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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伙儿充满了疑惑的眼光下,一伙人就这么上路了,没有人敢问他们的行程,也没人送行告别,只有那几个维吾尔的女郎依依不舍地扬手高叫。她们还用草原上一种黄色的小花朵串了个花环,套在祁连山的脖子上,作为她们对这年轻的、英俊的、勇敢的汉郎一份敬慕之意!

跑出了刘家寨子的岔路,已经是十几里了,祁连山把瘦麻杆儿叫了过来道:“朋友!如果你要回白狼大寨去,我们也不勉强你,反正我们要深入大漠,等你去通知了人,追上来也来不及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瘦麻杆儿似乎不相信,祁连山道:“我这是真心的让你走,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何必要跟你过不去,刚才把你拦下来,只是为了要争取这两个钟头的时间!”

瘦麻杆儿怔了一怔,终于叹了口气道:“祁少爷,现在我还能回得去吗,刚才大伙带着我跟你们一块儿离开的,葫芦娘子挨家逐户的问,自然也让人知道我泄了密,这会儿你们放了我,别人也放不过我的。”

苗银花忍不住道:“你这龟孙子王八旦,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先前祁少爷劝你弃邪归正,你说你怕你的老娘受累,这会儿放你走了,你干吗又不走了?”

瘦麻杆儿叹了口气:“银花,那个时候我一个劲儿的挺,的确是想到了老娘,可是慢慢的想了一下,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你说过,我们只是金花大娘私下插的暗樁,白狼大寨里根本不知道我们入了伙,现在身份叫明了,回去后就算在金花大娘那儿能交代,大寨里的哥儿们却不会饶过我,他们最恨的就是我们这种人!”

苗银花冷笑道:“你弄错了,白狼大寨里的人放不过你,最多在你脸上吐两口唾沬,顾忌着我姊姊,可能还不敢拿你怎么样,真正放不过你的是我姊姊,她不会为你而让大寨里的人知道她另外私植心腹的,你的身份不泄露,她可能不惜花大钱养着你们,只要你的身份一泄,第一个要对付你的就是她,绝不会让你进玉门关的!”

瘦麻杆儿低下了头,黯然地道:“是的,银姑娘,我先后仔细地想了一下,你姊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交给我的工作就是盯牢你们三个人,除非我能把你们都摆平了,还能继续再混下来,只要你们有一个人活着跑掉,我就是死路一条,回不回去都是一样了!”

祁连山这才笑道:“朋友,你怎么想通了?”

瘦麻杆儿脸上现出了一片愤色:“为了躲在寨子里的那个王八旦,当初我得到交代过,在情况危急时,只要我能站稳脚步,咬紧牙关不泄底,那个人一定会出全力帮救我的,可是我撑到那个时候,那个王八旦却一声儿不吭,可见他是存心要坑了我,好领我的那一份儿存的钱了。”

“你的钱怎么会让他领了去呢?”

“是金花大娘规定的,我们之间如果有谁变节,叫另外的人发觉处置了,就可以领取那一份儿赏金!”

“可是你并没有变节呀!”

“少爷,你叫刘大娘子上寨子里查了一遍,每一家都放了话,说我跟你们一伙了,这更作成了那王八旦坑我的口实了,现在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祁连山点点头道:“这么说寨子里真的还有人。”

“当然有了,你以为我是骗人的。”

“朋友,现在我真相信有人了,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必再替他瞒着,可以说出是谁了吧。”

“我不知道!少爷,我是真的不知道。”

“寨子里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你会不知道?”

“是的,因为我们的规定是互不照面的。”

“既然互不照面,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呢?”

“那是因为每次交代什么新的指令时,派来联络的线人对我们的行动都很清楚,我们私下里干了些什么,没有一件能瞒过金花大娘的,所以我知道一定有个人在盯着我们,而且金花大娘也当面交代过,她另外安排了人在监视着我们。”

祁连山笑道:“这个人的地位一定比你们高了!”

瘦麻杆儿苦笑道:“是的,既然他的职务是监视我们每一个人,一定是金花大娘真正的心腹!”

“你决心不回去了?”

“回去是死路一条,而且还白白的便宜了别人,我干吗还往死路上钻呢,少爷,你虽是一片好心,却把我给坑苦了,你倒是让我死在湖里还好得多!”

“这个我很抱歉,不过这也怪不了我,当初你自己就干错了行,尤其是你家有老母,就不该干这个的!”

瘦麻杆儿咬咬牙,满脸都是痛苦之色,最后才狠声道:“谁要是敢对我老娘有一点不利,我就活剥了他!”

苗银花冷笑道:“没别人,如果要是有人对付你娘,那一定是我姊姊,你敢对她怎么样?”

瘦麻杆儿脸上现出了狞色道:“除死无大患。我只要豁出命去,横定了心,多少总有她受的!”

祁连山终于道:“朋友!本来我倒是真心想帮助你,我请龙婶儿去泄你的底,目的是绝你的后路,使你弃邪归正,没想到却会为你惹下这么多的麻烦!”

“不!少爷!这不怪你,你的盛意我还是感谢的,这些麻烦是我们自己惹来的,我既然干了这一行就不该把老娘也抖了出来,说好听呢,是怕我万一遭了意外,好对她老人家有点报答,但是我也该想到,这也是给我老娘招来了一层危险,让她成为人质了!”

“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补救呢?”

“没有了,我只有在这路上留个暗记,写张字条,让那王八旦带给金花大娘,明白地告诉她,我跟你们一块儿走了,叫她守着点江湖道义,只要抓住我,凌迟碎剐我都认了,可不能去伤害我老娘,否则我一定会报复她!”

“这样一张字条能吓得住她吗?”

“吓不住的,但是像我一样情形的人还很多,消息也会传到他们耳朵里的,金花大娘也许不怕我报复,但是她应该顾虑到那些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不去找我老娘的麻烦。我们当初提供一个亲人给她,只是为了在万一遭到意外时,她知道把我们该得的那份钱交给谁,可不是让她作为人质来作为对我们控制威胁的。”

苗银花立刻道:“这办法不错,我姊姊那个人不在乎威胁,但最注意利害,为了不让那些替她卖命的人寒心,我想她不会贸然去伤害你老娘的,你还会写字?”

瘦麻杆儿苦笑道:“我念过六年的私塾,板子不知挨了多少,怎么不会写字呢,只怪我不长进,受不了那个苦,偷偷地逃学出来,跟着个耍杂技的班子走了,从此流落江湖,蹉跎一生,我原本想混出点名堂,再回去看老娘的,看来这一辈子是没指望了。”

祁连山道:“你离家多少年了!”

“十一二岁离家,整整三十年了!”

“也一直没回家去过!”

“没有,我是个倔性子,不衣锦绝不荣归,老娘的性子也是一样,要好要强得很,她二十四岁上生下了我,那年就守了寡,咬紧牙关,苦撑着养育我,她替人缝衣服,纳鞋底,靠着十个手指头儿赚几个铜子儿,使我上学读书认字,所以我那年逃学后就没敢再回去!”

他的脸上充满了悔疚与痛苦,那是一个浪子的忏悔,苗银花忍不住骂道:“妈的,瘦麻杆儿,你真不是东西,有着这么好的一个母亲,你竟然不学好,你对得起谁?”

瘦麻杆儿的眼中泪水盈眶,低头接受了责骂,祁连山忽然问道:“朋友,你的尊姓大名还没请教呢?”

瘦麻杆儿抬起头道:“对不起,祁少爷,打从我离家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再用过姓名,以前是怕人知道了告诉我娘追我回去,后来则是自惭不肯,不敢玷辱了先人,你就叫我瘦麻杆儿好了,这个名儿我已经用了二十年了!”

祁连山道:“朋友,我不想刨你的根底,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姓李,叫李光祖,陕西龙驹寨人氏!”

瘦麻杆儿的身子起了一阵强烈的颤抖,目光突然变得惶然,终于他强咬着嘴唇道:“不是!”

祁连山叹了口气道:“那就算了,我就不再问了!”

瘦麻杆儿却又忍不住道:“祁少爷,您怎么会提起这个人的,莫非您认识这个人吗?”

祁连山道:“不认识,只是我听一个老太太说起过这个名字,她是出来找儿子的,情形倒是跟你差不多!”

瘦麻杆儿一把抓住了祁连山的马缰:“祁少爷,那位老太太她在哪儿,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你不是她的儿子,我告诉你也没用!”

瘦麻杆儿又顿了半天才道:“我……我有个朋友叫李光祖,的确是龙驹寨的人,也是从小逃家出走的,流落了几年后,一直在找他的母亲,请您告诉我!”

祁连山看了他一眼道:“那位老太太还欠了人家债,指明由她儿子还的,告诉你你能代她偿还吗?”

瘦麻杆儿又顿了半天才道:“能,李光祖跟我是生死交情,他的事儿就等于是我的事儿,您只要说出来……”

祁连山冷冷道:“那倒不必,这位老太太,人很有骨气,除了她的儿子,她不想再麻烦别人!”

瘦麻杆儿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少爷!你明知道我就是李光祖了,只是我没脸承认而已,您何必一定要逼我承认呢,快告诉我,我那苦命的娘在哪儿?”

祁连山哼了一声:“你终于承认了,要是你再装下去,我就给你一枪,人要傲不算是坏事,但是傲得听见了自己失散了几十年的娘亲的讯息,都无动于衷,就不能算是人了,幸好你总算承认了,跪下!”

瘦麻杆儿倒是跪下了,祁连山从马了跳了下来,一句话不说,抡起马鞭,在他背上直抽下去,落手很重,一鞭一条血痕,旁人都怔住了,但瘦麻杆儿却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动,直到他背上鲜血淋淋,鞭痕交错,祁连山才住手问道:“你知道我为何打你?”

“知道,您是代家母教训我这不肖的儿子!”

“不是代她教训,是遵行她的嘱咐,她说过了,什么时候找到了李光祖,就抽上这一顿鞭子,用以惩诫你带给她的那些伤心痛苦的岁月,每年一鞭子,这代价重吗?”

“不重!太轻!每天一鞭都是应该的!”

“每天一鞭,你挨得起吗!”

“挨不起也要挨,这是我该受的,唉!少爷,我离开家母已经三十年了,您只打了二十一鞭,莫非她……”

他的脸色变了,声音也变了,祁连山凝重地道:“九年前她就去世了,带着痛苦失望去世的!”

瘦麻杆儿人如遭电殛般地急震了一震,可是他没有站起来,依然直挺挺地跪着,眼睛望着祁连山,听他以沉重声音道:“二十年前,龙驹寨遭了一次兵乱,十室九空,你母亲虽然没有受到伤害,可也耽不下去了!”

“我们家无产无业,她怎么会耽不下去?”

“亏你问得出,你知道家里无产无业,全靠她一双手养活你们母子的,好年头日子已经过得很艰苦,地方遭了兵燹,那些人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有能力来照顾你老娘吗?她再不离开,只有活活饿死在老家!”

瘦麻杆儿低下了头,祁连山继续道:“而且她惦记着你,觉得这是出来找你的机会,一个人历尽了风霜,有时帮人做点短工,有时靠着乞讨,在外面足足流浪了四五年,在一年冬天来到兰州,又生了病,倒卧在我家牧场的外面,刚好家母经过发现了,把她救到牧场里,治好了她的病,留她在牧场上照顾我,一直耽了十年,终于郁郁以终!”

瘦麻杆儿咬着牙道:“她一直没回去?”

“没找到你,她回去干吗?”

瘦麻杆儿凄恻地道:“她应该知道我绝不是有心抛弃她老人家的,我不是念书的材料,她却巴望着我在这上面求上进,我离家出走,也有一半是不愿意她老人家再为我吃苦,她也该晓得我一定会回去的!”

“她为你伤心,为你失望,说你不求上进,但也说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你曾经逃了三天的学,替人家做了三天的短工,挣了十几个铜子儿,剪了几尺布,只为了给她在过生日的那一天有件新衣服穿,为了你逃学,她曾打了你一顿,可是摸着你新剪回来的布头儿,她又搂着你哭了一场,每谈起这件事,她总忍不住掉眼泪,我那时还小,在旁听着也陪着她掉眼泪,我母亲是怕她再流离失所,留了她,也答应她叫牧场里的人代为留意找寻你,因为她说你从小就喜欢马匹,喜欢踢拳弄腿,力气大,好打架,跑出来转入江湖行的可能性很大,由牧场上的代为找寻,机会也多一点,牧场上的人都很尊敬这位老太太,每个人都很用心,到一个新地方,都留心问过,谁知道你竟连本名都不用了,自然找不到了!

一直到了年前,也就是我要离家上内地去念书的那一年,她的病很重了,自知不起,临终前还托付给我,要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你,对逼你念书上进这一点,她很后悔,说是如果不硬逼着你走上斯文的路,或许不会让你感到受不了,她在牧场上十年,挣的工钱都存了下来,一个子儿都没舍得用,现在有好几百元,她说这笔钱留着给你娶房媳妇儿,假如你已经成了家,就给你好把她的棺木移回龙驹寨,归葬在家园,起座祖坟,跟你父亲葬在一起,买几亩田,让后世子孙有个根,但也要我别忘了给你一顿鞭子,纵然她做娘的逼你太紧,也是要你好,希望你能好好振作做人,为祖上挣口气,你父亲死得早,她为你起了个光祖的名字,就是要你光宗耀祖!”

