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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护送 凶煞追来

唐宝钏在跳上枣红马鞍之前,又把那折得方方正正的黄纸打开,很仔细地再念了一遍。

黄纸上有几行字是这样写的:“初八午时,峰顶再决高下,不见不散,不来的是龟爷爷的孙子。”

还有四个小字:“知名不具”。

唐宝钏念完之后,看看天色,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便跳上马鞍,策马冲出鸿门镖局。

鸿门镖局是扬州最大的一间镖局,镖局总镖头“铁锏金面侠”向群,既是名侠,也是盛名卓著的老镖师,只要镖车上插着绣金线的向字旗,这一枝镖就会九成九平安大吉,安然送到目的地。

二十年来,鸿门镖局只失过三枝镖,但有两枝镖都在一个月之内找回来。

所以鸿门镖局在二十年来只失掉一枝镖,而且向群也已照数赔偿,不欠顾客分文。

这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自此之后,鸿门镖局就再也没有失过一枝镖。

对于鸿门镖局这些历史,唐宝钏是不太关心的,就正如向群不太关心这个宝贝徒儿平时会溜到什么地方去一样。

唐宝钏骑术不错,那是她的大师兄“寒星一闪”上官烨所教的。

上官烨是向群门下为人最老实的弟子,而最不老实的一个,也许就是唐宝钏。

唐宝钏在八岁那一年拜师在向群门下,她本是太原人氏,但自此之后就住在扬州,跟随着师父习艺练武。

向群是镖局总镖头,又是扬州名侠,空闲的时间实在不多,所以,唐宝钏所练的武功,最少有一大半是由上官烨代为传授的。

上官烨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师妹很好,可说是照顾周全,但唐宝钏却经常整他,直到现在还是不时向大师兄偷袭,不是从后一脚飞来,便是装设古怪机关,往往把这个老实的大师兄弄得啼笑皆非。

昨天晚上,土官烨曾经这样地说过:“你已经十三岁啦,做事可得稳重一点.别老是跟那些流氓厮混在一起。”

唐宝钏立刻满口答应了。

但答应归答应,能否依言照办,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从鸿门镖局往北策骑飞奔,不到一顿饭时光,便来到了“峰顶”。

所谓“峰顶”,其实只是扬州城外的一座小山丘,这山丘下遍植修竹,环境倒是相当恬静雅致。

唐宝钏把马儿拴在竹林里,神气十足地直登“峰顶”。

“峰顶”无人,却有一只木盆子。

木盆里有水,水里有一只正在爬来血去的乌龟。

唐宝钏鼓起了腮,一双灵活的眼睛倏地充满着怒意。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把戏,不管怎样,这人准是存心想戏弄自己的。

“小李子!你快给我爬出来!”唐宝钏在叫。

“小李子”就是约她到此再决高下的每人,也就是上官烨眼中的流氓。

流氓要分大小,那么小李子自然是个小流氓。

他甚至比唐宝钏还要小半岁。

小李子的父亲本是个军官,但却在十年前突然神秘失踪,有人说他给番兵宰了,也有人说他找到了一个宝藏,继而变成逃兵,躲到某地大享风流快活的日子,更有人说他给番邦那公主缠住,如今已成为番邦驸马爷,连“小番人”也生了好几个云云……

有关于小李子父亲的传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但哪一种才是真的,却是谁也没法子确定。

也许,所有的传说都是假的,总而言之,小李子的父亲失踪了,而他的娘亲也在数年之后郁郁而终。

有人说,小李子一直都不懂事,但也有人说,小李子懂的事太多了,所以还不到十三岁就已经变成一个妖怪。

妖怪本来是很可怕的,但小李子这个小妖怪却很特别,他除了有时候很可恶之外,有时候也很能讨人欢喜。

最少,他的样子很好看,他牙齿整齐洁白,偷东西吃的时候会在事前预先洗净双手。

说到偷的本领,唐宝钏是及不上小李子的。

唐宝钏经常偷袭上官烨得手,但小李子却往往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唐宝钏也尝试一下给人偷袭的滋味。

所以,唐宝钏每次会见小李子,都一定小心翼翼的,绝对不敢稍为大意。

但她这种“小心翼翼”,通常都会在很短暂的时间后就消失了。

因为小李子既是她的敌人,也是她的朋友。

盆子里的乌龟虽然很用力地爬来爬去,但它永远不可能自己爬出这个木盆子。

“这盆乌龟一定是小李子的杰作。”唐宝钏心里这样想。

她发誓马上要找到小李子,然后狠狠的把他教训一顿。

但小李子没有出现,一直都没有出现。

唐宝钏很愤怒,她决定回扬州城内把小李子抓出来。

但就在这时候,她忽然看见自己的马儿上,正坐着一个人。

这人并不是小李子,而是一个头发灰白的灰衣老者。

唐宝钏本已心头冒火,蓦然看见有人骑着自己的马儿,自是按捺不住,立刻冲下山丘,同时叫道:“快下来!这是我的马!”

灰衣老者却摇摇头,道:“我不能下来,万万不能!”语气居然甚是坚决。

唐宝钏人虽小,胆气却是不弱:“怎么了?你想打架?”

灰衣老者又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打架,你若动手,我只好投降,然后上吊自杀。”

唐宝钏怔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这个古怪的老人,半晌才道:“你是不是个盗马贼?”

灰衣老者道:“我不盗马,马儿又不值钱。”

唐宝钏道:“谁说马儿不值钱?要是一匹千里良驹,就算是万两黄金也未必能够买得着。”

灰衣老者道:“这是迂腐之见,庸俗者的看法。”

唐宝钏瞪着他,道:“我如何庸俗法?”

灰衣老者道:“只要一提起黄金,不管是万两也好,一钱也好,便已庸俗腥臭,令人头昏眼花。”

唐宝钏哦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吃人间烟火的老神仙了?”

灰衣老者道:“非也!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乌龟。”

唐宝钏跳了起来:“什么?那一只乌龟是你放的?”

灰衣老者道:“当然不是,乌龟又不是狗肉,我才不会把这种笨东西带到这里。”

唐宝钏目光一闪,道:“你见过小李子了?”

灰衣老者淡淡一笑,速:“怎么?你没看见他?”

