守着这份儿承诺吗?”

“我相信她有这份儿义气,别瞧着我们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坤道人家,在守义上我觉着比你们男人可信。”

“这不是信不信,她可信,她要找的人未必欢迎你一块儿过去吧,要是为了你而耽误了她……”

贺小娥盯了他一眼,忽而冷笑道:“范五,你怎么忽然对我们的事儿开心起来了,总不成你在打什么主意吧!”

范五伸伸舌头笑道:“我!我没这个胆子,而且我在前些日子已经跟不少人照过面了,人家都知道银花儿是我妹子,且不论真假。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还能做人吗?再说那位姑奶奶也叫人不敢领教,泼起来像头疯虎!”

“胡说,你没看见她这一两天变得多柔顺!”

“那是在祁少爷面前,要有祁少爷那种神通,才能驯得了她,可是祁少爷不会娶她,别人又没祁少爷那份能耐!”

这个分析很近情理,贺小娥叹了口气:“她自己也承认,所以地没再打算家人了,跟定了了祁少爷,做牛做马都不计较,人生得一知己难,祁少爷这份知己之情很难得,他们这份交情也很难得!”

“是的。她能够遇上这么一个知己,把这一辈子都交上了也倒是值得的,可是你呢?你夹在里面又值得吗?她跟祁少爷的这份交情里可没你的份儿!”

“范五,说了半天你是在离间我们?说你是什么意思吧,希望你不是打糊涂主意打到我头上。”

“小娥,我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你们俩的这份交情很难得,但你们的打算却太荒唐,嫁一个还得跟上一个。”

“这还不好,你们臭男人求还求不到呢,家里有了老婆,还在外面偷嘴,咱们买一送一……”

范五叹了口气:“但是你们俩可不是一个样儿,适合她的不适合你,受得了你的受不了她,玩玩是一回事儿,接回家去过日子又是一回事儿,说句老实话,当初要是你一个人,我早带你走了,可是带上她……”

“这倒奇怪了,她样样比我强,你怎么会拣上个不好的。”

“不错!她是好,可是太要强了,没一点女人味儿,除了有祁少爷那等无边法力,可以降得了她,否则谁都不敢要地那样一个女齐天大圣。”

贺小娥笑了:“绕了半天的弯儿,你是要我跟你!”

“我们已经做过一段日子挂名夫妻,也算是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不管你是真是假,我范五却不是那种人,何况我的朋友也都知你是我浑家,但是要带上个银花儿……”

“范五以后你见到你的朋友,大可以再告诉他们,老娘眼你那一段名份是假的!”

“小娥!这次我是诚心诚意地跟你说话!”

“老娘也是正正经经的告诉你,像你这种男人,老娘还瞧不在眼里呢,我拼着不睡觉,跟你顶下去,就是要告诉你,你能做的老娘也能做,哪一点都不输给你。”

范五叹了口气:“好!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肯跟我没关系,反正我是说出了心里话来,夫妻的名义吹了,大家还是朋友,不要伤了和气,因此我劝你睡觉去!”

“不睡!老娘泡上了,说什么也得熬过这三天,非叫你当着人磕这三个响头不可,老娘不信真叫你比下去了!”

范五望着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好吧,姑奶奶,我真不懂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表现得比男人强呢,女人应该是以温顺为主,强过了男人又有什么好处!”

贺小娥哼了一声道:“老娘不要强过男人,却至少要强过你这个王八旦!”

“为什么,难道我不是男人了?”

贺小娥突然地道:“两年前我们姊儿俩把你当个男人,你却要做孝子,现在你就是直起腰干,挂上胡子,也充不了汉子了,连瘦麻杆儿都比你强一点,你还自以为了不起呢,大家一样是反出了白狼大寨,但只有你最窝囊!”

范五不服气地道:“怎见得我就是最窝囊了?”

“因为我们是身不由己,一开始就入了黑道,你却明知这是个火坑,还要跳进来!”

“我不是在想尽方法跳出去!”

“你从来也没想到要靠自己的力量跳出去,只是在等人拉你出去,如果祁少爷不来,你还是缩着脖子做活王八,范五,我劝你别再转什么念头,更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们反出白狼大寨是婊子从良,你却是寡妇偷人之后再改嫁,你以为对我说那些是抬举我,却没有想到在老娘心里面你自己有多少份量?”

这番话使范五的自尊受了很大的伤害,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表现得很有涵养,拱拱手道:“得了!小娥,就当我刚才那番话没说,至少咱们现在不再是对头冤家了吧!”

贺小娥没再理他,自顾走到一边去了。正午的草原上似乎像死一般的沉寂,连一丝风都没有,太阳像火一般地烤着,晒得贺小娥的脸皮滚烫,却没有一丝汗水。

她忍不住去看了范五一眼,只见他用短刀割下了一大蓬的牧草,扎了个大草把,像柄伞似的顶在头上,草茎披散下来,却又像鸡笼似的罩住了身子,坐在一个较高的砂堆上,眼睛视着前方,虽然她心里面对范五已毫无好感,但是在这些地方,还是不得不佩服的。

拿个草把放在头上,又遮阳又能掩护,虽然是件小事,但只有老沙漠才想得到这种点子,满心不情愿去学他的样子,可是撑不了多久,毕竟烤得太难受,于是她也找了一蓬草,照样地扎了个草把儿顶了上去。

炽烈的阳光被隔开了,使她感到一连凉意,可是随着这阵凉来的,却是一阵难以撑熬的疲倦,她很想振作起精神来的,而且也尽了很大的努力,但还是不管用,两层眼皮就像是有几百斤重似的,看看范五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脸对着前方,使她心中起了个念头:“我稍微闭上眼睛打个盹儿,只要那王八旦看不见,就不算输了赌约!”

这个念头刚兴起,她就立刻受到了自己的鼓励,闭上了眼,而眼皮再也抬不起来了。

她在开始的时候只是告诉自己只睡一下,但是等地把眼皮子闭上以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直到她被一阵轻痛惊醒过来,正要跳起来,却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同时有一个低微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小娥!不要动!”

是祁连山的声音。贺小娥心中一震,感到很不好意思,无疑的,祁连山已经发现她在打瞌睡了。

祁连山又低低地道:“小娥!范五还没有发现你在打瞌睡,我也不会告诉他,但是你要答应,明天可别跟他打赌了,这不是赌气的事,我不要你输,可也不能帮你作弊去赢了他,你们这个赌约到今天为止,两不伤和气!”

贺小娥还能说什么呢,只有点点头了。祁连山又道:“你继续这样坐着,眼睛注意前方,大概在四十丈外,有几堆草,看得真切一点,是不是在移动?”

贺小娥心里又是一阵狂跳:“少爷,您发现了什么?”

“现在我不敢确定,但是我知道来了人,约摸有十多个之多,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你留神看着就是!”

贺小娥的睡意整个地消除了,凝神注视着前方,果然没错,那儿散着一丛丛的牧草,但是有五堆草,却在微微地动着,不是被风吹的那种动,而是一点点的向前移动。这意味着有人身上扎了草慢慢地向这儿接近。于是她也低声道:“少爷,有五堆草向前移动着!”

“很好!继续注意着,别动,继续打瞌睡,可不能真的睡着了,只要像刚才那样,微晃着身子就行,别让人知道你已经发现他们了,才能把他们诱近过来!”

“难道他们没看见少爷来到我的身后面?”

“他们看不见的,我是从帐篷里悄悄爬出来,沿着那道坡慢慢地爬到你后面的,连范五都不知道。”

“这么说少爷是在帐篷里睡觉的时候就发觉有人了?”

“是的,我睡觉时很警觉,一点小声音也能惊醒过来,而且我习惯于睡时把一只耳朵贴着地,就听得更清楚了,他们在两里之外骑着马来到时,就把我弄醒了,这批人很狡猾,两里之外就下了马,悄悄地掩近过来!”

“在两里外就把少爷给惊醒了,也就不能算悄悄的了!”

“不!小娥,我只听到马蹄声停下来,就没有再听见声音了,所以我才不放心,出来看了半天,只发现几堆草移动,此外别无异状,可见来的这一批人很不简单!”

给他这样一说,贺小娥才紧张了起来,忍不住道:“混帐的范五,他别也是跟我一样瞌睡了。”

“没有!他一直清醒着,这地方你不能不佩服他,只是他不像我一样,自小儿下过功夫,所以才无从发现,而且他注意的那一面还没动静,不然他可能也有所知觉了。”

问题还是出在她这一边,贺小娥感到很泄气,可是地又关心地问道:“少爷,现在几点钟?”

“不到一点钟,你坐下后二十分钟就睡着了,睡了有二十分钟,我把你叫醒了,小娥,你别泄气,你自己担任守值的一个小时却很尽责,而且你只睡了两个小时,在劳累了一天后,精神不支是必然的,只是以后别再逞强了,以后就是轮到你守值的时候,感到精神不支也别硬撑,叫我起来替你好了,此时此地是疏忽不得的!”