苗银花冷笑了一声:“这倒好,祁少爷一家把你母亲自贫病中收容下来,养她的老,送她的终,你报答他的,抽冷子一枪,差点没要了祁少爷的命!”

瘦麻杆儿恭恭敬敬地朝祁连山磕了三个头:“少爷!养母之德,葬母之恩,我李光祖有生之年,必有以报!”

祁连山道:“这你倒不必放在心上,她也照顾了我十年,我为她找到了你,总算是对得起她了,她的那笔钱……”

瘦麻杆儿立刻道:“少爷,对先母我没尽到一分责任,怎么还有脸去用她老人家遗下的钱,再说我虽然流落江湖,却也知道一般的生活状况,就算先母在府中出过力,可是每年不过十来块工钱,十年之内,那能存下几百元洋钱的,那是府上念她孤苦无依,给她养老的,我这做儿子再没出息,也不能要这个钱,我知道府上待人宽厚,收殓结果,绝不会草率,那笔钱也不在少数。”

祁连山道:“收殓很丰厚,棺木只是浮厝,因为她希望能移骨故里,棺木自然要讲究点,那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至于她的工钱,却一个都没有动,我们是比照牧场里的长工给酬,每年六十元,十年下来,钱数很可观,因为令堂生性慈和,经常还施舍周济穷人,或者在寺庙里烧香祈愿,花费了一下,现在大概有四百多一点儿,她死后,用李光祖的名字放在城里的钱庄上,指定是给你的,你不去领,是便宜了钱庄,至于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可是你的事,牧场里绝不会要你这笔钱哩!”

瘦麻杆儿拍的一拳,击在自己的手掌上,狠声道:“苗金花,我要不活劈了你,誓不为人!”

苗银花白了他一眼:“瘦麻杆儿,我姊姊不是好人,你劈了她,我绝不会为这恨你,可是这时候你才想到要劈她,我可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你老娘的去世,你自己的堕落,可怪不到她头上去!”

瘦麻杆儿怒声道:“那些我自然不怪她,可是她不该骗我,前年她居然还告诉我,说老娘在家乡活得很好,她托了人给捎了两百元去去,昧下这种钱太伤德了!”

苗银花一怔道:“她会做这种事?”

瘦麻杆儿怒道:“我犯不着造谣生事来诬蔑她,她那儿还有我的一本帐本上记得清清楚楚的。”

祁连山愕然道:“这个人也真是的,难道她不怕将来你回去查核一下发现了,再去找她?”

苗银花冷笑道:“我姊姊那会给人回去查核,我知道她自己存着一些私房,但是不相信会有这么多,让她养着这么多的私人,先前我听瘦麻杆说得那么动听,心里就在怀疑,她要是有这么大方,日头就打西边儿出了。”

祁连山道:“可是李光祖说过了,再过两年就约满了,那时候她怎么个交代?”

苗银花冷笑道:“少爷!有什么好交代的,一本帐全记在她的肚子里,有没有那笔钱,只有她一个人清楚,这些卖命的人都不敢用真名字,根本就无从查起,等人回去向她要钱的时候,一粒子弹不就解决了!”

“难道她不怕别的人知道?死人又往哪儿藏?”

“祁少爷,您的大名叫祁连山,可是您知不知道祁连山有多大,别的不谈,光是那个大寨附近的鹰愁涧下,坑上几千人也看不见一点痕迹,一片断崖,下面是千丈深谷,把人往下一扔,连颗子弹都省了,很多过路的客户落了单,叫他们给逮住了,都是剥得精光往下一扔!神不知鬼不觉,鹰愁涧下,不知有了多少冤魂,瘦麻杆儿,你是运气好,遇上了祁少爷,两下一对,揭穿了我姊姊的阴谋,否则鹰愁涧下,又添上你这条冤魂了,我姊姊既然造了一篇假账给你看,可知她答应你的那笔钱根本是空的,即使你真能挨到期满,她也不会让你活着来揭穿她的阴谋欺骗的,她答应你的钱是多少?”

“每年三百元,十年三千,加上每年的利息,约摸有四千元左右,这是一笔很可观的财产了。”

“见你的大头鬼,一个人四千,像你这样的人,至少也有几十个,总共加起来,就是几十万了,她如果有这么多的钱,还在白狼大寨里混什么,早就到内地去置份产业,安安稳稳地享福了!”

李光祖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道:“我没有算这笔帐,不过在兰州、甘州、凉州等地,的确有几个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退下来的,他们也的确置了产业。”

苗银花笑道:“我相信有这么几个,而且你们这批人也是那几个人代为招募来的,对吗?”

“是的,正因为有了他们的例子,才能使大家相信,死心塌地的卖命,否则谁也不肯干的!”

“这个我相信,不过也就是那么几个,做做样子,好哄得你们这些傻蛋去为她卖命,不,连这几个都靠不住,他们是我姊姊的心腹,恐怕那些产业,也是我姊姊置下的,由他们出面而已,那些人虽然明着有了家业,做起生意。但恐怕暗中仍得受我姊姊的指使,为她做事,江湖这个圈子,哪有这么容易跳出来的,尤其是干上了黑道,一辈子都得把身子卖了进去。”

李光祖显得很颓丧,显然,苗银花的话深深地击中了他心中的弱点,呆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银花,你的话很对,我在江湖中也混了三十年,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却也看过不少事儿,跟过不少人。”

“那你更不该掉进这个圈套里,相信这种好事儿。”

“正因为我看过许多的人不得善终,一心想跳出来,苗金花找上了我,初时我也不相信有这种好事儿,但是看见那几个人都混得好好的,不由得不动心!”

“可是你心里始终有点不踏实。”

“是的,但是这个希望驱使着我相信!”

“你是头蠢驴,那几个地方都是祁连山的天下,没有白狼大寨的支持,他们能安得下身吗?”

对这句话,祁连山倒不以为然了:“银花儿,难道说在甘凉道上的生意人都得是白狼大寨的爪牙了!”

苗银花笑笑道:“那当然不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多得很,那些人一向都是根生土长,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或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没有搭上江湖道,自然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是这种生活没有江湖人的份儿!”

“为什么,难道洗手的江湖人就不能安身立命了?”

“能!但是不能在那种地方,因为江湖人的钱财都是沾着血腥气的,从别人上硬生生地刮下来的,尤其是混在绿林道的人,哪个不是一身罪孽血腥,注定一生没有好日子过的,往日的仇家,旧日的伙伴都不会放过你,除非是带着钱,躲得远远的,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而且还得祖上积德,不让一个认识的人发现,更得自己拿定决心,安份守己,不露出一点江湖气味,或许还能过几年安乐日子,但是那种情形太少了!”

她的神色一庄:“就以瘦麻杆儿来说好了,假如他真能如期领到了那笔钱,带着回到龙驹寨,也不见得就能安稳地享福,左邻右舍,对他的发迹归来会不闻不问吗?”

祁连山道:“他可以说在外面做买卖赚的钱!”

苗银花一声冷笑:“他从小是怎么块料,人家会不清楚,假如他真是规规矩矩的做买卖,早就可以跟家里通讯息了,整整的三十年没影没讯,突然发了财回来,谁都会怀疑的,除非还是落魄潦倒地回去,那才不会有人问,但是那样子也不必回去了!”

祁连山道:“那可以挪个地方,搬得远远的!”

“可以,那样或许一时能得到安宁,但是地方上突然来了一户人家,带着大批的钱来安身,一样能使人怀疑!”

“那只是一些小县城,荒僻的乡镇,如果到了内地,像上海、苏州、杭州那些大城市,绝不会有人来问你!”

苗银花道:“我没到过那些地方,不知道情形,但也很少有人这样做,叶落归根,每个人都有这种想法,而且一个真正在江湖里混过的人,也不会习惯那儿的生活。”

李光祖叹了一口气道:“银花说得对,我有个师叔,年老收山,存了有几万元钱了,他就是怕人认出他,跑到汉口去成家,置了产,开下了一所珠宝号,不到三年就把老本弄得精光,依然回到江湖圈子里来!”

祁连山道:“珠宝号是很稳定的买卖,几万元钱也不是小数目,怎么会在短短两三年贴光呢?”

刘老好笑道:“这一行不是外行人干得了的,虚头太多了,就是真正的内行,也难保不上当,尤其是大都市里,老千骗子手法之高,叫人难以想像!”

李光祖苦笑道:“我那位师叔是干三只手出身的,而且一身偷的功夫精绝,眼光很准,假的玩意倒是骗不了他,就是有了这份自信,他才选了珠宝这一行!”

刘老好道:“那他是怎么把钱折腾光的?”

“江湖跑得老,人情世故却未必熟透,他到了那种大都市里,形形色色都是他没见过的,先是在赌局上输了一半,后来又搭上了一个唱花旦的戏子,跟他没一年,人家却是做好的美人局,卷了他的一切,跟着个唱小生的跑了。”

刘老好道:“老江湖还能吃这一套!”

李光祖道:“我那位师叔在偷的这一行真是个高手,但是在另一行里却陌生得很,好在他还想得开,钱是怎么来的怎么去,再回到老本行而已!”

苗银花道:“江湖行中有句话,江湖一只碗,准吃不准攒。也就是这个意思,我在这一行里也混下二十多年了,看清楚了一件事,要想摆脱江湖生涯,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我们走的这条路,找个有力量的靠山,一下子跳出来,而且还要把得住自己,只是少爷,我们怕给你添麻烦了!”

祁连山忙道:“这是什么话,银花,我们是朋友。”

苗银花叹道:“少爷!您把我当朋友,天风牧场上的人未必肯把我们当朋友,他们肯担待吗?”

祁连山道:“我担待就行了,我并不想求着谁。”

刘老好道:“少爷,这点你放心,龙八告诉过我,他们弟兄八个都是祁大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他们都能为祁大爷卖出性命去,不过他们也明白,祁大爷只有照顾他们,用不着他们的报答,所以他们都约好了,把这份恩情转在您少爷身上,无论您做什么,他们都会全力支持的。”

祁连山还没开口,苗银花却抢着道:“没有天风牧场这股力量,我不敢牵累您少爷,但是我投向您少爷,也不是牵累您跟牧场,祁连山所包的范围内,只有天风牧场的力量能威胁到白狼大寨,但是白狼大寨并不是甘心忍受天风牧场的压着,以前顾忌着祁大爷,现在可就不同了。”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是的,在绿林道上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的,谁的力量大大,谁就占先,不如人的就得吃点亏!”

“白狼大寨的实力,必然盖过满天云很多了!”

苗银花笑笑才道:“少爷!这个问题如果在昨天,我还无法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为这件事儿困惑着,满天云的人并不少于白狼大寨多少,在我以往的了解里,满天云的人身手高,枪枝精良,还胜过白狼大寨,他们差不多每人都有像我这么一支马枪,而白狼大寨里,虽然号称有近千条人枪,但有一部份还是要点上火才能喷铁砂的土铳,赶人一半的实力都不如,怎么能使人家这么服贴的,现在我却明白了,白狼大寨除了看得见的人之外,还有一批看不见的人支撑着,无怪能镇住满天云了!”

说到最后时,她的手指向了李光祖,使得这个乍投光明的汉子不自而然地挺挺胸来表示自己的重要性,然后才道:“银花,据我所知,我们这一般暗卡藏在大漠上的为数极多,除了监视你们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谋取满天云。满天云的人,有回悄悄地在一夜之间丢了十几个,找不出一点痕迹或线索,我们设在大漠上的明樁都在监视中,下手的全是我们,就仗着这一手,咱们整服了满天云!”

范五见他们尽在扯这些闲谈,忍不住道:“少爷,您要知道黑道上的情形,尽有的是时间,可不能站在这儿磨菇,该上哪儿去,尽快动身的好……”

祁连山看了李光祖一眼笑道:“你不回白狼大寨了,刘家寨子发生的事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知道,多耽搁一下没有什么关系吧?”

李光祖急了道:“少爷!说了半天,您还是不相信我,您提出了我母亲的一切,我对您的感激杀身难报,怎么还会骗您呢!刘家寨子里的确还有人,他会尽快地把那些事情报到大寨去,好带着人来追我们!”

“我知道,所以我才等在这儿,这儿的地形很好,由寨子里过来,我们一眼就可以看见。”

苗银花又笑了:“原来您是打着这个算盘!”

“这个算盘打得并不坏,与其躲着人,倒不如把通风的人截下来,这样子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苗银花不禁啼笑皆非地道:“少爷!您这个合计倒真不错,只是说得太迟了一点儿!”

“不迟,人还没过来,我一直在注意着的。”

“您是在注意着,可是人家也不是瞎子,咱们这么大堆人马站在这儿,他还敢过来吗?”

祁连山也忍不住笑了道:“说的是,可见我的江湖阅历太差,竟没想到这一点,我还以为挺行的呢!”

苗银花叹了口气:“少爷!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您的脑子是比我们灵活,而且也设想得很周到,这个办法的确高明,如果您早说了,咱们一批人先走,留下一个在这儿,那个家伙在远处瞧见咱们走远了,也会跟上来的,咱们还来得及把他截下!”

李光祖眼中发着光道:“不错!少爷,看样子这法子还行得通,你们先走吧,我留下来等他!”

祁连山却摇头道:“不!你们走,我来等他!”

李光祖急道:“少爷,这家伙既然是监视咱们每一个人的,一定是个好角色,您截得下他吗?”

