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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行动高深莫测

夜已深,但也可以说是很早很早。

已是凌晨四时四十五分,还差个把小时就会天亮了。

谭北人斜斜地挨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混合酒。

高粱、米酒再加上陈年的法国白兰地,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气。

这里是唐家巨宅的一间书室。

从前,只有唐大才能坐在这里,但现在,唐大已经死了。

书室里很静,谭北人似已陷入沉思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已有多久。

就在这时,一阵淡淡如兰似麝的幽香在书室里散发着。

那是一种名贵的香水。

谭北人甚至没有回头,便已知道是谁来了。

“唐小姐?”

“嗯。”他背后传来了唐小姐的声音:“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独个儿喝闷酒吗?”

谭北人看着水晶杯里的酒,淡淡地说道:“你怎知道我喝的是闷酒?”

唐小燕睨视着他:“独个儿自斟自饮,难道可以喝得兴高采烈不成?”

谭北人转过脸望着她淡然一笑:“并不是人多喝酒,就可以喝得兴高采烈起来的。”

唐小燕道:“你平时也有这种习惯,在半夜深更里独个儿喝几种酒吗?”

“绝少绝少。”谭北人摇摇头,“对于酒,我的兴趣并不大。”

“但今天却又是为了甚么,直到现在还呆在这里?”

“不为甚么,只是忽然睡不着觉。”

“这种酒滋味怎样?”

“很香,但味道也许会有点怪怪的,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

“为甚么?”

唐小燕眨了眨眼,但是脸上却忽然罩着一层冰霜:“因为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喝醉。”

谭北人哈哈一笑:“既不想醉,这种酒就千万不要沾唇,它要醉倒一个人,有时候简直比麻醉药还更容易生效。”说完一仰脖子,把水杯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点滴不留。

唐小燕怔怔地凝注着他,忽然问:“你为甚么不问问我?”

“问你?问些甚么?”谭北人一楞。

唐小燕道:“你怎不问问我,为甚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

谭北人耸了耸肩,淡笑着说:“我若真的这样问了,那就太多余了,你最少有几十种理由可以解释,而且每一种理由都可以让人无从反驳。”

“聪明!”唐小燕冷冷一笑:“像你这样聪明的人,的确不容易对付。”

谭北人又笑了:“你不是说想对付我罢?”

“我为甚么要对付你?”唐小燕轻轻一拨耳际的头发,语气听来漫不经心似的,“我们是同一阵线上的人,对吗?”

谭北人却叹了口气,慢慢的说:“你若说对,那么就是对了。”

“我若说不对呢?”

“那自然也就是不对了。”

“这算是甚么话?”唐小燕撇了撇嘴,“是醉话?真心话?还是个品味拙劣的笑话?”

谭北人陡地站了起来,同时向唐小燕走近了两步:“在你眼里,我是个这样无聊的人么?”

唐小燕耸耸肩膊,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我不知道,也不了解你实在是个怎样的人,我只是知道,我爸爸认识你,也很看得起你,也正由于这样,所以你就来了!”

“我来了!我不错已经来了!”谭北人直视着她:“但是,你知道我为甚么要来?”

唐小燕轻哼一声:“我不会问。”

谭北人的目光更紧逼着她:“为甚么不问?是不是认为我也最少有好几十个理由可以解释?”

唐小燕吸了口气,说:“你知道就好了。”

谭北人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就沉默下来。

过了一分钟,唐小燕已憋不住了:“为甚么不说话?为甚么不把那几十种理由一种一种的说出来?”

谭北人干笑着。

“有这个必要吗?”他语调低沉的说:“这里不是法庭,你又不是个法官,而我更不是个被告,那又何必为自己作出不必要的辩护?”

唐小燕愣住了。

过了半晌,她忽然冷冷一笑,道:“看你的年纪并不大,但说话却已像个老江湖。”

谭北人摇摇头,道:“不是老江湖,简直就是一条老狐狸。”

“你是老狐狸,但我呢?”唐小燕盯着他,“我是个丑小鸭?还是个不懂事的灰姑娘?”