唐宝钏道:“他在哪里?”

灰衣老者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下马?”

唐宝钏道:“谁晓得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灰衣老者道:“这和我的心无关,问题在于我的一双脚。”

唐宝钏道:“你的脚有什么毛病?”

灰衣老者道:“我的脚若有毛病,那就好了,坏就坏在这对脚不但没有任何毛病,而且还劲力十足,只要随随便便一踩,就可以踩碎很坚硬的石头。”

唐宝钏道:“这和你能否下马又有什么相干?”

灰衣老者道:“怎会没相干?我这两只脚若踩在地上,小李子的脸庞还能保持完整吗?”

唐宝钏越听越胡涂了,她“唉”的一声:“小李子的脸又不在地上——”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已忽然呆住了。

因为她忽然看见地上有个鼻子,人的鼻子。

灰衣老者淡淡一笑,目注着唐宝钏说道:“你看清楚了没有?这是小李子的鼻子,他的鼻子在地上,人却被埋藏在泥土下。”

唐宝钏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惊怒地叫了起来:“你把他怎样了?”

灰衣老者微笑道:“别紧张,他只是给埋藏着,可不是给埋葬掉,这一只鼻子是有呼吸的。”

唐宝钏本来正在生小李子的气,但这时候却为了他而大为担忧。

她怒瞪着灰衣老者,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小李子?”

灰衣老者干笑连声,隔了良久才缓缓道:“这是惩罚。”

唐宝钏道:“他犯了什么罪?”

灰衣老者道:“偷窃。”

唐宝钏:“他偷了你什么东西?”

灰衣老者道:“洗脚木盆。”

唐宝钏“呸”一声,道:“一只用来洗脚的臭盆,只有疯子才会去盗取!”

灰衣老者哈哈一笑,道:“小李子也许就是这种疯子,他偷走我的洗脚木盆,又把一只乌龟放在木盆里,想必是另有用心的。但他有什么重大图谋,我老人家是管不着的,总之,他偷东西就不是好东西,既不是好东西,就得惩戒惩戒,你说对不对?”

唐宝钏道:“惩戒惩戒是很对的,但万一弄出人命怎办?”

灰衣老者呵呵一笑,道:“这就难说得很了,有时候,就算是给蚂蚁咬一口,也会两腿一伸就此呜呼哀哉去也,正是各有各的命数,说是说不来的。”

唐宝钏吸一口气,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灰衣老者道:“这个容易,只要他拜我老人家为师,我这个做师父的马上就弄他上来。”

唐宝钏忙道:“对,这是很容易的,他一定会答应。”

灰衣老者叹了口气,道:“但你错啦,他不但不肯答应,还骂我是个老乌龟,所以我老人家一气之下,才把他埋藏在地底里。”

唐宝钏“唉”的一声,叫道:“他真是个蠢蛋,若换上是我,早就做了你老人家的徒儿。但这不要紧,我有办法可以劝服他,一定叫他向你老人家乖乖的叩

头,一来算是认错,二来算是向你老人家正式拜师。”

灰衣老者面露喜色,道:“你真的有这个本事?”

唐宝钏道:“当然有这个本事,小李子是最听我的话的。”

灰衣老者欣然点头,笑道“这好极了,嗯,不妙!”

他前一句“好极了”,但不到转眼间却又说“不妙”,不禁使唐宝钏大感奇怪。

只听见灰衣老者干咳两声,才接着道:“我老人家酒瘾来了,但这里滴酒全无,当真不妙之极。道样罢,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小李子,我现在去买酒,一买到酒马上便回来。”

唐宝钏听得为之楞住,灰衣老者又道:“你要给我看守着小李子,千万不能让他溜掉,懂不懂?”

唐宝钏颔首道:“我知道了,你老人家速去速回,这里一切有我。”

灰衣老者道:“一言为定,我老人家买酒去也!”语声甫落,人已凌空自马背跃起,才一两个飞纵,便消失在竹林之外。

唐宝钏舌头一伸,暗道:“好厉害的轻功。”但她也无暇再去细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快点把小李子挖掘出来。

唐宝钏马上用手去挖,尚幸盖在小李子身上的泥土颇松,他很快就可以重见天日。

原来小李子不但被埋藏在地下,而且还给缚住了手脚,所以连挣扎也挣扎不来。

只见小李子脸色苍白,两眼朝天,连气息也甚是微弱,唐宝钏看得有点心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叫唤道:“小李子,你怎么啦?”

小李子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唐宝钏立刻为他松解绳索,然后又再叫唤:“小李子,你醒一醒,那个老人家买酒去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你还是改变初衷,拜他老人家为师罢。”

小李子终于眨了眨眼,叹道:“宝钏,你现在一定很痛快了。”

唐宝钏一楞,道:“有什么事值得我感到痛快的?”

小李子道:“你能够有机会瞧见我现在这副窝囊相,难道还不过瘾万分吗?”

唐宝钏跺了跺脚,道:“你真不是人,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李子哈哈一笑,道:“才说两句话,就已前后矛盾,错误百出。”

唐宝钏道:“这又有什么予盾了?”

小李子道:“小人也是人,我若真不是人,那么就连小人也不配做了,再说,你的肚子,只是丫头之腹,和君子之腹最少相差十万八千里。”

唐宝钏也不吃亏,反驳道:“就算你都说对了,我也只是错误两出,而不是错误百出。”

小李子又是哈哈一笑,道:“女儿家也学得油腔滑调,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嗯,东方大侠呢?”

唐宝钏一愕,道:“什么东方大侠?”

小李子道:“当然是那个把我埋在地下的人。”

唐宝钏道:“你是说那个穿灰衣的老人家?”

小李子道:“对了,他在哪里?”

唐宝钏道:“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了?”

小李子道:“刚才我的耳朵还塞满着泥土,你说的话我听不见。”

唐宝钏道:“那么,老人家和我的谈话,你也是听不见了?”

小李子道:“老子只听见沙虱在耳朵边打动斗的声音。”

唐宝剑道:“他老人家说——”当下便把刚才灰衣老者的说话详细地重复了一遍。

小李子听完之后,忽然跳了起来,直指着唐宝钏的鼻尖叫道:“你真是当今武林中最笨的女笨蛋,雌乌龟,实在蠢得太不象话了!”