祁连山淡然道:“假如我截不下他,你们谁都截不下,因为你们谁也不见得比我强!”

这句话倒是把每个人的口封住了,祁连山自从现身跟他们冲突之后,击败过范五与苗银花,也擒住了李光祖,如以身手而言,他是比每个人都高。

李光祖苦笑道:“少爷,这可是拼命的事儿,不能全靠武功身手!”

“我知道,银花儿跟你都是拿着枪要杀我,而我却是赤手空拳,你们也没能把我给放倒下来!”

李光祖没话说了,苗银花的目中忽射异光笑道:“少爷,您算是堵住我们的嘴了,谁让我们都栽在你手底下呢,而且你是咱们这一行人的头儿,咱们只有听你的,走吧!”

祁连山笑笑道:“把我的马匹也牵走,到前一个有遮掩的地方等我,两个钟头之后,我一定上来跟你们会合!”

苗银花道:“要是两个钟头之后还没人过来呢?”

“那就是证明他吓怕了,至少今天是不敢来了,咱们也没时间跟他泡下去,你们把马放回来接我,大家趁黑赶路,就算他再追上来找到人,也没法子再蹑上咱们了!”

苗银花点点头道:“就这么说,少爷,您多保重,我们先过去了,前一个山坡离这儿只有三四里地,走路也不用一个钟点儿,我们就在那儿等着!”

她催着大家上马赶路,刘老好还有点不放心,苗银花道:“刘大姊,这么一阵子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你对咱们这位少爷的性子也该摸着了,他虽然瞧着很温和,像从来不发脾气似的,可是却够倔的,他决定的事,似乎谁也改变不了,否则天风牧场也不会让他一个人上路了!”

这女人的确有她的一套,说话干脆俐落,而且也懂得扣住要点,避免了很多琐碎,目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她只说一句话,却比什么都有用,祁云程死于非命,祁连山是独子,天风牧场上的人个个都忠心耿耿,在一般的情形下,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放祁连山一个人单身涉险,远行大漠来查缉凶手,但他就是一个人来了。

这不是祁连山的坚持,就是他们都信得过这位少主的机智武功,或许两者都有,但不管是那一种可能,都说明了祁连山要一个人留下,就是一个人留下,不容人反对的。

别的人都乖乖的听她了,只有小金铃儿不大服气,噘着嘴万分不情愿的样子,苗银花视若不见,一个人抢先在头里走了,刘老好跟小金铃儿留在最后,刘老好才低声道:“丫头,别犯性子,多听银花的没错!”

“为什么,她凭哪一点对我们指使发令?”

“为了她的确是比咱们强,比咱们懂得祁少爷,而且她也比咱们忠心,她的一切都是为了祁少爷好!”

“娘,别的我不敢比,但是说到对祁少爷的忠心,我自信绝不会比她差,她跟祁少爷认识才多久!”

“你又跟祁少爷认识多久?”

“总比她早一点吧,至少祁少爷是先进咱们的家!”

“丫头,认识不在时间的长短,有人相处了一辈子,还是格格不入,你瞧范五就知道了,他跟她们两人在一起两年了,关系比什么都密,可是互相间都怀着鬼胎,恨不得要宰了对方,但是她们跟祁少爷才见面没多久,都已经结下了生死交情,把性命都卖给祁少爷了!”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这条命也一样的可以交出来!”

“丫头,你对那个小伙子当真如此痴心吗?”

“娘,不是痴心,是祁少爷的确有让人尊敬的地方,现在我是打心里面钦佩他,尊敬他,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跟祁少爷差得太远,谈不到儿女私情上去,但是我尊敬他……”

刘老好叹了口气:“丫头,银花跟贺小娥也是一样,她们把性命卖给祁少爷,绝不会是想着能嫁给他吧?”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服气,她凭什么要命令我们!”

“丫头,银花有一点比你强,她了解男人,尤其是像祁少爷那样的男人,她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祁少爷好,你要是也像她们一样的忠心,就该忘记自己,别存私见!”

小金铃儿这才不作声了。刘老好又轻声一叹道:“那个小伙子的确有一股子让人着迷的气概,不仅是女人,男人也一样的为他倾心,你看范五跟李光祖,他们也是死心塌地的跟着,龙生龙种,这话儿是不错的,祁大爷一生威震沙漠,但是这小伙子却是以另一种方式来征服大漠,虽然还只是开始,但我可以想像到,他的成就会更高更大。”

“娘,是什么呢!您说的另一种方式是什么!”

刘老好叹了口气:“我实在说不上来,以前我在这儿是为了你龙叔,可是现在我跟了出来,却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现在就是你龙叔叫我们别再跟着去,我也非跟不可了!”

她们母女俩的马走得较为慢,因此当她们来到另一个山坡后面的时候,别的人早已到了,而且选妥了隐藏的位置,两个男的坐下休息,贺小娥则爬在坡顶上瞭望着,对她们笑了一笑:“瞧你们母女俩,一路上谈着什么体己话,落下这么远的一截,我们都到了好半天了!”

刘老好四下望望,发现这些老江湖行事的确稳健,他们所选的位置都十分隐蔽良好,但是没看见苗银花。

刘老好不经意地问道:“银花妹子呢?”

“她不放心,背着枪悄悄去接应少爷了。”

她似乎也像苗银花一样,把自己的将来托付给祁连山了,因此在称呼上,删去了那个祁字以显得更近。

“什么?她去接应祁少爷,我们怎么没瞧见?”

“她在半路上跟我说好了,下了马抄近路兜回去。”

“抄近路,就这么一条道儿,还有什么近路!”

贺小娥笑了:“刘大姊,道儿是骑马走的,要是一个人穿着草丛走过去,至少会近出一半来,只是在这种荒草堆儿里穿来穿去的滋味儿不好受就是!”

看看那锋利如刀刃的狭长草叶,就可以想到贺小娥的话并不夸张,那坚硬的叶缘确是能割破皮的,因此才很少有人徒步穿行,刘老好似乎很感动:“银花妹子真行。”

小金铃儿却不以为然地道:“是啊,她倒真舍得,也不怕这草边儿割破她的细皮白肉,犯得着吗?”

贺小娥道:“也许是多余的,少爷的身手是可应付得了的,可是总得去个人才放心!”

小金铃儿的嘴仍是不肯饶人,只是刘老好在看着她,使她的语气不敢过于尖刻:“当初吵着叫大家走的是她,这会儿悄悄溜回去的又是她,难道别人都不关心祁少爷了!”

李光祖没听出来,倒是很诚恳地道:“祁少爷说得有道理,必须大伙儿走了,那家伙才敢过来,也只有悄悄地埋伏着,才能把那个家伙截下来,但银花再掩回去接应也是对的,虽然我相信祁少爷能应付得了,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至于谁去接应,也是银花最适合,她那一身狠劲儿,比我们男人都强,尤其是那一手长枪的准头儿,也是我们比不了的,所以她要去,我跟老范没有争,这不是谁的关心多少问题,咱们这几个人叛离了白狼大寨,都指着靠祁少爷托庇个平安,谁都一样的关心,只是人去多了反而误事,去了帮不上忙更误事!”

小金铃儿见所有的眼光都盯着自己,忽然有孤独之感,她意识到大家虽然走在一起,自己好像并不属于这一群。因此她也不敢多说了,因为刘老好的眼色已变为峻厉!

对于这个她口中叫娘,实际上却不是她的母亲的女人,地还是有着一份畏惧的。

于是她们下了马,默默地等候着,在远处的祁连山也在默默在等候着,他很有耐心,似乎知道他的推测绝不会落空,但他却不像一个有经验的狙击者,他只是随便地躺在地上,双手后屈,用手掌枕着头,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呆呆地想着心事!

但是说他全无戒心,那是令人惊奇的,在更远一点的草丛中,伏着的苗银花就有这个感觉,她来得很吃力,手上脸上被草刃割破了好几道口子,虽然意识已被另一股力量完全吸引去了,使她全无疼痛的感觉,可是血仍然流得不少,把她的脸都染得红红的。

一看见祁连山那份悠闲劲儿,她实在很泄气儿,但也很安慰,我的确是该跟来的,他那像是在守伺,这种情形下,他居然有心情在这儿做白日梦!

这个意念没维持多久,就被祁连山的动作推翻了,因为祁连山忽然翻了个身,全身缩成了一团,蜷在沙堆里,就像一头蓄势待扑的豹子,动作是那么矫捷,那么有劲儿。

苗银花先也紧张了一下,可是放眼来路,却发现不出一点动静,就这样维持了好几分钟,就在苗银花几乎以为祁连山是在大惊小怪的时候,眼角视野处已经能触到一点影子在向前移动,很快,很轻松,却又很悄静。

又过了几分钟,苗银花也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骑在马上,不,那应该说是伏在马上疾驶而来。

马跑得很快,那人的骑术很精,整个身子贴在马背上,双手搂住马颈,几乎与马连成了一体!

而且这一马一人并不是由路上奔来,却是穿过那一丛丛的丛草过来的,所以奔跑时看不见扬起的蹄尘,等苗银花看见的时候,那人与马已经离祁连山不远了!

这刹那间,苗银花对那位少爷又添了一份尊敬,发现已往的传言,说祁云程英雄一世,却虎父犬子,生了个花花公子的儿子,这个说法错得实在太大,这位大少爷不但高明,而且还懂藏拙,暗底下的玩意儿高得很呢!

马上的人既没发现躲着的祁连山,也没发现在远处里伏着的苗银花,仍是贴在马背上,让马匹以轻巧的碎步小跑着,但是让苗银花不解的是马匹滑过了祁连山,那位少爷却全无动作,放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一人一马紧接着自己这一行人出来,分明是李光祖所说的那个监视者,少爷为什么放他过去了呢?”

“是不是少爷又发了善心,不忍心杀害这个家伙,所以才放他过去了!”

苗银花一连串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也替自己作了答案,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是了,一定是这样,少爷的身手虽高,但是心肠太软,尤其是这个家伙,要是放过他,很快出事情,想要伤害对方,唉!闯江湖哪能一个劲儿的软心肠,不忍心这个家伙,要是放过他,很快就会邀集了大批的人前来,不但有白狼大寨的人,而且也有满天云的人,因为他们暗算了祁大爷,自然也不会放过少爷的,我可不能留下这个祸害,他不忍心下手,就由我来吧!”

苗银花下了决定,慢慢地从草缝中伸出了枪,手指压上了枪机,瞄准了移动的马儿。

可是那骑者太狡猾了,早已防备到这个地方可能会有狙击者,所以把身子紧贴在马身上,双手紧抱着马头,用马匹做掩护,很难取准,苗银花的枪口跟着移动了一阵,始终无法下手,不禁把牙一咬:“好王八旦,你用这一手就难住姑奶奶了!要是没法摆平你,姑奶奶就白活这么大了!”

马儿刚好走到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苗银花的手指加上了劲儿,砰的一声,马儿一个失前,倒了下来!

这一枪是瞄准了马头上打的,子弹从两眼之间的眉心中穿进去,这是最有效的一枪。

倒下的马匹是死定了,但是没有立刻气绝,四只脚还在空中无力地踢动着,马上的人也跟着摔倒下来!

这家伙很沉得住气,仍然没放手,依旧紧贴在马身上,苗银花在冷笑中不住地退膛,扣下枪机,枪口喷出了一团团的火光,一口气,她射完了八颗子弹,没有一颗是浪费的,因为她选的时机很好,马倒在一块没有掩蔽的地方,可以看见全部的情况,那家伙虽然没有放手,但垂死前的马儿仍要挣扎翻动的,每当那家伙的身形被掀起来,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就及时的给他一颗子弹。

除了第一发打在马头上,其余七发全部招呼了那个家伙!

在这种距离下,苗银花对自己的射技是相当有把握的,虽然中枪的部位不一定是致命的要害,但哪怕是铁打的金刚,在身上钻进了七颗子弹后,也是活不成了!

马儿作了几下垂死的挣扎后,不再动了,马上的那个家伙也不动了,仍是紧紧地贴在马上,也许他始终就没有动过,大半的身子被压在马肚子下面,只有那双手还是紧搂着马颈上。

苗银花这才站起身子,笑着叫道:“少爷,对不起,我替您代劳了,也许会惹您生气,但是没办法,这家伙确是放不得,放了也,咱们就没活命了!”

她叫了两声,祁连山没有回答,等她移眼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因为原先伏在坡后的祁连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因为我杀了人,把少爷给气跑了?”

苗银花不得不如此想,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虽然她认为祁连山不可能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就算是不满意她的行动,但也不至于闷声不响地就走了呀!

她擦擦眼睛,放眼望去,一片黄灰色的草原,散布着一丛丛的长草,一条马蹄踏出来的路穿过了草原,静荡荡的,没有人影,也没有一点动静。

“奇怪了,就算他生气不理我了,也不该跑得没影子了呀,难道这位少爷还想跟我玩儿捉迷藏不成?”

这是个很可笑的揣测,苗银花也知道不可能的,她只是说给自己听了,安慰自己而已。

因为她知道祁连山放过了对方,而自己却贸然发枪杀死了那家伙,祁连山一定会很不高兴,当时虽然下定决心干了,心里面究竟还是像怀着鬼胎般的不踏实!

