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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五跟李光祖、刘老好三个人虽然因为战斗已经结束,都没有敢放松戒备,一面看着这边,一面还在原地,因此并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见到祁连山掴了苗银花一掌,刘老好连忙赶了过来,诧然地问道:“少爷!这是干什么?银花妹子犯了什么错了?”

祁连山笑了一笑:“没什么!她杀人太多中了邪,我给她一巴掌,叫她清醒一下!”

刘老好看看满地的残尸,咋咋舌头道:“你们这边真激烈,十三个人,叫你们放倒了十个,而且大部份都是银花妹子放倒的,我说老妹子,你还真行,弹无虚发,我那边放了十几发子弹,才摆平了一个,范五跟那个瘦子更差劲儿,他们还是大男人呢,虽然每人都摆平了一个,但对方只是挂了彩,负着伤还是想往这儿爬,叫我补了几枪才不动了!”

小金铃儿轻呼了一声:“娘,你杀了人?”

刘老好淡淡地道:“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可以说三条命都是我收拾的,我总不能让他们过来杀我们呀!”

她说得好轻松,范五却钦佩地道:“葫芦……”

他原来是想脱口称她的外号“葫芦娘子”的,但才叫了两个字,才发觉不妥,忙又改口称呼道:“刘大姊,佩服,佩服,我范五以前真是走眼了,竟看不出你身怀绝技,而且江湖阅历极为丰富,我们那边全靠你稳住,真没想到这批家伙这么横,一个个就跟木头似的,枪子儿打在身上,好像全无感觉,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要不是你补上两枪把他们给放倒下来,我跟老李恐怕就完了!”

李光祖接着道:“可不是吗,尤其是那个叫雪豹的家伙,比一头豹还骠悍,我一连射中了他三颗子弹,连他的一条腿都打断了,他居然还能用一条腿跳着扑上来,要不是大姊您一枪轰碎了他的脑袋,我的脖子就被他捏断了!”

敢情他们那边的战况跟这边差不了太多,进行得也相当凶险,但是最吃惊的还是贺小娥,愕然地道:“瘦麻杆儿,你是老江湖了,会叫人捏住了脖子!”

李光祖轻笑了一声:“走了那么多年江湖,我没有遇上这么凶悍的敌人,第一枪我就摆平了他,痛得他把枪都丢了,哪知道他滚了两下就跳了起来,拼命地猛冲!”

“那你就该再射他的膝盖,打断他的腿!”

“谁说不是,一连两发,我都是瞄准他的腿,看他抱着膝盖又倒下去,滚了两滚后,居然用一条腿跳着扑过来,我被吓坏了,枪里还有一颗子弹,可是我连扣枪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就叫他捏住了脖子!”

苗银花笑问道:“你第一枪射中他什么地方?”

“心窝,打得很准。子弹穿心而过,那是要害,我以为他死定了,所以才放松了戒备!”

“正因为你打中了他的要害,神仙也保不住他的命,才会激起他拼命的心,你第一枪应射他的眉心!”

“银花儿,别以为我不知道,论玩枪的年岁,我不比你短,但是我没机会,这批人都是玩命赌狠多年的,想打他的脑袋太难了,因为他在行动时,都是用双臂抱住了脑袋,急翻急滚,绝不让人有击中的机会,我守了半天,才利用他跳起来换掩蔽时,一枪穿心,那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刘大姊怎么就能一枪击碎了他们的脑袋呢?”

刘老好笑道:“我躲的位子好,而且他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一开始时,枪子儿在他们面前两三丈处就跳了起来,而且还歪到一边去,他们认定我好吃,想先把我制住了再去威胁别的人停火,我就等他们扑到面前不到一丈时,才对准他们的额头上一枪!”

祁连山忍不住道:“这才是真正的老手!”

刘老好苦笑道:“少爷,你别瞎捧我了,直到现在我的眼前还在涌着血红一片,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着,甚至于我的手还在颤着呢,杀人的滋味究竟不好受,刚才我是怕银花妹子受激太深,所以才装出一付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我心里可别扭着呢,上天保佑,可别叫我再杀第二次了!”

这话使每个人都为之一怔,祁连山愕然地道:“别来第二次?龙婶儿,你说这是第一次杀人?”

“可不是吗?虽然我看过别人抡刀动枪拼命,也看过人家厮杀杀人,但是自己也真刀真枪地干,可真是头一回,希望也是最后一回,不管杀的是什么人,也不管对方该不该死,眼看着一个个鲜蹦活跳的人死在我的手里,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范五忍不住叫了起来:“什么?刘大姊,你这是第一次杀人,我实在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杀过人了,你怎么想都行!”

小金铃儿道:“我可以证明,我跟着娘也有快十年了,从来没看娘跟人动过枪,以前……”

刘老好道:“以前我在兰州的花街里落脚。那儿不比大漠上,可以随便动刀动枪,杀了人你们不会知道!”

李光祖叹了口气道:“我跟刘大姊虽然以前不熟,但在兰州就风闻过葫芦娘子的艳名了,虽然有过几次在她香闺里争风打架出人命,但都是客人们对干,的确没她的事儿,可是,刘大姊,看你今天的沉着稳健实在不像!”

刘老好苦笑一声:“干我那一行总算还见识过,所以没有吓昏过去,至于动动枪,那倒自小儿就会的,你们现在都知道,我是出生在天山的玛尔乞米部,而且后来我决心跟龙八了,知道他一辈子摆脱不了江湖,我也得练着点儿,不过如此而已。”

祁连山钦佩地道:“八婶儿,可是听你刚才说起跟人枪战的经过,那种应变的急智,可不是临时逼出来的。”

“那倒不是,我练了不少日子了,是龙八教给我的,他要我来到刘家寨子落脚,为天风牧场打听一下草原上的动静,自然也得教我几套自卫的方法,枪一定要会使,而且要常练,但是光练会了放枪还是不管用的,必须还要沉住气,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得放倒对方!”

“所以才要你专练轰人的脑袋?”

刘老好苦笑了一声:“是的!龙八说了,枪是杀人的利器,但是未必靠得住,枪子儿杀人容易,出手后挡不住躲不掉,可是一下子把人轰倒了也不容易,而受了伤不立刻死的敌人是最可怕、最危险的,他告诉我这个绝招,不要慌,不要急,等人来到最近的距离,然后再对准额角上一枪,这样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自卫防身术。”

李光祖一竖大姆指:“刘大姊,你真行,不管你平时练得多熟,但是临阵交锋,还能如此的镇定,却实在难得。”

“那没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不被人杀死而已,当我看见有人渐渐接近摸过来,就一直告诉自己,要镇定,要沉着。把平时练习的步骤,详细的想一下,然后再捉摸怎么样把对方引过来,引到最近的距离再开火。”

“话是这么说,但真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儿。”

小金铃儿道:“是啊,我也一直在念着,娘平时教给我的那些,可是不行,枪声一响,我就慌了手脚,别说瞄准了,闭着眼睛就放了出去,结果人在我面前三四丈处,没有一枪打中了的,我才发现自己太差劲儿。”

贺小娥道:“你不差呀,最后你连发六枪,把那家伙胸前打成个蜂窝,虽然没把他打倒下去,可是若非你那六枪泄去他的杀气,银花妹还不见得能收拾得了他!”

“那时我怕伤了银花姊,心里一急,忘了自己的危险,所以站起来,手也不颤了,枪也稳了,谁知道那是个木头人,枪弹一颗颗在他胸前开红花,他居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把我吓昏过去,银花姊,看来还是你稳得住,在那种情形下,居然也不乱方寸!”

苗银花轻叹道:“我也不是稳得住,如果他是来杀我的,我恐怕跟你一样,也吓得软下去了,我是怕伤了少爷,那时我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少爷,我只想到不能放他过去,一定要挡住他,所以我才能笔直地站着!”

刘老好点头道:“不错,我也是一样,我一心三思只想着,龙八叫祁少爷来找我,是要我照应他的,我不能让人过去伤害他,就为了这原故,我才能不慌不忙!”

范五深深地叹了口气:“今天我才承认一句话,女人是最胆怯的,也是最勇敢的人,她们面对着灾祸危险时,惊慌失措,胆子最小,但是当她们挺身而出保护别人的时候,却是世上最勇敢的人!”

李光祖道:“不错!我娘也说过,女人平时依靠男人保护,但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她们却能保护男人,马二拐子的十三太保横行一生,但是最后却毁在几个女人手里,少爷,这句话你可承认?先前在刘家寨子,您的几手实在漂亮,可是刚才那一战,您可不怎么样了!”

祁连山笑笑没有作声,贺小娥却道:“不!少爷不含糊,先前摸过来的五个,少爷一个人放倒了三个。”

苗银花却摇头道:“不!你错了,除了那边的三个家伙外,这边连马二拐子在内十个人,可以说是少爷一个人对付下来的,就是那三个,也可以算在少爷的身上,因为刘大姊也是为了怕少爷受到伤害,才有那股勇气,我们说是为了保护少爷才显得勇敢起来,那只是尽我们的心,其实少爷不须我们保护,而我们都受了他的庇护才侥幸过来这一关,若不是少爷的设计得好,我们纵使能摆平了他们一半的人,但走了马二拐子,像阴魂不散似的钉在后面,我们绝难应付得了的,这还不说,十三太保情同手足,杀了他们一个,其他的人拼了命也会要报仇的,而且他们拼起命来,什么都不顾,那更为可怕!”

范五点点头:“不错,十三太保已经换过一批人了,马二拐子原先的弟兄只有八个,也就是打头阵的八小天王,跟在马二拐子身边的四大天王是后来补上去的,他们是一次跟滇西的大风帮干上了,折了四个人,马二拐子带着那八个人咬牙忍了两个月,等风声过了,他们才乔装易容,混进了大风帮的总坛,然后才一起发动,见人就杀,一夜之间,血洗了大风帮总坛,杀了近两百人,鸡犬不留,从此谁也不敢得罪他们,有时他们的人落了单,别的人不是吃不掉他们,可是想到了这一伙子太难惹,才由着他们称王去,何况马二拐子又聪明,靠上了白狼大寨,就更没人敢惹他们了!”