唐宝钏给他骂得脸儿胀红,不禁扁着嘴道:“你为什么骂人?”

小李子道:“你可知道东方大侠是何方神圣?你可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

唐宝钏道:“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盗走了他老人家的洗脚盆子,又知道他老人家很想收你为徒,但是这头蠢驴却不肯答应。”

小李子“呸”一声,道:“你懂个屁!那个盆子不错是他的,但乌龟也是他放下去的,自始至终,峰顶那一个盆子,那一只乌龟都不干我的事!”

唐宝钏呆住,好一会才道:“难道这都是那个东……东方大侠干的?但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小李子瞪着她,道:“你以为这世间上只有你自己才最无聊?你喜欢戏弄别人,东方大侠为什么不可以?他现在就是要把我弄得七上八落,团团乱转。”

唐宝钏摇摇头,道:“不,东方大侠并不是无聊,他做这些事,也许只是为了要收你为徒。”

小李子挥了挥手,埋怨道:“真是妇孺之见,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撞在你的手里,就一定会化黑为白,完全颠倒了是非。”

唐宝钏叫了起来,“我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小李子哼一声,道:“你以为东方大侠想收我为徒,而我又偏偏不肯答应吗?”

唐宝钏一呆,道:“难道事情不是这样吗?”

小李子道:“当然不是,而是刚好完全相反!”

唐宝钏目光一闪,道:“这么说,并不是你不肯拜他为师,而是他老人家不肯收你为徒了?”

小李子道:“正是这样,我已跟着他两天,既陪尽了小心,又说尽了好话,但他怎么说也不肯收我为徒,到后来,我气他不过,便把一些酸醋渗在他的酒壶里,结果……唉……”

唐宝钏一面听一面渐露笑容,等到小李子唉声叹气的时候,她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有什么好笑!”小李子怒道:“你以为自己的师父是天下第一高手?我若拜了东方大侠为师,你以后休想能够接得住老子三招!”

唐宝钏笑声倏敛,道:“我现在不打算跟你逞强争胜,再见!”

小李子一怔,道:“你要走了?咱们不是说好不见不散的?”

唐宝钏道:“咱们不是已经见过了?”

小李子道:“这算是什么见面?还没有谈上几句正经话,你就嚷着回去!”

唐宝钏微微昂起了脸,道:“不回去又怎样?你又不是请我吃饭。”

小李子道:“请吃反又有什么大不了?咱们马上到金叶楼去,由我来做东,保证你吃得连耳朵都会左摇右摆。”

唐宝钏瞪着他;“你敢骂我是个猪?”

小李子笑道:“别以为只有猪吃东西的时候才会耳朵捅来摆去,大象也是一样的。”

唐宝钏道:“你几时见过大象了?”

小李子道:“我没见过,但东方大侠见过。”

唐宝钏道:“他在扬州见过大象?”

小李子道:“当然不是在扬州,而是在天……天什么地方的。”

唐宝钏想了想,道:“是不是在天边?又或者是在天涯海角?”

小李子摇摇头,道;“都不是,是……是……噢,我记起来了,他是在天竺见过大象的。”

唐宝钏道:“天竺在什么地方?”

小李子道:“不很远,但也不很近。”

唐宝钏皱了皱眉,道:“那么究竟是很远还是很近?”

小李子恼气地挥着手,道:“你又不是要嫁到天竺去,管它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你现在最好什么也不要问,先填饱肚子再说。”

唐宝钏横了他一眼:“金叶楼可不是路边饭店,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小李子一拍胸膛,道:“你一千一万个放心,老子决不会带着你去白吃白喝,丢人现眼!”说完,一个翻身便跳上马背。

唐宝钏嚷道:“这是我的马。”

小李子道:“现在是赶着医肚子的时候,还分什么你的马我的马?总之,有马大家骑,有饭大家吃。”

唐宝钏眼珠子骨碌地一转,道:“但话得说在前头,若是要坐牢,我唐姐姐可不奉陪。”

小李子点点头,道:“好的,若真的要我坐牢,你可以不必陪着坐,但说不定要拉去斩首,那便与老子无关!”

唐宝钏“呸”一声;“胡说八道!”正想跳上马背,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你等一等,我马上便来。”

只见她匆匆跑上“峰顶”,然后真的很快便冲将回来。

她“霍”声跳上马背,坐在小李子后面。

小李子倏地回头,道:“你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唐宝钏抿嘴一笑,道:“是你的宝贝儿子。”

小李子一看,只见她手里捧着的原来是只乌龟。

金叶楼是扬州最华丽的一间酒家,这里地方雅洁,酒菜一流,招呼也是最好的。

小李子和唐宝钏虽然都只是小孩童,但也被视为上宾看待。

小李子坐下之后,一个身材微胖的伙计弯腰哈躬地上前,道:“这位少爷,想要什么尽管嘱咐。”

小李子道:“我的妹子饿了,先给她三大碗白饭。”

唐宝钏瞪着眼,道:“我不是他的妹子,是他的姐姐,唐姐姐。”

伙计一愕,心想这两个小孩儿,莫不是存心来胡闹的?”但金叶楼店规严谨,不论进来的顾客是男是女,年纪大小,总要小心伺候,绝不能随便得罪。所以,这伙计面上还是堆满着笑容,道:“除了三大碗白饭之外,两位还有什么要的?”

唐宝钏不等小李子开口,便已抢着说道:“先来两个冷盘,生醉蟹油拌佛手,海蜇皮,红果梨丝拼酒风猪肝。接着要清汤鳖裙,干烧鱼翅,熟抢鳝鱼尾……”

小李子瞪着她,忽然问:“你的肚子有多大?”

唐宝钏反瞪着他:“最少比你的鼻子大得多。怎么了?你不是说过今天要请

我大吃大喝吗?现在我才叫了四五道菜,你怎么就害怕了?”

“怕?你以为老子怕付不起帐吗?真是天下的笑话!”小李子一咬牙,转脸望向伙计道:“她叫的菜,统统照来,另外还要再加几味:蜜汁火方、白扒银肚、翡翠鸡片、海参扒大鲍片……嗯,有没有禾花雀?若有上市,给老子炸二三十只来佐酒!”