贺小娥感愧交并,声音有点哽咽:“少爷!我真该死,强自逞能,要不是少爷耳目灵,岂不是误了大事!”

祁连山温和地在她背上拍了一拍:“那倒怪不得你,小娥,你虽是从白狼大寨里出来的,恐怕还是耽在寨里的时间多,即使出山干过几票,也是明枪明火的硬打,像守卫放哨的这种工作,根本就没有干过,自然懂得不多,人困马疲的时候,放哨最忌坐下来,要是走动走动,精神会好一点。”

“是的,在白狼大寨,我们都属于后寨的,根本就不担任放哨的工作,男人多,女人少,陪人睡觉已经够忙了。”

“该死!难怪你们要反出来了,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所以我才感激银花儿,她是金花大娘子的妹妹,除非她愿意,别人不敢强要她,她也肯照顾我一点……”

“那也要你自己想好,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贺小娥眼睛有点湿润:“少爷!您不知道那儿的情形,再要好的人在那儿住久了,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了!”

“不!我知道,我虽然没有走过江湖,但是我生长在江湖世家,相处的全是江湖人,听说得很多,我那八位叔叔有六个有家眷的,三位婶子都是黑道里出身,我懂得不比人少,那个圈子里固然容易使人堕落,但只要自己能保有一颗清白的心,还是使人尊敬的,那三位婶子并不讳言她们的过去,可是谁也没有轻视她们,连我父亲在内,对她们都特别尊敬,所以对你跟银花,我也很尊敬,否则我自己的事已经够忙了,又何必要多事带着你们?”

贺小娥只有用一串眼泪来表示她的感激了。祁连山温和地道:“小娥,你跟范五的谈话我听见了,我觉得他……”

“少爷,您那时候已经惊醒了?”

“我即使在睡觉的时候,耳朵还是管用的,这是我爹从小给我打的底,那是一种内家吐纳功夫,没什么玄妙的,内养精气神,外练筋骨皮,静下来的时候养体力,动的时候养心志,骑马、走路都能睡,三天不合眼也累不着;这些话不说了,倒是范五的要求,你不妨考虑一下?”

“少爷!您也听到我的回答了!”

“听到了,我认为你是在赌气,他的人不坏,对你的要求也是出乎诚心诚意的;跟着他未尝不是个归宿!”

“少爷,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我在黑道圈子里混了半辈子,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我即使要求归宿,也不仅是找个男人就够了,我也知道范五是一片诚意,可是他的这片诚意并不是出乎本心!”

“既然是诚意,又怎么会不出乎本心呢?”

“少爷!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感觉得到,他说要我跟他,并不是要我,只是要个女人而已,在他心目中只当作是做好事,恐怕还没有您少爷把我看得高呢?”

祁连山不禁默然,他发觉这个女子在心灵的感触上,并不像一般的江湖女子那么粗糙,内心涌起一股敬意。

贺小娥压低了嗓子:“我跟银花儿自己知道出身微贱,没有挑人的资格,可是我们也没有轻贱自己,一定要委屈求全去将就别人,更不要人家来可怜我们而收容我们,就像是一双穿破了的精工绣花鞋,主人若是珍惜它的绣工,就会收起来藏着,要不就扔在火堆里烧了,绝不会当破烂卖给收旧货的,少爷!我这么说是不是太不自量了!”

“不!小娥!这是应该的,怪我太唐突,其实我应该想到的,你们若不是有这分自尊,就不会冒着生死自拔于污泥,对不起,小娥,我向你道歉……瞧,那几堆草又移近一点了,你身边没有带家伙吧!”

“那怎么会不带呢,腰里别着一排飞叶子,不过要在五丈之内才能取准,恐怕对方不会逼得这么近!”

“那倒不会,对方显然想悄悄地把我们吞下去,不会随便动枪的,你还是闭着眼装睡好了,我会替你照顾着的,不等我招呼,你千万别动手!”

“知道,少爷,您放心,您不开口,哪怕对方的刀对着我砍下来,我也装着没看见!”

“对!我就是要你这个样子,因为我要把来人一网打尽,不愿意太早打草惊蛇,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受伤害的!”

“真要砍掉了脑袋我也心甘情愿的,少爷,这是我冲您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不是为了银花儿,是为我自己!”

祁连山的手又温和地在她背上拍拍,然后又悄悄地离开了她,他看见了顶在她顶上的草在轻轻的而又快速地颤动着,更听见了极其轻微的啜泣声,他才感到自己对江湖人的了解不够,不管是苗银花也好,死了的孙二娘也好,还有这个贺小娥,她们的外表都是那么刚强,粗犷,但她们的内心仍有软弱的一面,而且比谁都软弱,只是这软弱的一面不容易被人探触到而已。

他匍匐慢慢爬进那具大油布帐篷时,看见范五的手轻轻一动,抓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弹向不远处的李光祖,显然他也有所警觉了,李光祖惊醒后微微地支起身子,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短枪,然后就看见了他。

祁连山朝他笑笑,示意他悄悄地出来,指指范五旁边的一个小坡,那是一个很好的掩蔽位置,在坡度的缺口处可以看见前面,却不会被对面所发现。

李光祖很机警地点点头,翻过身来,变成俯卧的姿势,以老虎进洞的方式,倒退着爬出那个草窝,又悄悄爬到指定的位置去了,祁连山这才钻进了那个大帐篷。

里面的景象是很叫他吃惊的,一股子桐油味夹着汗酸味,混合成很刺鼻的气息,冲淡了旖旎的情调。

帐篷里很闷热,也许就因为闷热的关系使得三个女的都摆脱了礼教的拘束了!

刘老好还稍微像样儿一点,胸前系了块肚兜,光着膀子露出了背,小金铃儿的胸兜儿则整个撩了起来,卷成一条,搭在脖子上,把上身整个地露了出来!

苗银花更澈底,一件单挂儿干脆脱了下来搭在一边儿,下身连裤带也解开了,听任那松松的裤腰半露在小肚子上,假如不是有两个人跟她在一起,她可能连这点儿遮掩都剥掉了,祁连山摇摇头,这才明白范五为什么要赶她进帐篷去休息而不让她在外面睡觉,可能对她的睡眠习惯很清楚,那的确是不适宜露在外面而近乎有碍观瞻了。

这幅情景使得祁连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先咳了两声,希望能惊醒她们的,可是过份的闷热得使人分外疲倦,她们可能也是折腾了半天才睡着了的,居然没有醒来,祁连山没办法,只得伸手在苗银花及小金铃的脸上各拍了两下,首先醒来的是苗银花,朦胧中发现一个男人的影子在前面,这位姑奶奶也够狠的,撩腿就是一脚踢来!

祁连山好在已经防备着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苗银花这才发现是祁连山,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声音却很低:“少爷!怎么会是您呢,您怎么挤到这个里面来了,这么个气味儿,您受得了吗,要什么您吩咐一声就是了!”

说着已经坐了起来,毫无忌讳地晃着那一对豪乳,却没有一丁点儿邪狎的意味,她知道祁连山不是为了需求刺激才进来的,这使得祁连山很安慰,于是笑了一笑:“快把衣服穿好,把她们也叫醒,轻轻的,别弄出响声来。”

苗银花倒是很机灵,立刻抓起带子系好了裤头儿,再抓起了短褂,往身上一披低声问道:“是哪一方面的?”

“还不清楚,但冲着我们来的却没错!”

小金铃儿跟刘老好也都醒了,看见帐中多了个祁连山,虽然感到意外,但都没有忸怩,很自然的穿上了衣服,祁连山压低嗓门儿道:“八婶儿,金铃儿,把家伙准备好,假如你们不会使用就掩藏着点儿!”

刘老好笑了一笑:“少爷,在草原上讨生活多少也得会几手儿的,来了有多少个?”

“不知道,光是从马蹄声听来,至少也有十来个,银花跟金铃儿跟我出去,八婶儿往右边,上李光祖那儿去!”

说着他轻轻撩开帐篷,匍匐着身子退了出去,很快地,银花儿跟小金铃儿也一左一右地出来了。

一个挟着那支马枪,一个却握着支小莲蓬头儿,祁连山这才发现小金铃儿的左边腰袋上还别着一支同样的短枪,笑笑道:“你用双枪?”

小金铃儿傲然道:“是的,左右手都能放!”

“能不能同时使用呢?准头儿如何!”

“可以,不过这种枪最多也只能打到十丈远近,我打过拳头大的小石头块,十枪可以中个七八枪!”

“这已经很不错了。打完了能不能单手退膛装子弹?”

小金铃儿这才有点丧气地道:“没练过,少爷,我学着这个只是为了好玩儿,在草地里打打野兔儿,从来也没想到要跟人面对面地火并,所以才没往深处练!以后……”

“以后也不必练,能够把枪打响,壮壮胆,吓吓人就够了,我也不希望你成女枪手,我问这些的意思是要弄清楚,假如你不能单手装填,多一支枪也没用,借给我用用!”

小金铃儿连忙拔出左边的枪递了过去道:“少爷,您要用就吩咐好了,怎么您自个儿的枪没带出来!”

