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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钱债!赌债!感情债!

唐九方用他那双稳定如磐石的手掀开庄家的两张天九牌。

一张天牌,另一张是黑九。

天王!

统吃!

唐九方赌了五个小时,最好的一副牌就是这个。

天王统吃!

但桌面上有多少钱?一算之下,加起来还不够五百块。

他不错是当庄统吃了,但在三个小时之前,五百块这个数目也许只够用来充当抽头钱,他只好苦笑。

谁知道他这一庄还不是真的可以统吃,原来尾门押得最大的那一家,居然拿了一对虎头。

尾门押了三百,这个庄家拿了天王还要赔钱。

唐九方只好苦笑加苦笑,但他也不在乎这一注牌是否能赢。

他只想上战场。

他是唐大的远房侄儿,但平时跟唐大绝少来往。

唐大不错很有钱,也极具权势,但人人都知道,唐九方的父亲唐天宝,也许比唐大还更富有。

唐天宝有八家工厂、三间银行、数十栋楼房产业,还拥有大量黄金和股票。

唐天宝怎会在乎钱?

唐九方也是一样。

他是唐天宝的独生子,唐天宝的一切,也就是唐九方的一切。

虽然,在这几个小时之内,唐九方已输了三万多块,但他输得起。

甚至再多输十倍、百倍,他也赔得起有余。

钱,不是问题,真真不是问题。

他只想知道,甚么时候可以杀上战场,为唐大报仇雪恨!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唐九方就已没有到过上海。

他在天津有他自己的理想,有他自己的事业,也有他自己的情人。

在十五岁那一年,他已深深的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比他年轻一岁,笑起来的时候脸庞甜得像个小蜜枣。

唐九方已决定要和她结婚,但就在他们订婚那天,一个可怕消息从上海那边传了过来。

——唐大给杀手行刺,死了。

唐九方大怒,又悲愤又惊怒。

他尊敬唐大、仰慕唐大、甚至崇拜唐大。

从很细小很细小的时候开始,唐九方就已把唐大作为自己的偶像,他心目中的英雄。

他订婚的时候,没有惊动唐大,但唐大早已说过,要是唐九方结婚,就算他正在印度洋吹海风也一定立刻马上赶回来。

可是,唐九方才订婚,唐大就经已遇刺。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消息。

唐大懂武功,而且功力湛深,绝少人能望其项背。

唐九方曾经在唐大的指点下,练过两套拳脚功夫和一种很厉害的短刀刀法。

短刀长仅一尺,但威力却可及数丈之遥。

这是链子刀,很少人能练得纯熟自如,就连唐大,也觉得自己在这一门功夫上是个弱者。所以,他把这功夫传给唐九方,因为唐九方还年轻,可以有很多时间继续苦练。

唐九方也没有辜负了唐大的一番苦心,只要一有空闲,就刀不离手,有时候练得连饭也不吃。

唐天宝很少理会儿子练武的事,因为虽然他只有一个儿子,但却有太多业务,太多工作。

唐九方这次来到上海,唐天宝并不在天津,而是在云南。

他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准备为唐大之死而战。

现在,他已知道谭北人要作战了,而且也知道这次要对付的,就是唐家帮会的敌人。

不管谭北人要对付是谁,唐九方已决定要参战。

为唐大而战,为唐家帮会而战,这是唐九方长久以来藏在心里的愿望。

但就在谭北人要开始行动的时候,石头忽然站在唐九方身边。

唐九方当然认识石头,所以,当他看见石头之际,立刻就很有礼貌地向他鞠躬:“石头叔叔!”

石头望着他,过了半晌才说:“听说你今天手风不顺,输了不少。”

唐九方耸了耸肩:“我并不常赌。”

石头说道:“我知道你并不是赌场的常客,也知道你在这里根本就不是志在赌博。”

唐九方忽然握着石头粗壮的手臂道:“我知道,你们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对不?”

石头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你以为我们这一次要对付强敌吗?”