谭北人好奇的望了她片刻:“你也听过这些美丽的西洋童话故事?”

唐小燕迟疑了一阵,才说:“是一个英国的西洋画家告诉我的。”

谭北人笑了笑,说:“你不像丑小鸭,也不像灰姑娘。”

“那么我像谁?”

“你谁都不像,就只像一个人。”

“像谁?”

“唐大的女儿。”谭北人很认真地说着。

唐小燕怔住,喃喃地道:“我像我爸爸的女儿……”她一面说,眼睛已一面有点湿润。

谭北人又再走前半步,两人更为接近了。

“别难过,黑暗的日子已接近尽头,你要坚强点,忍耐着。”他的声音柔和、但却充满一种奇特的神秘力量。

唐小燕抬起了脸,怔怔地凝视着他。

她咬住嘴唇,拚命的忍耐着。

可是,泪水已无声地从她面颊悄悄滑下,连两只手也在颤栗了。

她的头脑已很昏乱,心脏在狂跳着。

她一直以为,自己讨厌这人、憎恶这人。

但在这个深深的晚上(也可以说是早早的早上),她这种观念忽然混淆了。

这种改变,是来得很突然的,就像个一辈子从来没喝过酒的人,忽然一下子把整瓶烈酒灌进喉咙里。

怎会这样的?

她很想问问自己,但却仿佛连想问问自己的气力也消失了。

这和喝醉了又有甚么分别?

也不知道在甚么时候,谭北人的手已拥着她。

“小燕!”他经呼着她的名字。

“是你?”她仰视着他,莫名其妙地回应了这么一句。

“不错,是我。”他微侧着头,语声低沉地说:“我今晚睡不着觉,最少有一半是为了你。”

“为了我?”她不解的皱起了眉,那神情使她看来更加迷茫、更加困惑。

渐渐地,他把她拥抱得更紧。

他说:“你以为我从来没说过你的样子吗?”

唐小燕怔了一怔:“你甚么时候见过我来着?”

“两年前。”

“两年前?你在两年前到过上海?”

“不,不是我到过上海,而是你在那时候已到了广东。”

“你一定弄错了,我从来也没有到过南方,”唐小燕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爸爸不准许。”

“这个我知道,因为你爸爸也曾经这样对我说过。”谭北人说到这里,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钱夹。

钱夹打开,里面没有钞票,连一张也没有。

钱夹里只有一张照片。

唐小燕的照片。看见这张照片,唐小燕终于明白了。

——唐大曾经到过广东,而且不只一次。

——唐大有无数朋友,不但在北方有,在南方也有。

——唐大做生意,而且业务范围包括大江南北许多省份都用得着的木材和工业用料。

——就是这样,唐大在广东认识了谭北人,而且两人都很了解对方。

——要了解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但时间也不能绝对地肯定一切。

——有人毕生相对,也许到了九十岁还没有互相真正了解过。

——愚昧的人,就永远不可能真真正正地去了解别人。

——换句话说,要了解别人,最重要的不单是时间,还要有智慧。

——智者不惑,也只有不惑的人,才有机会和能力去了解别人。

——唐大老练精明、谭北人机智聪敏,而且品味相投,于是一见即合。

——论年纪,唐大可以做谭北人的父亲,所以,唐大是长者,谭北人是后辈,但这一老一少绝不拘谨迂腐,于是每次相逢,都能谈笑尽欢,把心中想说的话题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是这样,唐小燕的照片,在两年前已到了广东,被存放在谭北人的钱夹里。

——这照片,一直都存放得很好,就像是新的一样。现在,照片又已放回钱夹里。

谭北人揽着她雪白的脖子,声音挚诚地说:“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唐小燕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在他的怀里,虽然满面泪痕,虽然混身颤抖,但两手已在发热。

他的头忽然俯下来,用力吻她的唇。

“小燕……”他紧紧地抱着她,好像想把她在自己的怀抱里揉碎。

他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两边耳朵。

但就在这时候,她看见窗外有星、也有云。

星!