“我插在马包里,是一支长筒马枪,利于远射!”

苗银花忍不住道:“少爷在这种情形下,自然是长枪好,难道您还准备让人家攻近了才开火!”

“是的,我打算把来人都截下,一个都不放走,如果用长枪,放倒了几个后,他们就不过来了,一路上盯在后面,日夜都得提防着,那多讨厌,干脆一劳永逸解决了!”

“对方既然踩上了咱们,就不会上这一拨儿!”

祁连山凝视着远方道:“不!我想不会再有了,这多半是白狼大寨的人,要是满天云他们,不会只来十几个,而且也没有攻击我的理由,他们希望我上天山去呢!”

苗银花似乎不太相信地道:“会是白狼大寨的人?”

“怎么不可能?咱们在刘家寨子火并了一场,又杀死了人,然后我带着你们走了,虽然后来又死了个孙二娘,可是满天云不会知道,孙二娘的尸体放在不为人注意的沙坑中,我们离开时,已经聚了十来头食尸鹰,再加上胡狼草狗,很快就会把一人一马分得光光的,即使被人发现了,恐怕也不知道死的是谁了!”

小金铃儿很想不开口,但是她那多嘴的习惯憋了半天后,终于忍不住了:“只要有一块骨头留下,谁都能认出死的是什么人,她那颗脑袋,很难找得到第二颗的!”

话说得很冷酷,但的确是实情,祁连山用鼻子吸了一下气,声音有点恻然:“食尸鹰只吃肉,胡狼会挑肉吃,但是草狗却连骨肉渣子都啃下去,吃不完它们还会衔着带走,在这草原上,它们的数量最多,所以我想不会有什么痕迹留下的,连骨肉渣子都会有蚂蚁搬走的!”

三个女的都怔住了,苗银花忍不住问道:“少爷,您以前真的没出过关,没到过草原、大漠?”

“没有!我不必骗人,这也没有骗人的必要!”

“可是您对塞上的情形比谁都清楚,很多老沙漠都不如您,您说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您是怎么晓得的?”

“看书,有很多到过沙漠的人,写了不少的游记!”

“还有这种书,我怎么一本也没瞧见过?”

“你们自然瞧不见,那些书不会放在这儿卖的,而且有些写书的人是洋人,他们做学问的功夫很认真,不仅仅是把游历听见写下来,还在这儿观察,研究,那些书是用洋文写的,也很少有人会去看,我是在大学图书馆里找到了一批,看着,看着,就上了瘾,又花钱买了一批,我才感到惭愧,咱们自己的土地,住着咱们自己的同胞。但是对这块土地的了解还不如那些外国人真切,我研究了那些游记与研究资料后,决心实地查证一番,将来有时间,我要有系统的写一本大漠上的书……”

这种忧国情操的胸怀,对三个女的来说是完全隔膜的,祁连山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可是苗银花却听得很开心,虽然她并不了解祁连山的理想,却能进入他所说的内容,只不过走的另一条路:“少爷,您说的胡狼草狗那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是的,那是一个生物学家,专门研究草原生物的。”

苗银花不懂什么叫生物学家,可是她却能挑出毛病:“您昨夜一夜都在赶路,也没瞧见一头胡狼、草狗,怎么就知道它们会把尸体吃得光光的呢?”

祁连山笑了一笑:“咱们抛尸的地方有着狼粪,也有草狗身上遗落的毛片,可知那儿是这些动物们出没的场所,因此我可以想像到那种情况。”

“您没有真正的看到过,怎知那个外国人不是胡说呢?”

“不会,我在到刘家寨之前,已经在沙漠里走了十来天,一路上细心地观察过,知道这是确实的。”

苗银花没有杠抬了。贺小娥却道:“少爷,那些人越来越近了,您快想个应付的办法呀,尽聊这些个干吗?”

祁连山轻声微笑:“还早,照他们这种行进的速度,至少还有大半个钟头才能进入到射程之内,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办的,这会儿急也没用。”

那几个身上插着草的家伙行动很谨慎,不但移动得很缓,而且挪了一段距离后必然要停留一阵子,所以就算有人望向那边,也不会注意到有人在掩近,因为他们所选停身的地方,一定有几丛野草可为掩护,除非数过草堆,否则谁也不会注意到多出一两堆来,不过在草原上扎营的人,不管闲得多无聊,也不会数草堆来消遣的,因为那太平常了,正如住在城市里的人,在一条街上住了有几十年,从街头到街尾有几家店铺,恐怕没一个能答出来的。

贺小娥忍不住恨恨地道:“这批王八旦,为什么不快点过来呢,这样看真叫人受不了。”

祁连山笑笑:“急不得,把精神放松一点,现在有我们来代你注意了,你就是真闭上眼打瞌睡也行。”

“这叫我怎么睡得着呢,我这么蜷着都快发疯了。”

“小娥,你在黑道上混的日子虽久,却并没有学到些什么?这种时候,绝对是急不得的,咱们摆的虽是空城计,外表上也得像那回事儿一样,空城计你听过吗?”

“可不是诸葛亮在空城吓退司马懿的那回故事吗,我听说书的人说过,那可跟现在不同!”

“是不同,诸葛亮是城中无兵,要装出暗藏大军的样子,在城楼上喝酒弹琴,一派从容,吓得司马懿不敢进军,咱们是准备好了,却要装得毫无防备,引得敌人过来入伏,可是你这个诸葛亮却不能演砸了,对方精得很,要是你一个耐不住,弄出些响动来,敌人就不会上当了!”

贺小娥咽了口唾沫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法子定下来,我一紧张,嗓子就痒得想咳嗽!”

祁连山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跟你们讲话,讲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就是使你们放松一下心情,刚才不是你一个人紧张,银花儿跟小金铃儿都差不多,身上直冒着汗,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不过现在她们都好得多了,你说了几句话,不是也好得多了吗?这可是紧张不得的。”

贺小娥果然感到轻松了一点,祁连山又道:“沙漠中有种毒蛇,专以小鸟小兽为食,可是它的身子又短又粗,行动笨得很,根本抓不到鸟兽,但是这种毒蛇居然没饿死,你知道它是怎么捕捉鸟兽的吗?”

三个女的都不知道,甚至于也没听过。

“它在鸟兽经过的地方,多半是在有水源的附近,挖个洞,把身子埋进去,口中含了一口细沙,静静地等着,鸟兽走过去喝水的时候,它才突然张口把口中沾着毒液的沙粒喷出去,力量很强,沙上又带着剧毒,鸟兽沾上就死了,它们才慢慢地过去享用。”

小金铃儿又要卖弄了:“我知道,所谓含沙射影,就是指这种毒蛇,少爷,您见过这种蛇吗?”

“没见过,事实上这种蛇早已绝种了,只是古书上有此记载而已,因为这种毒蛇是没有眼睛的,完全靠着感觉来喷射毒沙,有时也会对着人喷过来,它的毒沙虽然很毒,却没法子毒死人,何况人穿着皮靴,也不容易为它所伤,发现了这种毒物,自然要加以除去,慢慢地它们就绝种……”

他不断把自己从书上看来,有关大漠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物,讲给她们听,有些是真的,有些却是虚构的,更有些是他自己编的,内容很精采,三个女子都听得出神而忘记了紧张,也忘记了身在险境了。

忽地,祁连山低声地道:“从现在开始,大家要提高警觉了,小娥,准备好你的飞刀,金铃儿,你的短枪也要留神,找准目标就不能放松了,一定要把对方摆平为止。第一个是我的,中间那两个是小娥的,最后远一点那两个是金铃儿的,我跳出去弄住第一个的时候,你们就发动!”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慢慢地逼近到十丈左右了,苗银花忙道:“少爷,这交给我一管枪就行了!”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点子要对付呢,我们这一次要把他们全部摆平,一个都不能放过,以免后患!”

“少爷,一共才五个人,全叫您给分配去了,我这管枪,这个人什么差事都没安排,哪儿是您说的重要责任呢?”

祁连山道:“当然有你的事,你对跟前那五个人不要管,我相信我们绝对摆得平,你这管枪紧盯着后面远处!”

苗银花一怔道:“什么?还会有人吗?少爷,我也看了半天了,就是这五块料过来了,哪儿还有人?”

祁连山坚定地道:“我对自己的听觉有十分的信心,从马蹄声上我听出他们来了至少总在十骑以上,可是我们这边只见了五个,范五那边是三个,一定还有几个躲在后面,那才是最危险的一批,所以我要你盯住!”

小金铃儿不解地道:“他们后面留几个干吗?”

“也许是带了长家伙掩护,也许是接应的,也许是看看风色万一情况不对好往后撤,这是一股很有经验的马贼,行事很谨慎,凡事都留一步!”

苗银花沉思片刻才道:“我想到了,这一定是马二拐子那一股人,只有这兔崽子鬼点子最多,凡事都留一手儿!”

祁连山哦了一声:“马二拐子是什么人?”

“是白狼大寨里的四大头目之一,也是我姊夫白狼老大手下最得力的心腹,他是个瘸子,领着十二个弟兄,称为十三太保,每次有行动,他一定是派遣八小天王打头阵,自己则由四大天王护着,居后策应!”