但祁连山不见了是事实,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她把全付注意力移到那匹马与那个人身上,射光了枪中八粒子弹,把一人一马放平下来,最长不会超过两分钟。

两分钟的工夫,一个人就不见了,苗银花叹了口气,心里对这位少爷有着莫测高深之感。

他既然不肯答理,叫破喉咙也没有用,好在他必须要到前面去跟大伙儿会合,去牵他自己的马匹,就算他心里生气要离开气一个人,但是总不会舍下他的马匹的,到时别人会留下他,再慢慢向他解释吧!

苗银花是个很爽利的人,她很快地,冷静地把事情想了一下,就不再作无谓的努力了。

但是在回去之前,她有一件事必须要做的,看看那个被打死的家伙是什么人?她姊姊苗金花安插在这儿监视他们的是何方神圣,这家伙也够稳的,在马匹被射倒之后,还能赖在马身上不移动,要不是她的江湖经验丰富,在放倒马匹后,没有停止射击,很可能就叫他给溜了!

苗银花移步过去,但是她很慎重,把放空了的枪膛又装满了子弹,也许那家伙只是受了伤,赖在那儿诈死,等人过去时好突然发动攻击!

“在姑奶奶面前玩儿这一手是做梦,我苗银花要是会上这个当,就不会被人叫做小蛇了!”

充满了自信,也充满了得意,她走向那匹死马的地方,双手端着枪,手指紧紧着扳机,眼睛瞪着那压在马身子下面的家伙,只要动一动,她的第九颗子弹立刻就能送出去!

慢慢地走近了,她看见了马身上的那个家伙了,是个男人,身上一片血肉模糊,满是大小的弹孔,那是她的马枪造成的,只是那些弹孔中没有血流出来!

死人的脸有一半从马颈子下露出来,瞪着死鱼似的大白眼,而且苗银花也明白这家伙为什么始终不放手,为什么一直贴在马背上不动手,原来他的手,他的身子都用细牛皮索子绑在马身上的!

“这是那个笨蛋,哪有这种骑马法儿的,除非是死人!”

她吐了口唾沬去冲冲晦气,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忽地一惊,那是由死人两个字引起的!

马上的人当然是死了,但不是刚被打死的,而是早在她发枪之前就死了,所以才用绳子绑在马身上!

这个人她不陌生,是不久之前,跟李光祖在一起,被贺小娥打死的孙德,也是白狼大寨设在她们身边的暗樁。

刚才一连串的发火,竟是对着一个死死的人,苗银花不禁有着啼笑皆非的感观,狠狠地过去,对着孙德的尸体踢了一脚,虽然这是不应该的举动,但是苗银花实在难以发泄那股被愚弄的愤怒,所以才下意识地出口气。

踢完那一脚,她忽而又是一惊,孙德已经死了,范五把他埋了,是谁把死人又挖了出来,放在马背上呢?

不用说,一定是那暗中的监视者了,别的人不会干这种傻事的,他为什么要把死人绑在马背上,是带回白狼大寨吗?江湖人路死路埋,从来也不兴这一套。

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家伙想到他们会在路上埋伏暗击,所以才把一具尸体放在马上,驱在前面作为试探,然后他自己再在后面跟着以察动静。

这一手实在高明,连苗银花这么一个老江湖,也上了人家的当,不由得地啼笑皆非,由此看来,她实在还太差,比人家一个初出茅芦的小伙子都不如,至少祁连山就没上这个当,他早已看穿这是个死人,所以才毫无动静,然后再闪入暗处,去对付那个跟着前来的人了。

所以才会眨眼间不见了人影,而且随自己怎么招呼也不肯回答,那个时候是不能回答,一出声就砸了!

想到这儿,苗银花恨不得要揍自己两拳,她原是怕祁连山的江湖阅历不够,前来帮忙的,但是一来反而误了事,要是她也能像祁连山一样的预察奸计,静静地守着,那家伙此刻一定现了原形了。要是她不来,祁连山没有被放在前面开路的死人所愚,也可以逮住那家伙了。

越想越火,越火越恨,她忍不住朝那片空荡荡的草原拉开嗓子骂开了:“王八旦,龟孙子,你摆上这一手儿就能唬住老娘了,老娘偏不信邪,好在前面有人堵着,老娘不回去他们不会走的,你龟孙子也甭想过得去,你趁早给老娘滚出来,否则老娘追回刘家寨子,也会把你王八旦给揪出来,再活活的埋了你,王八旦,龟孙子,你出来!”

连叫了十几声,仍是没有回音,显然那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家伙,也是个比她更老的老江湖了。

但是苗银花毕竟也是大风大浪里经过的,稍微一动脑筋,就已经想到了主意,冷笑一声,朝着空旷处大声道:“兔崽子,你缩着脖子躲着不出来好了,瘦麻杆儿归顺了天风牧场,已经说出了有你这个家伙,我们不把你刨出来绝不会离开刘家寨子,老娘就是回来逮你的,这儿只有一条出路,大伙儿守在那儿,你绝对过不去,老娘的枪声已经递了暗号,第二批人也会很快地扫过来,你溜不掉的,除非往后退,退回刘家寨子去,那也没用,老娘拼着走几里冤枉路,一路走回头也要把你给追出来!”

她说干就干,双手斜端着枪,舍了大路,循着先前的马蹄印子,分开长草,一步步地找回去,口中还大声道:“兔崽子,白狼寨在这儿插了暗樁,天风牧场也同样插了人,葫芦娘子娘儿俩是明的跟着来,已经露了形,另外还有暗的吩咐好了,你王八旦虽然聪明,可是我们走后你刨出死人,随后跟着来,已经露了形迹,他们不阻止你,为的是还要在那儿耽下去,因此你王八旦就是能在老娘之前溜回去也没用,老娘一问就知道是谁了。”

这一番话虽然有一半是虚张声势,天风牧场并没有再插下暗樁,但是苗银花这一诈倒是很有用的,因为她把前后的路都封死了,使那个家伙不敢回头了。

所以她向前走不到半里路,刚滑过一丛草堆,身后已经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银花!站住,别动,扔掉家伙!”

声音很苍老,苗银花心中一喜,她终于把那个家伙给逼出来的,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可是她也不甘心就此受制于人,很快地扭转身子,砰然就是一枪!

这一枪的动作很快,她是对准发声之处而扣击的,可是竟射了空,她连忙退膛推上第二颗子弹,哪知枪械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卡膛了,那是因为她太急了,前一颗的弹壳还没有跳出来,她已推上第二发,两颗弹壳同时挤在弹仓里,使枪机推不上去,这是常有的事,但偏偏发生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儿上,急得她眼中差一点没冒出火来。

连抖数抖,仍然没把卡住的枪机拉开,一条人影已经从草丛中窜了出来,首先是一下重击,敲在她的手腕上,使她的手一阵痛,马枪掉了下来,这一震动,倒是把卡住的枪机灵活了,苗银花也够狠的,居然不顾性命,忍住疼痛,弯腰就去抓地上的枪,可是那个人也是老手,一脚把她踢了开去,跟着上前单膝一跪,压在她的腰上,一支雪亮的匕首,贴着她的咽喉比住:“银花,我不想杀你,可是你一定要找死,我也不在乎给你一下子!”

冰凉的刀锋压住了她的咽喉,只要一带就可以割断她的喉管,苗银花只有认栽了,然后地看见另一只手,一只粗粗的,壮壮的手,而且还戴着赤金镯子,攫去了那枝枪。

苗银花叹了口气,虽然还没看见人,但是这只手却很熟,刘家寨子只有一个人有这只手——母夜叉孙二娘。

孙二娘姓孙,却不叫二娘,胖笃笃的身体,四十出头年纪,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也在刘家寨子落脚,干着半开门的暗娼,不过她太肥,她那个小丫头银子又太瘦,瘦得好像只有四两重,十个人加起来都不会比孙二娘重!

这样的两个娘们儿干半开门儿,生意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刘家寨了二十来户人家,清一色全是干这行儿的,哪家都比她们强,好在她们接的都是沙漠里的过客,都是成群结队地来的,多少总还能轮上她家。

水浒传里有个母夜叉孙二娘,是个开黑店,卖人肉的女煞星,因为她也卖人肉,只不同的是她卖自己的肉,又搭上了她也姓孙,所以大家不但叫她孙二娘,连带着把母夜叉这个号儿也给她冠上去了,不过这个孙二娘一身肥肉长在身上,一堆横肉又堆在脸上,浓眉大眼,血盆大口,满嘴金牙,倒也对得起这个外号。

怎么样也没想到她就是苗金花放在这儿的暗樁,苗银花再度叹了口气:“孙二娘,原来是你这老虔婆。”

孙二娘抬腿把苗银花踢了个翻身,苗银花跳着要起来时,枪机克嚓一声,乌黑的枪口已经抵住了她的胸口,她看见孙二娘那张血盆大口嘻笑开,两排金牙亮闪闪地灿着:“银花!老实点,我现在你这儿开个洞,我会心疼的!”

但是她脸上却没有一点心疼的样子,而且还很着急,似乎很希望能扣下扳机,试一试的意思。

栽在这么一个老母猪似的婆娘手里,苗银花实在很不服气,撇了撇嘴道:“孙二娘,你敢杀我吗?”

孙二娘笑了起来:“乖儿,别跟我耍狠,老娘杀过的人比爬过你肚子的人还多,也别不服气,当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娘已经在江湖上闯荡了,算起来连你姊姊金花儿都是晚辈,只是她的命好,长得比我俊,搭上了白狼老大,爬到老娘头上去了!”

苗银花涌起一线希望:“孙二娘,你也不满意我姊姊!”

“满意你姊姊?这是废话,没人会满意你姊姊,连她汉子白狼老大在内,谁都想宰了她,只是你那婊子姊姊比一条狐狸还猾,不容易让人逮到机会。”

苗银花一怔道:“这么说你不是我姊姊的人?”

孙二娘哼的呸了一声:“老娘跟你那烂货姊姊的怨恨深了,只要我能有机会见到她,一定在她的×心上捅两刀子,那个烂货,就凭她那张骚×抢去了老娘的汉子!”

苗银花愕然道:“这是从哪儿说起呢,我姊姊嫁给白狼老大有二十年了,她们两人的年岁差不多,白狼有个老婆不错,可是已经给我姊姊杀了,白狼大寨的弟兄我很清楚,从来也没听说过白狼跟你有过一腿儿呀!”

“去他的白狼,他给老娘做儿子,老娘还嫌他太嫩呢,老娘的汉子里没有这种窝囊废!”

苗银花笑了:“在黑道上,白狼老大还算个美男子,他要是会搭上你这头老母猪,那真是天下奇闻了!”

孙二娘把枪管朝前一戳,神色转为凄惨:“银花,你别惹我发火,火了真会给你一枪的!”

苗银花被戳得很痛,但她依然大笑着,笑了半天才止住道:“假如不是白狼老大,那就怪了,我姊姊虽然不是好人,却没有跟别的男人吊膀子呀!”

孙二娘又呸了一声:“你是这路货,你姊姊会好到哪儿去,她明着不偷人,暗地里却比谁都骚,只是她聪明得很,不在白狼大寨里偷,在外面偷!”

苗银花笑了一笑:“你说别的我还可以相信,只是这一件,我倒是难以相信,我姊姊见到男人就讨厌,嫁给白狼老大是为了白狼大寨的那股势力,此外什么男人都不会叫她动心,尤其是你的汉子,你看中的男子,送给她都嫌臭!”

孙二娘脸上浮起一阵阴笑:“银花,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是你见到满天云之后就会相信了!”

“你要把我带到满天云那儿去,你是满天云的人?”

“是的,我要把你送到满天云那儿让他亲自问问你,他迷恋的那个婊子对他到底有多少真心!”

苗银花更为震惊地道:“你是说满天云跟我姊姊……”

孙二娘脸上的厉色更重:“满天云以为你那个贱货姊姊是真心巴着她,等待着机会把白狼踢开,好把祁连山的天下也霸在手中,只有我知道苗金花是在利用他,说不定哪天连他自己的那点基业都叫你姊姊给吞了去呢!”

苗银花连连摇头道:“我不信,我不相信!”

孙二娘怒声道:“你不信,你以为你姊姊是贞节烈女?”

苗银花笑笑道:“那倒不是,我从来也没说我姊姊是好人,我知道她讨厌男人,但是为了别的目的,她也会虚情假意地敷衍一下的,满天云在大漠上有着这么大一股势力,倒是很合我姊姊的胃白,说他们两个人有一手儿,我是绝对相信的,而且我也敢确定,她要是看中了谁,那个人很难逃得出她的手掌去,她对迷惑男人,很有一套手法,但是我不信我姊姊会抢你的汉子,不信满天云是你的男人。”

孙二娘的脸上涌起一阵悲色,顿了一顿才道:“满天云不是我的丈夫,但他是我的男人,我这一辈子只有过这一个男人,也许他没把我放在心上,只是为了要利用我,敷衍我一下,那对我来说,已经很够了!”

“说了半天,只是你一头热!”

孙二娘脸色一厉道:“我知道我长得丑,我并不嫉妒满天云有别的女人,只要他偶而记得我,敷衍我一下,我就会忠心耿耿,像只狗儿似的巴着他,满天云在大漠上混下这片世界,多少我也尽了不少力,所以我不能让他毁在你姊姊那个骚狐狸的手里!”

“那你就把我姊姊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告诉他好了。”

“你以为我没说过,可也要他听得进,就是提到你姊姊,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连口都不让我开!”