云!

“蓝星云!”她倏地想起了他的脸孔来!

“不!”她一想起蓝星云,立刻就拚命地推开了谭北人,从谭北人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开去。

——天已快亮了,为甚么还有几颗星星垂悬在深蓝的天幕下?

深蓝、甚至是漆黑的夜幕终于消失在阳光里。

今天好天气,连鸟儿的歌声也比平时嘹亮。

只有石头的声音,还是和平时那样粗浊、低沉。

“谭先生,早!”才六点五十五分,他就已在谭北人面前出现。

谭北人在六点零五分睡着了觉,不到半小时便已醒了过来。

但现在,他的眼神仍然清澈明亮,就像是黑夜里田园上空的猫头鹰。

他的眼睛盯着石头的右腕。

石头的右腕已用白布包扎着。

“你的手怎样了?”谭北人问。

石头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声音更平淡:“只是擦伤了一点点,并不妨事。”

谭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胡旗那边怎样了?”

石头道:“伤了三个兄弟,但都不算严重。”

谭北人沉吟着,道:“那个使飞刀的是谁?”

石头说道:“是胡旗的侄儿,他叫胡勇。”

“胡勇!”谭北人淡淡地一笑,“他的飞刀很不错,而且人如其名,挺够勇猛的。”

石头默然半晌,忽然说:“在两个小时之前,我跟吕泰森谈过了一阵。”

谭北人眉头一皱:“你又对这家伙动用私刑了?”

石头摇摇头,说:“我这次没有动他一根毫发,只是请他喝了一碗醋。”

“请他喝了一碗醋?那是干醋还是真醋?”

“真醋,而且还是最酸的那一种。”

谭北人道:“他喝了有甚么反应?”

石头道:“胃痛。”

谭北人一阵失笑:“后来呢?”

石头道:“我每问一句,他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一句。”

谭北人道:“你怎知道他的回答一定老老实实?”

石头说道:“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

谭北人道:“就只凭这点?”

石头道:“那当然还得经过自己的思考。”

谭北人道:“你问了些甚么?他又怎样回答?”

石头道:“我问了他有关于一个人的事。”

“这人是谁?”

“丁娜,那个用一脚就踢死了邹少礼的三流女歌手。”

“吕泰森怎样说?”

“吕泰森说,这女人并不姓丁,她根本就不是个中国人!”

“不是中国人?”谭北人一怔,“不是中国人,难道是日本人吗?”

“对了,她的的确确是个日本人!”石头神情严肃地说:“她真正的名字,叫浅岛奈子。”

“浅岛奈子!”谭北人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一个日本女人混迹于上海欢场之上,而且还能利用那样狠毒的手段来杀人灭口,嘿嘿,真不简单!”

石头点点头,说道:“这日本女人若没有两下子,我们也不会给她弄得功败垂成。”

谭北人沉吟半晌,道:“浅岛奈子既是日本人,而且又把身份隐蔽着,会不会是个间谍?”

石头道:“当然是个间谍!”

谭北人皱了皱眉:“她和邹少礼那样的人混在一起,会有甚么图谋?”

石头道:“邹少礼是个败家子,除了花钱和玩女人之外,唯一的长处就是交游广阔。”

谭北人冷冷一笑:“像他那样的人,又能够结交一些怎样的朋友?”

“三教九流,酒肉朋友。”

“这有用吗?”

“对邹家来说,这些朋友自然只有坏处,但对别有用心的人而言,此等品流复杂的亡命之徒,却可能大有利用价值。”石头冷静地作出分析。

谭北人沉吟着,终于也点了点头,说:“不错,即以邹少礼而言,他已给幕后人利用,甚至可说是死在幕后阴谋者的手下。”

石头道:“浅岛奈子以女歌手丁娜的身份,混迹于欢场之内,显然也是阴谋者的一着棋子。”

谭北人道:“可笑邹少礼懵然不知,还以为丁娜只是他股掌间的玩物。”

石头道:“这败家子若稍为精明一些,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谭北人摸了摸鼻子,沉吟道:“以吕泰森那样的人,又怎会知道丁娜的真正身份?”