祁连山点点头:“十三太保,十三匹马,那就差不多了,我听见的马蹄声也就是这个数目!”

贺小娥道:“可是马二拐子一向是在祁连山西路,管着青海那边的道儿,怎么会跑到大漠上来呢?”

“青海也有沙漠草原,他的人对这儿的情形较为熟悉,而且他那一伙人跟满天云没碰过面,行事没什么顾忌!”

贺小娥一怔道:“银花儿,你这话我又不懂了,白狼把马二拐子调到大漠上来,难道还是为的对付满天云!”

苗银花哼了一声道:“娥姊!满天云拉拢白狼老大去对付天风牧场时没说实话,所以白狼一口拒绝了,但是白狼对满天云的用心不会不知道,玛尔乞米部的金沙谁不眼红,白狼老大岂会无动于衷,他会让满天云去独吞吗?”

“可是他派马二拐子来又为什么呢,难道凭着这十三太保就能把满天云跟玛尔乞米部打垮吗?”

“那当然不可能的,天风牧场,玛尔乞米部都不是省油的灯,白狼也好,满天云也好,谁都惹不起谁,满天云是想挑起天风牧场跟玛尔乞米部火拼,所以才玩了一手栽赃的把戏,但是白狼却并不希望如此,天风牧场与玛尔乞米部的存在,对白狼大寨没有直接的威胁,因为天风牧场只做马匹的买卖,白狼大寨只要不沾手这一行,跟天风牧场就不会有利害的冲突,而且天风牧场跟维吾尔人的感情很好,急难相助,满天云在大漠中活动,无法扩展势力,间接也是受到了天风牧场的压力,如若满天云独霸了大漠的天下,倒是会威胁到白狼大寨,满天云不是个安份的人!”

这番分析很透澈,贺小娥却道:“你不是说白狼对玛尔乞米的金沙也有垂涎之意吗?”

“不错!但是白狼的势力一时进不了大漠,只能放在以后慢慢地设法,可是金沙如果到了满天云的手里,他挟着这一笔财富,招兵买马,就会很快地扩展起来了。”

祁连山道:“有道理,那么白狼派马二拐子到大漠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苗银花想了一下道:“在我的想法中,这批人应该是来保护少爷您的,或者是来帮助少爷的。”

这种说法自然无法使人相信,所以苗银花很快地道:“满天云暗害了祁大爷,嫁祸于玛尔乞米部,白狼并不知道,但白狼知道祁大爷的遇害,一定是满天云下的手,少爷单身出访凶手,他们就得防备少爷受到伤害,或者还会暗中设法让少爷明白真凶是谁?”

“事实上我不是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

“那是少爷出塞以后才发现的,白狼不知道少爷会如此高明,在传说中您实在不怎么样,所以这批人让我相信是白狼大寨的人了,尤其是少爷说出有人在后面接应着的时候,我就记起了马二拐子这老杂碎,再也不会错了!”

贺小娥听她说得这么肯定,忍不住微微偏头问道:“不是说白狼老大派马二拐子是为了保护少爷的吗?怎么这会儿对我们来上这一手了呢?”

苗银花道:“那一定是他们后脚到了刘家寨子,问明了昨儿发生的事,知道有了变卦,改变主意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卦?”

“马二拐子在塞外混得很熟,一口维吾尔话说得精透,他找上寨子边住的那一股股维吾尔,自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人轻马快,又是老干行动的,一夜工夫就追上了咱们也不算什么难事?”

小金铃实在憋不住了:“银花姊,你说话别卖关子了,爽爽快快的说了不好吗?他们追上来干吗呢?”

“我跟娥姊、范五、瘦麻杆儿都是白狼大寨的人,扔下了窝儿跑了,在寨子里又宰了个孙德,你说他来干吗?”

“他要抓你们回到白狼大寨去!”

“照目前的情形看,他们是打算抓活的,也幸亏如此,否则他们人多马快,心狠手辣枪又快,要是存心要死的,一阵风似的卷过来,咱们早就完了!”

祁连山淡淡地道:“那倒不见得,马再快,也不能不声不响地飞了来,我们这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如果存心要硬的,也许到不了跟前就全躺下了!”

贺小娥笑笑道:“这倒也是,别人不说,就凭银花儿那杆长马枪,也足可把他们在五十丈外全摆平下来!”

“娥姊!现在我可不敢说这种话,我的枪以前倒还算回事儿,可是昨儿对着少爷,距离不到三丈,放空了膛里的枪子儿也没伤到少爷一根汗毛,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敢再夸自己的枪法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贺小娥道:“那可不能这么说,白狼大寨里找不出几杆像你那样的枪法,至少在马二拐子那一帮就没有,记得大前年,他们跟川西的棒客干上了,对方有个叫矮脚虎的家伙,是从骑兵队里下来的,双手双枪,盖得他们不敢抬头,巴巴的赶到大寨把你请了去,才摆平了那个家伙!”

“那是攻其不备打的冷枪,我的确不如人家。”

“不管怎么说,反正马二拐子跟他那十三太保,还不敢把你这杆枪看成吹火筒,他们这么小心翼翼,也是忌讳着你那杆要命的喷火龙,更不会前来拼命了。”

“不!这次我想他们忌讳的不是我而是少爷,而且也是冲着少爷来的,光是对付我们,马二拐子还犯不着冒这个险,更不会前来拼命了。”

祁连山一怔道:“冲着我来的,我跟他们无冤无仇。”

小金铃儿也道:“是啊,你先前还说他们是为了保护少爷来的,这回子怎么会冲着少爷来偷袭呢?”

“我的话没错,以前他们以为少爷是个花花公子,唯恐少爷查不出真凶是满天云,或是叫人悄悄地给做了,所以才派人缀了下来,让少爷知道满天云的阴谋,好挑动天风牧场的人去火拼满天云,可是在刘家寨子一问情形,才知道少爷是深藏不露,他们就紧张了。”

祁连山道:“有什么好紧张的,杀害我父母的又不是他们,就算知道我会两下子,紧张的该是满天云才对。”

苗银花一笑道:“少爷,那是您的想法,白狼大寨可不这么想,天风牧场设在兰州,紧扼着白狼大寨的喉咙,白狼大寨最忌讳的就是你们,祁大爷在世时,白狼大寨就战战兢兢的不敢得罪一点儿,逢年过节,白狼老大都递上帖子请安,才买个相安无事,那也只是表面上,祁大爷对白狼大寨一直就没有个进一步的表示,帖子照例挡回来,始终攀不上交情,只是没有故意找白狼大寨的麻烦而已,祁大爷过世了,白狼老大多少喘了口气,哪知道您少爷一亮相,比祁大爷更为惊人,祁大爷尽管威震塞南塞北,可还没有像您少爷这样单枪匹马出来闯过。”

“我爹开设的是镖局,业务很忙,没空出来闲逛,通常都是押着重镖,当然要多带点人手,后来改行开牧场,马匹不用他押送了,牧场上的事儿还要他照料坐镇,也根本走不开,去年到内地去看我,把事务抛开了两个月。是他老人家二十年来,第一次抽出空的空暇。”

苗银花笑笑道:“那些不说了,反正您在刘家寨子露了一手,已经够惊人了,而您又一肩担承,包庇了我们四个人,那是明摆着今后要跟白狼大寨作对了,白狼大寨自然会比满天云更紧张,马二拐子也沉不住气,不过他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居然不问问就擅自作主干了。”

这番分析也的确相当有道理,贺小娥却不信地道:“银花妹,你说他们没问过大寨就擅自作主干了!”

“是的!白狼大寨里四大头目,其余三个都是草包,只有马二拐子有点头脑,我姊姊很尊重他,所以才让他独挑一面负责西路上的事儿,而他的决定也相当正确,如果我没离开白狼大寨,也一定这么干的,这正是个机会,不但拔除了一个心腹大患,而且事情发生在大漠上,正好硬栽在满天云头上,把我们放倒了之后悄悄一走,尤其是有我们跟少爷死在一块儿,他们更有说词儿了!”

祁连山笑道:“不错,说你们保护我,在一起遭了满天云的毒手,这一来白狼大寨可以名正言顺地讨好天风牧场,会合了先对付满天云!”

苗银花笑道:“岂仅是满天云,玛尔乞米在大漠上也不得人缘,他们既是维吾尔的一族,偏又不信回教,祁大爷在回疆的人望很好,你们父子同时遭害,回疆的几个大部族都会支持的,满天云的栽赃手法很高,作成玛尔莎汗有口莫辩,于是从祁连山到天山,都是白狼大寨的天下了!”

祁连山点点头道:“银花儿,看来你的脑筋很灵活呀,这些阴谋点子我都没想到,你却想到了!”

“少爷!在黑道上讨生活,本来就是人吃人,对这些吃人坑人的点子,我从小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多少也懂一点,我有个工于心计的姊姊,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贺小娥一叹道:“银花妹,我算是服了你了,奇怪,我们相处有好多年了,以前你好像并不精明呀!”