苗银花对这个女人忽然同情起来了:“孙二娘,你也是这么一大把岁数了,江湖道上也闯了多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男女之间,要是着了迷,谁都劝不醒的,正如我现在要你背叛满天云,你绝不会答应的,既然满天云对我姊姊着了迷,我去说了又有什么用!”

“也许有用,你是苗金花的妹妹,说的话较为可信些,我若是去说,他以为我是在争风吃醋!”

苗银花叹了口气:“孙二娘,在以前你若是来找我,不用你押着我也会去,对我那个胞姊,我比谁都恨她,但凡能打击她的事我都能做!”

“那好,你起来,我在那儿还有两匹马,我们一起去见满天云去,把话说过了,信不信由他,反正我尽到心了!”

苗银花道:“孙二娘,很抱歉,我说的是以前,现在可不行了,我已经背叛了白狼大寨,恐怕没见到满天云,我就没命了,你要知道我姊姊在大漠上安插了不少人!”

“我当然知道,因此我才知道苗金花没安着好心,不过你放心好了,你在刘家寨子的事儿一时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只是你想的,还有一个暗樁呢!我守在路上,就是为拔掉那个暗樁,没想到会撞上你!”

“没有暗樁了,我比你清楚!”

“瘦麻杆儿也背离我姊姊了,他说还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

“告诉你没有就没了,那个暗樁就是孙德,他已经死了!”

“除了孙德之外,还有一个不露面儿的,这是瘦麻杆儿说的,你不知道我姊姊的安排,一向是很周密的。”

“我知道没人了,那个人就是孙德;他故意安排成另外还有一个人,为了增加你们的畏忌,那些花样有时是我帮他弄的,所以我知道没有别的人了。”

“什么?你帮着孙德故意玩儿一套空城计,像这么秘密的事儿,孙德怎么会让你来插上一手?”

“因为他是我的兄弟,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苗银花又是一怔,孙二娘叹道:“我只有这么个兄弟,小我十岁,我一直不让他沦进江湖道,可是他偏偏不学好,还是挤了进来,我没办法,只好暗中照应着他一点,今天要不是贺小娥装得那么像,我不会让他被你们杀死的,死就死了,这是他自己找的,我不怨谁,要怨也得怪你那害人的姊姊,因为又是她把我弟弟拖下水的?”

苗银花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个好姊姊,自己兄弟死了,你还忍心把他从土里再挖起来,让他再挨上几枪!”

孙二娘淡淡地道:“我把他挖出来,是想带着他回去安葬的,反正人已经死了,也不在乎再挨几枪,我想到你们一定会在路口上埋伏着,就利用他把你们给引出来,等我宰了苗金花,也算是替他报了仇了!”

“这是什么话,杀死孙德的不是我姊姊!”

“但他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你姊姊害的,我让他在家乡规规矩矩做买卖,还给他置了家店,他自己不学好,狂嫖滥赌,把一份家产败光了,仍然沦身到黑道里来,他的堕落,是你姊姊一手造成的,所以他虽是死在贺小娥手里,我并不怪贺小娥,这笔帐还是算到苗金花头上去!”

“你倒是恩怨分明,算得很清楚呀?”

“我没那么好,不过我对你那烂货姊姊是恨定了,只要能杀了她,我什么都不在乎。”

“到底是为了你恨她要杀她,还是为了满天云要杀她?”

“根本是一回事,那有什么分别呢?”

“当然有分别,假如你只为了恨我姊姊而要杀她,就不必把我往满天云那儿送,因为满天云不可能听我的话,倒反而可能把我送到姊姊那儿去讨好!”

“那是他的事,我已经尽到心了!”

“假如他信了我的话,也最多是跟我姊姊疏远了一点,却不敢开罪我姊姊,跟白狼大寨结怨的,因此他还是会拿我做人情,把我送到白狼大寨去!”

“只要他离开了你姊姊,别的我都无所谓!”

“这么说来,你只是关心满天云而已,并不一定要我姊姊死了!”

“是的,我把一生都给了满天云,为了他,我在这儿干着最下贱的行业,苗金花只要肯离开满天云,我并不要杀死她,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我跟苗金花又没有什么大仇!”

“你刚才还说是要为你弟弟报仇的!”

“我弟弟是自甘下流,怪不了谁,搭上满天云,两笔帐一起算就大了,如果她肯放弃蛊惑满天云,一切都好说。”

“孙二娘,你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孙二娘叹了口气:“我知道苗金花的手段,我是斗不过她的,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她放弃吞掉满天云的野心。”

“我姊姊不是个轻易放手的人,假如她看中了满天云的这一片势力,迟早都会弄到手的,假如她卖力一点,能叫满天云心甘情愿的把这片基业送过来。”

孙二娘没开口,显然是默认了,但又有点不情愿。苗银花冷笑道:“她所以没那么做,只是为了白狼,满天云那点势力,还不足以跟白狼大寨相比,她是要两头儿统吃,所以才只在暗中帮着着满天云,因此,要想根除你的祸患,只有杀了我姊姊!”

孙二娘沉声道:“我就是这个主意,如果你无法使满天云相信,我就讨个差使,把你送到白狼大寨去,藉这个机会见到苗金花,给她一枪,这是唯一见到她的办法,因为她太狡猾了,轻易不肯出来见人的!”

苗银花冷笑道:“你倒是打的好主意,你以为押着我去,她就会见你吗?”

孙二娘冷笑道:“我想她会见的,因为她有很多事情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只要我递个话去,她一定会见我,银花,我为这件事捉摸很久了,现在你背叛白狼大寨,刚好是个机会,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了!”

苗银花沉着地道:“你为了对满天云忠心,我又为的什么呢?满天云对我可没什么,我无须那么忠心吧!”

孙二娘道:“因为你背叛了白狼大寨,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方法,否则你绝难逃苗金花的追杀,她那个人横起心来是六亲不认的,因为你是她的妹妹,她尤其要处决了你,来向其他的人表示她的大公无私,只有让满天云信了你,满天云会保护你,或者让我杀了苗金花,你才能活!”

苗银花哈哈大笑道:“你想得太美了,我既然豁了出去,要脱离白狼大寨,还会在乎生死吗?”

“你不肯跟我走?”

“当然不肯,我姊姊不是好人,满天云也不是好人,我要脱离白狼大寨,为的是想摆脱这种血淋淋的生活,我为什么要帮他去对付我姊姊呢?”

“你不走也不行,因为你的命在我手里!”

苗银花干脆坐了起来:“你可以杀死我,却别想我跟着你走,有种你就开枪好了,不过杀了我,你也活不了,贺小娥,瘦麻杆儿跟范五都不会放过你的!”

孙二娘见她不在乎生死,倒是没了主意,见苗银花打算坐起身子来,急得把枪往前一伸,压住了她道:“银花,你别逼我再开枪,我真会杀人的!”

“我知道你会,你把自己卖给了满天云那个狗杂种,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可是你想拿我来效忠满天云却做不到,因为你是满天云的人,不至于向白狼大寨去告密,所以你还有一条活路,跟我一起到前面去,把话说开了,各走各的路,否则你也活不成,葫芦娘子是天风牧场的人,我们现在也归向天风牧场了,你如果杀了我,谁都饶不了你!”

孙二娘似乎呆住了,怔了片刻才道:“银花!你一定不肯跟我走也就算了,可是有一件事,我向你问个明白,今天来的那个小伙子是什么人!”

“祁少爷,天风牧场的少场主!”

“他干吗一个人到大漠上来!”

“祁大爷遭了人家的暗算,他是出来访查凶手的!”

“祁云程的儿子是个绣花枕头,还能干得了这个?”

“哼!那你可错了,这位少爷外表看起来斯文,骨子里却精明得很,他的身手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好像跟传言中的大不相同,他真是祁云程的儿子,你不会看错吗?”

“我没见过少爷,可见过祁云程大爷,他们父子俩长得很像,再说葫芦娘子总不会认错了人吧!”

“那就一定是了,那些探消息的人简直是混球,居然把他说成个什么都不懂的花花公子,他探明凶手了吗?”

“探明了,现场留下了凶器跟证物,一查就知道了!”

声音来自另一方,两个女的都为之一怔!

苗银花听出是祁连山的声音,忍不住一阵惊喜,脱口叫道:“少爷,我知道您一定会在附近的,您怎么到现在才摸了来,别出来,这个婆娘横得很!”

但是祁连山却从草堆里钻了出来,孙二娘神色一变,她手上一支枪,却无法对付两方面的敌人。

不过,她发现祁连山也是赤手空拳,而且长相很斯文,心中自然而然地就把戒备的重点放在苗银花身上。

祁连山晃着一双空手,脸上仍是那股笑嘻嘻的神情,朝着孙二娘道:“这位大娘,你是满天云的人,我有一个问题请教,满天云暗杀我的父母,是不是他自己下的手?”

孙二娘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

祁连山笑了一笑:“我的话说得很清楚了,你应该听得懂的,不过我可以再重覆一遍,满天云杀死我的父母,是不是他自己下的手?”

孙二娘的脸上露出了惊惶的神色:“胡说,你的父母死于九尾蝎毒针,现场还留下了那块玉佩,这分明是玛尔乞米部人下的手,玛尔乞米部的玛尔莎女汗跟你爹有宿仇,这是她的报复手段,你怎么会缠到满天云头上去了呢?”

祁连山微微一笑:“这是一道很高明的嫁祸之计,而且你们对先父的过去很清楚,所以才会安排下这个毒计,只是你们没想到一件事,就是我龙婶儿……龙婶儿你或许不知道是谁,说葫芦娘子你就知道了?”

“知道,刘家寨子的人谁不知道那个狐狸精,老狐狸带着头小狐狸,她怎么样?”

“她是我八叔龙天祥的妻子!”

“这倒是新鲜事儿,天风牧场的塞上飞龙,龙老八居然会娶了这个狐狸精,而且还让他在大漠上干这个行当!”

“八叔跟八婶儿更是两位很可钦敬的人,他们的事儿我不须要向你解释,我只告诉你八婶儿以前的身份!”

“以前她是兰州城里的红姑娘,那也没什么可骄人的!”

“更早一点,八婶儿的生身父亲是玛尔乞米部的王夫,她跟现任的玛尔莎女汗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因此她对玛尔莎女汗跟先父之间的恩怨很清楚,她知道玛尔莎女汗或许有点怨恨先父的薄情,但绝不会采取那种手段!”

孙二娘很震惊,但随即笑了一下道:“小伙子,大漠上的女人最痛恨的就是男人薄情。她们对负心的男人很绝裂,一定要杀死那个男人才能泄恨!”

祁连山笑笑道:“这是你的想法,玛尔莎女汗对先父却不是如此的,她知道先父之所以要离开她不是负心,而是为了不满她们族中的习俗,他们是很友善地分手,并没有构成什么仇恨,所以你们这一着嫁祸之计用错了对象!”

“胡说,你别听葫芦娘子胡说八道!”

“并不是只有八婶儿一个人说的,你们一直在打我家的主意,想必也知道先父在半年前到内地去了一趟,以往我们父子之间并不投契,这次却都把彼此间的心意都沟通了,也谈了不少心腹的话!”

“不错,祁云程从内地回来,显得很高兴!”

“大娘,你对我们父子的事似乎很关心呀!”

孙二娘似乎发觉自己失言了,但立刻辩解道:“你老子是塞外地方的大闻人,你们家的大小事儿都会被人当作新闻,每个人都会知道的,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倒不知道塞外的人对寒家如此感兴趣,不过这倒也好,省了我不少口舌,大娘可知道我们父子之间,平时不太投契的原因是什么?”

孙二娘大概是个很喜欢多嘴的女人,明知有些话不该说,但是话在喉头,不吐出来很难过,所以她还是说了:“祁云程一生英雄,认为你不能传他的代。”

祁连山笑笑,毫不为意地道:“这倒也是事实,至少在大家的看法中都是如此,即使在我那几位叔叔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别人就更不用说了,我也不必否认,可是大娘知不知道先父回来后,感到很高兴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祁云程没有说,对谁都没提。”

“大娘如果有意思,我倒是可以告诉大娘。”

岂止是孙二娘有意思,连苗银花也睁大了眼睛,忘掉了身前的处境,急急于想知道答案。

祁连山笑着道:“我如不说,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先父之所以高兴,就是他这次到内地去,知道了我并没有辜负了他的期望,他教给我的那些功夫,以前我练得毫无成就,可是在我离开他的这段时间内,我已练得很好。”

孙二娘瞪大了眼,露出一片难以相信的神色,苗银花却兴奋地道:“这不假!少爷,您今儿露的几手,完全跟传言中是两回子事儿,范五、瘦麻杆儿、还有我跟小娥姊,在塞北地方也都算得上是把好手了,可是跟您一比,还差了一大截,少爷,您干嘛要瞒着人您有这身功夫呢?”

祁连山一笑道:“没瞒人,以前我是真的不感兴趣,才跑到内地去念书,可是到了内地,才发现世间充满了不平的事,到处都是一样,而且内地的坏人比边塞的更可恶,他们居然能利用法律来掩饰他们所做的坏事,要想使他们受到惩罚,只有用我爹的方法,以武力来制裁他们,执行法外之法,那时我才意识到武功之可用,下功夫练了,而且也决定继承先人的事业,以江湖为归宿,以行侠卫道为己任,以正义之拳来惩治奸小才是最直截了当的有效方法,好在先父给我打的底子很好,只要下苦心,进步是很快的,这才是使他老人家感到高兴的地方!”