石头道:“这也可算是一个奇迹。”

谭北人道:“这奇迹怎样发生的?”

石头道:“在一年前,浅岛奈子也曾经和吕泰森有过一笔风流帐。”

谭北人皱了皱眉:“这日本女人倒也真的风流之极。”

石头道:“也许她是一半风流,一半别具用心,但后来,她主动跟吕泰森分手了。”

谭北人道:“吕泰森跟这女歌手虽有一笔风流账,但又怎知道丁娜是个日本女人?”

石头道:“有一次,浅岛奈子以为吕泰森已醉得不省人事,在房外跟一个人交谈,在两人言谈中,吕泰森终于知道了丁娜的秘密。”

谭北人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人是谁?”

石头道:“吕泰森不知道。”

谭北人不再说话了。

事情的发展,显然比想像中复杂得多,也严重得多。

上午八点零五分,一个穿着黄绢绸大褂的年青人乘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唐家巨宅。

他要见谭北人。

他就是胡勇,飞刀本领一流的胡勇。

他很快就得到谭北人的接见。

胡勇面对着谭北人的时候,态度恭敬,而且说话谨慎。

谭北人望着他的脸,觉得这年青人年纪不大,但却好像比胡旗还更老练,更沉着。

“你找我有甚么事?”谭北人开门见山地问胡勇。

胡勇立刻回答:“为了本帮最严重的一桩血案。”

“大帮主之死?”谭北人的眼色倏地变了。

“是的,就是为了这件事。”胡勇一本正经,态度严肃万分。

谭北人目光闪动,问道:“你有甚么发现?”

胡勇道:“大帮主是在文姬那里遇害的。”

谭北人道:“那又怎样?”

胡勇道:“凶手是从文姬隔邻潜进去的,他在行凶之后又从隔邻那边逃走。”

谭北人沉吟着,道:“难道我们的人没有到隔邻那边调查过吗?”

胡勇道:“查是查过了,但当时甚么也查不出来。”

谭北人道:“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

胡勇道:“没有。”

谭北人盯着他:“当时甚么也查不出来,但现在又怎样了?”

胡勇说道:“在两天之前,我越想越不服气,又跑到文姬寓所的附近查了大半天。”

谭北人道:“你查出了甚么?”

胡勇道:“在文姬隔邻居住的,是一对年纪很老迈的夫妇,我们一直都认为,凶手是首先潜入这对夫妇家中,然后才再潜进文姬寓所的。”

谭北人道:“事实是否如此?”

胡勇道:“事实恐怕有点出入。”

谭北人目光一闪,突然若有所悟地说:“你的意思是说,那对年纪老迈的夫妇,其实就是行刺大帮主的真正凶手?”

胡勇点点头,道:“正是这样!”

谭北人道:“何以如此肯定?”

胡勇道:“在两天前的晚上,我悄悄地潜入这对老夫妇的家里,赫然发现那个平时看来老态龙钟的老妇,正在用一条白布抹枪!”

谭北人脸色一沉:“那个男的呢?”

胡勇道:“在小花园那边练拳。”

谭北人吸一口气:“练拳?练的甚么拳?”

胡勇道:“伏虎拳。”

谭北人道:“练得怎样?”

胡勇道:“刚劲沉雄,勇猛如虎,一点也不像个暮气沉沉的老翁!”

谭北人瞳孔收缩,冷然道:“这么说,我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疏忽了最接近凶案现场的人!”

胡勇叹道:“但这也很难怪的,在我们想像之中,凶手是个行动矫捷的杀手,又怎想得到杀人者居然就是隔壁那一对年纪老迈的夫妇?”

谭北人忽然沉着脸,道:“这件事,你为甚么不早一点向胡总管报告?”

胡勇道:“我已向叔父说过了。”

谭北人语气稍缓:“他怎么说?”

胡勇道:“他叫我别打草惊蛇,然后再派人暗中监视这对老夫妇,可是……”

“可是怎样?”