“我不敢表现出来,否则就活不到今天了,我那个姊姊不是能容人的人,我的枪法胜过她没关系,脑筋却不能比她灵活,我二姊就是因为聪明外露,被她逼得安不下身子才跟人私逃了的,但是她仍然没有放过二姊,打那时起,我就学会了装傻,而且我宁可日子过得苦一点,也要远远的离开她,在她跟前,想装糊涂也不容易!”

祁连山忽然道:“好!银花儿,你既然知道了厉害,就不该再争着要抢先了,威胁最大的是留在后面的马二拐子,这次放过了他,下次他就会带着更多的人来,咱们可一时找不到帮手,因此,后面的人就交给你了!”

“要有人才行呀,我一直就没瞧见个影子!”

“留神着瞧,我绝不会骗你的,他们身上穿着黄色的衣服,趴在沙堆里慢慢的前进,已经在五十丈之内了,小娥,金铃,留神着,咱们该有所动作了,各人找准自己的目标,最前面两个是小娥的。开火!”

说完话,他手中的短枪吐出了一连串的火舌,叭叭声中,子弹呼啸着击向前方。

只是战局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顺利,他的短枪射光了膛里的六发子弹,只打翻了一个,小金铃儿更差,居然一个都没打中,苗银花的话不错,用枪打石块儿跟打活人不同,虽然目标大得多,但是命中率却低得多,何况对方也叭叭的还击,枪子儿弹在地前面的泥沙中,溅起的沙土迷了她的眼睛,使她更难取准了。

枪战一开始,贺小娥已经抛掉了顶在头上的草把,翻身滚向后面,双手都扣住了飞刀,但是没机会发出去,因为祁连山发作太早,对方还没有进入到她飞刀可及的范围之内,何况祁连山射完了子弹后,身子居然翻下了斜坡,迳向对方扑滚过去,小金铃的枪又装满了一膛子弹,这次她则是为了掩护祁连山,只能作漫无目标的乱射。

一顿乱枪倒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把那四个汉子弄得不敢抬头伸手,而这一口气的时间,却使得祁连山已经扑到了两个汉子的身边,一个飞腿过去,就把对方手里的两支喷子给扫落了地,然后冷笑道:“好群不开眼的东西,居然敢在本少爷的跟前来打歪主意,还不快站起来束手就擒!”

拳脚不错,可是开口却不高明,完全是当年镖客逮到了剪径小毛贼的口吻,显得他很嫩!

那两名汉子手中已没有了枪,可是身手也不弱,滚了几步,避开了祁连山接连而来的飞踢,然后鱼跃而起,其中一个也冷笑道:“兔崽子,爷爷就领教一下你小子的花拳绣腿,有你老子几分真传!”

口风上已经露出他们对祁连山很清楚,而且拳脚也不含糊,顿时跟祁连山拳来脚往地斗上了。

两方既已徒手贴身相接,小金铃儿的枪也不敢再放了,她怕伤到了祁连山,对方还有两名汉子,伏在较远的地下,他们的手中也握着短枪,却为了顾及同伴,也不敢再胡乱发射,看着那三个人拳来脚往地打着。

祁连山因为被对方讥为花拳绣腿,拳下似乎打出了火,每一拳出去都虎虎有声,那两名汉子虽也不弱,可是在他一连串的猛攻下,挨了几下子狠的,尽管皮肉粗厚,但也吃了相当的苦,也打出火来了,一个家伙虎吼一声,张开双臂,老鹰扑小鸡似的直往祁连山身上扑去。

样子做得很凶,其实却是个虚势,他的目的在配合同伴的进攻,因为那家伙挨了两记重拳,被打翻了一边,已经手伸进了靴筒子,拔出了插在套在腿上的匕首。

如果祁连山没有来得及闪躲,对他们也是有利的,只要祁连山被抱住了,匕首就有更多的机会扎向对方了。

这两个人联手配合的徒手拼斗已有多年,合作得很好,不须要打招呼,已经养成了默契,而且这一步配合的动作也很厉害,大概已经放倒过不少人了!

可是这一次他们遇上了祁连山,就没有那么愉快了,祁连山对扑来的汉子所作的反应很绝,既没有躲,也没有闪,好像呆了似的听任对方把他抱住了,等那汉子想把他抱起来摔倒在地下时,他的双拳才猛出疾扣对方的两边的额旁太阳穴,那是人脑袋上,头盖骨掩盖下最软弱的部位,那汉子只哼了一声,抱住祁连山的双臂就软弱无力地松开了,而祁连山双拳改抓,抓住了对方的肩膀,飞快地一转身,握匕首的汉子正由背后一攮子猛扎过来。

再也没想到同伴会被祁连山制住得这么快,这一攮子刺得很急猛,收手不及,嚓的一响,整个地扎了进去,使得他呆住了,但祁连山却没有放过他,一记霸王进酒,结结实实的敲在他的下颚上,劲道十足,把他的人打得飞了起来,飞向了较远处的两个同伴身边。

那两名汉子已经抖开了身上的茅草观战,没想到这个穿着斯文的小伙子在拳脚上的功夫如此了得,先前缠斗了二三十个来回,似乎还没见如何,而后就在眨眼之间,把两名同伴放倒了,被挨了一刀的汉子倒地时没动,证明在挨刀之前就已经了账了,这一个被一拳敲在下颚上飞抛过来,也不必去看了,人在这种重击之下,纵然不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苏醒过来。

在他们的同伴中,这两个的拳脚是最扎实的,居然也被人刹那间放平了,他们心神一懔,不敢再存着生擒活捉的主意,两人同时举起手中的枪,还没有开火,手背上一痛,眼前白光一闪,握着的枪已经掉到了地上。

在他们的手背上已钉着一把薄薄的柳叶刀,那是贺小娥的拿手绝活儿出了手,她在祁连山与对方搏斗时,已经翻过了山坡,蛇行近前,一直盯住了这两个人,盯住了他们手中的枪,及时施展,显出了她的威风!

这两个汉子也够狠的,咬牙拔出了钉在右手背上的飞刀,握在左手中就对祁连山猛扎猛挥。

这种飞刀很小巧,细如柳叶,长才半尺,刀身上裹着绸布,拖着半尺来长的尾衣以取准,用来作暗器固然很有威力,用来作武器却太短了一点,因为被手掌一握,只剩两寸来长的尖刀了,但是刀刃尖而锋利,虽是两寸来长,对赤手空拳的祁连山仍然有相当威胁的,至少他的拳头就不敢往上碰,因此祁连山的攻势受了阻,反而要避开他们的攻击了,而且以一敌二,经常要躲开对方的夹击,反而成了被动。

贺小娥一瞧情形不对,手中各握了一枝飞刀,也迎了上去,截下了一个汉子。

没错,这批人是马二拐子的下的十三太保,那个汉子咬着牙,厉声咒着:“贺小娥,吃里扒外的臭婊子,你们居然敢背叛白狼老大,抓回去就有你们受的!”

贺小娥也寒着脸道:“张虎,少给姑奶奶来这一套,你们跟着马二拐子管的西路,管不着咱们这一段。”

“你们背叛大寨,人人都可以管!”

“笑话?管管你自己吧,五个人已经倒下三条,就剩你们两个人,又各剩了一只爪子,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就算好的了,乖乖的停下手来,一五一十,把你们越界过境,跑来偷袭的目的说出来,姑奶奶念在以前一份见面之情,一定在祁少爷面情求情,饶你们不死。”

“哼!贺小娥,你在做梦,马老大行动时向来是十三太保一伙儿出动的,你们不过才摆平了三个!”

贺小娥笑道:“我当然知道,并且早就准备着了,来多少也管叫你们有来无回,这边儿五个,那边儿三个,还有四大天王拥着个见不得人的马二拐子躲在后面瞧热闹呢,你们得了手,他就出来现老大的威风,这会儿看到你们的狼狈相,恐怕早就拉着马开溜了……”

另一方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显然是范五那边也接触上了,可是枪声只响了一阵又寂然了,传来了范五的声音:“少爷,三块料都摆平了,你们那边怎么样,要不要我们过来帮忙?”

祁连山跳来跳去,逗着一个汉子向他攻击,想乘隙制倒对方,可是那家伙很狡猾,就是不肯深入造成祁连山的机会,两人对转着,分不出神来答话。

贺小娥跟这叫张虎的汉子双方都有武器在手,对转着很少有动作,所以她较为轻松,连忙叫道:“别过来,守着原位,来的是马二拐子跟他手下的十三块废料,我们已经放倒三个,只剩下这一对狗熊在耍着玩呢,八小天王都现了形,马二拐子跟四大天王没露面儿,不在我们这边儿就在你们那边,小心看好,别叫他们摸了过来。”

范五讶然地:“什么?是马二拐子那一伙儿?”

但是他也没有再问下去,显然他对马二拐子的行事也很清楚,知道这不是聊天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前方,留神监视着草原的动静去了。

贺小娥却逗着张虎笑道:“张虎,听见没有,十三太保又去了三个,你们这八小天王都完了。别指望马二拐子会过来救你们了!”