孙二娘的枪口,不自而然地渐渐移到祁连山身上了,苗银花看了很着急,但祁连山却像是毫不在意,依然笑嘻嘻地道:“我们父子相处了一个多月,这是我们最接近的一段时间,先父也告诉了我很多的事。”

孙二娘道:“也包括他年轻时在玛尔乞米部的那一段?”

祁连山道:“那一段故事,先父说得不详细,但也约略地提了一提,父亲对一个成年儿子是无话不谈的,所以我一听说先父母被害的情形,就知道凶手绝不是玛尔乞米部的玛尔莎女汗,这是一桩嫁祸的阴谋。”

孙二娘道:“那你也不能赖到满天云头上去。”

祁连山一笑道:“我没有,我知道有人嫁祸,但是却无法知道是谁,所以我一个人都不带,单身出塞来查凶,本来我还没有想到是满天云,可是满天云太心急了,派了两个人在后面盯着我,而且他们把我当作个不懂事的雏儿,言谈之中,已经把满天云给供了出来!”

孙二娘咬了牙道:“这两个该杀的混球,我要劈了他们!”

祁连山沉声道:“孙二娘,看来你对谋害先父母的事完全清楚,所以我问你,是不是满天云自己下的手?”

孙二娘的枪口比着祁连山,沉声道:“是不是都没关系,你既然知道了秘密,老娘就不会再让你活着!”

苗银花忙道:“杀了他有什么用,满天云曾经邀过白狼老大一起共谋,白狼没答应,祁大爷死了,我们都知道是谁下的手,你想盖住那件事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只要有一个人到天风牧场去,就够你们受的!”

孙二娘冷笑道:“祁云程死了,他手下的天龙八将都是草包,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祁连山淡淡地道:“天风牧场并没有碍着你们,因此你们犯不着行凶杀死我父母的,你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引起天风牧场跟玛尔乞米部火并,你们好从中渔利,谋取玛尔乞米部的金沙而已,这个阴谋已经失败,我侦知了真凶,并没有回牧场去招人报仇,我要赶到玛尔乞米部去通知玛尔莎女汗,揭穿你们的阴谋,然后合玛尔乞米部与天风牧场的力量去扫灭你们,完全根除满天云的恶势力!”

孙二娘神色显得更为狰狞了,枪口比住了祁连山道:“小子,那就更不能容你活了,老娘费尽心力,安排下的计划,绝不能砸在你手上!”

苗银花一怔道:“原来这个计划是你想出来的!”

孙二娘俨然道:“不错,满天云的江山,有一半是老娘为他建下的,你姊姊那个骚货,居然想把他给抢过去,老娘绝不容她得逞的,而且她也没那个本事,就算苗金花能把整个白狼大寨都拉给他,也赶不上玛尔乞米部的金子!”

祁连山淡淡地道:“孙二娘,玛尔乞米的金子可不是你的,不会由着你高兴拿去孝敬满天云!”

孙二娘哈哈一笑道:“虽然眼前不是我的,可也等于捏在我手里了,本来你小子要是糊涂一点,带着天风牧场跟玛尔乞米部一拼,那就全是我的了!偏你小子太精明,居然把老娘安排下的计划给打听出来了,而且还打算上那儿去抖出来,你想老娘会放过你吗?”

祁连山笑笑道:“看来你是打算杀了我了?”

孙二娘把枪抬高了一点,指着祁连山的胸膛:“不错!这可是你自己找上来的,你说你把你老子的功夫学成了,那倒可信,在刘家寨子表现的那几手还真叫人佩服,可是你没把你老子的那套历练给承继了下来,你打听到了我们的计划,要是闷在肚子里不响,老娘还会尽量的保护你呢,否则在刘家寨子,老娘暗中一冷枪,早就放倒你了,你小子保全了小命儿,偏要自己送死,在老娘面前抖了出来,你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一面说,一面脸上已经泛起了凶色,苗银花已经准备不顾性命地扑上去了,可是祁连山却沉着得很,笑笑道:“孙二娘,你要想杀我,还是用你腰里的那排飞刀靠得住一点,你手里这杆枪是银花儿的,家伙不趁手,你以前又没用过,可不见得会听你使唤!”

“小子!别来这一手,老娘闯了大半辈子江湖,什么风浪没经过,还能叫你这套话给唬住了?”

“咳!孙二娘,我说的是实话,玩儿枪的忌讳很多,最大的忌讳就是别动自己没弄过的玩意儿,因为这玩意儿的种类很多,全是外国人造的,每一种的构造都不一样。”

“那老娘不管,老娘只知道一点就够了,手指头上一扳动儿,枪口就会喷火杀人,要是离远了,或许还会打不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绝不会打偏了!”

“说的也是,只不过这种枪式样很新,你可能没玩过,以前的枪容易走火,这种新式的枪已经改进多了,在枪机附近,安了个小钮,叫做保险栓!”

“这个不用你指点,老娘没吃过猪肉,可还听过猪叫,见过猪跑,你说的保险栓,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吗?”

她的姆指搭上了枪把附近的小钢球儿,食指仍然紧扣着枪机,祁连山笑道:“你知道就好,这小钮儿的作用很大,你要是不往前推一下,枪口不发火的,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现身出来的!”

说着身子往前一扑,劈手就去夺那杆枪,孙二娘的身子虽胖,反应却很快,行动也挺俐落,居然把手一抬,底下一腿撩出,反而把祁连山给绊了开去,祁连山起身再要扑过去,孙二娘的枪管往前一伸,冷笑道:“小子,多谢指点,这会儿老娘把保险栓给推开了!”

那颗小钢钮果然作好了位置,祁连山把扑前的势子收住了,脸上现出了怖色,孙二娘得意地道:“小子,你屁股一撅,老娘就知道你要疴什么屎,这下子你可认命了!”

祁连山顿了一顿才道:“孙二娘,这枪一次只能杀一个人,你杀了我,银花儿可放不过你。”

苗银花果然作好了攻击的姿态,孙二娘看了一眼冷笑道:“没关系,老娘凭空手也能活劈她。”

祁连山道:“还有你一枪未必能杀得了我,要是打在不重要的地方,你也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

孙二娘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沉声道:“老娘不信这个邪,一枪穿心,你要是不死,老娘也认了!”

祁连山仍是淡淡地道:“枪这玩意儿很邪,人人都能用,但是用得好的人却很少,你虽然把枪口朝着一个地方,枪子儿却未必就会打中那个地方,只要偏了那么一分,很可能就会差上一大截,尤其是你从没有用过的枪更难取准!”

孙二娘冷冷地道:“你可以试试,老娘虽然不常用枪,可是在枪下也宰过不少的人。”

祁连山望着枪口,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是也非试不可,因为我就是老老实实站着你也不会放过我。”

“那倒不一定,我真要杀你,刚才就开枪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听话,或许能保全这条小命儿也不一定。”

祁连山苦笑道:“强盗婆娘发善心了,你虽然定好了计划,怎么会肯放过我呢?”

孙二娘道:“我要的是玛尔乞米部的金沙,并不一定要你的命,只要你们两人听话,我不想杀人!”

“听话,听什么话?”

“你先把银花儿给绑上,然后再倒剪双手,让我把你也绑上,乖乖儿的让我押着你们走路,老娘不想现在杀人!”

苗银花笑道:“母夜叉,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分明你是怕前面的人截住你,所以才想用我们作人质!”

“不错,老娘是这个打算,但你们也只有听着!”

苗银花哼了一声:“听个屁,小娥姊或许还会顾着我一点,范五跟瘦麻杆儿眼我没那份交情,他们不会为了我也让你绑上双手的,他们也不会顾我死活的!”

“那两块料是不会有这份儿义气,不过没关系:我是满天云的人,犯不着为白狼大寨去管他们,到时候把话点明,叫他们走路就是了,有了你,可以制住贺小娥,有了这小子,可以制止葫芦娘子母女那就行了!”

祁连山看看苗银花:“银花儿,你怎么说?”

苗银花道:“我没意见,听您少爷的,要拼,我就跟这贼婆娘豁上干了,要活命,就让她押着……”

祁连山沉思了片刻叹道:“好死不如赖活,祁家只剩我这条根了,我总不能冒着绝后的险!”

“少爷,您可得想清楚,这贼婆娘不会放过您的!”

“我知道,她打算把我们作人质,胁迫八婶儿他们就范,到了她能找上满天云的人,还是会把我杀了,把事情再推在玛尔乞米部头上,挑动天风牧场的人去火拼!”

“少爷知道就好,所以咱们还是拼一下的好,何必把小娥姊跟刘大娘她们母女俩也拖上呢!”

祁连山道:“不过我觉得还是有点希望的,范五跟瘦麻杆儿两人虽然不会为我们舍命,可是他们已经背离了白狼大寨,除了投向天风牧场,没有别的去处,只要那两个人能到了天风牧场,让牧场上的人知道我是失陷在满天云的手里,至少不会去找玛尔乞米部硬干了!”

“这倒也是,不过您落在满天云手里,天风牧场的人也不敢跟满天云理论,很可能还会叫他牵着鼻子走呢!”

“不错!可是这么一来,满天云也不敢立刻杀了我,往后怎么演变无法逆料,说不定咱们们还有脱身的希望!”

苗银花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我把命交给您少爷了,而且这也怨我,是我不小心,着了这贼婆娘的道儿!”

祁连山苦笑道:“谁也别怪了,我要不是自作聪明趁她保险栓没推开之前,突然扑上去,凭你我两个人……”

“说的是啊,少爷,我真不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

“我……我是太轻敌了,以为可以从她手里夺下枪的,再不济也能缠住她,哪知道这婆娘阴得很,居然使坏绊了我一交,叫我没法子沾上她的边儿!”

孙二娘哈哈大笑道:“小子,你算是见识到了吧,老娘是什么角色,还能叫你这种小雏儿给摆布了,不错,老娘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挨到人多,老娘一管枪照顾不了,你们就有脱身的机会了,到时候你瞧着,老娘是否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祁连山又恢复他的潇洒从容了,笑笑道:“咱们就赌上一赌,五十里内,你不会找到帮手的,你一个人至少要对付五个!”

孙二娘阴阴地一笑道:“不必对付五个,老娘把枪比着你小子一个人就行了,只要我的枪抵住你的脑袋,葫芦娘子就会乖乖的,她会替我照顾别的人的。”

祁连山满不在乎地道:“就算你一路把我押到满天云那儿,往后的棋还有得走呢,我只不过输了第一步,一盘棋可没第一步就能把老将给吃了的!”

孙二娘冷哼一声:“少废话,快给我绑人!”

祁连山挥挥两只手道:“绑人也得要绳子呀。”

“解下你的裤带来,小子,你少给老娘耍花样。”

祁连山撩起上衣,指指腰间道:“我系的是皮带。”

孙二娘眼角瞟了一下,祁连山扎的是宽皮带,哼了一声道:“那就解下银花的裤带来。”

苗银花立刻道:“不行,我就穿了一条裤子,要是解下了我的裤带,我不能拖着裤子走路吧。”

孙二娘冷笑道:“你在乎这个,光着屁股你也照样敢在人前走动,难道老娘还不知道你是哪路货。”

祁连山立刻道:“孙二娘,我绝不做这种事,你最好给我找根绳子来,否则我宁可挨你一枪。”

他说得一脸正气,孙二娘倒是不坚持了,她似乎对祁连山这种人很了解,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强迫的,只有冷笑道:“你不在乎自己光着屁股走路,却怕人家光屁股。”

祁连山道:“我穿的是马裤,裤腰上有扣子扣得很紧,扎不扎皮带都没关系,可是我的皮带又不能绑人!”

孙二娘想了一想才道:“把你的皮带解下来,连胳臂把她给束得紧紧的就行了!”

祁连山想想道:“这当然可以,可是也只解决了一个,我呢,难道你不想把我给捆上了!”

孙二娘冷笑道:“老娘不会放下枪来绑你的,把银花给处理好了,叫她在前头走,你双手举在头上,乖乖跟着,老娘的枪就比住你的后脑袋,你小子要是敢动一下,老娘就一枪轰碎了你的脑袋!”

祁连山忙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要是脚底下一个不留神绊了一下,手指头一用劲儿……”

孙二娘冷冷地道:“那就怪你小子命短,祖上没积德,你也只有认了,快点动手,少磨菇了!”

她的枪口果然已经贴着祁连山的后脑了,祁连山没办法,只得一面解腰上的皮带,一面还吩咐道:“你手指稍微放松点,别压得太紧,保险栓推开了,很容易走火的!”

“我知道,老娘也不是没玩儿过枪,只是没玩儿过这一种而已,你给我老实点,别在手上玩儿花样,扣的时候收紧一点,别怕勒疼了她,也别怜香惜玉,她不是那块料!”

银花儿很乖,双手平垂,祁连山解下了皮带,那是一条生牛皮的厚宽皮带,有四五尺长,两寸来宽,头上还带着个亮晃晃的黄铜扣环,皮带的另一头扎了一排小孔,可以按照使用者腰身的粗细选用,把扣镶中间插栓穿在小孔中就能卡住了,这是很寻常的一种皮带!