贺小娥道:“银花儿,那些都不说了,你说今天是少爷设计得妙,这又怎么说呢,少爷是什么时候定的计?”

“就在他要开始行动的时候,也是他放倒了两个人的时候,更在他冲出去跟人拼命的时候!”

小金铃儿又不懂了:“那时我也在旁边,可没听见他说什么呀,连一句话都没说。”

苗银花笑了一笑:“他没说,是我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吗?我说——少爷,您的枪法是怎么一回事儿,前两个都是一枪毕命干净俐落,怎么后来都打不准了呢?”

“这个我听见了,那也叫设计呀!”

“我说话的时候,很想补上两枪的,可是少爷把我按住了,朝我笑了一笑,用手指着一丛草堆,要我躲到那儿去,然后他就翻出来,跟人家拼命肉搏了。”

贺小娥道:“不错,我也在奇怪,我们的枪打空了,你的枪却一声不响,而且少爷跟人拼成那个样子你居然忍住,我不知道你在捣什么鬼!”

“没捣什么鬼,其实用不着我补,少爷一个人也能把那五个家伙全都放倒下来的,而且我知道少爷的枪还有三粒子弹,用不着出去跟人空手对搏的,就算是空手对搏,他的拳脚也比对方高明,何至于弄的险状百出,我把这些情形一想,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了,我还是不明白!”

“娥姊,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儿呢,如果我们把这几个家伙全放倒了,马二拐子还会过来送死吗?他第一次不明虚实,才上个大当,把手下的弟兄折了一半,知道我们这边不是那么容易吃掉,下次的行动他还会那么大意吗?真要让他溜了,我们以后的路可就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摸了来,我们在明处,他在暗里,假如不一次把他们清除掉,光为防备他也能把我们给累死。”

贺小娥道:“你是说少爷故意示弱,把他们骗了来!”

“也不是故意示弱,我们事实上并没有吃亏,但是不能让对方知道我们赢得很容易,甚至于要做得像侥幸打了个胜仗,完全是他们太大意才栽了个大跟头的。”

大家这才明白了,一起把眼睛看向祁连山,他却笑笑道:“我只是有那个想法,还亏小娥配合得好,她让那个叫张虎的家伙以为我们是存心求和,真心真意的要跟马二拐子化除误会,所以才能把他给引了来!”

贺小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倒是真心真意地想跟马二拐子化除误会的,尤其是听说他们也想反出白狼大寨,我觉得我们没有结仇的必要。”

祁连山一叹:“马二拐子要反出白狼大寨或许不假,但是他的目的却是取代满天云的势力而自立,仍然要独霸大漠的天下,而我的目的则是要扫平这条路上的恶势力,取得真正的和平。因此,我们之间的目的就是互相冲突的,再说就算我肯妥协,对方也不会答应的,他们折了六个人,说什么也不会甘休的!”

贺小娥怔了一怔道:“少爷!您放一个人回去,心里只是打算要他把马二拐子引来?”

“不错!我是这个打算,否则我开始就把他们全都放倒下来,不必挺身出来冒这个险了!”

“可是我倒没这么想,我还以为您是赞同我的作法,真心要跟他们解释一下误会呢!”

“我也是那么希望的,但是我知道他们没有那个诚意,张虎在说话时,眼珠乱转,就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想利用机会让马二拐子安然过来,再出其不意的放倒我们!”

“那也是猜测,您并不能肯定!”

“不错,我是无法肯定,但是他们打着一面白旗过来,我就知道她们没有和解的意思,所以在他们走到长枪的射程内,我就打个手势,告诉银花儿下手了!”

“为什么,他们打着白旗,正是表示没有敌意!”

“小娥!他们不必要这么做的,也不可能这么做的,十三太保既然生死同命,马二拐子在知道自己死了六个弟兄后,绝不会跟我们和解的,否则他们就无法再在黑道上混了,尤其是打着白旗,那是屈服投降的表示,马二拐子是肯屈服投降的人吗?他们做得太过份了!”

“那他们应该怎么做呢?”

“如果他们真有诚意,马二拐子应该把两个人留下,自己单独一个人过来,谈判是用不着很多人的,除非他们心怀鬼胎,当张虎说他要留下作为人质,只要一个人回去通知马二拐子时,我就知道他们没有诚意了,我们并没有要求留下人质,是他自己要留下的,因此我想到留下的意思只是为了监视我们的动静,怕马二拐子过来的时候吃亏,而马二拐子打上白旗,就做得更明显了,他没有投降的必要,何必这样自谦呢?除非他是想利用这个做幌子,叫我们放松戒备,然后再突然施杀手!”

贺小娥道:“所以您才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没等他们走近,就叫银花儿出手了?”

“是的,我不想我们自己这边赔上一点,那个距离是在长枪的射程之内,短枪却够不到,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也料想不到我们会出手,戒意不深,如果走得近一点,我们纵然能胜利,也不可能胜得如此轻松了。”

贺小娥叹息了一声:“少爷,您想得全对,预料得也很正确,我也防到他们可能会有诈,所以银花儿在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开枪,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我心里也正希望她这么做,只是我没想到您也会有这个打算,我正在担心您会怪她不讲道义,擅自开火杀伤人命呢!”

苗银花笑道:“我知道他们不会妥协,知道他们不会善自罢休,不杀尽他们不会安宁,但是我没有那么深的心计把他们都引了来,那都是少爷的策略,少爷,还是您行,这么些老江湖,跟您一比都比下去了。”

祁连山看看贺小娥笑道:“恐怕小娥心里不这么想!”

贺小娥点点头道:“是的,少爷,我不能说你做得不对,也不能否认我心里有点难过,我宁愿这个主意是银花儿自己出的,这么一来,就显得您不像个英雄了,如果是祁大爷,他一定不会赞成这种行动!”

说完这些话,她显得有点不安地望着祁连山,范五与李光祖以及小金铃儿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们的心中,多多少少都跟贺小娥一样。

但是祁连山却淡然一笑道:“我承认,我跟先父的行事手法不同,他是个英雄,我不是,他是江湖人出身,我也不是,我离开牧场,到内地去求学念书,就是不愿意成为一个英雄,不愿意成为一个江湖人,先父遭受了暗算后,我想不介入江湖是不行了,可是我仍然不想成为英雄!”

几个人都默不作声,祁连山的神情有点激愤:“我回到家里时,先父虽已收殓,但是还没有封棺,来得及让我见上一面,我看见了那根毒针是从背后近距离射入他的颈骨才死的,因为他一生英雄,从不在背后算计人,去下手的人必然也是一个他的熟人,或者更可能是他所认为一个不会在背后下手的英雄,结果他才遭了暗算!”

苗银花愕然道:“少爷,您是怎么知道呢?”

“我不知道,虽然我已经知道是满天云的主使,却不以为是满天云自己下的手,因为家父跟满天云这种盗匪绝不会有往来,他遇害的那一天,牧场上没有人前来,那个刺客必定是在暗中前去的,但是以家父的耳目聪敏,绝不会有人走到那么近而不被他发觉,因此我知道这一定是他认识的人,甚至于是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因为家父母的遗体都很安详,到死都没有吃惊之色。”

“这就奇怪了,满天云那儿没有这么一个人呀!”

“那个人当然不会是满天云一伙的,但却是受了满天云的利用买通前去下的毒手,我相信我会把他找出来!”

“少爷!这与您做不做英雄似乎没多大关系!”

“当然有!先父是英雄,有时不免要受到英雄胸襟的限制。当一个敌人失去了抵抗力的时候,他就不能赶尽杀绝。为了表现他的英雄气概,有时必须放过一些明明该杀的人,结下了仇恨,留下了后患,我却不愿意如此,当我认为一个人该杀时,哪怕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仍然毫不考虑地给他一枪,所以对马二拐子那批人,我认为不能放过一个,当我决定收拾他们时,就准备一网打尽,假如马二拐子不上当,我宁可走回头,也要追上去杀死他们!”

他说话时的脸色变为十分凝重,充满了杀气,使得每个人都身不由主地打了个冷战,苗银花顿了顿才道:“少爷,在刘家寨子您对我们倒是很宽大呀!”

祁连山笑了,只要一笑,他的脸就变得很和气可亲:“我不想做英雄,但也不是一个冷血的凶手,见人就杀,我只是对那些该杀的人不留情!”

“您怎么就认定马二拐子那些人该杀呢?”

“因为他们要杀我们,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作战的经验比我们丰富,如果摆明了阵势,列队冲锋过来,吃亏的一定是我们,如果他们在远处盯牢我们,预先打招呼叫我们投降……”

“我们会投降吗?”

“当然不会,可是那样我觉得他们至少还像个人,就会用人的方法对待他们,但他们不声不响,悄悄地摸过来,分明是想趁我们措手不及之下,来个一扫而尽,对这些灭绝人性的凶手,我的方法就是以牙还牙!”

苗银花轻叹了一声:“少爷,现在我倒是替满天云担心了,他惹上了您这么一位煞星,自己还不知道!”

祁连山微微一笑:“他总会知道的!”

说着他去解下了自己的马,然后道:“范大哥、光祖你们二位跟我去看看,银花、小娥,麻烦你们一下用铲子刨个大坑,等我们把尸体去抬过来!”

范五道:“少爷,挖坑的事由我来干吧,我们男人的力气大,劲儿足,您要去巡视,还是带着银花儿去!”

苗银花道:“为什么要我跟着去呢?”

范五道:“姑奶奶,假如还有个把没断气儿的,恐怕还得补上一枪,我可下不了这个手,所以你去的好!”

苗银花忍不住骂了出来:“范五,你这龟孙王八旦,你以为自己是大慈大悲的救世菩萨了,姑奶奶却是女罗刹,你下不了手的事,姑奶奶却下得了手!”