唐九方一怔,石头又接着说:“咱们这次只是去揍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无赖,你是绝对不会有兴趣的。”

“不!”唐九方连忙说道:“我去!我去!谭北人呢?我知道他来了,我要见他,让他知道姓唐的子侄绝不是怕事的弱者。”

石头又怔怔地望了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好,你跟我走。”

半分钟后,唐九方已看见了谭北人。

谭北人的神情显得很平静,他目注着唐九方,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你长大了,也成熟了。”

唐九方奇怪地问:“你为甚么这样说?你从前见过我吗?”

“当然见过,否则也不会这样说。”谭北人淡然一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个钱夹。

钱夹里有照片,不是一张,是两张。

第一张是唐小燕的,而第二张照片上的人,赫然正是唐九方。

唐九方拿起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已明白过来:“是大帮主给你的?”

谭北人“嗯”地一声,缓缓道:“不错,那时候他虽然到了广东,但却还是很记挂着两个人。”

唐九方眨了眨眼:“你说的这两个人,就是我和小燕?”

“不错,就是你和唐小姐。”谭北人轻轻的叹了口气,“所以,你们绝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我知道了!”唐九方激动地点了点头,道:“所以!我现在来了!”

谭北人忽然一阵微笑:“带着几万块来?”

唐九方道:“在这里的银行,我有十几万块存款。”

谭北人道:“金钱虽然很有用,但有时候在某种场合里,它可能是完全没有半点用处的。”

“例如在大火并已发生的时候?”

“这只是其中之一的例子!”谭北人又在微笑:“除了在战场之外,情场也用不着太多每的金钱,否则那就不是真正的受情,而是一桩交易。”

唐九方听得有点不耐烦,不由眉头紧皱,道:“我们在甚么时候出发?要对付的又是甚么人?”

谭北人看了墙壁上的时钟一眼,才“唔”一声说道:“该是时候了,我们现在要去对付的是刀疤狗!”

说完,命令石头率领三个打手,连同唐九方在内总共五个人坐上车子,向“八达坊”那边出发。

唐九方临上车的时候回头问谭北人:“你呢?你甚么时候赶来?”

谭北人神情沉肃地回答道:“咱们是兵分两路,我要从另一边夹击刀疤狗的同党!”

他的话刚说完,石头已驾驶着车子“呼”一声冲了出去!

这车子才驶出去,范三爷立刻就在谭北人身边出现。

“谭先生,我们都准备好了。”

“行动开始!立刻火速进行!”谭北人目光收缩,脸上冒起了一阵阵可怕的杀机!

×

×

×

刀疤狗的鼻子很大,而且嗅觉好像和狗一样通灵。

他是个恶棍,也是个骗子,在他身边,通常都有两三个不要脸,只要便宜的无赖。

这一天,刀疤狗很不愉快,因为有人借了他两块大洋,但却居然溜了!

向他借两块大洋,一个月后连本带利息,便是八块大洋了,但这个借钱的家伙,居然不辞而别,据说已乘坐火车回乡下去了。

刀疤狗知道,这家伙的乡下在浙江,但浙江纵横千千万万里,若要存心去找这家伙,只怕三十年也找不着。

“好大的胆子!”刀疤狗心情不好,便很想揍人。

但该去揍谁?

揍山上的猴子?揍拉木头车的秃头老驴?还是去揍路边瞧得不顺眼的过路人?

“他妈的巴拉羔子!”刀疤狗忽然知道今天要揍谁了。

因为就在这时候,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拦在他面前,而且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想找人打架。

要打架,刀疤狗自然是随时都乐于奉陪的。

上午十点零二分,叶香楼已挤满了顾客。

在这茶楼的玉叶厅里,茶博士小心翼翼地招呼着一群客人。

那是八个青衣汉子,和一个衣着鲜艳夺目的女人。

每个青衣汉子身上都有刀、斧、铁尺,甚至还有手枪。

所以,负责招待这一桌子贵客的茶博士,就是胆子最大、经验最老到、而且还是最有忍耐力的老平。

那个女人,有时候浓妆艳抹,有时候薄施脂粉,但无论她作甚么打扮,老平都不敢向她多看一眼。

这是个狐狸精!