张虎也相当心急,不住地偏头望着一边的草原,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动静,于是他的神色显得焦灼了。

贺小娥却继续进行着心理攻势:“张虎,马二拐子可不是什么讲义气的人,他是有名的笑面虎,尽管平时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那是有目的的,因为他要你们替他卖命,黑道上当老大的分红时得大股,但拼命的时候也得走在头里,只有马二拐子,他永远都是在后头!”

张虎忽然笑了:“贺小娥,你这臭婆娘原来是在施离间计呀,这下子你可找错了对象了!”

“难道我说的不是真话!”

“不错!是真话,但是你却不知道马老大跟我们弟兄间的交情,我们这十三个弟兄没进白狼大寨之前,就开始混了,也是跟着马老大,那时马老大的两条腿还是好好的,有一次咱们在青海跟康巴族的胡海王爷干上了,他们有两三百人把我们困死在一间堡楼上,弹尽粮绝,大家只好舍命突围,马老大的功夫好,他跟他老婆俩人已经夺到了马冲出去了,只有我们被人断下了,马老大两口子不肯舍弃我们这帮弟兄,居然又回头,直扑城楼,抢了对方的一架碎嘴子(老式的水冷式机枪),杀进重围,对方逮住了马大嫂,他却毅然不顾,把我们给救了出来,他自己的腿也中了一枪,那时候才跛了的,对方为了泄恨,把马大嫂活活吊死在城楼上,弟兄们为了替马大嫂报仇,才入了白狼大寨,血洗了胡海的城子。在白狼大寨,弟兄们为了感念马大哥的义气救命之恩,自动请求他留在后面的。”

贺小娥倒是一怔:“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张虎冷笑道:“是马大哥不让我们说,因为白狼老大没这么够义气,有一次他们在天水叫保安队给困住了,白狼老大叫手下的八个弟兄掩护他突围,死得一个不剩才保住了他一条命,假如把马老大的事宣扬出去,对白狼老大的面子上就太难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你们认为白狼老大不够意思,干吗还要为白狼大寨卖命呢?”

“那是没办法,我们跟胡海那一战,杀死康巴人太多了,假如不靠着白狼大寨撑腰,青海地面上,我们就耽不下去了,白狼老大心里也明白,他一直要我们独当西路一面,不肯让我们到别的地方去,也是怕我们在别处生根,迈过白狼大寨去了,只有在青海,我们的仇家太多,没有了白狼大寨支持,就无法自立门户。”

“那你们为什么这次跑到大漠上来了!”

“马老大是应金花大娘的召唤来的,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吞并掉满天云,自立门户的机会!”

“什么!你们是为了要并吞满天云而来的?”

“不错!否则我们才不会这么热心呢!满天云暗算了祁云程,我们再做掉了他的儿子,天风牧场一定会以为是满天云干的,全力去对付满天云,我们就可以把满天云的人慢慢拉过来,自己成立门户了!”

贺小娥叹了口气:“那你们就不该找我的麻烦,我们反出了白狼大寨,也要对付满天云,跟你们毫无冲突!”

张虎冷笑道:“贺小娥,你别在老子面前说鬼话了,你是苗银花的死党,小水蛇是苗金花的妹子,你们会反出白狼大寨,骗鬼也不会相信!”

贺小娥急道:“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范五跟瘦麻杆儿!”

“那是两块什么料?张老子没听过!”

贺小娥一怔,随即道:“是了,你们也不到大寨去,所以没机会认识他们,这么好了,你们可以问祁少爷!”

“那小子是初出道的雏儿,还不是叫你们给摆布得服服贴贴的,你们假装反出白狼大寨,哄着那小子相信了,移动天风牧场的人,吞掉了满天云,然后你们再跟白狼大寨里应外合,并掉了天风牧场,塞里塞外一把抓了!”

贺小娥怒叫道:“你们大混球,把马二拐子叫来!”

跟祁连山拼斗的那个汉子已经累得一身是汗,但仍然未能伤着祁连山一点衣服,这时才气吁吁地道:“张虎,这姓祁的小子滑溜得很,而且咱们在刘家寨子听到的事儿也证明这小子并不简单,看来传闻并不可靠!”

贺小娥道:“本来就是,祁少爷的身手武功不逊于祁大爷,而他的机智比谁都高,如果我们不是真心脱离白狼大寨,他怎会容我们在一起,你们如果也想脱离白狼大寨,就不该找上我们,应该帮助我们才对!”

那汉子喘着气道:“张虎,看来我们是干得太莽撞了一点,这么着吧,你去找马老大,跟他说一说!”

张虎道:“要去你去,老子可不信邪,我始终认为她们是在施诈,小水蛇是苗金花的亲妹子!”

贺小娥道:“银花儿虽是金花大娘的亲妹子,可是你们也该知道,她们姊妹俩并不和睦,金花曾经亲手处决了她的另一个妹妹玉花,那个恶女人还有什么手足之情!”

那汉子道:“我们跟大寨的来往不多,大寨的事儿我们也不太留心,不过我想马老大一定会比我们知道得清楚一点,张虎,我们去问问马老大,看看是什么个意思!”

张虎想想道:“好,你去问问,要是马老大也不相信,你们就走吧,我们把来到大寨的目的叫明了,白狼大寨也回不去了,青海更不能回,飘远一点,洗手改行吧,别管我了!”

那汉子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十三个人已经在神前插过香头,同生共死,说什么也不会留下你的!”

祁连山道:“各位如果不相信,尽管放心走好了,只要各位不再找我们麻烦,我们也不会,为难这位张兄的!”

那汉子大踏步地向后走去,慢慢成为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一个沙堆后面,这边的张虎却坐在地下吐气,看看前方,没多久,他跳了起来道:“马老大来了,贺小娥,现在该该相信马老大是条够义气的汉子吧!”

贺小娥叹了口气道:“你们早该派个人过来问问的,大家也就不至于发生这些误会了,更不会叫这么多人……”

张虎的脸上一阵抽搐,同伴的死亡使他充满了痛苦与愤怒,但又黯然地道:“现在谈这个有屁用,十三太保去了一半儿,江湖饭算是吃到家了,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人,还谈什么另立门户呢,还是回家去吃老米饭,过安份日子吧,马老大早就有意收手了,是我们把他拖住了的……”

地平线上出现了六骑马,马上是六个人,都空着双手,为头的一个人手中还擎着一支拐杖似的棒子,上面击着一方白布,张虎又黯然的道:“马老大竖着白旗来了,这是十三太保第一次向人家投降,也是最后一次了。”

祁连山却望着那一列人骑道:“你们还真有两下子,居然把马匹拉得这么近都没有被我发现。”

张虎冷笑道:“马老大虽然折了一条腿,可是白狼大寨里还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么好样儿的,别说是几匹马了,他就是拉了一队骆驼,也能在你瞥不见的情形拉到你面前来,白狼老大比他差远了。”

祁连山笑笑没有作声,等马匹来到三十丈远近,马上的人脸部都清晰可见了,祁连山看得很清楚,所谓马二拐子,是个十分骠悍的中年人,一脸络腮胡子,在夕阳的映照下,竟是金黄色的,显得很神气,他的一条左腿少了半截,腰干笔直地坐在马上。

忽而砰的一声脆响,起自这边不远的沙丘后面,那是苗银花的马枪发火了,而坐在马上的马二拐子笔直地栽了下来,枪声继续响着,马上的人一个个地栽倒下来,虽然那边的人,已经拉马回头要逃了,但是马匹受了惊,不听使唤了,而且还弓身跳跃,把马上的人抛起了半空!

而苗银花的枪更绝,在人未落地前还能补上两枪,把张舞着双手的人打得在空中翻了个身,八颗子弹发完,对方六个人已经倒下了五个,只有一个人,伏身在马背上,驱骑急驰,直向这边冲过来。

只见张虎也怪吼了一声:“臭婊子你居然打冷枪,老子活活的撕了你!”

他像疯了一般地扑过去,扑向沙丘后的苗银花,贺小娥一共射了出了四支飞刀,三支钉在他的胸前,一支钉进了他左边的眼睛,仍然阻不住他的冲扑!

伏在马身上的那名汉子也冲到了近前,手上紧握着一把亮晃晃的大刀,马不停蹄,他的刀却已举起,朝着苗银花砍了过来,这两个人似乎都红了眼,把苗银花当作了搏命的对象,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不顾,也要把苗银花砍倒下来,苗银花却很稳,猛地由沙丘后站了起来。

手中的马枪虽然没有子弹,但仍然是一柄很有用的武器,尤其是在目前这种近身肉搏的情形下。

她双手端起枪一平一磕,大刀砍在枪管上发出呛然的鸣声,刀弹了开去,马也滑了过去,接着,她扭转身子,枪托平举朝前猛送,正好迎着扑过来的张虎,只差着那么一尺,张虎的双臂就会抱住她了,也就是这么一尺,她的枪托击在张虎的脸上,反冲力助上她推送的力量,就是一股很大的力量了,贺小娥四支飞刀没有能止住张虎的猛扑,苗银花这一枪托把他击倒下去。

因为她的枪托是击在张虎的左眼上,那儿本已钉着一支飞刀,她的枪托敲在刀柄上,把寸多长的刀柄整个地敲进了张虎的眼眶里,而早先刺进眼中的剩刃却被那股劲力敲得更深,扎进了骨头,直刺大脑!