范五笑了笑:“姑奶奶,这种事儿谁都下得了手,因为那些人若是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报复,所以不管是谁去,只要见了人,不管有没有断气,都该在脑袋上先来一枪,看见脑袋开了花才能靠近去,否则他们很可能突然地冒出一枪来,我们带的都是短枪,如果我们的家伙够得到人家,对方的枪子儿也能够得到我们,这时候再挨上一下,叫人在临死前抓个垫底的未免太不合算,只有你用的是长枪,所以你该去了吧!”

苗银花这才笑了:“范五,有的时候,你这豆腐渣脑袋还真能挤出几滴水来,少爷,那还是我去的好!”

祁连山淡淡地道:“范老哥想到的事我早已想到了,假如真有此必要,我早就叫你去了,这次用不着你!”

苗银花连忙道:“少爷,虽然我放倒了五个,但是我可没把握都中在要害上一枪就毕命,范五的顾虑不无道理,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真把命在这时候赔上就太冤了!”

祁连山道:“我知道有可能,而且还知道至少有两个人没有断气,趴在那儿等机会?”

“真的吗?少爷,您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在注意着,那儿有一具尸体动了一动,另外一具却变了样子,原来是仰天的,现在却侧过来了……”

“那也许是垂死前的挣扎造成的?”

“我知道不是,垂死前的挣扎不会只动一下,那两具尸体似乎就移动了那么一下,现在摆出来的是一种立刻能掏枪射击的姿势,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但是就算是巧合,我也不在乎,我有了警觉就不会让他们得手的。我要范老哥跟光祖陪我前去……”

“少爷我不是躲懒,也不是下不了手,而是知道自己的能耐,那一枪不定射得准,所以才要银花去,她的马枪不仅是射得远,而且还百发百中。”

“我知道,我要你们前去不是为了对付这些,我自己会动手的,冒险的事儿我不会让你们去做的。”

贺小娥的脸色很不自在,凄苦着脸道:“少爷,就算我说错了,本来嘛,像这种命搏命的事儿讲不得仁慈,您已经知道马二拐子他们怀着鬼胎,那样对他们是应该的。”

祁连山笑道:“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们不先下手,就会挨他们的枪子儿了,我那么做并不感到愧疚。”

贺小娥更为痛苦了:“少爷,是我不好,提到什么英雄不英雄的话,您别放在心上了。”

“小娥,你多心了,你以为我这么做是跟你赌气。”

“我知道您不会,跟我赌气也犯不着,可是,那种事您又何必要自己去做呢,交给我跟银花儿吧。”

“你完全弄错了,现在那两个人像是两头受了伤的狼,任何一个人前去都很危险,但是我比你们谁都有把握一点,所以这个工作,一定要我自己担任,至于我要范老哥跟光祖陪我过去,不是要他们去杀人,而是要他们去捕马!”

“捕马?捕什么马?”

“马二拐子他们骑来的马,我们要做得干净不留一点痕迹,不但要把人埋掉,而且还得把他们骑来的马匹都圈回来,否则叫人逮住了,就知道他们发生了意外了,这种工作你们可不在行,所以才要范老哥跟光祖去!”

范五道:“少爷,您怎么不早说,捕马的事儿,我跟瘦麻杆儿当然比她们在行得多,只是要对付那两个人……”

“说过这是我的事,不用谁插手!”

苗银花急道:“少爷您何必冒险呢,指出是那两个,我在这儿就用长枪补上两下不就行了吗!”

“补不到的,否则我就不会自己要过去了,我并不是个爱冒险的人。”

苗银花不信道:“只要我看得见,就没有打不到的事儿,他们倒下的地方不会超过五十丈,再远一倍我都能把他们点着部位放倒下来!”

祁连山笑道:“他们就是怕你这一手儿,所以才乖乖地躺着诈死,否则恐怕早就跑了,你把他们打了下来倒是没什么,却把他们的马给惊跑了,附近四周也都是光秃秃的沙地,连个掩蔽都没有,他们才不敢动,可是目前他们的位置,却是你的长枪也够不着的地方!”

苗银花朝远处看去,三具尸体直挺挺倒在地上,的确是死了,因为在黄沙地上,鲜红的血特别显眼,何况血还是从头部流出来的,苗银花对自己的枪法相当有信心,她所有的子弹,都是对准那些人的脑袋射去的,只要命中了,对方就断无活着的可能,正因为她取的是最不易中的部份,所以不能把对方都截住了,仍然漏了一个过来。

可是现在知道居然还有两个没死,她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怔怔地道:“少爷,他们都死了!”

“没有,我不是告诉你还有两个吗?”

有一具是倒在马的后面,那是马二拐子,苗银花第一个就找的是他,但是这家伙的经验太丰富了,即使骑在马上,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苗银花知道没法子把他一枪打倒,所以来了手绝招,第一枪瞄准了马头,座马挨枪后身子一抛,把马上的人抛了起来,没等人落地,苗银花补上了第二枪,眼看他倒地不动了。

可是这家伙现在却倒在马肚子后面,眼睛可以瞄到他蜷在那儿,甚至还有一条腿搁到马腹肚上,但那是一条假腿,马二拐子只有一条腿。

他还真能装,倒在那儿一动都不动,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真正的状况,苗银花不禁有点惭愧,要不是祁连山细心瞧出来,这会儿恐怕就有人会遭殃了。

她尽力搜索,却找不到第五具尸体,不禁怔然道:“还有一个呢,我明明记得倒下五个的!”

祁连山用手指着一丛牧草道:“那家伙大概是腿部受了伤,爬到草丛里去了,你仔细地看,可以看见他的脚!”

苗银花也看见脚了,脚尖是朝天的,但是他的身子却被草丛所掩,完全瞧不见,而且那草丛又是生在一块磨盘大的石块后面,的确又是枪弹死角!

苗银花不安地看着祁连山:“我没想到他们还会活着,我以为他们绝对活不成的,因为我都是瞄着了要害!”

“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六个人放倒了一半,这不是你的枪不准,而是他们知道你的枪太准,枪声一响,每个人都在设法如何不被你击中要害,总有一两个会成功的!”

“别人倒还罢了,那个马二拐子可真叫我脸红,我把他当作第一个目标的,居然会漏了空。”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他若是不装死倒地,你的枪还是会继续找上他的,现在你们做你们的事,我去对付他们。”

苗银花道:“少爷何必冒险呢,我可以骑了马绕个大圈儿,从远处兜回来,再给他们两枪的!”

“那反而麻烦,你的马一往远处跑,他们就知道装死的计划失败,会找掩护的地方拼死顽抗。”

苗银花急了道:“可是您这样过去太危险了!”

祁连山笑笑道:“他们不会想到我已经看穿他们的计划,因此我过去是绝对安全的,尤其是他们看过我在不久前的表现,不会对我有太多戒心!”

苗银花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刘老好用眼色止住了:“银花妹子,我知道挖坑是苦差事。尤其是挖十几个人的坑,那可是能活活把人给累死,所以你争着要跟少爷去,想推脱这份活儿,其实你才笨呢,由着他们去好了,你在这儿慢慢地等他们那边忙完了,好意思不过来帮你的忙,那也就累不着你多少了!”

苗银花当然不是为怕累,但是知道刘老好的用意,不必再争下去了,祁连山有时很好说话,有时却很执拗,能够在道理上压服他,他会很虚心地接受,但目前这件事是没有道理可争的,只有乖乖地接受了。

祁连山召来了坐骑黑茉莉,范五与李光祖也都把马套上了辔头鞍子,每人还带了根长绳子,那是为套马用的,然后祁连山一声呼啸,躯马急冲而出,马像旋风似的冲过了马二拐子的身边,也冲过了那个叫秦林的汉子身边,那两个人都趴在那儿一动不动,马掠过后直往原野中驰去。

祁连山的黑茉莉善通人意,不用主人指使,它知道自己干什么,一面发声嘶鸣,一面往来的快跑,把散失在原野中三三两两的马儿都集拢在一块儿,前后一共十四匹,十三个人,照理应该有十三匹马才对。

可是祁连山一算,一匹已经杀死了,一匹则在苗银花她们那儿,只逸走了一匹,于是把马跟人都召在一起,缓缓地转往后行,李光祖这才道:“少爷,您会不会看错,那两个人身下都是一摊血,不可能还活着!”

祁连山淡淡地道:“光祖,银花可以这么说,你却不该这么说,你心里应该明白,他们是否真的死了!”

李光祖自然地用手摸了摸鼻子,然后才道:“少爷,他们纵然不死,但一定也受了伤,咱们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祁连山道:“是的,咱们是不该如此做,得饶人处且饶人,这道理我也懂,只是光祖,你更明白,我放过了他们,他们会不会就此罢休!”

李光祖默默不语,祁连山道:“即使他们不想报仇,别人也容不得他们,十三太保是靠狠勇与义气而建下名声的,如果失去了这两者,他们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凭证,何况他们的仇家更多,假如他们不图振作,那些仇家就会找上门去,让他们死得更惨,如果他们决心要报复,对象绝不止冲向我一个人,手段也会更阴险惨烈,如果他们报复到牧场上去,又该怎么办呢?”

“我不怕他们报复,老实说,看了他们的身手,如果真要找上门,他们绝对讨不了好去,但是我不能叫别人跟着我受累遭殃,光祖,你是在黑道上混的,这中间的利害你全清楚,你说,我该不该放过他们!”

李光祖终于叹了一声道:“少爷,您想得对,这两个人不能留,您不是一个人,还有一片大牧场。牧场上有几百个人,留下他们是祸患!”

范五也道:“是的,假如他们活着不求报复,这世上已没有他们容身之处,也没有他们能走的路,假如他们心心念念求报复,则是留下了无穷的后患,老李,现在就是少爷要放过他们,我也不能放过,你们将来都在牧场上,有着一股壮大的力量作依靠,我却是一个人,还要回家的,他们要报复,也一定先找我,我可不愿留下这个麻烦!”