这是个害人妖怪!

她笑得越好看,妖法力量也就越是可怕!

因为她就是秦美玉!

老平侍候秦美玉虽然小心翼翼,但秦美玉一点也不喜欢他。

她嫌老平的手太粗糙,做事虽然勤力,但却并不聪明。

她喜欢另一个小厮阿年。

但阿年只是干了三天,就没再干下去,理由是改行了。

他转了职业,不再做茶楼小厮,却跑到跑马厅去当杂役,他侍候骑师,为骑师们擦马鞍兼拍马屁。

秦美玉知道这件事之后,居然大发脾气。

谁也不知道她为甚么会雷霆大作。

两天之后,一个骑师忽然神经病突发,把阿年活活捏死,然后这个骑师接着也上吊死了。

事情看来就是这样简单,但老平却知道实在并不是这样。

老平首先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那骑师并不正常。

他不正常,并不是真的有甚么神经病,而是他不喜欢骑雌马作赛。

他不但不喜欢雌马,而且也不喜欢女人。

他只喜欢漂漂亮亮的小白脸,就像是阿年那样的小厮。

阿年居然也没有拒绝。

可是,秦美玉知道了,她很不高兴,于是就设法让人相信一件事,某某骑师神经病突发杀人,然后自戕毙命呜呼哀哉去也!

但老平知道,那骑师的神经很正常,他只是不喜欢雌马和女人。

这一天,老平泡的茶比平时淡了一点点。

但秦美玉没说甚么,她坐在靠近墙角的座椅里,以手支颐,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在想着些甚么。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在她面前“噗”声落下。

她身边的八个手下立时全都“霍”声站了起来,其中最凶悍的“拼命刀”杜有已抽出了牛角般的弯刀,恶狠狠的喝道:“是谁在找死?”

他这句话才说完,就有一个神情冷酷的人站在他面前冷笑着说:“听说你天天都准备拼命,所以绰号就叫做‘拼命刀’了?”

杜有脸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这个人,最后忍不住桀桀一笑:“你说对了,难道你也想跟我拼命吗?”

这人瞳孔眯成一线,忽然向杜有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你敢站出来跟我决斗吗?”

杜有笑了,他的笑容残酷得有如正在撕开麋鹿的狮子。

他在这一笑之后,忽然一跃冲前,一刀就向这个挑战者的咽喉狠狠地割去。

好快的刀,好绝毒的刀法。

但等到他这一刀全力挥出去之后,原本已在他眼前的挑战者已闪掠到他背后。

在这刹那间,杜有的表情立刻变了,他不再像只狮子,而是像一条已给人宰了一半的狗!

蓬!蓬!蓬!

杜有才攻出了一刀,但左边肋骨已连续挨了三拳。

说来凑巧,在昨天晚上,他这里也曾给人打了几拳,但这几拳没有把他打伤,只是把他打得哈哈大笑。

因为揍他这几拳的是小春梅,一个平时斯斯文文,但在床上却是十足荡妇般的瘦小女郎。粉藕一般娇嫩的拳头,当然打不疼杜有。

但这时候,杜有所挨的三拳,简直就像给铸铁的铁匠连续用大锤子撞了三下。

杜有两眼一瞪,接着整个人有如虾米般弯腰弓了下去。

杜有一倒下,所有的汉子纷纷亮出武器,其中还包括一柄装满了子弹的手枪。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们也同时发现,最少有四柄漆黑的枪管对准着过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只有秦美玉还是若无其事地在喝茶。

她的手下,全部已掌心渗出了汗。

她的手是否仍然干燥稳定?

三拳就把杜有打得爬不起来的人就是谭北人。

秦美玉这时居然还在沉思着。

她忽然想起了阿年。

阿年有甚么了不起?这小厮怎配让秦姑娘大发雷霆?

即使在她大发雷霆之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这样子的。

但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她对阿年的一切那么认真,其实只有一个理由:那是因为阿年有四五分酷俏谭北人!