不管这个人多凶,也无法承受脑中钉进一把刀的,张虎翻落在一边,他似乎很不甘心,脸上满是血,居然还挣扎着起来,但也只是挣扎着站起一半,就仿佛整个生命由他的身体里抽了出去,再度扑倒下来,一动都不动了。

骑在马上的那个汉子第一刀被苗银花挡开了,他却不死心,身子一缩一滚,由马上跳了下来,擎着大刀,仍是朝苗银花急奔过来,他似乎没有别的意念了,一心只想杀死苗银花,这时,小金铃儿刚好又推进了一梭子弹!

砰!砰!砰!枪口喷着火,每一颗子弹都打进了那汉子的身体,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倒是没有失手,但是她射完了枪中的六颗子弹,眼看着那汉子的胸前绽起一朵朵的血花,但是那汉子却像是具没有感觉的行尸,依然一直冲了过来,来到小金铃的面前。

小金铃儿没有想到一个人的生命能如此顽强的,望着那狰狞如鬼的脸,吓得尖叫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如果这汉子要杀的是小金铃儿,那么谁都救不了她了,因为谁也没想到小金铃儿会突然起来拦截的,谁也没想到小金铃儿连发六枪,击中了对方,却无法使对方倒下去的,这时只要那汉子的刀朝下一砍,足可把小金铃儿砍成两截的,可是她的运气好,也可以说她命不该绝。

那汉子正是先前在这儿,又回去召来马二拐子的那一个,他的右手被贺小娥的一飞刀扎过了,无法再用枪,所以他才改用了大砍刀,而且他也明白,断送他那些同伴及马老大的是苗银花的那杆马枪,一杆先前遗忘了,而真正击溃了他们十三太保的夺魂枪。

所以他跟张虎是同样心思,只想砍倒苗银花捞回本儿,对脚下的小金铃儿看都不看,而且很镇定地由小金铃儿的身上跨跳过去以免被她绊倒了。

他明白自己的体力,只够再砍一刀的,这一刀不能浪费在别人的身上,必须用来对付苗银花。

双手紧握着刀柄,高高地举起,步子居然很沉稳,一直来到苗银花的身前,寒着喉咙,迸出了冷冰冰的声音:“小水蛇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

苗银花也很从容,手握着长枪管,倒持着马枪,在近前火拼而枪中已没有子弹时,沉重的柄挥出更为有力。

她居然也冷冷地道:“你们自己打错了主意,十三太保既然生死同命,在你们丢了六个兄弟之后,马二拐子绝不会跟我们和解的,你们打着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因此我才先下手为强,摆平了你们,这是玩儿命的场合,我也是玩儿命惯了的,会上你们的当吗?”

“不错,臭婊子,你猜的很正确,马老大带着我们过来,是打算把你们杀尽砍光的,你下手得很快,很准,也很是时候,十三太保生死同命,你一个人居然摆平了我们六个,包括马老大在内,这一票我们是输了,只是还没输得太惨,至少你得把你自己这条命赔进去!”

苗银花笑了一下:“兄弟,搏命没有稳赢的,只要有得赚就够了,只是你打算怎么个捞本法?”

“我恨不得千刀万剐,把你剁成肉酱,只是我知道没那个力气,我把最后的一口气放在这一刀上!”

目中喷着火,身上喷着血,可是他擎刀双手却稳得如同铁铸成一般,一动都不动,那一刀劈下的力量,似乎是无以抗拒的,这股凝重的杀气镇住了每一个人,连祁连山与贺小娥在内,都呆呆地站在一边,他们都想过来帮助苗银花,但是为那股杀气所慑,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

只有一个例外,那是苗银花自己,她的手握住了枪管,是十分稳定,冷冷地道:“兄弟,玩儿命的场合姑奶奶经过多了,因此我不相信你这一刀准能劈得了我!”

她的双手已经作好了姿势,等对方的刀劈下来时,可以有足够的劲力把枪托抡上去磕开那一刀。

只要磕开那一刀,就算是结束这场战斗了,因为对方的情况绝对没有能力再作第二次攻击了,双方都明白这种状况,生死全系于那一击之间了。

刀挥出了,寒光急闪,却不是直劈下来,而是轻轻划了个圆弧后,自左至右,横砍了下来,落向苗银花的颈部。

苗银花握枪的姿势是偏向右方的,因为右手比较能使力,她必须以全部的劲力抡上枪柄去磕架那一刀,假如那一刀是直劈下来的话。可是对方志在必得,不能给她这个机会,而且这家伙是很善于用刀,来的方向就成了死角,是她的枪柄绝对无法顾及的部位,看来苗银花是死定了。

苗银花的枪托还是抡了出去,抡得很急,方向也没变,仍是自右而左,斜偏着向上抡出去。

只是她在抡枪之前,先做了一个动作,一个使她自己蹲下去的动作,她的双腿突地一矮一屈,使她的身子突地矮了下来,刀锋擦着她的头皮扫过,然后她才用全力抡出了她的枪托,由于她蹲了下来,必须把枪柄先横向后方再抡出去,所以劲力更强了,也因为她的枪托摆得很低碰到地面后再斜抡出去,所以角度仰起很小。

笃的一声,那汉子的身子向后面猛跌而去,那是苗银花的枪柄敲击在他的膝盖上,苗银花用的劲力很惊人,不但把对方击得仰天倒了下去,而且还击碎了他的一对膝盖骨,那是人腿上最硬的骨骼,但也是最脆的地方!

身上中了六颗子弹,却没有使对方哼出声来,但苗银花的这一击,却使对方像厉鬼似的嗥叫起来,手中的刀已经丢掉了,双手抱住了破碎的膝盖,直翻直滚,虽然他仍是拼命地想站起来再拼命,但是碎了的膝盖却无法支持起他的体重了,才撑起一半,又坐了下去。

苗银花的脸上还是那么冷静,看着地上飘落的一绺头发,那是被刀锋扫下来的,险极了,只要再低个一两分,刀锋就把她的头盖骨掀掉了。

她抓起那一绺头发,抛在汉子的面前,冷冷地道:“兄弟,运气不好,你只能携回这点本儿,姑奶奶在黑道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究竟也学了点东西,没有那么容易就叫人宰了的,尤其是你这种脚色,姑奶奶见得多了,你的屁股一蹶,姑奶奶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假如你们真是为了要对抗白狼大寨而找上我们,就是大错特错了!”

汉子怔住了,他是为苗银花的镇定怔住了。

一个娘们处在这种生死关头而能如此冷静,那简直不像是个人了,他又怎么能不输得惨惨的呢?

怔了半天,他才问道:“你们是真心反出白狼大寨?”

苗银花干脆骂开来了:“龟孙操的,娥姊跟你们说了半天,敢情是白费了唾沫了?非要宰得你们一个个尸横就地,你们才相信了!这不是犯贱吗?”

汉子苦笑了一下:“不,我过去一说,马老大已经相信了,他说你们如果是假意反出去,绝对不敢一开始就把我们弟兄放倒三个的,他很后悔,说这一次栽的很不值,你们是真心反出大寨,我们也是有心要反出大寨,早知如此,大家就可以合在一块儿,用不着动干戈了!”

苗银花淡淡地道:“那有个屁用,我们反出去的目的不同,我们是厌弃了那个生活,想要重新做人,你们则是不甘心屈居于人下,想要另起炉灶,我们不但反出了白狼大寨,还要为以前做过的错事赎罪,留这一口气来为人间除害,所以只要遇上了黑帮上的,不管是白狼大寨也好,满天云也好,绝不容你们再霸着大漠来害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根本就合不起来,马二拐子要是聪明的,根本就不必蹑着我们,自己送上来,他该远远地躲着我们才是!”

“马老大后悔的就是这一点,他说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不该叫大家追上来的,我们只要远远的蹑在后面,等你们跟人家干上了,再从中拣便宜的,不但可以挤掉满天云,甚至于还可以利用天风牧场把白狼大寨也吞掉。”

苗银花冷笑一声:“不错,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马二拐子一向诡计多端,怎么会犯这个大错?”

汉子张口欲言,苗银花抢着道:“他早就知道我们反出白狼大寨是真的,而且他也知道我恨透了我那个姊姊,他之所以要悄悄地扑上来吃掉我们,是因为把我们估得太低了,不相信我们这几个人能干出点什么,他是存心把我们摆平了,好栽在满天云的头上,这是满天云的地盘儿,尤其是再把祁少爷杀死在这儿,满天云有口莫辩,天风牧场的人,一定会跟他干上的。”

汉子叹了一口气才道:“不错,我们是这个目的,不过这倒不是马老大的主意,是你姊姊苗金花的主意,她跟着我们一起到了刘家寨子!”