祁连山道:“你终于想到了!”

范五苦笑道:“少爷,您拼命做恶人,为将来打算,并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牧场,连白狼大寨跟满天云那么大的势力都不敢去惹天风牧场,十三太保只剩下了两块废料,更动不了天风牧场了,您为的是我们,往最近的说,您为的是我,我范五哪会这么不开窍,由我来吧!”

祁连山道:“不!我说过由我来的,困兽负隅是最危险的,那两个人现在已存心拼命,而且他们手中有枪,他们现在等候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多捞点本时机会,我却不想我们有任何损失,必须要不给他们出手的机会。”

范五道:“少爷,想叫他们完全没机会出手,除非是一下子叫他们同时毕命,那可不容易。”

“有办法的,你们瞧着好了。”

他把掳来的十匹马赶成了一堆,然后自己下了马,骑在另一匹的身上,朝黑茉莉招呼一声:“黑妞儿,带着它们冲过去,对准那一个冲过去!”

黑茉莉不愧是头灵驹,完全能明了主人的话,轻嘶一声,抖着轻碎的细步,得得地向前小跑着。

马匹的习性很奇怪,它们在受人控制时,一切以人的意旨为依归。没人控制时,它们就追随群中一头最强的!很少会有本身的意志的,这种群体的倚赖性与可塑性被祁连山运用得很巧妙,黑茉莉带头一跑,那十匹马不由自主地都跟着它跑了起来,黑茉莉越跑越快,快到接近马二拐子躺着的地方,已经成为疾驰,蹄声着地如雷,扬起的沙尘成了一团飞快移动的黄雾!已看不清有多少马,也看不清骑在马上的祁连山了。

马二拐子再也无法躺着装死了,因为马群已奔到离他只有三四丈,速度却没有减缓的样子,而方向却正对着他,如果他再躺着不动,将会活活地被踏成肉泥,就在马群离他还有丈许处的时候,他猛地翻身朝外滚了出去,左手握着那支代步的铁拐,右手握着一支短枪。

马群险极地擦着他过去,他朝着雾影中放了两枪,虽然他不知道祁连山在什么地方,但何不试一下,因为他知道没有多少机会了,对方已经识破了装死的计划,他只有作最后的一拼了,枪声过后,马群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一头马在雾堆中滚了出来,虽然是被枪弹击中了,但是马上并没有人,显然这不是祁连山骑的那一匹。

他咬咬牙,估计着距离还在射程内,他举枪还待再发,忽然背后有人沉声道:“别浪费子弹,我在这儿!”

那是祁连山的声音,马二拐子还算镇定的,他霍地转身,看见了人影后才举枪连发,祁连山却早就防备着,身子突然一矮一屈,缩成了一团滚来滚去,马二拐子的枪口接连冒了四次火,射光了枪膛中剩余的四发子弹,但却没有击中对方,倒是祁连山身后的草丛中发出一声痛吭,滚出了一个人来,那正是跟他一起受伤堕马,在他的指示下,伪装死亡图反噬的那个弟兄。

他们两人原来是采取了相互掩护的计划,那就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可以互相照顾着,他们知道自己的伪死计划或许瞒不过有些老江湖,所以他们必须把双手放在一个较为难以移动的位置,这样才能吸引对方近前来察看,当然对方过来时,一定也会抱有相当的戒心,因此他们自己若发动攻击,得手的机会较小,而对方也能够及时躲开,可是对方把精神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对另一个人就会忽略了,所以他们才约定,不管是谁先为对方找上接近时,就尽量不要动,装成真的死了,等对方来到身前时,还是不动,慢慢地就会使对方松懈了警觉,到蹲下来,拨动他们的身子以检查是否确已死亡时,再由另一个人发动攻击,最好是制住了一个,作为人质,挟持住离开。

马二拐子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当他知道中了埋伏时,就告诉自己与那名受伤的弟兄要沉住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仇要报,但是只杀死一个人是不够的,今天的情形已不可能把对方完全消灭,而且马匹已经跑掉了,如果起来移动去找寻马匹,就逃不过苗银花的长枪!

“躺着不动,等他们过来,制住一两个,挟持着先安全离开,然后再求报复,实在不行,再找个填棺材底的!”

很完美,也很恶毒的计划,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祁连山。

祁连山利用奔马使得马二拐子的计划落了空,而且他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利用尘雾的掩蔽,悄悄地下了马,摸到了他的后面,这使得马二拐子乱了方寸。

但是躺在草丛中的那个汉子却比马二拐子较早发现了祁连山,只早了一步而已,他坐起身子,举起枪,正想配合马二拐子先前的计划,马二拐子却被对方引得开了枪,他刚坐起身子,把头探出草丛,一个子弹飞来,从他的额角上嵌进去,使他滚了出来,在马二拐子十二弟兄中,他是死在最后的一个,也是死得最不甘心的一个,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的大哥送了他的终。

马二拐子手中的那枝莲蓬头已经射完了六发子弹,但是祁连山仍然在他附近虎跳翻滚着。

倒是把唯一生死相共的弟兄误杀了,这个黑道枭雄似乎也气馁了,把手中的枪一丢,只剩下一条完好的腿已经无法支持他的体重了,颓然地往地下一坐:“小兔崽子,马大爷认命了!”

祁连山一个虎跳翻到他的面前,淡淡地道:“马二拐子,站起来,像个好汉子,虎瘦威不减,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物,不该装出那付模样的!”

马二拐子本是闭着眼的,祁连山的话严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脸上的肌肉牵搐了一阵,才猛地睁了开来,看见了面前的这个青年人,立刻就露出了诧然的神色,急声道:“是你?你就是祁云程的儿子!”

祁连山点点头:“是的,我们虽然没见过,但是你若见过先父,就该认得我,我们父子俩很相像的!”

“像?差远了,祁云程的模样儿虽是跟你差不离,但是他天生有股慑人的气魄,哪像你这付瘟劲儿,真想不到,我姓马的英雄一世,最后栽在你这雏儿般的小子手里。”

“马老大,你太抬举我了,咱们一共有七个人,并不是我一个人把你们十三太保摆平下来的。”

“笑话,那几块料我全清楚,要不是另有高明指点,我只要随便派两个弟兄也能把他们全部料理下来,他妈的,刘家寨子里那两个维吾尔娘们的话真不能相信,她们把你说成三头六臂,天神下凡了,哪晓得竟是这付熊样儿。”

祁连山搓搓手心,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样子不怎么好看,可是你现在的样子更难看,像只瘟鸡似的坐在地上,那有一点黑道煞星马老大的威风呢,马二拐子,你的弟兄虽然死了,可是没一个闭眼的,二十四只眼睛都还瞪着你呢,要死得得像个样儿,痛痛快快地站起来!”

祁连山的话使他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他面前那个刚刚死的弟兄,瞪着一对死鱼般的大眼珠,看得马二拐子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甭说是十二对眼睛了,就是这一对,已经使马二拐子感到头皮发炸,用手摸到那支拐棍,吃力地撑着站了起来,他的确是受了伤,苗银花在远处给他的一枪虽然没有轰破了他的脑袋,却在他的左肩上开了一个洞,经他一用力,又汩汩地流出了鲜血。

但是他咬咬牙,吃力地撑着,一跷一跷地向前走去,范五跟李光祖都过来了,看见祁连山已经把马二拐子制服了,范五忍不住道:“少爷,您真行,还有一个呢?”

祁连山用手一指草丛旁的尸体道:“在那儿呢,马老大怕他活着受罪,自己先送他上路了!”

马二拐子猛地回身,愤怒与羞愧使他把嘴唇都咬破了,吼声叫道:“姓祁的小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马老子已经认栽了,可是不受你这种羞辱!”

祁连山笑笑道:“我没说错呀,人是你自己开枪打死的,我是赤手空拳过来,连衣角都没沾上你们半点。”

马二拐子只感到一股心血翻涌,哇的一声,口中一股血箭喷出,身子向后仰去,再度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范五摇摇头,李光祖却不以为然地道:“少爷,您这是何苦呢,杀人不过点头地,马二拐子落到现在这种光景已经够惨,您又何必去刺激他呢?”

祁连山笑了一笑:“我知道不该再对他这么刻薄,可是他自己太没志气,换了任何一个人,处在这种状况下都会抹脖子自杀了,他偏偏赖着不死,我又不屑于下手杀死他,只好用言语气气他,叫他自寻个了断!”

李光祖摇摇头,他究竟跟祁连山相处不久,对祁连山的了解不深,而祁连山偏又奉养过他的母亲,对他有大恩,他没法子说什么,只有下了马,向马二拐子走去,弯腰想把他扶起来,可是祁连山立刻喝止道:“光祖,慢一点!”

李光祖抬头起来问:“少爷!您这是何苦呢?”

祁连山道:“在你扶他起来之前,最好先把他手里的拐棍拿掉,你既然不愿意他死,就得把他的凶器移开!”

李光祖不禁一怔:“凶器,他的拐棍也算得是凶器?”

祁连山淡淡道:“我瞧着有点怀疑,普通人断了腿,拄的拐杖力求轻便,多半是木制的,他却不怕沉重铸了根钢铁的,而且在把手的下面开了缝,好像是两截套在一起,很可能中间藏着利刃之类的凶器。”

李光祖看了一眼马二拐子手中的拐杖发现果如所言,而且马二拐子的人虽然昏倒在地,但左手握住拐杖的把手,却显得很有劲,右手却无意地托住了杖端,是一个拔剑的姿势,而且是一个很快拔剑出鞘的姿势。

他分明是故意诈作昏倒,实际上却是在伺机暗算人,倒是李光祖对祁连山的精细观察又多了一层钦佩,这个年轻人的确了不起,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走过江湖,平时表现也似乎懵懵懂懂的,但是现必要时他比一头狐狸还精。

于是李光祖也不再那么仁慈了,忽地拔出了枪:“少爷,这老小子已经受了伤,咱们还是事要赶路,带着他不方便,留着他也是受罪,干脆我补上他一枪吧!”