酷俏的不多,只是四五分而已。

但这已足够她产生嫉妒,甚至足够使她狂性大发,动手杀人。

“姓谭的,我恨透了你!”秦美玉心里在狂喊,连指尖也完全嵌入掌肌里。

但她脸上,居然还是那么平静,甚至连眼睛也不眨动一下。

“秦姊姊,你好?”谭北人忽然这样子对她说话。

——在广州赌桌一役,他也是这样称呼秦美玉的。

秦美玉当然还没有忘记,他这一声“秦姊姊”,真是叫得又动听又温柔。

虽然赌桌上的失利,使她心里忿恨难平,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却总是没法子忘掉谭北人的脸孔,甚至忘不了他这一声“秦姊姊”。

想不到,谭北人又来了,连他这一声可恶的“秦姊姊”也一并带来了。

秦美玉只好放下了杯子,用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谭北人。

“是你?”

“当然是我,”他轻轻吐出了口气,说道:“你是否总是认为我欠下了你一笔债?”

“债?”她敏感的问道:“是哪一种债?”

是钱债?是赌债?

还是一笔感情的债?

只怕连秦美玉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不久,谭北人的声音又再响起:“秦姊姊,我今天是来请你走一遭的。”

“走一遭?往哪里走一遭?”

“唐家。”

“唐家?我为甚么要去唐家?”

“那是因为有一个人想和你好好的谈一谈。”谭北人说。

秦美玉则盯着他的脸:“这个人就是你!”

谭北人点了点头:“是的。”

秦美玉悠然一笑:“你有甚么事,不妨就在这里说,在这里问。”

谭北人摇摇头:“不好。”

“为甚么不好?”

“这里人太多,也太杂。”

“唐家就不杂了?”

“最少比这里清静一点。”

“但我若不肯跟你走呢?”

“你会的。”谭北人语气肯定地说:“你一定会跟我走,因为你比谁都更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

秦美玉“嗄”一声:“你是个怎样的人?可以说出来让大家知道知道吗?”

“不必了,”谭北人摇摇头,道:“我现在只能给你十秒时间考虑。”

“不必十秒,”秦美玉脸色一阵冰冷,说道:“我现在就可以答覆阁下一个字:不!”

她这个“不”字才说出口,叶香楼又已出现了十几个人。

那是十几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打手!

这一群打手,是由一个胖子率领着而来的!

胖子虽然肥胖,但行动却极迅速,而且显然是个很不错的枪手!

他有枪,一上来就已经射出了三颗子弹。

第一枪,他杀了雷世杰。

雷世杰是范三爷麾下的杀手,他的枪法向来甚得范三爷赏识。

但是这胖子的枪法比雷世杰更快,更准!

胖子一枪杀了雷世杰之后,又枪伤了两人。

霎时间,叶香楼形势大乱,一场艰苦的血战终于展开。

这一战一开始,就已经是双方人马的生死大赌博。

但奇怪得很,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谭北人居然可以在枪林弹雨中把秦美玉带走。

是他带走她?

还是根本她甘愿跟着他走?

在前面开车的是范三爷。

范三爷开车,虽然比不上石头,但却也出乎意料的好。

谭北人仍然拉着秦美玉的手。

他把她拉上车子的时候,最少有三个人向他怒扑过来。

这三个人,都是秦美玉的手下,每一个都能打、能杀。

但这一次,他们遇上的对手却是谭北人!

谭北人要把一个女人拉走,又有谁能阻挡得住?

在车厢里,秦美玉板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谭北人终于首先开口:“听说你在最近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夜总会,而且场子还很兴旺。”

秦美玉充耳不闻地望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物。

谭北人淡淡一笑,又接着说:“要开一家那样的夜总会,着实要花不少钱,而且绝不是等闲之辈可以应付得来的。”

秦美玉终于转过脸盯着他,冷冷道:“你到底想说甚么?”

谭北人道:“我想知道,那一家新夜总会的真正老板是谁?”

秦美玉冷笑道:“你已认定我绝对拿不出这许多钱来开夜总会?”