祁连山在苗银花的身上绕了一道,把带梢穿进扣环,准备收紧,孙二娘却道:“放高一点,扣在腰上可不行,一缩气就能把手脱出来,你小子别使坏!”

她为了要检查确实,已经移到祁连山的右侧,而且把枪口抵住了祁连山的太阳穴,祁连山叹了口气:“我从来也没干过这个,最好是你自己来!”

孙二娘瞪着眼道:“没干过就学着,老娘教你一手,再挪高一点,在奶子底下,扣住肘弯的地方,收紧一点,这样可以叫她的小臂也无法动弹了……”

一面要说话,一面又要看皮带缚住的部位,自己不免分神,祁连山就在这时候发动了,他把收紧的带圈一松,手握住了带梢,把皮带挥了开去,连着扣环的那一头,迅速无比地击向孙二娘的脸上。

四方形的黄铜扣环很有份量,掠过孙二娘的眼角,把她的一只眼珠都箍破了,鲜血直流,人自然也脱离了枪口。

孙二娘也够狠的,遽疼之下,她仍是沉着地端着枪,退后一步,对准祁连山扣下了枪机。

可是她的手指用足了力,枪机却一动都不动,而祁连山的皮带第二度又挥到了,她只能用枪管往上一架,皮带缠住了枪管,孙二娘也够狠的,居然抛开了枪,迅速无比地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她的飞刀是很有名的,出手极为迅速,可是祁连山连出手的机会都不给她,猛地扑上来,刁住了她握刀的手,两个人纠缠成一堆。

孙二娘的腰上插了一排匕首,她伸左手又抽出了另一支,祁连山却突然地放开了她的右手,一下子抱住了她,像她刚才指点绑银花的方法,紧紧地箍住了她的双臂!

祁连山可以算是个很魁伟的男人了,双臂也很长,可是居然无法把孙二娘合抱住,因为她实在太胖了。

好在她教祁连山的方法很不错,祁连山的双臂扣在她的臂弯处,虽然无法合抱住,却已能制住她握刀的双手,虽然握着刀,却无法使上力,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祁连山觉得很吃力,因为这种近肉身搏,用不上什么技巧,完全靠力,而这个胖女人的力量大得惊人,使他觉得自己在跟一条牛,不,应该说是一头象在斗力,因为牛还没有这么大的劲儿,而更困难的这头母象的两只手里握住了两柄尖刀,两柄能杀死人的尖刀。

孙二娘也极极力挣扎,她的内心同样感到吃惊,自从她闯江湖以来,还没遇上这么顽强的对手。

有了枪之后,杀人变得容易了,她这一身蛮力不像以前能给人威胁了,所以她的地位始终爬不高。若是在以前,她相信凭自己这一身力气与功夫,也足以称霸塞外,那时不是她去将就满天云,而是满天云来求她了。

因为胖,自然也丑,无法实行什么美人计。但是她年轻的时候,没有这么胖,确实凭着这一手功夫,宰掉过好几个绿林道上有名的凶人,那时她还有点姿色,有点女人的魅力,而且她很聪明,不使自己很出名。

找机会搭上那个家伙,跟他上床,然后趁对方爬在她身上时,双腿一夹,双臂一抱,可以把一条狠汉子活活地勒死,年纪大了,功夫更纯,遗憾的是魅力也消失了,像样的男人不会再看上她,也没机会再使用那种方法杀人了,可是她始终不相信有人能凭着一双空手制住她。

有一个男人曾经做到过,那是满天云,但满天云是用他那男人的精壮征服了她,使她服服贴贴,心甘情愿地为着他卖命,可不是凭着力气,然而这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居然能制得住她无法动弹!

祁连山是在背后抱住她的,使她的许多阴招也无所施展,两条胳臂被箍住了,简直就一无办法,她只好拼命地摆动身子,想把祁连山摔掉,可是祁连山刁得很,身子紧粘在她的背上,跟着她的身子转动,使她无法挣脱!

孙二娘已经开始喘了,她知道拼缠劲,比后劲,她是绝对无法胜过那个小伙子的,必须要用别的方法。

“老娘一定要摆平这小王八旦,否则我母夜叉孙二娘在黑道上就不必混了,这真他妈的邪门……”

孙二娘毕竟是孙二娘,她只稍稍动了一下脑筋,已经想出了办法,身子朝后一仰一倒,以她那高而肥几百斤的体重,重重地倒了下去,这一手很厉害,祁连山似乎没防到,闷哼一声,箍紧的双手松开了。

孙二娘的动作很快,不等对方回过劲来,迅速反身,举起双刃就往下扎,但是祁连山并没有像她想像中被压得很惨,而且双手在脱开之际,居然顺手摸走了她插在腰间的两支短刀,在她还没有把手中的短刃插下去,对方却已射出了两支飞刀,笃笃两声,钉在她的胸膛上。

劲力很大,三寸来长的刀叶整个地插进了她肥厚的胸脯,孙二娘只感到很痛,但是她的胸脯太肥厚了。

三寸来长的刀叶还扎不透她的奶子,因此无法造成她多大的伤害,尤其是在拼命的时候,那点痛楚也似乎很轻微了,只是阻挠了一下她的行动而已。

这一下阻挠还是有用的,至少使祁连山可以躲开她的一下子狠刺,将身子滚到一边。

孙二娘的胸前开始瀑射着鲜血,血射到她的脸上,使她看来更为可怖,怪吼了一声,又扑过去。

可是这次她却没有那么好意了,因为有一枝乌黑的枪口对着她,使她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子的停顿让她看见了一些事情,一些能叫她气炸了心肺的事。

枪握在银花的手中,那就是她扣不动扳机的枪,接着她还看见了苗银花一个气死她的动作,她的手指由后扳了一扳那颗要命的保险掣栓。

祁连山装作好心提醒过她,然后她还以为得计,利用一个机会把钢钮推到了前面去,结果枪没有响!

那是保险掣没错,只不过原来是打开的,祁连山唬了她一下,让她自作聪明地推上了,所以枪才不发火!

看见苗银花把钢钮又扳了回去,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她也仅仅来得及知道这个,接着她只感到一阵热风,一声巨响以及一股巨力把她推得向后倒去!

这是她在临死前唯一的感觉,却没有感到疼痛,那一枪轰掉了她半片脑袋,使她永远都不知道痛苦了。

祁连山已经爬起了身,孙二娘像小山般的身躯刚好倒了下去,红的血,白的脑浆淌了一地,祁连山只叹了口气,颓然地丢掉手中另外两把飞刀。

敢情这小伙子刚才顺手捞走的是四柄,掷出了两柄,指间还夹着两柄,但是已经用不着了。

确实看到孙二娘死了,苗银花才歉然地道:“少爷,真对不起,我早就该发枪为您解围的,可是看到您跟她纠缠打斗,我紧张得忘了,这个婆娘还真够狠的!”

祁连山苦笑了一声:“不但狠,而且还刁猾无比,十足是个老江湖,今天我算是真正领略到了江湖人的狠劲儿!”

“少爷!您也是的,既然你早已发现前面那匹马上是个死人,就该告诉我一声,我就不会上当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在后面跟了来呢,我们主要的是截住后面那个通风的人,可不是一个死人。因此我必须不动声色,把前面的死人放过去,才好截住后面的活人!”

苗银花脸上钦色地道:“少爷,我赶来时,您还在沙地上张着眼睛做梦,我正想招呼,您已经跳了起来,没多久,马匹就出现了,虽然您离着比我近,可是到最后我发枪的时候,离着孙德那死鬼比您还近,我实在瞧不出那是个死人,您又怎么知道的?”

祁连山用手一指天空道:“它们告诉我的!”

苗银花抬头看看天上,发现有几头食尸鹰仍在绕空盘旋,大概是等着他们离去时,好下来大快朵颐,不禁恍然地道:“原来是这个,少爷,您想得可真仔细!”

祁连山一笑道:“我知道这种鹰专吃尸体,不但眼睛尖,而且鼻子更厉害,只要有动物新死,老远就会被它们嗅到气味了,然后就在头上转着,我在那儿躺着养神,老远就发现这两头食尸鹰了,起先不在意,后来看它们渐渐往这儿移动,我就奇怪了,它们是闻着尸体的气味而聚散,盘旋不去,就是发现了尸体,可是又慢慢移动,那表示尸体也在移动,大白天里怎么会有走动的尸体呢?”

“您那时就确定是孙德吗?”

“几乎差不多了,因为我们离开刘家寨子没多久,那儿只有一个新死的孙德,食尸鹰的方向是往那儿移动的,可见是有尸体从那个地方往这边移动!”

“食尸鹰对任何新死的尸体都感兴趣,可不一定是人!”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们离开刘家寨子时,除了孙德,没有别的死人,而且一下子聚了这么多头食尸鹰,可见死去的动物一定很大,而咱们经过的那条路上人迹罕至,别的巨兽不会经过,也不会死在那儿,即使死在那儿,也不会移动,想了半天,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把刚死的孙德又给刨了出来,用马匹载着过来,别的人不会干这个,除了跟孙德有关系的人!”

苗银花佩服得直点头道:“少爷,真有您的,说您本事大,我承认,说您的江湖阅历比我丰富,我绝不相信,可是从这次的事情上,我认了,您的江湖阅历虽差,可是您的头脑灵活,料想周到,远比我的江湖阅历管用,不过有一件事可叫我不佩服了,您既然已经隐身藏了起来,就不该目冒失失,空着双手钻了出来!”

“我怕她一个性子犯了,拿着枪给你一枪!”

苗银花很感动,但是却又不以为然地道:“那您该想法子把她的枪给夺下来呀!”

“我这不是想法子了吗?”

“我的少爷,原来您是指这个保险栓的方法,那可实在不高明,您怎么知道她没玩过这种枪!”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个时候非出来不可,你不肯屈服,她也不是善男信女,僵持下去惹火了她,只有给你一枪,那时就算能杀了她也没用了!”

“少爷,我是说您可以在暗中给她一下,您这么空着双手出来,不是把自己也卖给她了吗?”

“对于一个手中有着枪的人,绝不能用突击的方法,就算能能掩到她身后,打她一闷棍,但是却无法绝对防止她手中的枪不伤人,只要她的手指一加劲,你就完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她看见我,而且还要让她认为我完全对她没有威胁,才能慢慢地想别的方法!”

这番理由是苗银花的江湖经验中没学过的,但是仔细一想,的确比她的经验更为有效,因此苗银花翻着白眼道:“少爷!您到内地去的那几年是在哪儿?干些什么?”

“上海、杭州念书,学画画儿,想法子花钱!”

“难道在学堂里教的也是打打杀杀这一套?”

“怎么会呢,那儿是很斯文的地方,那些女学生们看见一头耗子都会吓昏过去,还会打打杀杀吗?”

“可是您的这一套主意却老练得很?”

祁连山笑了一笑用手指头道:“既然是主意,自然都是从这儿想出来的,用不着动手去学,而且多用脑子,少用手,才是养成一个高手的最重要条件……”

苗银花尊敬地望着祁连山,她并不完全懂那些话,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无法与祁连山相比,想了一下才问道:“少爷,我在检查孙德的尸体时,您躲到哪儿去了?”

“就在附近,你现身看死人,我就隐身找活人!”

“那么孙二娘掩过来偷袭我的时候,您知道吗?”

“当然知道,那时我就盯在地后面!”

“您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呢,那样就不会受她的胁制了!”

“我不通知你是有道理的,第一,我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假如她还有同党,我一招呼你,咱们两人都在明处了;第二,我看见地手里拿着短刃,腰里别着一排飞刀,行动很俐落,更不敢轻易招呼了,因为你的位置太空旷,她却在掩护下,你的枪未必能立刻伤到她,她的刀……”

“她的刀也不见得就能伤得了我!”

“很难说,银花儿,这种薄薄的柳叶刀很难取准,但练成的人必非庸手,尤其是她插刀的位置,左右两边都有,这证明她双手都能发刀,如果面对面,她发刀的速度不会比你开枪慢,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杀手!”

这番话苗银花倒是全懂,因为是她接触到的江湖圈子里的事,但看来祁连山也不外行,使她更为钦佩了!

祁连山却感慨地道:“她是对枪械太迷信了,所以才放下自己最得力的飞刀而夺你的枪,如果她一直用飞刀逼住你,我就不知道怎么为你脱困了!”

苗银花却笑道:“少爷,您的一切都没话说,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有这句话,我不敢同意,飞刀的手法再快,还是无法与枪械比的,飞刀掷远最多不过三五丈,我却能在二十丈外,丝毫不差地打熄掉点燃的香头儿,而且不管她的飞刀有多快,想伤我还不太容易,我总能接下她一两柄的,却从没人能接得下枪口发出的子弹!”

这也是实话,祁连山无可辩驳,苗银花望望孙二娘的尸体,轻叹了一声:“这个婆娘也够厉害的,胸前挨了两刀居然能挺得住,我不想叫她破相的,但实在没办法,要是不轰碎她的脑袋,恐怕这一梭子弹也没法叫她定下来!”

祁连山也只有苦笑一声,没有说话,苗银花解事地道:“少爷,您那两飞刀也真有劲儿,我看得出您是下过真功夫的,如果您那两刀要取她的咽喉,也能把她给摆平了,您留下她的性命,原是想问她口供的……”

祁连山点点头道:“是的,我还想问问,她在玛尔乞米部里安下什么阴谋,所以才没杀她,可是我没想到她有如此顽强,幸亏你那一枪及时,否则我还会吃亏的!”