祁连山淡淡地道:“随便你,不过你一定要补上一枪的话,最好是射他的脑袋,那是最没有痛苦的死亡。”

“我知道,少爷,现在我也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对倒在地上的敌人,如果没见到脑袋开花或是身首异处,永远也别以为对方是死了,必须再补上一枪。”

祁连山笑一笑道:“不错!你终于学会了,那你补吧,我的胆子小,最怕见人脑袋开花,红的白的流一大滩,瞧着怪恶心的,等我背过脸去再开枪!”

说着转过了身子,这儿李光祖把子弹推上了红膛,瞧准着正要扣下扳机,忽而马二拐子的身子飞了起来,也可以说是弹起来的,只见他那条完好的右腿在地上一蹬一踢,人已如快箭般的射向了背对着他的祁连山,快得像一阵风,同时他的手一扬,手中多出一道寒气。

果然是他的拐杖,中间还藏着利刃的,那是一枝四角锉,一支柱形的钢条,把四角都磨成锋利的刃口,顶端却像针尖般的锐,长约一尺多,连在拐把的扶手上,四边的刃缘泛着蓝色,证明它是淬了毒的。

这是一支密藏而歹毒的武器,因为它四面带刃,又细又利,那一面都能伤人,而且上面所染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急刺而出,封架躲都很难,但是它太短了,而且是连在拐杖上的,抽出了刃心后,杖杖就分为两截,不能再作拐杖用了,也就是说无法用它来帮忙行动了。

对一腿已残的马二拐子而言,除非是到最后关头,绝不会使用它的,今天已经被祁连山逼得到了最后关头!

他的目的倒不一定是对付祁连山,但是祁连山的背对着他,使马二拐子看准了是个难得的机会。

李光祖一直在防备中,但没有想到马二拐子攻击的对象竟是较远的祁连山,更没想到马二拐子的行动会如此快速,只有急着大叫:“少爷!留神背后!”

他不叫还好,一叫祁连山却回了头,使得原本是戳向后颈的利刃笔直对准咽喉刺去,眼看着祁连山是再也无法躲过这一刺了,李光祖一急之下,只有连扣扳机,把子弹全部射出来!

在那种距离下,枪口是不会偏到哪儿去的,六颗子弹全都喂在马二拐子的身上,但是并没有能挡住马二拐子飞扑的身子,只是祁连山也没有被他的利刃刺中,在转身的同时,他的双手也已作好了一个戒备的姿势。

刃尖离咽喉处还有半尺光景时,他的手突然握住了马二拐子持刃的手腕,向旁边一推,另一只手则已揪住了马二拐子的腰带,把他的人举了起来。双腿微微一屈,口中喊了一声:“去!”

被举在空中的马二拐子又像只飞鸟似的向前飞去,叭哒一声掉在地上,再也没起来,就那么俯趴在地下。

李光祖惊魂乍定,望着祁连山急问道:“少爷,你没有怎么样吧,没叫他的家伙划着哪儿吧?”

祁连山笑了一笑:“我既然识破他拐中藏刃的把戏,又敢把背对着他,当然心里已作准备,只要我作了准备,就不会被他伤到,倒是你连发六枪,可叫我担上心了,虽然你是对着他开火,但是我就在他侧面,如果有一颗子弹偏了点儿,就招呼在我身上了,幸好临危不乱,居然没有失了准头,六颗子弹都射在他身上!”

李光祖拍拍胸口:“谢天谢地,我也是真急了,那家伙好像是打不死的,六颗子弹都挡不住他,亏得少爷您的身手快,反应也好,那一托一抛,居然把这一刺给化解了!”

祁连山正色道:“枪械是杀人的利器,但也有个缺点,除非是一枪把脑袋打开了花,否则就是击中在其他的要害上,也无法使人立刻断气毕命,对一个垂死拼命的人而言,更没有多大的阻挡力,靠得住的还是真功夫,你别以为我那一托一抛容易,就为了练这一手,我整整下了两年的功夫,已至万无一失的地步,无论是谁,无论从哪一方向攻过来,我都有绝对的把握把他摔出去!”

范五叹道:“祁少爷,您那一托一抛的确是真功夫,但是您也太冒险,只要一个托不准……”

“那我两年的苦功是白下了,范老哥,就为了这简单的两下动作,我足足练了两年,又岂是练来好玩儿的!”

“我不是说这两手不好,而是指你先前太大意,不该把背对着他的!”

“假如我不是背对着他,怎么会引得他朝我出手呢,他存心要拖个人作赔,并没有限定是哪一个,如果我不让他看准我这儿有便宜可占,他不是找上最近的光祖,就是找上你,以他发动时的速度与劲力,你们不一定躲得过!”

范五与李光祖都不说话,也无法否认,假如马二拐子那一刺是对着他们来的,即便是面对面,他们也躲不了,范五叹了口气:“少爷!您的身手是没话说了,您背过身子去,是存心让他把您当作目标的?”

“我总不会是真的怕瞧见人脑袋开花吧!”

“可是他来得那么急,您的背后又没长眼睛。”

祁连山笑了一笑:“范老哥,如果说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一定不相信,但我的确是早作了准备,就是光祖不叫那一声,我也在那时候反身,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对方有了警觉会改变招式,晚了,我的手就赶不上位置,托不开那一刺,就把自己赔进去了,这两手并不难,难的是拿捏住恰好的时间,我两年功夫,练的就是拿捏时间。”

“那也得看准了才行,您背对着敌人!”

祁连山淡淡地一笑:“我背后没长眼睛是没错,可是我却随时都注意着对方的行动,你们看到我站的位置吗,也是背对着西方,夕阳的影子把一切都反映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有着这一点可以借重,我也不敢托大把背对着他了,他拼将一死作此一击,速度与劲力都不能以平常的标准来计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二位挡不住这一击!”

夕阳斜西,把地上每一样东西的影子拉着长长的,也映得清清楚楚,祁连山的背对着的马二拐子,仍然可以从地上的影子看见身后所发生的任何动静!

这才使得两个汉子心服口服了,祁连山对付马二拐子的那一手,既不是运气,也不是反应快,而是一个谋定而动的成算,运气与临时的反应固可救急,却不见得一定能避免危险,而这种事却不允许有一点错失,也没有第二次机会的,范五与李光祖的脸上再度出现了钦色。

祁连山搓搓手上的泥沙,轻轻地叹了口气:“到现在为止,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我们把尸体拉过去吧。”

李光祖把空枪又填上子弹,指指两丈多远前,俯身趴在沙中的马二拐子:“还得补上一枪才行,虽然我射中了他六发子弹,却连中在哪儿都不知道。”

祁连山笑笑道:“沙漠上补充子弹可不容易,咱们还可能会遭遇到更多的敌人,别在死人身上浪费了。”

李光祖急了道:“少爷,我实在没把握他是准死了!”

“我有把握,哪怕你的子弹全部打空了,他现在也是死定了,因为我不想争什么英雄,所以我做事也不像个英雄,明知道一个人快死了,我还是补上一刀才放心!”

“少爷,您也给了他一刀?在哪儿啊,您根本是空手…”

“刀在他的肚子上,刀把还握在他自己的手里,刀仍然是他自己的,我只是在托人摔人之际,把他的手拧个弯儿,叫他自己在临死前尝尝滋味,我对使用淬毒兵器或暗器的人深恶痛绝,遇上了绝不放过的,这种人心肠太毒。”

一抹厉色掠过他的脸上,这下子才显示出他慑人之所在,使得两个活生生的大汉子都忍不住抖缩了一下,他们从没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型的小伙子居然会有这种冷厉的神情。

李光祖吃吃地道:“少爷,您以前吃过……”

“我没有吃过这种亏,但是我的父母却是叫人用淬毒暗器谋杀的,先父一生行侠,得罪的人很多,虽然他行事光明,惩治的全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但是那些衔怨报复的人可不认为自己该死,不管那下手的人是谁,他算计先父还情有可原,可是用来对付先母就太不应该了,我的母亲根本不会武功,也从没有伤害过一个人……。”

李光祖跟范五都不敢再出声,默默地把几具尸体都搬上了马背,拉回了苗银花她们挖坑的地方,她们还只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范五接过贺小娥手中的铲子,一言不发地代替她工作,李光祖也把小金铃儿手中的铲子接了过来,当祁连山要接替苗银花时,她却伸手挡住了道:“少爷不敢当,这原是您分配给我的工作,理该由我来的!”

祁连山笑笑道:“我倒不是怕你累着,而是看你们不适合这个工作,那么久的时间,才挖了这么一点……”

苗银花道:“这底下的砂质很松,铲子下去根本不费力,我们只是刚开始工作而已,少爷,虽说我们都相信您英雄了得,但究竟不放心,一直在监视着,直到您确实放倒了马二拐子后,才开始挖的!”

“那是干什么,难道你还怕我们干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哪怕是再简单的工作,只要带着点危险性,我们都无法放心,少爷,您最后表演的这几手儿实在叫人佩服,先借马二拐子的枪轰倒了一个,然后又引诱马二拐子情急拼命让瘦麻杆儿给了他六枪!”

李光祖连忙道:“我打了六枪没错,虽然一枪都没落空,但是真正要他立刻断气的还是少爷在他肚子上戳的那一刀,我搬尸体的时候看过。他先挨了你的一枪是在肩头上,我的六枪都散在背脊四周,却没有一发叫他立刻致命的,要不是少爷成竹在胸,动作好反应快,恐怕还得赔上一条命,真没想到这家伙会如此蛮横法儿!”

“那有什么出奇,想也想到了,枪击在不立即送命的地方,反而会激起对方的拼死之心,连最驯良的野兽,受了伤后就变得危险,这都是优柔寡断惹出来的!”