谭北人道:“钱,只是其中一个问题,事实上,除了钱之外,你们还有很多问题必须加以应付的。”

秦美玉说道:“你认为我们要应付谁呢?”

谭北人道:“别的不说,海群这个人你大概知道罢?”

秦美玉昂起了脸,说:“他是我们夜总会的同行。”

谭北人说道:“但是你也该知道,海群的夜总会,实在也就是唐家帮会的夜总会!”

秦美玉冷冷道:“唐家帮会财雄势大,怎么会把区区这间新的夜总会放在眼内呢?”

谭北人道:“若是公平竞争,就算你们在附近再开设十间夜总会,我们也绝对不会过问,可是,据我所知,有几个从前跟着海群的手下,都已过了场子,跑到你们那一家夜总会去。”

秦美玉眉毛一挑:“这算得上甚么?他们跑到我的夜总会工作,这种事实在是平常极了,去年江边码头有一间新货仓落成,不也是有几十个工人从胡旗那边转过去吗?”

谭北人缓缓道:“那几十个工人,是苦哈哈,老粗,他们的去留,就连胡总管也不紧张,但你从海群身边挖走的,却是海群手下的重要人员!”

秦美玉道:“他们是不愿意再跟着海群,才跑到我那边工作的,在这年头,这种事怎值得大惊小怪?”

谭北人淡淡一笑,说:“但其中有两个领班,却是肿着脸孔转场上班的。”

秦美玉眉头一锁:“哦?这跟我有关吗?”

谭北人道:“你敢说没有关系吗?”

秦美玉吸了口气,却闭上了嘴巴。

谭北人淡淡地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也许不是你的主意,但是最少也和你的手下有关,那两个领班若还不再转场子,只怕下一次他们会连脑袋也给斧头砍开两截。”

秦美玉扬了扬眉毛,“嗄”声道:“现在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我只想知道,你们要把我载到甚么地方去?”

谭北人眼睛一眨:“这就要看看你自己怎样决定了。”

“我?”秦美玉翻了一下白眼,“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还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谭北人道:“当然可以,别以为我也是个老粗。”

秦美玉干笑了一下,隔了片刻才慢慢的说:“我知道,你的赌术十分精明,而且我也已领教过了,同时更是你的手下败将。”

谭北人微笑了起来:“我们的赌术,倘若说得更彻底一点,就是骗术。”

秦美玉骤然一笑:“这本来就是个人骗人的世界,而且,世间上有种人,他们宁愿被人欺骗,也时常自己欺骗自己。”

谭北人望着她:“你呢?你是否也是这种自欺欺人的笨蛋?”

秦美玉仰一仰脸,轻轻地回答道:“笨蛋是可怜的,但有时候也是可爱的,可是……”

“可是怎样?”

“我一点也不可爱,而且世间上也决不会有人认为我是可怜的。”她凝视着谭北人的脸,语气充满着自嘲的味道,“我是个女骗子,也是个狐狸妖精,除了正在给我骗着和迷着的人之外,谁都害怕和我接近。”

谭北人向她笑笑:“你认为我现在清醒不清醒?”

秦美玉叹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迷糊过一秒,你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是秋天高空上的一只飞鹰。”

在秋高气爽时,飞鹰总是锐利、机警,而且也是最无情的。

谭北人忽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接着对范三爷说:“到府上去罢。”

范三爷立刻回答:“很好!”然后又再补上一句:“十分欢迎!”

范三爷的寓所,距离法兰西的领事馆并不远。

这附近警卫最多,无赖和恶棍自然最少。

范三爷虽然是赌场的负责人,但在排场上却比绅士名流不遑多让。

这并不是他故意炫耀,而是唐大的意思。

唐大希望他的亲信心腹份子,能够经常都保持着有体面有地位的模样。

他说:“就算做了光棍,光棍皮还是缺少不得的。”

而且,范三爷从来都不是个光棍,早在他还没有认识唐大之前,家境就已经是富裕。

范三爷家里有一间很宽阔的房子,宽阔得可以让三百名男女在里面翩翩起舞。

秦美玉就在这房子里。

在她面前的,正是谭北人,还有范三爷。

范三爷看着谭北人,谭北人却瞧着秦美玉的脸。

“你是否想跟我赌一手?”谭北人问秦美玉。

秦美玉眸子里闪烁着乌黑发亮的光芒:“我真的可以有这个机会吗?”