小李子越说越是吓人,不但伙计听得目瞪口呆,连唐宝钏也为之楞住。

“这个……咳咳……少爷……”伙计抓抓额头,想再问个清楚,但却又不知道该怎样问才对。

小李子忽然盯住他:“先把这个寄在柜台上,酒要最好的,餸菜不妨慢慢来,总要泡制得火候十足,懂不懂?”他一面说,一面把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递给伙计。

伙计捧着这锭金子,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他连忙点头如捣蒜,查声道:“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伙计离去后,唐宝钏立刻一手叉住小李子的脖子:“你这杂种王八,金子是从哪里偷回来的?”一

小李子胀红了脸:“你先放手!”

唐宝钏手上力度稍松,但却还是叉住不放,道:“你不解释得一清二楚,我就在这里掐死你!”

小李子道:“这金子不是偷的,是人家送的。”

“送?你碰见财神爷了?”唐宝钏冷冷一笑,道:“是谁这么阔气,你带我去

见他!”

小李子道:“那人你不是见过了?”

唐宝钏道:“我只见过木盆子里面的乌龟!”

小李子道:“除了乌龟之外,还有乌龟的主人,你也不是见过了吗?”

“乌龟主人?”唐宝钏一怔,道:“你是说那个东方……大侠?”

小李子道:“正是。”

唐宝钏道:“他为什么会送你金子?”

小李子道:“他没有说。”

唐宝钏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他老人家是白白把金子送给你的了?”

小李子道:“我也曾经向东方大侠说过:‘无功不受禄。’但他老人家却道:‘这是我欠你的。’我大是奇怪,再想追问,他老人家忽然就点住我的哑穴。后来,我便不敢再问了。”

唐宝钏摇摇头:“我不相信,你准是杜撰故事来骗我。”

小李子道:“你不相信,我可以发个毒誓——”

唐宝钏立刻截着说道:“你别来这一套,总之,这金子若是你盗取回来的,我以后再也不理睬你。”

小李子眼神怪异地望住她,半晌才道:“你从来没偷过东西吗?就算这金子我真的是偷回来的,那又怎样?”

唐宝钏撇了撇嘴,道:“盗亦有道,但谁晓得你是用什么方法得到这锭金子的?”

小李子道:“你以为我会干伤天害理的勾当?”

唐宝钏哼一声,正想答话,忽见一人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

唐宝钏一见这人,不禁为之楞住:“铁猴儿,你怎会跑上这里来的?”

这个匆匆赶至的汉子,身材异常瘦小,脸型也长得像是猴儿,所以虽然姓铁名三,但大伙儿都只叫他铁猴儿。

铁猴儿是鸿门镖局的一名趟子手,做事相当勤快,但武功却比唐宝钏还差了一截。

唐宝钏和铁猴儿很合得来,在镖局里,无论是要欺负铁猴儿,唐宝钏都会帮着他。

这时候,只见铁猴儿脸色苍白,一上来就说道:“宝钏,你真的在这里……”

唐宝钏道:“你怎知道我在金叶楼的?”

铁猴儿道:“你的马在楼外,所以我……我……”

唐宝钏皱着眉,道:“出了什么事,你别紧张,慢慢的说好了。”

铁猴儿喘了口气,才道:“镖局里发生了大事……有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妖精,把摞局闹得天翻地覆,连连总镖头也给她逼得透气不过来……”

唐宝钏吃了一惊:“有这种事?”

铁猴儿叫道:“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找你回去!”

唐宝钏大急,对小李子道:“这一顿,酒菜你自己慢慢吃好了。”

小华子忙道:“小佳人有事,老子怎可以袖手旁观?咱们一块儿回镖局去。”

铁猴儿道:“咱们快走!快走!”

小李子、唐宝钏和铁猴儿三人匆匆离开金叶楼,但却在门外给一个人拦住去路。

这个并非别人,正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灰衣老者。

小李子一看见灰衣老者,立刻就向他叩头:“师父在上,徒儿小李子拜见。”

灰衣老者道:“你们想去哪里?”

小李子道:“鸿门镖局。”

灰衣老者摇摇头,道:“去不得,鸿门镖局这一场灾劫是万万逃不掉的,你们若回去镖局,只有白白送命的份儿。”

唐宝钏脸色一变,道:“小李子的性命宝贵,自然不能白送,但我不同!”说完,又和铁猴儿夺门而出。

但灰衣老者却以闪电般的手法点住铁猴儿的穴道,唐宝钏一凛,正要喝骂,灰衣老者又用一柄生了锈的菜刀抵住铁猴儿的咽喉。

这一柄菜刀虽然锈迹斑斑,但用来杀人还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唐宝钏心中一沉,道:“前辈,这算是干什么的?”

灰衣老者道:“没什么,只想你们乖乖听老夫的话。”

小李子忙道:“徒儿一定听师父的说话,但此刻救人如救火,别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先到鸿门镖局救人才是最要紧。”

灰衣老者冷冷一笑:“救人?凭咱们几块材料就想去救人?真是可笑!”

小李子道:“若凭小李子和宝钏的武功,当然是连一只蚂蚁也救不了的,但师父神功盖世,刀法卓绝,只要肯出手——”

“住口!”灰衣老者冷哼一声,道:“少拍老夫马屁,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比你清楚得多。”

小李子道:“师父知道就好了,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就火速进发,他妈的事不宜迟。”他一急,“他妈的”这三个字就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

灰衣老者道:“你说得不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老夫救了三个,那便是胜造二十一级浮屠了。”

唐宝钏一怔,道:“你救了三个?是哪三个?”

灰衣老者道:“就是眼前你们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犊。”

唐宝钏气得跳了起来:“咱们用不着你来救!”

灰衣老者道:“老夫阻止尔等回到鸿门镖局,就是救了你们一命。”

唐宝钏道:“我若不听你的话,那又怎样?”

灰衣老者道:“反正你要送死,老夫又何必客气,一刀宰掉这个小猴儿便是。”

唐宝钏得脸色胀红,望了望小李子,小李子叹了口气,暗道:“师父老人家执意如此,老子又有什么办法可想了?再说,能够挑得了鸿门镖局的王八蛋,多半是厉害之极的家伙,凭你唐大姐姐跟小李子的本事,又怎能他妈的力挽狂澜?”