“银花!这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呢?”

“怎么不怪你,我瞧得很清楚,你的枪已经比住了他的脑袋,给他一下子不就完了,偏有你那么婆婆妈妈的磨菇劲儿!”

李光祖叹了口气:“姑奶奶,那时候他刚又杀了一个自己的弟兄,口喷鲜血倒下去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还……”

“你若是认为他咽了气,干吗又掏枪比住他的脑袋?”

“那是我听少爷说他倒地的姿势不对劲,以及他的拐杖把手下有接缝,可能是在里面藏有凶器,要我小心,最好是在他脑袋上补一枪免得他作怪!”

“这不结了,少爷提醒了你有鬼,你也看出了有鬼,枪也掏出拿在手里了,动动指头一下就结了,那么近的距离,我不相信你会失手,我知道你是自命英雄好汉,大丈夫,不忍心对个尸体开枪,要是你真能这么坚持下去,倒也罢了,可是后来呢,你还是沉不住气儿,把六发子弹都送了出去,还是没把人给摆平下来,弄得比狗熊都不如……”

李光祖先前还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儿,叫苗银花一数落,才发现自己的确是混帐加三级,苗银花没说错,掏枪的那一刻,他要打马二拐子的脑袋并不费事——他是个枪手,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打一个人的脑袋还要瞄准了慢慢放,那简直是笑话了,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正是拿不定对方的死活,不忍也不屑出手,等到经祁连山指出破绽,看出不对时,马二拐子已经窜了起来,就在马二拐子身形拔起,扑向祁连山的一刹那,他连发六发,三枪在胸,三枪在背上,证明他的枪法既快且准,反应十分灵敏,在一个动的目标上,不须细瞄也能一发不空,这份身手在枪手群中,也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可是完全不管用!

若非祁连山故意把背对着马二拐子,引诱他把拼死一击转向那边去,若非祁连山身手了得,接下了那一击,马二拐子就真捞了个垫背的去了,这疏忽却是他造成的。

想到这儿,李光祖忍不住恨恨地敲了自己几下脑袋:“少爷,我的确该死,要是刚才您受了伤,我真是百死莫赎!”

祁连山笑笑:“不!光祖,你没错,一个玩枪的枪手能慎重发枪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德性,这证明了你还有几分的理智与人性,没有变成一个冷血的杀手,如果你一枪在手,毫无节制地说放就放,那就成了个杀手,跟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又有什么差别!”

苗银花道:“少爷,难道是我错了?”

“你也没错,面对一个狡猾的敌人,必须要当机立断,决心要消灭敌人时,就应该争取先机!”

“他也没错,我也没错,究竟是谁错了呢?”

“没有人错,你说的是应敌的机智,光祖所表现的是人性的善良,两者都应该具备的,只要是表现在恰当的时分就对了,表现不得时就错了!”

“我就是为这个怪瘦麻杆儿,他在应该当机立断的时候,却优柔寡断!”

祁连山笑笑道:“我叫他跟我去,原也没有要他动手的意思,因此他没有错,因为他心里毫无准备、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怎么能怪他呢,假如我在事前告诉过他,把责任交付清楚了,他因为犹豫不决而误了事,那才是他的错!”

“可是少爷,如果您不告诉他事情的利害,他不会明白的,真到出了事,怪谁也来不及了!”

“不错,所以我才要他跟我去经历一下,以后他就知道了,再有什么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自然就知道如何做了,这种事光凭口说是无法让人明白的,何况他从没杀过人!”

李光祖愕然道:“少爷,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

祁连山笑笑道:“你杀过吗?”

“闯荡江湖十来二十年了,手上多少都沾过血腥的,怎么会没杀过人呢,我身上少说也背上四五条命了!”

“是怎么杀的?刀砍的?枪击的?还是在打斗中对杀的!”

“第一次是用刀捅的,以后都用枪杀的!”

“那只是伤人,你没有等着对方断气,死在你面前吧!”

李光祖笑笑道:“那当然没有,第一次是在窑子里,为了争风,跟一个不相识的人干了起来,他先亮了刀子,我夺过刀子,反手给了他一下就跑了,那个家伙听说过了半个月才送命,以后跟着个跑码头的杂耍班子,学会了点本事也练会了枪法,班子到了山西,班头跟太原的保安队干了起来,被他们抓在监里,我们师兄弟几个一起劫狱,虽然救出了班头,师兄弟也死了好几个,从此就开始流亡了,一直到被金花大娘收容下来……”

苗银花道:“你曾犯过案子,怎么会跟官方干上了呢?”

李光祖叹了口气:“那是没办法,因为那个保安队长太欺人了,当众调戏我们班子里的师娘,班主理论了几句,反而叫他一顿拳打脚踢,抓进了牢里,说他是暴民,班主是个老好人,教了我们一身本事,自己也有一身好功夫,居然忍气吞声,受那个杂种的欺负而不敢还手,我们师兄弟几个实在瞧不下去,才闯下了那场祸!”

祁连山叹了口气:“不平事到处都是,我到了内地,在上海念书的时候,看见老百姓受洋人的欺负,在杭州看见军阀的爪牙们耀武扬威,任意欺负善良的百姓,心里感到很愤怒,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使我对父亲教我的武功重新下了苦练的决心,对他的行侠仗义,有了新的认识,这次我回到西北来,除了接下我爹的牧场外,还要做些别的事,除了为先人追凶正法外,还要给那些仗势凌人,强取豪夺的恶势力,给予有力的打击。”

苗银花道:“难怪您对马二拐子那些人毫不留情了。”

“是的!马二拐子只是个开始,因为我看透了这种人,他们一辈子都是在杀人掠取,已经成了习惯,不可能再有所改变了,慢慢的,我要对满天云,以及白狼大寨都来个彻底的扫荡,在我看到的地方,绝不容这些人存在!”

几个人都对他肃然起敬,苗银花目中泛着光采道:“少爷,您有这份心,我们一定支持您!”

“谢谢你,银花儿,我的确需要人帮助,我也知道我的心愿太大,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

范五道:“祁少爷,要说靠您一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他们的,但是您有天风牧场做后台……”

“不!范老哥,我不想动用天风牧场的人……”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支持您!”

“不!只要我开口,他们会全力支持我的,只是我不愿意,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家,有了事业,为了保护牧场,他们豁出命来是应该的,为了我个人的心愿行为,我不想拖他们下水,我需要朋友的帮助,但不是感情上或道义上的朋友,而是跟我志同道合,抱着一样心愿的朋友……”

李光祖:“少爷,您可以把我算上一个!”

苗银花接着道:“我跟娥姊是不用说了,我们本来也决定这辈子跟着您走了!”

小金铃儿不落人后,抢着道:“还有我一个!”

刘老好看看祁连山,轻叹了一声:“少爷,假如您有意在大漠上闯一片天下,我想整个天风牧场都会帮着您的,但是您为行侠除暴而冒险拼命,大概只有龙八一个人会追随着您干,因为他们哥儿八个,只有他还是光棍。”

祁连山笑笑道:“我连八叔都不想惊动,否则我就拖着他一块儿来了,他已经为牧场忙了了一辈子……”

“但是你不了解龙八,你有事,他丢得开吗?”

“我从小跟八叔最谈得来,怎么会不了解他,要丢开八叔固然很不容易,可是我有办法绊住他,把一件很重要而不必冒险的事交给他,就可以绊住他了,我知道你等了他很多年,也知道了您为天风牧场所作的牺牲后,我更不能再拖着他出来冒险了!”

“谢谢您,祁少爷,我是个平凡的女人,说来也许有点自私,找到了龙八是我的幸运,因为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但也是我的不幸,因为他要管的事太多,很少有时间放在我身上,熬了多少年,我只求有个归宿……”

她的话很含蓄,但是祁连山却完全能明白,笑笑道:“八婶儿,您放心,我答应您,到了玛尔乞米后,我就在那儿跟满天云做个了断,不会牵扯到别处去的!”

“满天云不在玛尔乞米呀!”

“他会来的,我会想法子把他给引来的,我单身一个人出塞,告诉牧场里的人是出来查访凶手,等查出后再告诉他们,其实我就是不愿意拖累他们,我要把敌人一点点地引出来,一个个地消灭掉,不需要劳师动众,造成太多的流血伤亡,今天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他的脸上确有悲天悯人的神色,而且绝对不是出于做作,这使得那些人都迷惑了,他们对这个年轻人感到很难理解,他给人最初的印象是嫩,嫩得连个初出道的雏儿都不像。而后,他一个人站得远远的。伫立在一个高坡上,仰首望着云天,好像在想着心事。

夕阳已偏西,彩色的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灿烂多采,这时每个人都有个共同的想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纵然不是神,但是也近乎神了,因为他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肃然起敬的感觉。

其中最感到茫然的是小金铃儿。她对苗银花与贺小娥的介入,本来具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嫉意。似乎是被人侵入了她的领域,慢慢地在一连串的惊心动魄,生死血肉的行动中,她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渺小,也经过刘老好的一再暗示明谕,她总算扩开了心胸,能够容纳别人了,但此刻,她忽然有个感觉,她想退出这个圈子,因为她想到自己在这个圈子里将要付出很多,而能收取的太少了,而她的生活经验也不像苗银花与贺小娥那样历尽沧桑,那样能完全抹杀自我而作毫无条件的贡献,在她的想法中,奉献是一种除了尊敬之外,还应该有一点较为实际的给予与收获!

就像是一条被豢养的小花猫,除了对主人豢养的感激与依恋外,还要主人的手不时加在它身上的爱抚,才能使它得到全心的满足。

小花猫是没有宗教的,因此小金铃儿也没有苗银花与贺小娥的那种殉教者的虔诚心情,所以她开始矛盾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早先所作的决定是否仅为一种激动,因此也无法了解自己此刻心情的变化是否一种失望。

刘老好见她在呆呆地发怔,碰了她一下:“丫头,你怎么了,想着什么心事?”