谭北人淡淡道:“为甚么不可以?”

秦美玉道:“怎样赌法?”

谭北人道:“双单。”

秦美玉道:“这里有骰子?”

谭北人摇摇头:“我们不用骰子,我知道,骰子在你手里,会比耍猴子戏的猴子还更听话。”

秦美玉耸了耸肩:“不用骰子,又用哪一种赌具来赌?”

谭北人道:“用花生。”

房子里有桌,桌上就有一盘子满满的花生。

谭北人淡淡一笑,接道:“就算我当庄好了,现在由你来押,你认为这一盘花生是单数还是双数?”

秦美玉望了那盘花生一眼。

花生很多,没有人可以就这样数得出它有多少颗。

秦美玉扬扬眉毛:“这种赌法很公平,但我们赌些甚么?”

谭北人道:“哦!当然是赌得越大越好。”

秦美玉道:“我身上从来都不会带太多的钱,支票簿也不在身上,而且就算真的开出来,你也不会信任。”

谭北人道:“这一次,我们不赌钱,我若赢了,你就得把你们真正头子的身份来历说出来。”

秦美玉睨视着他:“若是我赢了又怎样?”

谭北人沉吟半晌,才说:“你喜欢怎样便怎样。”

秦美玉眨了眨眼:“一言为定?”

谭北人点点头,说:“当然,咱们一言为定!”

“很好!”秦美玉悠然道:“这次真的有得赌了,我押双!”

“决定了?”

“绝不反悔!”

谭北人望了范三爷一眼,说:“由你来数算花生怎样?”

范三爷点了点头:“可以。”说着,从墙角找到了一支幼长的铜棒。

花生由秦美玉从盘子里倒出,看来一切很公正,绝对没有人能够加以作弊。

接着,范三爷就用这支幼长的铜棒子,把花生两颗两颗的拨开。

拨到最后,仍然是花生两颗。

“双!”范三爷沉声说:“是秦姑娘赢了。”

秦美玉微笑着,但却没说甚么。

谭北人轻轻叹了口气,说:“是我输了,你想怎样?”

秦美玉还是没作声。

她在考虑些甚么?是不是要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敲谭北人一笔?

刀疤狗打架,向来凶狠,甚至疯狂得有如一条疯狗。

但这一天,他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凶狠更疯狂的人。

这人衣饰鲜明,骤然看来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又怎会懂得真正的打架是怎样的?

可是,等到刀疤狗给这人打得有如死狗般躺在地上之后,他终于知道这种想法实在错得太厉害。

揍刀疤狗的人,就是在赌场输了几万块仍然面不改容的唐九方。

刀疤狗固然是倒霉透了顶,但唐九方也发觉到有点不妥。

他忽然回头去找一个人。

他找到了石头,一开口便怒声说:“谭先生为甚么没有跟着来?这个狗一般的混蛋又是甚么脚色?”

石头静静地说:“我已说过,这个狗一般的混蛋就叫刀疤狗,他是个恶棍、无赖,你揍他一顿,那是大快人心的。”

“但照我看,这混蛋根本就不是谭先生要对付的人!”唐九方生气极了,“谭先生呢?谭先生为甚么没有来,他和范觉全去了甚么地方?正在跟甚么样的人在拼命?”

石头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有人一棒打在唐九方头上,使他当场晕倒过去。

石头的神情还是那样地平静,他瞧着唐九方,然后又瞧着一个手里握着木棒的黑衣汉子。

“打得好!”石头赞了一句。

这黑衣汉子叫魏常安,是范三爷身边的一个得力手下。

魏常安望着躺在地上的唐九方,叹道:“他老子若知道我敲他的脑袋,会不会找三十个杀手来追杀我?”