灰衣老者盯着唐宝钏,忽然道:“你真的不心息?”

唐宝钏道:“换上是你,那又怎样?”

灰衣老者叹道:“若换上是我,只怕也会和你一般愚蠢,唉,人就是这样,没良心的该杀,有良心的偏偏都是他妈的蠢材。”

小李子眉毛一挑,笑道:“师父,你老人家似乎有点回心转意了?”

灰衣老者摇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师父,也不会回心转意陪着你们回到鸿门镖局送命。”

小李子道:“鸿门镖局惹上了什么仇家?”

灰衣老者道:“江湖上的恩怨十分复杂,你又不是鸿门镖局的人,何必多管闲事?”

唐宝钏道:“小李子不是,但我是!”

灰衣老者道:“向总镖头待你很好吗?”

唐宝钏昂起了脸,道:“当然不坏。”

灰衣老者道:“但照老夫看,并不见得,他若真的待你如珠如宝,早就该传授你‘月影随形剑法’。”

唐宝钏道:“我师父从没提起过什么月影随形剑法,他是‘铁锏金面侠’,以铁锏功夫驰名武林的。”

灰衣老者冷冷一笑,道:“小丫头,你懂得什么!你师父的铁锏功夫,其实 就是剑法!”

唐宝钏道:“我不相信!”

灰衣老者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事情都已过去。”

唐宝钏道:“你放不放铁猴儿?”

灰衣老者道:“不但不放铁猴儿,连你也要一并活捉,省得七嘴八舌的,使老夫耳根不得清净!”

唐宝钏脸色一变,向后倒退两步,但灰衣老者随手射出一块碎银子,就点了她的膻中穴。

小李子“咦”的一声望住唐宝钏,道:“你怎么不动了?”

唐宝钏怒道:“你拜了一个这样高明的师父,真是可喜可贺。”

小李子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若真的拜了他老人家为师,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但现在还只是空穴来风,空中楼阁,徒然一场梦而己。”

灰衣老者“哼”的一声,道:“你说得像是四大皆空,何不去做和尚?”

小李子道:“只要你老人家刮光了脑袋出家,小李子自然是紧紧跟随的,决不敢多留一根头发!”灰衣老者皱了皱眉,道:“瞧你这副样子,什么也不像,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冤鬼!”

小李子道:“师父知道就好了,正是君子成人之美,两皆大乐者也……”

灰衣老者道:“少来这一套,老夫不是君子,收了你这个小无赖做徒儿更不是一件美事。”

小李子道:“就算是臭事,也臭得令人回味无穷,那又何乐而不为?”

灰衣老者道:“少放屁,越放越臭,如今最好什么都别再提,快点上路才是正经!”

“上路?”小李子一怔,“上路到什么地方去?”

灰衣老者道:“什么地方都可以去,总之离开鸿门镖局越远越好!”

小李子道:“要不要雇一辆马车?”

灰衣老者道:“老夫早就准备妥当,咱们快走!”说完,轻轻把铁猴儿和唐宝钏挟在胁下,然后向金叶楼北方疾掠而去。

小李子用尽气力跟随着,同时心想:“别的功夫练不练,那是以后一回事,但轻功却非要练得出神入化不可。”

灰衣老者果然早已准备好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虽然看来残旧一点,但坐在车厢里却很舒适。

小李子已很久没有坐过马车了,不禁暗暗道:“上一次,老子是陪着范老爹到莫家村的,那辆马车又腥又臭,坐在车子里就和坐在茅坑一模一样,但这一次却不同啦,老子的师父充当车把式,陪在老子左右的,一个是铁猴儿,另一个却是宝钏姐姐,铁猴儿算是不香不臭,但唐宝钏却是个香宝贝,坐在这辆车子里,倒也算是一桩享受。”

这时候,灰衣老者一面驾驶着马车,一面留意着四周动静。

过了片刻,灰衣老者忽然眉头一皱,喃喃道:“他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些不要命的龟孙子还是缠上来了。”

小李子在车厢里听见灰衣老者在自言自语,不由心中一凛。他探头往车外.一望,望了好一会,心想:“天下太平,何来什么龟孙子了?”

正待把脑袋缩回,忽然看见马车后面远处,有数骑人马如飞般冲至。

小李子“啊呀”一声叫了起来,道:“师父,那些是不是龟孙子?”

灰衣老者道:“少管闲事,快把吃饭的家伙缩回车子里去!”

小李子本来还打算再瞧一会,听见灰衣老者的话,才把头缩回车内,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只听得“嗤”一声响,一支利箭闪电般射至,恰好就在马车旁边擦过。

小李子吓了一跳,暗叫:“乖乖的孙,老子的脑袋若缩慢半点,岂不是变成箭靶了?”

只听得灰衣老者又道:“小李子,外面风景很好,怎么不再瞧下去?”

小李子道:“车厢里的风景更好。”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盯在唐宝剑的脸上。

从后面追上来的,总共是五骑人马,最先策马狂奔的,是一个浓眉大汉,他手里拿着一柄强弓,额上有一道又粗又长的疤痕。

在他后面的,是三男一女,三个男的是黑衣汉子,每人都手绰一杆漆黑钢

枪,而那个女的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她只有一条左臂,但骑术之佳,却犹在那三个黑衣汉子之上。

小李子从车厢后面的门缝瞧得很清楚,暗道:“都不是好东西,无论男男女女,全都他妈的妖里妖气。”

灰衣老者就在这时候说道:“来的是‘辽北五妖’,刚才差点一箭就把你射个‘雁落平沙’的就是‘箭妖’杜连勇,那三个使钢枪的是辽北归氏兄弟,老大归东豹、老二归南鹏、老三归北熊。”

小李子笑道:“既有归东、归南、归北,怎么没有归西的?”

灰衣老者道:“本来真的有一个叫归西不知什么的,但结果真的夭折归西去了,想必是名字大大不吉利之故。”

小李子道:“还有那个独臂婆娘又是何方神圣?”

灰衣老者道:“这婆娘虽然只剩下一条胳臂,但武功却比四人更高。”

小李子道;“她怎么称呼?”