“这对老夫妇忽然失踪了。”

“失踪了?”谭北人脸色一变:“如此重要的两个人,居然这时候失踪了?”

胡勇说道:“是的……所以……我怀疑……”

“怀疑甚么?”

“我不……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谭北人的声音冷得像块冰:“你是否在怀疑胡总管暗中向那对老夫妇通风报讯?”

“我不知道!”胡勇捏紧着拳头,苦笑着道:“我只是觉得事情太凑巧了,但我怎能怀疑自己的叔父?”

谭北人望住他,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说:“这不是能与不能的问题,而是事实使你无法不怀疑胡总管。”

胡勇咽了一口口水,道:“大帮主对我们很好,对我父母更是恩重如山,我……我不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隐瞒……”说到这里,他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抽搐,现出了十分为难,也十分痛苦的神情。

谭北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膊,道:“别太早难过,这件事,我会仔细加以调查的。”

胡勇忽然一挺胸膛,道:“谭先生,大帮主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向我提及过你的为人和本领。”

谭北人默然半晌,道:“大帮主怎样说?”

胡勇说道:“大帮主曾经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他说:‘就连唐某也十分佩服谭北人’。”

谭北人淡淡地一笑,道:“我知道,他老人家最少佩服我一点。”

“是哪一点?”

“我的面皮最厚。”

“谭先生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是说真的,真的千真万确!”谭北人凝注着胡勇,慢慢地接着说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材,但直至目前为止,你的面皮还不够厚,心肠还不够硬。”

“这是缺点?”

“在别的圈子,这不但不是缺点,而且还是很大的优点。”谭北人说:“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最成功的,一定要面皮厚,心肠硬。”

胡勇默然。

谭北人微微一笑,道:“但无论怎样,我很感谢你对帮会的关心,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胡勇点点头,接着就告辞离去。

五分钟后,石头开动车子,载着谭北人越过法租界,来到了唐大的赌场。

这赌场很旺,二十四小时不停营业。

但在这时候,场面很冷淡,只有一些输了很多但却又未曾输得干干净净的赌徒,还在赌桌旁边继续“作战”。

对于那些真正的赌徒来说,赌桌就是他们的战场,是他们战斗的地方。

但这些死赖在赌桌旁边不肯离去的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赌徒。

若是真正的赌徒,该赢的早已赢了。

赢了便走,更待何时?

倘若是输了,也早已鸣金收兵,在赌桌上一直磨菇下去的,通常都是那些根本完全不明赌博之道的笨蛋。

虽然时候还很早,但范三爷已在赌场里。

他在帐房中进食今天第一餐。

他吃的是面。

幼幼的面,热腾腾的上汤,面上有切得整整齐齐的卤猪肝,一丝丝一条条又爽又滑的咸笋子,还有几根嫩绿的白菜和一只煮得八成熟的鲜鸡蛋。

除了这碗面之外,又有一碗加足辣味的咸豆浆和一只馒头。

他的早餐通常是这样子的,虽然平凡,但却美味可口,营养丰富。

熟悉范三爷的人,都知道他绝不是个浪费的人,但若没有见过他吃东西,就很难想像得到他的胃口居然会这样好。

谭北人来到的时候,他的早餐刚好吃完,脸色也看来比平时更要好。

账房面积很大,里面有三张阔宽而且结实的桃木桌子。

谭北人倒也很妙,他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范三爷的早餐吃些甚么。

范三爷照实说了。

“再来两份可以不可以?”谭北人微笑着说:“我和石头叔叔今天还没吃过东西。”

范三爷有点意外,但也连忙接着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两份完全相同的早餐很快就奉上。

谭北人很是满意,石头也吃得点滴不剩。

用完早餐后,谭北人才对范三爷说:“对于大帮主之死,你有甚么想怯?”

范三爷目光闪动,道:“树大招风,位高势危,这是自古皆然的铁律。”

“不错。”谭北人点点头,慢慢的说:“三爷这几句话很老实。”

范三爷道:“在自己的地方说话,不必虚诈。”

“说得好。”谭北人道:“但大帮主死后,你可知道别人的想法是怎样的?”