石头摇摇头,道:“唐天宝虽然富可敌国,但却绝不是个霸道的人,而且,咱们把小唐击得昏倒过去,只是为了不让他参与这一场凶险的大火并。”

魏常安这才稍为安心:“我们现在怎样处理唐公子?”

石头道:“派几个人把他送回天津,然后通知唐千丈。”

魏常安道:“唐千丈是甚么人?”

石头道:“唐千丈就是唐天宝的叔父,虽然这老人家已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仍然很好,连火气也丝毫不减当年。”

魏常安皱了皱眉,还是不怎么懂为甚么要通知这个老人。

石头接着解释:“只有唐千丈,才可以把唐九方羁禁着,不让他跑到外面去闯祸,而且,我们把唐九方送到唐千丈那里,已完全尽了责任,将来唐天宝知道了,只会多谢我们,又还怎会兴问罪之师?”

魏常安终于完全明白了。

接着,他问石头:“现在,由谁来负责把唐公子送回天津?”

石头道:“就是你们几个。”

魏常安一怔:“你呢?”

石头道:“我不喜欢天津,更不想离开上海。”这理由虽然一点也不充份,但石头既然这么说,魏常安也不敢再问下去。

唐九方被送回天津了,石头脸上木无表情。

刀疤狗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石头:“你不想再动手揍人了。”

石头连看也没看他,只是冷冷的说:“我甚么人都揍,就是不揍落水狗。”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他就走了。

刀疤狗给他气得两眼翻白,不久“咕咚”一声又再栽倒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秦美玉已考虑了十五分钟。

谭北人没有再出声,范三爷也没有加以催促。

又再过了五分钟,秦美玉忽然开口,淡淡地说:“你们的耐性都很好。”

谭北人干咳一声:“现在你是赢家,一切自然由你来作主。”

秦美玉默然半晌,才目注着谭北人说:“你为甚么要让我赢?”

谭北人耸了耸肩:“你认为我是故意输给你的?”

秦美玉微微一笑,说:“我知道,这一场赌博是很公平的,我们之间谁也没有动过手脚,可是,我本来已经是网中之鱼,我根本就连可以赌的机会也没有。”

谭北人也在微笑。

他说:“但我并不是那种全然没有风度的男人,而且,你这条鱼进入我的网里,最少有一半是你自愿的。”

“哦?”秦美玉睁大了眼睛,“世间上会有这样愚蠢的鱼儿吗?”

一直沉默着的范三爷忽然说:“这世间上连扑火的飞蛾也有不少,甘愿自投罗网的鱼儿又怎算是特别稀奇?”

秦美玉摇了摇头:“三爷弄错了,我不是鱼儿,是狐狸精。”

范三爷淡然道:“但我也知道女人是善变的,就算是修炼了千百年的狐妖狐仙,往往也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一个比凡人还更平凡,甚至比蠢猪还更蠢的母猪。”

“突然之间就变了?”秦美玉盯着范三爷:“道行高深的狐仙狐妖,又怎会在突然之间改变得那样可怕的?”

范三爷笑了笑。

他这一笑充满了神秘和暧昧,但接着却没有再说话,掉头离开这宽阔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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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腾《七彩明珠剑》作者: 马腾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七彩明珠剑乃重阳山庄李重阳之物,传之于独女李盈袖,代表了这位武林第一美女的终身,赠给武林俊彦贺南楼,引起不少人的觊觎抢夺,岂料伊人忽然失踪。千锋剑秦乘龙与李盈袖乃世交,其忠仆杨林无意中抓到一个飞贼,得知李盈袖被囚禁在一处叫槐庄的庄院内。槐庄外主仆二人遭遇伏击,杨林身死,秦乘龙重伤,后得贺南楼相助。紫电剑金中玉、江南双龙堡少堡主银龙楚南图、中州白马堂五堂主小霸王项吞云、翻云手方少雄、金枪快马潘展等五位心仪李盈袖的武林俊彦接到神秘来信来到槐庄欲解救李盈袖,不料却是一个陷阱。几人联合追查之下发现结果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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