灰衣老者道:“‘千手毒罗刹’言秀丽。”

小李子奇道:“这婆娘分明只剩下一只手,怎么外号反而叫‘千手毒罗刹‘了?”

灰衣老者道:“这婆娘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暗器功夫变幻莫测,所以江湖中人就送给她一个这样的外号。”

小李子哈哈一笑,道:“这婆娘跟那个什么‘箭妖’杜连勇,看来倒是天生一对。”

灰衣老者道:“本来就是天生一对,这对妖精在十年前成亲,但成亲后姓言的婆娘连屁也放不出一个来。”

小李子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姓言的婆娘显然一无所出,箭妖可曾纳

妾?”

灰衣老者哈哈一笑,道:“纳妾?你以为姓言的婆娘是吃素的?”

小李子道:“若不是吃素的,那便是吃醋的了?”

灰衣老者道:“你说的不错,这婆娘是个吃醋大王,杜连勇连瞧别的女人都不敢,岂敢纳妾?”

小李子道:“师父,辽北五妖越追越近啦……”

灰衣老者道:“我不是你的师父!”

小李子道:“师父,宝钏姐姐的穴道解得不解得?”

灰衣老者道:“万万不能解,一解开她的穴道,她又要赶回鸿门镖局送死了。”

小李子道:“这五妖是不是鸿门镖局的对头人?”

灰衣老者道:“鸿门镖局的对头人十分厉害,这五妖只是来凑凑热闹的。”

话犹未了,又有一支利箭从后面射了过来。

这时候,双方距离已渐渐拉近,这一支利箭的劲势看来更是骇人。

但灰衣老者却只是轻扬马鞭,就把这支利箭抖了开去。

杜连勇在后面大喝道:“停车!停车!”

灰衣老者居然很听话,立刻就把马车停止下来。

辽北五妖迅速抢前,把马车团团围住。杜连勇打量着灰衣老者,含笑道:“瞧你老人家也是武林中人,未知怎样称呼?”

灰衣老者道:“山村野夫,贱名何堪挂齿?”

杜连勇道:“废话,你敢把杜某的神箭卷落,胆子可不小!”

灰衣老者道:“你把利箭射过来,老夫如不把箭卷落,就得变成箭靶,难道这也算是罪过了?”

杜连勇道:“你若箭来身受,便是大智大慧之举,但是不但不敢以身接箭,还用马鞭击落神箭,自然是罪不可恕。”

小李子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怒叫道这等笨人笨箭,也敢口出狂言,真是不知害臊!”

杜连勇怒道:“车子里狂叫的是什么畜牲?”

小李子道:“是东方大侠的弟子!”

杜连勇狂笑道:“什么东方大侠?”

灰衣老者道:“别听这小子胡言乱语,五位还是继续上路好了。”

“上路?上什么路?”杜连勇狞笑一声,道:“咱们只是想抓一个女娃儿回去而己。”

灰衣老者道:“女娃儿?是哪一位女娃儿?”

杜连勇道:“唐凤舞的孽种!”

灰衣老者倏地叱道:“你这张嘴好不干净!”

杜连勇冷笑:“本来就是不干不净的——”但他还没有说完,灰衣老者已抖动马鞭,急刺他的咽喉。

马鞭本是柔软之物,但灰衣老者却运内劲把鞭子化为精钢,鞭梢简直就和利刃一般无异。

总算杜连勇识得厉害,马鞭一刺到,人已离开马鞍,翻身飘落地上。

归氏兄弟见灰衣老者猝然动手,当然也不再客气,相继挥枪向灰衣老者进袭。

杜连勇给灰衣老者这一鞭逼得要跳落马背,自然感到十分不是味儿,正想向灰衣老者反击,言秀丽却喝道:“先把女娃儿抓回去再说!”

小李子心中一惊,忖道:“这番不妙,这妖精若要捉拿宝钏,老子可招架不住。”

就在这时,杜连勇已挥拳撞向车厢木门。

他拳头大如钵儿,一拳击下,木门立刻穿了一个大洞。小李子虽然心惊,但嘴巴却硬,喝道:“谁在敲门?”

杜连勇咧嘴一笑,伸出毛茸茸的大手轻轻一拉,车厢木门就给他扯脱下来。

唐宝钏虽然穴道被点,但仍能说话,她立时叫道:“小李子快走!”

小李子“呸”一声,道:“现在要走的是甲鱼!”

杜连勇嘿嘿一笑,盯住小李子已发白的脸孔,道:“年纪轻轻,倒也懂得什么叫情深义重!”

小李子道:“老子当然知道什么叫情深义重,可不比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每晚都偷偷潜入万香楼去!”

杜连勇听到后面那一句,登时脸色大变,“臭小子,你别胡说八道!”接着又急忙向言秀丽解释:“娘子,你千万别听这臭小子的说话,他分明是存心——”

“不必说了,我全都知道!”言秀丽冷冷道:“我知道这小子的心意,他是想咱们两夫妻不和,最好大打出手,这小子便得其所哉!”

杜连勇这才松一口气,道:“娘子精明,高见高见。这臭小子的说话,真是连半个字都不能相信的!”

言秀丽冷冷一笑,道:“老娘本来就不相信这小子的话,但你怎么还不动手?”

杜连勇忙道:“娘子说的是!”正要动手对付小李子和唐宝钏,车厢里忽然有一个人标了出来。

这人是从唐宝钏后面突然杀出的,他手里有刀,目光也锐利如刀。

这人正是铁猴儿!

就连唐宝钏也从没见过,铁猴儿也会有这样凶狠的时候。

在唐宝钏心目中,铁猴儿是个很有趣的小伙子,他平素与世无争,就算有人欺负他,他也不会记在心里,只是一笑置之便算。

但这时候,铁猴儿简直不像是一只.“猴儿”,而是像一只出押猛虎。

“铁猴儿小心!”唐宝钏立刻叫喊。但她的叫喊声才响起,杜连勇已把铁猴儿手里的刀夺走,还在他胸前重重击了一掌。

铁猴儿登时“咕咚”一声栽倒下去。唐宝钏又惊又怒,就在这惊怒交集之际,她被点住的穴道突然给自己冲破了。(铁猴儿也是自己冲破被点住的穴道。才能挥刀袭击杜连勇的。)

唐宝钏恢复了自由,不用说自然是要和杜连勇拚搏。但她哪里是杜连勇的对手?