“没……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去了,更说不上我在想些什么,我的心里好乱好乱!”

她的确很乱,也的确说不出来,刘老好轻叹了一声:“丫头!以前你听龙叔说到那些江湖上杀伐的血肉生涯,你就眉飞色舞,所以你下死劲儿练枪法,磨着龙叔教你拳脚武功,还背着我偷偷地练飞刀,想着有一天能真正地用上这些功夫,尝一尝江湖生活的滋味,今天你算是达到目的了,一举歼杀了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你有什么感觉?”

小金铃儿一怔:“我,人又不是我杀死的!”

苗银花道:“小妹妹,话不是这么说,虽说这一仗大获全胜是少爷策划得好,但是每一个人都出了力,尽了心,每一个人也都有份的,今后你可以向人拍着胸膛说你摆平了马二拐子的十三太保,没有人能否认你的话!”

“那会怎么样?”

苗银花一笑:“怎么样,马二拐子这一伙人纵横西南二十年,人见人愁,谁摆平了他们都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你现在大可以自认是个除暴安良的侠女了!”

“侠女这么简单就可以得到了?”

“不错!江湖上的名气就是这样得来的,凶名越彰,你除去了她们,也就有了名气,只要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很多的人对你肃然起敬,有许多受过他们害的人为你念佛,更有许多黑道上的人对你又恨又怕,远远的躲着你,怕你去找上他们!”

贺小娥轻叹了一口气:“银花儿,你何苦对她说这些?”

苗银花道:“我没有瞎说,这全是真话,谁能够一举歼灭马二拐子十三太保那样的凶人,都是件轰动的大事,他们虽然归属于白狼大寨,但他们的名气比白狼老大还响亮,不是道儿上的人,还不一定知道白狼老大,但是西南西北,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马二拐子,许多母亲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哭闹的小孩子,更有许多乍出道的人,为了想成名,故意去碰他们而冤枉送了命,直到现在,虽然他们全躺在我眼前,我还是有点难以相信!”

范五也叹了口气:“这倒是真的,我在另一边守卫,不知道来的是他们这一伙子,否则我恐怕早慌了手脚,这一仗赢得实在侥幸,也怪他们太大意了,把我们当作了随手摆弄的面人儿,所以才折了第一阵,而后又自作聪明地栽了第二阵,否则我也不敢想像将是怎么样的后果呢,十三太保凶名久著,个个又阴又狠,横行几十年了。”

李光祖道:“他们真要是厉害的就不会投靠白狼大寨。”

范五道:“话不是这么说,马二拐子从领有一百多人枪的架子死得只剩十三个人,但是跟他作对的那些人哪一个势力不优于他,结果还是一个个地倒了下去,他投向白狼大寨只是为了不引起白狼老大的猜忌,并不是真正的想沾什么光,很多麻烦还是他们自己摆平的,今天能够以七个人的力量,一个不损地杀了他们,实在是运气,恐怕说出去还不会有人相信呢。”

李光祖一指堆在坑边的尸体道:“这是最好的证明,十三太保并不可怕,只是没遇上高明的对手而已,本来我还不怎么样,现在可真佩服少爷了,他似乎把对方一举一动都料定了似的,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们帮忙,少爷一个人,也能够把他们全数放平下来!”

以前可能没人相信这句话,但是现在的六个人,没人怀疑这句话,因为他们是亲见的事实,十二道眼光都移向远处的祁连山,他还是像尊石像般的站着,抬头向天,似乎不知道他们在谈论着他。

苗银花轻叹一声道:“假如在以前,我若是听说马二拐子要来对付我,一定是赶快骑了马溜,凭心而论,我虽然豁出去就没什么可怕的,但还是不敢惹这批凶神恶煞的,但是今天,我发现来的是十三太保,丝毫都没放在心上,好像知道稳能吃定他们似的,这股信心与勇气,都是从少爷那儿来的,娥姊,我相信你也是一样!”

贺小娥淡淡地一笑,没有肯定地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苗银花笑了一笑:“杀死十三太保是件大大露脸的事,只是小妹妹,目前还不能宣扬出去,否则满天云就吓得不敢来了,现在我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把他们埋起来,原来他是打算把这片大漠当作个陷阱,叫满天云也自己投进罗网来,因此小妹妹,你要成名露脸,也得等一阵子了!”

小金铃儿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要成名露脸!”

苗银花微怔道:“你不要,咱们在路上走的时候,你似乎很起劲,对江湖人的生活很向往呀!”

“是的,那时候我太天真,太傻气,也太自信,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今天的是真正地领略到了这种滋味,我才知道一点都不好玩!”

“流血拼命杀人本来就不是好玩的事,可是江湖人的生活中少不了这些,慢慢你就会惯了,闻惯了血腥……”

“我并不怕流血厮杀,也不怕闻血腥气,刚才那一阵子狠拼狠斗,我虽然吓昏了过去,那不是害怕……”

“是的!那怪不得你,换了我一样会昏过去,这种情形很反常,一个人挨了几枪,身上钉着几把刀子,居然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实在很少见,而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如此,十三太保凶名昭彰,毕竟不是没原因的!”

小金铃儿困惑地摇摇头:“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现在我的感觉是很麻木,很空虚,杀死了这些人,我并没有害怕,但也没什么高兴,能不能因此成名,我更不在乎!”

苗银花愕然地道:“小妹妹,你是怎么了?”

小金铃儿轻叹了一口气:“没什么,银花姊,你别以为我是受惊过度,我的胆子没这么小,也不要以为我是中了邪,我一向是百无禁忌的,我只是突然感到空洞洞的!”

苗银花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别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人家究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真正地在想什么,因为别的人都没有她这种感觉,无从捉摸起,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她此刻的感觉,所以无法用言词表达出来。

即使是六个人动手,要挖出一个能埋下十三具尸体的大坑,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还得添上好几头马匹的,小金铃儿为了表示她并没有被血淋淋的场合吓走了神,她工作得很起劲儿,拣了一匹马尸,当场开剥,割下了大块新鲜的马肉,放在火堆上烤熟了,供大家作为晚餐。

由于材料太多,可以择精而选,她割取的是马腹上肋条附近的肉以及腰部的两块嫩肉,细嫩,容易熟而不老,在火上烤到微焦,已经是香气四溢!

她拣了一块最好的,用个木盘儿装着,送到祁连山那儿,这时他已停止了凝望,却仍然在凝想,用手指拨着地上的沙,划着一些莫明其妙的符号,小金铃儿不敢打扰他,轻轻地走过去,也没有出声打招呼,可是她才走到祁连山身前,祁连山已经停止动作,抬起头来望着她,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笑了,笑得那么好看,使得小金铃儿不自而然地呆住了,祁连山接过她手中的肉,先放在鼻子上重重地闻了一闻,然后才咬了一大口,赞不绝口地道:“妙!妙极了,金铃儿,你在那儿烤肉时,我就在这儿淌口水了,几乎等不及你烤熟,我就想过去,可是就不敢!”

“不敢?少爷,您这不是在说笑话吧!”

祁连山的表情很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不!是真的不敢,我怕一过去,看见那个堆起的沙堆儿,想到里面埋着的是死人,更想到里面有几个是我亲手杀了的,我会胃里作呕心,不但吃不下东西,连早上吃的都会吐出来,他们在那儿挖坑埋尸体,我躲得远远的,背对着,头仰向天,看都不敢看,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看来不像是开玩笑,小金铃儿以难以相信的声音道:“少爷,您会怕见到死人?这真是无法叫人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是这的确是事实,我并不是怕见到死人,而是怕见到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今天是我第一次动手杀人,我算过了,我一共杀死了两个人,就是一开始掩过来的那五个人中的两个,看他们在我的枪下倒地不动,脑袋开了花,我心里难过死了!”

小金铃儿实在是无法相信:“您今儿是第一次杀人。”

“是的,第一次亲手杀死了两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我杀死的人不止两个,十三太保的死,几乎每一条命我都有份,但是看看人家下手跟自己下手到底是不同的,对杀死这些人我并不后悔,也不内咎,因为他们都不是善类,早就该死,而且不杀死他们,我们自己就会被他们杀死,这是必须的自卫自救的行动,但是真要我自己动手,我仍然感到不是滋味儿,这一点你可比我强,八婶儿更是了不起,我们三个人今儿都是第一次杀人,八婶儿一口气杀了三个,一点都不在乎,你虽然没有完完整整地杀过一个,可是你却稳得很,你们都比我强。”

“少爷!我实在难以相信,您会为此感到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恶心,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倒下去,我都感到不自在,更别说是由我自己动手了,那一阵子我站得远远的,抬头向天,装着在想心事,实际上却是在努力设法平定我的胸口那股不自在,那时候我的脸色一定白的难看无比,稍稍开开口,我会真呕出来!”

“可是您在把尸体抬回来时,显得那么自然,在决斗的时候,显得那么从容冷静,那么老练!”

祁连山叹了口气:“金铃儿,我必须如此,才能让大家坚定信心,对我有了信心,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我们这同行七个人,虽然没什么上下高低之分,但是毫无疑问的,我的行动举止,对大家的影响最大,我要是也慌慌张张,大伙儿就会跟着乱,那今儿的结果就不会这么安稳太平了,多少会受点儿损失,所以两军作战,主将很少亲自参与战斗,但是论功却主将居先,因为他是军心之所系……”

小金铃儿没开口,祁连山又叹了口气:“我知道这话很难叫人相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告诉给你听,是要你了解一下我这个人,以后多帮着我支撑着点!”

小金铃儿惑然地道:“少爷!您不该找我的,该去找银花姊,她比我稳得多了,我是最差劲儿的一个!”