苗银花却道:“少爷,这倒不是,我也可以不必这么快杀死她,枪在我的手里,已经受我控制了,比如说在她腿上打两枪,叫她动不了,我还是办得到,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开口说什么的,这一类的江湖人有股子狠劲儿,就是把她剥了皮抽了筋,她不开口就不开口。把她弄残废了,照样问不出什么来,到时候您又不忍心再杀地,反而难以处置了,留着她怕泄密,带着她又累赘,反倒是麻烦了,所以我才直截了当干掉她算了,而且也只有那时候下得了手,如果把她摆平了再杀她,我们这边谁也下不了手,因为我们都不够狠,否则我们也不会想反出白狼大寨了,我们不怕杀人,但不会杀死一个受了伤,无力抵抗的人!”

祁连山点点头道:“说得对,银花儿,当你开枪的时候,我是有点埋怨,倒不是为了要问话,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而是我觉得咱们已经扳回了劣势,不必对她如此狠了,现在听你一说,还是你做得对!”

他到后面的草丛里去转了一下,牵出一匹马来,那是孙二娘骑来的,是一头很高大的蒙古种,马背上没有装鞍子,不由皱皱眉头道:“她怎么什么都不带?”

苗银花笑笑道:“她又不像我们一样要远行,带那些琐碎干吗?这匹马光驮她半截铁塔似的身材已经够沉了,也搁不上其他的玩意儿,何况也没有那么大的马鞍能安得下她磨盘似的屁股,倒是这个样子还俐落些?”

“难道说她在路上不吃不喝吗?”

“从这儿往前去,就有她们的哨眼了,大漠上是满天云的地盘,她熟得很,自然不必带什么?”

祁连山叹了口气,又开始在四下里寻找。

苗银花道:“少爷,您要找什么,告诉我好了,这儿我也挺熟的,二十里地内,哪儿有块石头我都清楚!”

“我想找根枯木,刨个坑把两具尸体给埋了!”

“少爷,您别说笑话了,大漠上除了乱草外,连棵半人高的树都不长,哪来的枯木呢,您一定要埋人,就得骑了马把范五他们叫来帮忙,他们带了铲子,不过这一来一往,又得耗掉不少时间,很可能会撞上别的行人,泄了行踪,就失去杀人的本意了,过往的如果真是普通商旅,咱们既不能宰了人灭口。也不能叫人不声张,何况都认识我们!”

“总不能把尸体搁在这儿不管吧!”

“那当然不行,拖离大道远一点,就放在草堆里,天也快黑了,只要天一黑,食尸鹰、草狗、土狼,还有那些野兽们都会来的,一夜就能料理得干干净净。”

“那行吗?咱们把尸体搬上这匹马身上驮了去,找到他们后,大伙儿一起帮忙,找个隐僻的地方埋了,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人已死了,还要他们葬身兽腹……”

“少爷,在沙漠上你不会比我清楚,除非你花大功夫,刨个很深的坑埋下去,否则野兽们还是能刨出来的,再说除了两具人尸外,还有一具马尸呢,只有一匹马,把三具尸体驮了去是不可能的,你总不能管人不管马吧?”

祁连山的确没话说了,因为人死了还是他们自己找的,那匹马才死得冤枉,无怨无仇,白赔上一条命,他只有皱皱眉头。

苗银花道:“人死不记仇,我绝不是跟他们过不去,不过我说的办法是最妥当的办法了,既是大漠草原,行事不能依着内地的规矩的!”

祁连山最后还是照着她的方法,靠着那匹马的帮忙,把两人一马的尸体都搬到远离大路的一个浅坑搁好,然后才跟苗银花两人合骑那匹马,赶到前面去会合其他的人。

等他们到达前面的山坡地,天色已经将黑,李光祖从掩蔽处跳了出来,接住他们就道:“少爷,您可来了,我们听见了一阵枪声,因为是银花的枪响,没听见别的声音,我们才没跟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咦!这不是母夜叉的那头大蒙古吗?怎么叫您给弄来了。”

其他人也跟着出来了,小金铃儿看见祁连山坐在马上,苗银花的双手还抱着他的腰,神色就不太自然了,冷冷哼了一声:“我说你们是白操心吧,有银花姑娘跟了去,祁少爷就等于贴了一道张天师的护身符,管保是诸邪回避,大吉大利,这不是安然地回来了吗?而且是舒舒坦坦的,一路上欣赏大草原的风光,溜达回来的!”

苗银花跳下了马,轻笑一声道:“可不是,小妹子,下次再有这种轻松差事,就让你去好了!”

小金铃儿更不是滋味,冷笑一声:“你舍得吗?支着大伙儿听你摆布,你却个人悄悄溜回去献殷勤了!”

苗银花却毫不在意地一笑:“这次是我自作聪明,满心想献殷勤,哪知没帮上忙不说,反倒连累少爷差点儿也赔上了一条命,要不是少爷真有两下子,我这条贱命就扔在草原上了,不过小妹子,听我这老大姊劝你一句,在这草原上你不会比我熟,论江湖经验你也不会比我老,连我都招呼不了的事儿,换了你更糟,所以再有那种事形,你跟我都老实一点,耽在后面守着才是最好的办法!”

“笑话!难道就是你行,别人都不如你了!”

“小妹子,在今天以前,我是个不服输的人,天王老子我也敢碰,可是今天我一连栽了两次,不得不认了,栽在少爷手里没话说,他是比我高,可是连孙二娘那个死猪似的婆娘也把我吃得死死的,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窝囊!”

李光祖不禁愕然道:“怎么,你们遇上的是孙二娘?”

“瘦麻杆儿,你这不是装糊涂,一见面你就认出了这母夜叉的大蒙古,这会儿你又来上了这一句!”

李光祖摸着脑袋:“我……只是没想到你姊姊留在寨子里摸底的人会是孙二娘,看她那样儿实在不像!”

苗银花笑了:“当然不像,因为她不是我姊姊的人,可是你把别把她当成了省油的灯,这婆娘可泼着呢,像你瘦麻杆儿这样儿的,三个也不够她一根手指捏的!”

“这个我承认,甭说别的,就凭她那个身量,一条大腿就能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尽管她那个干女儿没事儿尽朝我抛媚眼儿,我也是不敢搭理,倒是孙德那小子,没事儿还往她那边儿溜,而且还是去找老的!”

“你怎么知道的?”

李光祖笑笑道:“有天半夜里他起来,我因为好奇也跟着去瞧瞧,见他摸进了孙家,我还以为是去找小丫头的呢,可是没多久,那小的就出来了,孙德还在里面,一窝就是两个钟头,可见是跟那老梆子粘上了!”

苗银花神色一动问道:“怎见得他不是跟小的呢?”

“不可能,我一直在守着,那小丫头也一直在堂屋里坐着,直等天快亮了,我才回到屋里,孙德后脚也来了!”

苗银花急道:“少爷!糟了,我们漏了个小的了!”

祁连山沉思片刻才道:“你是说孙二娘的女儿!”

“母夜叉一付绝户相,哪里会有女儿,那也是她领的,小妖精年纪不大,一付可怜相,嘴巴却很伶俐,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人人都讨厌母夜叉,却没一个不喜欢她的,孙二娘既然是满天云的人,那小妖精也一定是!”

李光祖吁了口气:“原来母夜叉是满天云的人,对了,我记起来了,满天云的手下弟兄们经过,多半是往她们家跑,只是我以前没有想到而已!”

苗银花踏过去,牵了自己的马来。祁连山道:“你打算回到刘家寨子去杀死那个小女孩子?”

“是的,绝不能让她跑了!”

祁连山摇摇头:“不必了,跑就跑了吧,她不是白狼大寨人,不把你们背叛白狼大寨的消息传出去就行了!何必又要多杀死一个女孩子呢,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苗银花急了道:“少爷!这可不是发善心的时候,孙二娘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何在,那小鬼丫头还会不知道吗,如果消息传了出去,事情就糟了!”

祁连山笑道:“我是为了要套套孙二娘的话,才告诉她多一点,其实我还希望满天云知道我要上玛尔乞米去,因为他的计划也安排是要我去,只要他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去,很可能就会暗中帮助我到达那儿呢?”

“但是孙二娘已经知道您查出了杀害祁大爷的真凶,所以才急着要对付您!”

“她起先也并不知道,是我告诉她后她才变卦的,否则她在刘家寨子就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了!因此我不要你回去打扰那个小丫头,那对我们反而有好处!”

苗银花笑道:“少爷,还是您成,那就饶过她了!”

祁连山道:“满天云不会阻止我们上玛尔乞米部,白狼大寨却不会放过你们。留下那个小丫头,说不定还会帮咱们掩藏行迹呢,只不过我们已经在刘家寨子杀了人,事情闹得很大,还是快点离开这儿上道吧,进入大漠越深,白狼大寨势力越难达到,我们的麻烦也越少!”

他没有走过江湖,但思虑之深,料事之明,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精,这些老江湖只有佩服的份,自然而然地,祁连山成了一伙人的中心,他说走,每个人都开始行动,拆起架好的帐篷,收拾上路。

小金铃儿因为开始时忍不住,说了几句刻薄话,惹来刘老好的几次白眼,心里很不安,这时把烧好的乳茶倒了一杯,送到祁连山面前,低声道:“少爷,我一直在给您温着,这玩意儿凉了有腥味,热了又走味,这会儿恰到好处,您快喝了吧,它不仅管饱,还能提神!”

白色的乳汁,被茶砖的茶色染成金黄,闻着倒是挺香的,祁连山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为了不忍心让小金铃儿失望,勉强咽了下去,苦着脸道:“怎么是咸的!”

小金铃儿道:“加了盐,当然是咸的!”

苗银花笑道:“少爷,在大漠上,盐的价钱比黄金还贵呢,全靠它长力气驱百病,这是宝贝!”

祁连山把杯子递给她:“你说是宝贝,你就喝了吧!”

小金铃儿脸色一变,祁连山却笑着道:“金铃儿,真难为你,这会儿上哪儿去弄来的鲜乳!”

小金铃儿道:“是我那匹母马身上现挤的,在必要时,可以拿它当饭吃,因为它只要吃草就行了,这匹母马走不快,载不重,我不嫌麻烦带着出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可以习惯喝酸奶,您可能受不了那个味儿!”

祁连山道:“真亏你想得周到,我是在牧场上长大的,就是喝不惯酸马奶,只是我也喝不惯咸马奶,如果不太麻烦的话,就请你再给我挤一杯,在火上滚一滚,别放茶叶,也别放盐,我的马包里有冰糖片块儿,加一块下去,这下子可真谢谢你了,我正在发愁,从小喝惯了鲜马乳,就是少不了它,打出玉门到这儿,我已经憋了几天了!”

听了这番话,小金铃儿也不计较苗银花喝掉那杯乳茶了,忙着又去挤马乳,在火上煮沸了,吹去上面的泡沫,又吹温了,才把它倒进一只白瓷碗里端过来,祁连山接在手中笑道:“你还真细心,出门还带着这么细致的家具!”

小金铃儿见祁连山端着瓷碗,一口口慢慢地啜着,好像十分欣赏,心中很高兴,笑着道:“为了侍候您少爷嘛,那还能不经心,否则龙叔知道了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她的确是够细心的,背上一个小木盒儿,里面衬着丝绵,为的就是安放这一套瓷碗,祁连山喝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放了回去,盖紧盒子,用白布巾兜着背在背上,然后又提着个布包,牵了马准备上路。

祁连山问道:“你干吗不骑马,凭两条腿走还行吗?”

小金铃儿道:“行!少爷!您放心好了,我走惯了,跑起来绝不比马匹慢,既然您每顿都要喝鲜奶,我不能太累了它,这畜牲娇着呢,累了就挤不出奶!”

刘老好笑道:“丫头!别胡闹了,你知道要走几天,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小金铃儿道:“不管走几天,我都挨得下,每天最多百十里路吧,牲口经得起,我就经得起!”

苗银花拉了取自孙二娘的那头大蒙古过来笑道:“小妹子,刚才承情喝了你一杯奶茶,无以为报,这是孙二娘的马,她用不着了,扔了又可惜,你就费心替我照料着吧!”

望着苗银花诚挚的笑脸,小金铃儿一阵惭愧,低下了头,微感哽咽地道:“谢谢你,银花姊!”

苗银花笑道:“别谢我,你去谢少爷去!”

祁连山道:“怎么谢我呢,孙二娘是你宰掉的,按照大漠上的规矩,谁杀死了敌人,谁就有权取得敌人的一切作为战利品,这个规矩我是懂的,马该是你的!”

苗银花笑道:“出门没多久,您就说过小妹子的这头坐骑不管用了,还说要设法在路上给她换一头,刚才您把那杯乳茶转赐给我,不就是存心算计着这头大蒙古吗?”

说得大家都笑了,于是那些许的误会与隔阂也都消除了,祁连山最高兴,他知道小金铃儿有点小心眼,虽然他很讨厌这种事儿,但是毕竟他在内地念书时,相处过的女同学很多,对于女孩子的心理很清楚,如果他明白表示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更加深彼此的裂痕。

而且他是个受过新教育的人,虽然不至于为西洋妇女至上的骑士作风所感染,至少不愿意去伤害一个少女的自尊,这个结果是他最满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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