苗银花不禁一怔道:“什么?我姊姊也到大漠上来了?”

“不错!你们小心点,她另外还带了一批人,我们只是第一批而已,她听说祁云程被暗杀身死,知道是满天云下了手,就已经动了主意,悄悄离开了白狼大寨,避过了满天云的耳目来到塞上,就是要找机会再杀掉祁云程的儿子,把消息送到天风牧场去,到了刘家寨子,她一问那儿发生的事,觉得更可以如计实施了,才支使着我们前来……还叫我们干完了,悄悄地溜掉,跑到北疆去躲一阵子,只要不叫满天云逮住证据,天风牧场就一定会找上满天云!”

“这么说你们不成功,她还会继续来追杀我们的了!”

“当然了,她出手干了一件事,不达到目的是绝不会停止的,所以你们不见得就能够安全了!”

贺小娥,范五以及李光祖都变了神色,他们对苗金花的手段是深知的,心中已经养成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但是苗银花却笑了起来:“王八旦,你到临死还想骗人,我知道你们是我姊姊派来的没错,抽冷子吃掉我们,栽在满天云头上也没错,但是她自己却绝不会再追上来的,她一定悄悄地又赶回白狼大寨了,甚至于已经设法去告诉天风牧场的人了,因为她料定我们一定难以逃过你们的毒手的,你们全体会栽在我们手里,才是她没意料到的!”

汉子低头不响了。苗银花冷笑道:“马二拐子第二种错事是不该再上来送死的,他既然发现吃了亏,折了一半的人手,就该乖乖地退走,不该又存着报仇的心,故意装作前来谈判的样子,挂着白旗,想把我们唬住了,再抽冷子用乱枪来对付我们,他真要聪明的,就该等下一次的机会再翻本的,姑奶奶太了解他了,他绝不是那种人,在折了六个死党之后,还会跟我们平心静气谈和的……”

汉子目光狰光顿发,恨恨地看着苗银花:“小水蛇,你跟你那婊子姊姊一样的狠毒不是人!”

“马二拐子应该知道姑奶奶的一杆长枪还没现身,他问明了这边的情形就不该再来送死,他也明知道姑奶奶这杆长枪没露面,是在那儿等着他!”

汉子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低了了头:“马老大倒是没有小看你,一再地问起你,一听说你没露面,他就有意不过来的,是我坑了他,我看不过这么多的弟兄倒在地下,急着报仇,说张虎已经看住了你,他才放心来了!”

苗银花倒是有点儿意外地道:“什么,是你把马二拐子诓了来的,我说呢,马二拐子跟我一起干过两票,对我手上这杆枪赞不绝口,怎么会如此大意的,原来是你把他给瞒住了,这是干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汉子道:“因为我发现马老大最近这两年似乎不太对劲儿,胆子越来越小,没有当年那股子豪气了,凡事都要再三考虑,我怕他真打了退堂鼓,哪知道却害了他!”

苗银花冷笑一声:“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是一句古话,你怎么会忘了呢,其实这不是胆小,而是老练谨慎,马二拐子一辈子在算计人,栽在这儿实在不值得,尤其是他自己手下的弟兄也帮着坑他,假如他还有口气在,恐怕也会活活的气得吐血而死!”

那汉子以充满了怨毒的眼光看着她,忽然像发瘟似的抓起地下苗银花被削落的断发,塞进了口中,直着喉咙就这么咽了下去,这个举动把大家都怔住了,然后看见这汉子举起手中的大刀,戳向自己的身上疯狂般地吼叫着:“苗银花,小水蛇,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臭婊子,我砍你千刀万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死了变鬼也饶不了你!”

他知道报仇无望,因为他的生命已经到了终点,那一股戾气支持着的剩余体力,都因为双腿的被砸而泄出了,胸前所中的六颗弹孔中,鲜血不断地流,已染污了他的衣服,染污了他身前的土地。

只剩下唯有的一点力量,他只能作这种象征性的报复行动了,所以他吞下了苗银花的断发,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对方,尽情地泄愤。

嘶叫声变成了呻吟,最后刀子落在身上,连表皮都戳不破了,他才微弱无力地倒了下来,可是他的一对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怨毒,也带着些微的报复的满足。

这种残酷的报复方式使得两个在黑道里打滚,视杀人为常事的江湖女豪也怔住了。虽然那汉子刺的是他自己,可是每一刀竟像是戳在苗银花身上一样,每一刀下去都使她的身子抖了一抖。汉子倒地不能动弹时,身上已经是创痕累累,体无完肤了,但一无所伤的苗银花竟也似虚脱般的双腿摇摇无力,好像也要倒了下来。

祁连山一把托住了她,重重的摇撼着她:“银花儿!你是怎么了!银花儿!银花儿!”

说也难信,这个一口气连杀了五六个人后犹能从容笑谈的悍女郎居然哇的一声,趴在祁连山的肩头哭了起来。

祁连山怜惜地搂住了她的肩头,轻轻地拍着她:“好了!好了!银花儿,难道你还相相信人死后会变鬼吗?没关系,我会作法,用一根铁钉,钉住他的心窝,就可以镇住他的鬼魂,不会再来作祟了!”

苗银花还在抽噎,贺小娥却认真地上前道:“是真的?少爷,我身边没有铁钉,用飞刀代替行不行?”

贺小娥又抽了一柄飞刀,正要上前钉向那汉子的心窝,苗银花却已警觉了过来,连忙道:“娥姊,别迷信了,咱们是干那一行出身的,还怕这个!”

贺小娥犹有悸色地道:“我原先也不怕,可是这家伙的死状实在太怕人了,还是听少爷的好,免得阴魂不散!”

她已经走到那汉子的尸体前面,举起刀子正要插下去,苗银花却抢过去拉住她:“省下你一口刀子吧,在沙漠上可没地方给你打新的去,我才不怕他变鬼来索命呢,这家伙生前不知杀了多少人,真要有鬼的话,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也会缠着他索讨血债,他哪还能分身来找我!”

贺小娥看着祁连山,祁连山笑道:“银花儿,你能想通就就好,厉鬼索命,那是骗人的话,根本没这码子事儿,我是怕你吓着了,才说了来安安你的心!”

苗银花有点忸怩,但又万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少爷!我又不是头一回杀人,哪里就会吓着了!”

祁连山笑笑道:“那你刚才哭个什么劲儿?”

苗银花的脸上飘过一阵红晕,居然还带了一丝少女的羞涩,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受人如此恶毒的诅咒过,而且他还骂我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妇,我听着忍不住伤心了,这证明我在人家心中有多么贱!”

祁连山忙道:“这又不怪你,你并不是出乎自愿的……”

苗银花凄然地摇摇头:“不,少爷,这怪不得人,的确是我们自己犯贱,因为没人强迫我们非干这个不可,娥姊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己,我则是沾了我那个姊姊的光,只要我自己不点头,哪个男人都不敢强要我,那时候,我心里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我恨我自己,作贱自己,只是为了报复我的姊姊,但是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受到伤害的还是我自己,而且这伤害太深太深,是个一辈子结不了瘢的伤口,我真后悔……”

贺小娥连忙道:“银花妹,这就不像你了,你一直常挂在口边有句话,事情做了就做了,绝不后悔!”

“娥姊,我伤心不是别的,我姊姊比我更招人恨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分她的尸,更不知有多少人想活剥了她的皮,但是只在背后骂骂而已,当着她的面,那些男人只有发抖的份,像马二拐子这批杀胚,如果在我姊姊手里,他们只有乖乖的认命认栽,像侯亮那种角色,在我姊姊面前,尽管他心里满是怨毒,他会那个样子吗?”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金花会整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我却不是那种人,咱们狠不下这个心。”

“不,娥姊,侯亮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人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他之所以那样恨我,是觉得死得太不值,是因为我太贱,让他死不瞑目,现在我才真正知道一个女人名节的重要,我那样子轻贱自己实在错得厉害,所以范五那样瞧不起我们,咱们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贺小娥脸色变了一变,祁连山却肃容道:“银花儿,你这样想可就错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的,至少我对你们就没有那种看法!”

他放低了声音,把小金铃儿也拉了过来:“你不妨问问金铃儿,我龙叔对八婶儿跟她又是什么样的看法,人不怕犯错,就怕不肯回头,不怕出身低,就怕自己抬不起头,你若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别人又怎会尊敬你呢?”

他见三个女的都不作声,庄庄神色又道:“现在你们都算是天风牧场的人了,我这少场主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场主了,在我的心目中,你们都是很可爱,很可敬的女子,我不准你们有那种想法,更不许你们轻视自己……”

苗银花苦笑了一声:“少爷!也只是您一个人,别的人心目中把我们看成什么样的人呢!”

“银花儿,说这话我就要好好的揍你一顿,难道别人的看法比我的看法还重要,难道我还不如一个死掉的山贼!”

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伸手就一巴掌,还是真的打,虽然不重,但也不轻,苗银花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可是她并不感到痛,反而热泪盈眶,那是感激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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