“不错,她比你撑得住,但是我不能找她去帮忙,她之所以稳,是基于对我的信心,认为我比她强,全心信赖我,才能表现出色,如果她知道我这些软弱的地方,当然不会看不起我,可是她的本事虽然不错,却不是个能够自主的人,必须要有个人让她依靠着,从前她依靠她的姊姊……”

“少爷!这句话我不信,她恨死了她的那个姊姊。”

祁连山又笑了,笑得更为好看,小金铃儿看得痴了。“愤恨,畏惧,尊敬都是一种倚赖的感情,因为这种感情一定要有对象,否则就会彷徨无主了,她原先是仇视,畏惧她的姊姊,现在则是尊敬我,这证明了她的身心必须有一个倚赖的地方可以寄托,否则她就无以自主了!”

“少爷,我听不懂您的话!”

“唉!这实在很难,总之,她是个自己站不起来的人,她跟小娥都厌恶了黑道生活,也很反对苗金花的冷酷无情,所以她们才离开大寨,跑到刘家寨子去,可是她们却不敢自己离开,她们曾经想托身范五,可是范五也没有那份勇气与决心,一直拖了下来,直等到我去到刘家寨子!”

这中间的经过小金铃是完全知道的,伹她只知道事实,却没有探究过内情,直到祁连山分析了之后,小金铃儿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不禁轻吁了一口气:“少爷,还是您读过书的人有见识,对事情看得深,换了我,就是打破我的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些地方去,银花姊那么一个有主见的人,居然会有着这么一付软的性子。”

祁连山笑了一笑:“人的坚强与软弱,不是从表面上看得出来的,而且每个人都有软弱的一面,只是有些人知道自己,有些人不知道而已,以我来说,你再也没想到我的本性只会因为杀了人而感到恐惧害怕吧!所以我要你帮助……”

“少……少爷,我要怎么才能帮助您呢?”

祁连山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想我有那个毛病,最好是不要再杀人,可是我处身在这个环境中,那似乎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必须硬着头皮撑下去,我把这些告诉你,只希望你能为我掩饰一下,别让人家知道我心中的恐惧,帮助我平复一下我的情绪,现在我已经好得多了,如果你能为我泡壶茶,我想就会整个平静下来。”

“只要我做这些就行了?”

“是的,我并不要你帮我杀人。因为我知道对于杀人,你跟我一样的恐惧。因此,也只有你了解到这份恐惧……”

小金铃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为杀人而感到恐惧,但此刻她就算不是,也不会否认的,所以她跑了回去,开始打水涤壶,在火上煮水煮茶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光采,神情上显得自信而骄傲,因为她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她能够对祁连山能提供如此重要的帮助,使她把先前的自卑、空虚与冷漠,抛得一干二净。

看着她突然的改变,每个人都感到奇怪,刘老好望着她捧着茶去端给祁连山的背影是那么的轻盈,却又那样地自信与满足,不禁讶然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是少爷,他有一股力量,能使得每一个人振奋起来,感到信赖与安全,这是一种天生的气概,绝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智慧以及地位所能产生的!”

回答的是苗银花,她望着接过茶去慢慢啜饮的祁连山,那么安祥,那么洒脱,那么令人心弦震撼,因而发出了由衷的赞佩,她只是叙述了自己的感觉,却在每个人心中引起了共鸣,的确,祁连山是有那股力量的,那股超凡的,不可思议的影响力。

虽然祁连山说过,他不要做英雄,可是大家都感到在这草原上,一个真正的伟大的英雄产生了。

这在他们深入大漠的第三天后,他们对于这一位新的英雄的那种神奇的感召力量,有了更深的体验!

进入了沙漠后,有时无法维持日间休息,夜间行进的作息日程了,因为一连两天,他们在大漠上所遇到的都是有云的天气,浓浓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固然使他们免于日炙之苦,可是在晚间星月无光,大地一片黑暗,也无法再认路赶路了,好在日间还赶了一程,晚上干脆扎营歇下了。

没有了太阳,沙漠在夜间应该是凉意如水的,可是不然,不但闷热,而且还干燥得令人发慌。

连牲口也都显得焦躁不安,祁连山的那头的黑茉莉一个劲儿的掀鼻子,发出低嘶,连连用蹄子敲击着地面,其他的马儿则不住地悲嘶,似乎将有什么巨灾要降临似的,睡在帐篷里的几个女的都闷得受不了了,一个个全跑了出来,外面也是照样的闷,而且伸手不见五指,简直像堕入了黑暗地狱中似的。

大伙儿围着一盏马灯,这还是祁连山带来的,马嘶的声音充满着悲哀与惊惶,祁连山忍不住问道:“范老五你是在大漠上干向导的,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范五用手敲着脑袋,苦着脸道:“少爷,您可把我给问住了,我们范家从祖上三代开始走沙漠的,都没遇上这种事儿,这个天气闷热得邪门儿,天上有云,照理该下雨才是,可是灰云结得厚厚的,就是没有雨意,尤其到了晚间还不散热的事儿,我可是头一回遇见!”

马群又起了一阵骚动,接着马群哀嘶,竟像是哭的声音,李光祖跺着脚道:“狗夜哭,狼夜号,都是平常事儿,但马群夜嘶,可是新鲜事儿,这批畜牲究竟要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用沾了水的毛巾从脸上脖子里乱抹,不是抹汗,因为每个人的汗水都似乎烘干了,只是用水去润湿皮肤,以避免干燥的裂痛。

祁连山道:“恐怕也是渴得难受吧,连我们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它们了!光祖!你还是去喂喂它们吧,畜牲们不会说话,怪可怜的!”

“少爷,这已经是第四次喂它们喝水了,这些畜牲们灌起水来就像是把河流带走似的,可一点儿都不心痛?”

范五却道:“少爷!刚才我检视一下存水,只剩五皮袋子了,咱们可得留着点儿,不能再管牲口了?”

刘老好一怔道:“怎么只剩这么点儿了,昨儿我们动身的时候,在水源处不是还带足的吗?我估计着连人带牲口都够四五天的,从这儿下去,最近的水源也有两百来里,弄不好得走上两天的,这点儿水,只够给人喝的!”

“可不是,所以我才要节制一点,要是水源只有两百来里,那倒还好,加点劲儿一天准走到!”

“没错儿,范五爷,大漠上是你走得多,可是这条路我却比你熟,因为从小我就走惯的,每年一趟,直向北走,到人头石下,有处水源!”

“人头石我从远处望过,没经过,那儿会有水吗?据我所知,那儿周围十里寸草不生,而且都是一脚踏上去能陷进半尺的细沙,有些地方还有不载人的流沙,沙漠行客都把那儿当作鬼域,怎么会有水源?”

刘老好笑了一笑:“水源是有的,就在人头的口中,一个深涧,爬进去有十丈深,水源就在十丈深的地下,有脸盆那么大的一个水穴,还得用五六丈长的绳子吊着桶下去吊上来,水又清又凉,更绝的是那个水穴似乎没底儿似的,永远也取不尽!”

“这可实在是奇闻了,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听过人头石下面有水源,葫芦娘子,看来我这个向导得让你干才对!”

“范五爷客气了,这是玛尔乞米族的一个秘密,只有族里的几个人知道,我跟玛尔莎女汗是同父异母姊妹,而且要经常来往这条路,所以才有幸知道这个秘密?”

范五一叹道:“在沙漠上保有一处水源的秘密很不容易,尤其是保有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觉!”

刘老好轻叹道:“是不容易,但是玛尔乞米部的女人们不同,她们几百年来,一直是很多人追逐猎取的对象,所以她们必须要有一两处藏身的秘密来作躲避敌人的巢穴,人头石周围充满了流沙陷阱,又枯寂无水,人逃了进去,在别人看来必然死路一条,就不想跟着进去送死,她们才能活着出来,这个秘密是多少人生命换来的,但是也靠着它保全了许多生命!”

范五了解她的意思,连忙道:“龙嫂子,你放心,我范五可以当着这么多人发誓,绝不泄露这个水源的秘密!”

刘老好笑了一笑:“我信得过范五爷,但是泄露也没多大的关系,因为人头石下的水源并不是人人都能运用的,除了真正知道秘密的人,否则还是通不过那些流沙的,我带着你走一遍,以后你自己仍然走不进去的!”

才说到这儿,忽然马匹群中的骚扰声更大了,悲嘶更烈,接着是一阵奔雷的响声,以及黑茉莉愤怒的嘶鸣,祁连山的反应最快:“不妙,马匹似乎受到了惊扰!”

他是第一个冲过去的,而且还带着那盏马灯,其余的人跟着过去,只看见他拿着灯在发怔,拴马的地方只剩了一匹黑茉莉,其余的都不见了,遥远可以听见它们奔走的声音。

苗银花怒叫道:“有人偷了我们的马……”

祁连山苦笑一声:“没有人偷,是它们自己跑掉的!”

拴马的地方有一株倒下的朽树,树干上还留着一些被扯断的缰绳,可见它们是挣断了缰绳跑走的,假如有人偷马,一定会解开缰绳,不会叫马匹们自己挣断的。

而且那些马匹拴得亦不太紧,因为有一匹通灵的黑茉莉在照顾着,拴不拴都无所谓,有人来偷马,黑茉莉也不会容人得手的,除非先把它放倒下去,但是现在黑茉莉好好地站着,那就排除了偷马的可能性。

不过黑茉莉并不安稳,它不住地用嘴咬着祁连山的衣服,示意他赶快离开,祁连山凝重地道:“不久之后,恐怕将有巨灾降临。天地有变,动物比人的预感灵敏,它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危险,所以逃命去了!”

每个人也都有类似的感觉了。范五道:“不错,这一天我们走过来,天空没见到一头飞鸟,地下没见到一头走兽,马匹们一直烦躁不宁,这都是警兆之象,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实在太笨了!”

苗银花道:“这个天候就显得邪门儿,灰云蔽日,空气干得离奇,连透气都困难得很,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没一个人说得上来,但是他们没有纳闷多久。

当黑茉莉变得更为暴躁时,伫立在较高沙丘上的小金铃儿忽然手指着远方叫道:“那是什么地方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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