“别人?哪一种人?”

“当然是那些根本完全不了解三爷的人。”

“这种人就太多了。”范三爷忽然苦涩地一笑,“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谭北人淡淡一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世人只知‘知彼’不易,却不曾想到,要‘知己’也是绝不容易的。”

范三爷颔首说道:“谭先生很明白事理。”

谭北人道:“但大帮主一死,三爷所负的担子也就更沉重了。”

范三爷道:“那是范某应尽之责,否则又怎对得起大帮主多年以来的错爱?”

谭北人道:“可是,外界却有流言,说三爷是唐家帮会的内奸。”

范三爷愕住,但随即淡然一笑:“既是流言,那又何必放在心上?”

谭北人道:“但说上一百遍的假话,就会有人信以为真。”

范三爷怔了半晌,才道:“谭先生也会相信吗?”

谭北人道:“这假话若说到一千遍,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现在,我还没有愚蠢到相信这些谣传的地步。”

石头在这时插了一句:“谣言止于智者。”

谭北人道:“正因为我直到现在还很相信三爷,所以今天我来了。”

范三爷怔怔地望住他,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说句冒昧的说话,范某若有异心,两位如今就不啻是身入虎穴了。”

“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谭北人悠然地笑了笑,“但我知道,这里对我和石头叔叔来说,绝对不是甚么虎穴,而是我们的老巢。”

范三爷神色凝重,缓缓道:“你真的这样信任我?”

谭北人道:“我若不信任三爷,就算用八人大轿把我扛到这里,然后用最漂亮的美人儿侍候我吃满汉全席,我也决计不敢领教。”

范三爷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若要在酒菜里下毒,简直比农夫菜田里施肥还更容易。”

谭北人道:“但我相信,就算有人逼你下毒来害我,那么你会宁愿回乡下去啃老米,做个满脚牛粪的农夫。”

范三爷不住的点头,面上满是感激之色。

谭北人没有给他任何东西,只是给他听了这几句话。

但这些说话对范三爷来说,却比任何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更珍贵。

单是这几句话,已足够让范三爷付出任何代价来加以换取。

这代价甚至包括了他的事业和生命!

他没有感激得流泪,那是因为他已经是个老江湖,数十载岁月的艰苦磨练,使他的眼泪变得比血更珍贵,更不容易从眼眶里流下来。

谭北人也不要范三爷流泪。

他这次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重新建立范觉全的信心!

范三爷的信心已完全恢复。

他面对着的虽然是谭北人,但在他心目中,却仿佛又再看见了唐大。

谭北人的样子不像唐大,声音不像唐大,年纪更和唐大更相差了一大截。

可是,在范三爷的感觉里,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比谭北人更像唐大了。

那是因为谭北人的行事作风如此的翩翩风度,都和唐大太相似太相似了。

而在石头的感觉里,也觉得谭北人是个极奇特的人。

在他刚到上海之际,他尽管表现得骄傲狂妄,目中无人。

那时候,唐小燕忍受不了。

但石头却不然。

唐小燕忍受不了谭北人,那是很自然而然的直觉反应。

但石头在道上混了这许多年,无论人生经验和阅人能力都远在唐小姐之上。

他看得出,谭北人绝不是个真正骄傲的人。

这年青人故作狂妄之状,也许只是想试探试探唐小燕和石头。

到了现在,这种“试探”当然已经结束了,谭北人这次来到上海,是受人之托,而非前来玩耍、游戏。

而且,就算真的是游戏,也该有个限度,适可而止。

谭北人有节制自己的能力,他比谁都更清楚失去控制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石头是个出色的司机,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保镖,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现在,连范三爷也更深切了解谭北人的行事作风了。

这当然是一件很好很好的好事。

在账房吃完早餐后,谭北人休息了三十分钟,然后就对范三爷说:“行动马上开始!”

这是命令!

命令一出,行动马上就开始了。是甚么行动?这一次要对付的是甚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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