眼看她马上就会落入杜连勇魔掌之中,忽然一条灰影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一掌震开了“箭妖”杜连勇。

这人正是那个灰衣老者。

杜连勇给灰衣老者一掌震开,心中大是不忿,言秀丽却在这时候惊呼道:“贼汉子,咱们快走!”

杜连勇一怔,正在迟疑间,言秀丽又叫道:“这老儿是东方展梅!”

“东方展梅?”杜连勇骤然听见这个名字,不禁连脸都白了。

他再也不敢逗留,匆匆上马,跟着“千手毒罗刹”言秀丽狼狈逃去。

灰衣老者仰天狂笑,笑声十分响亮。小李子眉头一皱道:“师父别笑了,先看看铁猴儿怎样好不好?”

灰衣老者果然立刻停止了笑声,但他的笑声一停止,脸色很快就变得苍白起来。

“师父!”小李子吃了一惊,“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灰衣老者摇摇头,道:“我不是生病,而是给归……归北熊在背心打了一掌!”说完,又剧烈地咳嗽着,额上冷汗不断直冒出来。

小李子怒道:“归北熊在哪里?老子要找他算账!”

灰衣老者笑了笑,道:“你想怎样,要把归氏三兄弟鞭尸吗?”

小李子一愕,道:“怎么?原来师父已把那三个龟孙子都解决了?”

灰衣老者咳嗽了两下,道:“若不把那三个龟孙子解决,为师又怎能——”说到这里,猛然省起“为师”这两个字大是不妥,想要收回,但说了出口的话,却如覆水难收。

小李子何等机灵,一听之下登时大喜,叫道:“师父,你老人家终于肯认我这个徒儿了!”说完,“噗”的一声跪下,又“咚咚咚”的一连叩了三个响头。

灰衣老者呆呆地盯住小李子,良久才苦笑了一下,道:“小李子,你不后悔拜我为师吗?”

小李子道:“不后悔!一千一万个不后悔!小李子若后悔拜您老人家为师,就是乌龟蛋上的沙虱,放屁祖宗裤裆里的臭屁!”

灰衣老者叹了口气,道:“这也许是天意,也罢,我就收你为徒罢。但为师有一个条件,你肯不肯依?”

小李子道:“别说是一个条件,便是一百个一千个,小李子也肯依!”

灰衣老者道:“为师的条件很简单,倘若有一天,为师要你另拜高明为师,你必须答允,不得婆婆妈妈!”

小李子一呆;他虽然聪明机智,但怎样也想不到灰衣老者提出的条件居然

是这样的。

灰衣老者盯着他,又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肯依我这个条件?算了,咱们拉倒也罢——”

“不!徒儿答应便是!”小李子只得应允下来。

灰衣老者这才展颜一笑,道:“很好,做人之道,千万不可以过份固执,必须从善如流,尤其是师父的话,更是万万不可忘记。”

小李子立刻答道:“徒儿知道了,将来徒儿为师父收了徒孙之后,也会把师父这番话对师父的徒孙直说的。”

灰衣老者嘿嘿一笑,道:“真有得你说的。”

小李子道:“师父,徒儿有一件事,想求师父,希望师父答允。”

灰衣老者道:“小鬼头,你又有什么花样?”

小李子道:“鸿门镖局的事,师父可否想想办法?”

灰衣老者叹息一声,道.“你怎知道为师没有想办法?而且,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你又懂得多少?”

小李子道:“徒儿的确是什么也不懂的,但鸿门镖局的总镖头,他是个仁义君子……”

灰衣老者道:“江湖上的仁义君子太多了,倘若每一个仁义君子有危难咱们都插上一手,只怕不到一个月,咱们的仇家没有一千,也最少有八百!”

唐宝钏听了,不禁眼眶一红,叫道:“咱们鸿门镖局的事,咱们自己会解决,用不着外人来帮忙!”

灰衣老者冷冷一笑,目光如电地盯着她:“你这算是什么?生老夫的气?”

唐宝钏咬了咬嘴唇,扁着嘴道:“岂敢!”

灰衣老者道:“是生气便是生气,又有什么敢与不敢的?本来嘛鸿门镖局的事,和老夫是毫不相干的,你是鸿门镖局的人,你要回去送死,老夫实在不必多管闲事,但偏偏老夫和你的老子有点渊源,倘若任由你回去送命,将来见着你的老子,就不大好说话了。”

唐宝钏道:“我爹是个勇敢的江湖大侠,他不会欣赏你这种胆小怕事的懦夫!”

小李子脸色一变,喝道:“你怎可以这样辱骂我的师父?”

唐宝钏昂起了脸,叫道:“我偏偏喜欢骂,你管得着吗?”

“闭嘴!”小李子怒道。

唐宝钏冷笑:“要你的姑奶奶闭嘴,除非你杀了我!”

小李子扬起了手掌,瞪目道:“你以为我不敢?”

唐宝钏挺起了胸膛:“杀呀!杀呀!你不敢杀的便是龟孙子!”

小李子气忿不过,正要动手揍她,灰衣老者突然沉声叫道:“别窝里反,又有人追上来了。”

小李子和唐宝钏听见灰衣老者这样说,都不禁为之脸色骤变。

灰衣老者语声甫落,果然见有一骑人马,从东南方田野小路上直驰而来。

小李子吸了口气,道:“师父,你的伤势严重不严重?咱们可以抵挡得住吗?”

灰衣老者摇摇头,道:“别说为师受了伤,便是在最精神奕奕的时候,遇上这个老妖怪也是头疼万分的。”

小李子一怔:“这人是谁?”

灰衣老者道:“东海红霞岛的烈火师太!”

“那不是个尼姑吗?”

“不错,是个老尼姑,天下间最难缠的一个老尼姑!”

灰衣老者的话才说完,已有人怒声吆喝:“谁在说贫尼的长短?”

怒喝的正是策马狂奔而至的一个老尼姑,只见她脸色沉重,双目炯炯生光,而胯下马儿在急驰之下说停便停,显见策骑功夫甚为了得。

灰衣老者给这老尼姑喝骂了一句,也不生气,只是干笑着,道:“江湖上又有谁敢说师太的长短?哈哈!哈哈!”

老尼姑哼一声,道;“如今江湖大乱,又有什么事情值得发笑?”

灰衣老者道:“江湖大乱是江湖上的事,但老夫的心境却是平静得很,兼且一时高兴,要笑便笑,又有何不可?哈哈!哈哈……”

“住嘴!唐宝钏呢?”老尼姑一面说,一面望住唐宝钏,“你还认得贫尼吗?”

唐宝钏想了一想,摇头道:“晚辈不认得师太!”

老尼姑怫然不悦,道:“贫尼叫烈火师太,七八年前曾经抱过你摘朱果、采灵芝!”

唐宝钏怔住,小李子不禁为之掩嘴失笑。

烈火师太怒道:“你是谁?又有什么好笑的?”

小李子道:“我姓李,敢问师太,在七八年之前,唐宝剑几岁?”烈火师太道:“就算没有五六岁,也最少有四五岁了。”

小李子道:“才不过是几岁大的女娃儿,又怎会一直记住师太的容貌?”

烈火师太沉着脸,道:“咱们的事,你少管。”

灰衣老者道:“师太不远千里而来,大概不是巧合罢?”

烈火师太道:“当然不是巧合,从这一下子开始,宝钏一定要跟着贫尼,那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东方老儿,你有什么话说?”

灰衣老者复姓东方,名展梅,年轻时是个浪子,壮年时叱咤风云,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个外号,人称“大游侠”。

如今年纪大了,“大游侠”也就自然变成了“老游侠”。

东方展梅淡淡一笑,对烈火师太道:“只要你不把唐宝钏煮熟来吃,老夫并无异议。”

烈火师太“哼”一声,骂道:“真的狗嘴长不出象牙,贫尼是吃素的!”

小李子叫了起来,道:“管你是吃素的还是吃苍蝇的,谁都不能带走唐宝钏!”

烈火师太怒视着他:“放肆!你跟东方老儿有什么瓜葛?”

小李子道:“他老人家是我的授业恩师。”

烈火师太冷笑道:“他传授了你什么武功?”

小李子道:“护花神功!”

烈火师太一楞,面上露出了迷惑之色,她瞧着东方展梅,道:“这是你自创的武功吗?”

东方展梅摇摇头,道:“别听我这个劣徒在胡诌,老夫只想有朝一日能够练成金刚护体不坏神功,什么护花神功,老夫连听也没听说过。”

烈火师太这才知道小李子在胡说八道,不禁双眉一扬,喝道:“斗胆!竟敢在贫尼面前瞎扯!”

小李子道:“唐姐姐是弱质女流,你要欺负她,小李子自然是要保护到底的!”

烈火师太冷笑道:“所以,这就叫护花神功?”

小李子点点头,道:“好说!”

烈火师太猛然回头,目光如刀一般盯住东方展梅:“你是怎样调教门下弟子的?”

东方展梅叹了口气,道:“老夫教导无方,师太如不嫌弄脏两手,大可把这畜牲当场毙了,省得把老夫气得吐血!”

他这么一说,烈火师太倒是楞住。

半晌之后,烈火师太才挥了挥袍袖,道:“你们师徒的事,贫尼管不了这许

多,总之,贫尼要带走宝钏,谁敢阻拦土,贫尼决不客气!”说着,伸手向路边一株白杨树拍了一下。

小李子瞧着这一株粗逾人臂的白杨树,但觉树干并无异状,上前推了一下,连树皮也没跌下半块。

小李子打个哈哈,东方展梅立刻喝道:“你笑什么?”

小李子道:“师父是应该心里明白的。”

东方展梅冷笑道:“为师当然晓得你心里正在怎样想。不错,这株白杨树没有给震断,但你可知道,有不少武功,都是可以把敌人注意力分散的?”

小李子一呆,道:“徒儿不懂。”

东方展梅道:“你若用心想想,仔细看看,很快就会明白了。”

小李子皱了皱眉,忽然瞧着白杨树下的一块大石。

这大石看来也没有什么异状,但当小李子一脚踩上去之后,道大石立刻就粉碎了。

小李子不禁吓了一跳。

他当然知道,道大石绝对不是自己一脚踩碎的,而是烈火师太的杰作。

她甚至全没有触摸及白杨树下的大石!

小李子不由暗叫:“乖乖的祖宗十八代,这老尼若用这等功夫招呼老子,老子只怕立刻变得比这块大石还更粉碎千倍!万倍!”

东方展梅淡然一笑,道:“乖徒儿,这下子总算是大开眼界了罢?”

小李子抽了一口凉气,但接着却又昂起了脸,道:“师太神功厉害,小李子是知道的,但唐姐姐是和我一块儿出来的,怎可以在半途给人抢掉?”

烈火师太冷冷道:“你懂什么!贫尼是要救她,可不是要害她!”

小李子道:“谁晓得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烈火师太道:“旁人不晓得,你师父必定晓得。”

小李子向东方展梅望过去,只见东方展梅神情平淡,道:“师太是不会陷害唐宝钏的。”

烈火师太盯着小李子,道:“你听见没有?”

小李子道:“我听见了又怎样?最重要的还是唐姐姐肯不肯跟你走。”

烈火师太道:“这是贫尼和宝钏之间的事,不劳旁人费心。”

小李子“呸”一声,道:“我不是旁人,是唐姐姐的大敌人、小朋友!”

烈火师太双眉一扬,道:“什么大敌人,小朋友,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再阻拦,休怪贫尼对你不客气。”

小李子呵呵一笑,道:“师太是武林前辈,你要对付我这些无名小卒,当然是易如反掌的,但常言有道:‘有理能服君子无理难压庶民。’小李子再饭桶,也决不会向强权恶势力屈服!”

烈火师太倏地目光一转,瞪视着东方展梅,道:“你该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徒儿。”

东方展梅点点头,道:“师太说得对,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确是要好好管教一下的。”

小李子连忙叫道:“师父,别听这——”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东方展梅已点了他身上几个穴道,其中当然包括了哑穴在内。

小李子面上露出了愤怒之色,但东方展梅却对着他嘻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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