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猴皇帝是个行踪飘忽、来去无踪的江湖异人,他不太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但每当他看见不公平的事,却又往往忍不住要插手管一管。
闲事他可以不管。
但不公平的事却是不管不快。
这一天,他救了金松鼠一命,更收录他为关门弟子,而且,还陪着他到处找寻七郎。
但他们的努力是白费了。
七郎竟似已变成一只迷途的飞鸟,不知飞到何方……
冷雾虽然不浓,在那片竹林后却是一片凄迷的景象。
一个黑衣少年,静静的盘坐在竹林下,一双眼睛半闭,脸上的神态一片漠然。
冷雾沾湿了他的衣裳,他的衣裳又是那么单薄。
但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在黑衣少年面前不足三尺处,堆起了一座坟墓。
坟墓很简陋,而且是刚刚才竖碑的。
碑上只有五个血红的大字:
“卫翔鹤之墓。”
碑石之旁,斜放着一把剑。
剑鞘残旧,剑锷已变了颜色。
这就是卫翔鹤的剑。
(二)
竹林之后,有一座简陋的屋子。
屋旁有灶,灶中有火。
一个青衫老人,正在煮粥。
粥很稀。
对于这个老得连牙齿也没剩下几枚的老人来说,倒是相当合适。
青衫老人用勺子舀了两碗稀粥,然后把其中一碗送到黑衣少年的面前。
“接着它。”老人说。
黑衣少年目光呆滞,但仍然依言把这碗粥接着。
老人把自己的一碗粥徐徐喝掉。
“不错,味道很好。”老人在自己称赞自己煮出来的粥。
老人的粥已喝光。
他忽然对黑衣少年说:“你为什么还不吃掉它?”
黑衣少年没有反应。
老人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他命令少年:“把粥喝下去。”
黑衣少年依然捧着那碗粥,连眼皮都没有抬动一下。
老人突然把这碗粥抢过。
粥烫热。
老人居然一声不响,就把这碗烫热的粥从黑衣少年头顶上倒泻下去。
灼热的粥,把黑衣少年的脸淋得一塌糊涂。
他居然还是不动,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老人气极了,骂一声:“混蛋!”
黑衣少年还是那副样子。
老人没法子,只好回到了那屋子里睡觉。
(三)
雾已散。
老人醒了,抬头一望,快将正午。
他又去看那黑衣少年。
这一次,黑衣少年居然比他更先开口说话。
他问老人:“家师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老人想了想,道:“他极可能已去了枉死城,永远也再回不来。”
黑衣少年突然跃起,扑前,双手紧捏老人的肩膀。
“你胡说!”
老人神色不变,只是悠悠的说道:“孤星老儿一向很注重规矩,你是他的弟子,怎能如此冲动?”
黑衣少年一凛。
他立刻松手,垂下脸道:“前辈,是我错了。”
老人微笑。
笑容很慈祥,很和蔼。
他悠然地说:“没关系。”
说着,忽然一拳向黑衣少年的腹部撞去。
这一拳并不像是开玩笑,只听得“蓬”然一声,黑衣少年被打得弯下了腰,脸色惨白。
老人脸上笑容仍在。
他说:“这一拳也没关系,是我打错你了。”
说完之后,他就离开了黑衣少年,离开了这个茂密的竹林。
日已偏西。
老人回来了。
他背上掮着一头比他最少大四五倍的野猪。
野猪已不能动,硬挺挺的伏在老人的肩膀上。
老人把猪放在黑衣少年的面前,然后淡淡的说道:“你的师父像这条猪,有勇无谋!”
黑衣少年瞪大眼睛,怒道:“你可以杀我,但绝对不能侮辱家师!”
老人想了想,突然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打了两记耳光。
他对黑衣少年说:“这一次你骂得对,老夫该打。”
说着,又狠狠的再给自己打两记耳光,差点没把仅余下来的牙都打脱。
黑衣少年一呆。
老人脸上又红又肿,居然却还有几分笑容。
“没关系,咱们一起动手,今夜烤猪吃。”
(四)
夜静,火光熊熊。
野猪活着的时候也许浑身又臭又脏,但烤熟之后却是香气四溢,无论是谁看见,都一定很想大吃一顿。
黑衣少年终于吃了一条野猪腿。
这条野猪腿份量不轻,胃口再大的人,也该填饱肚子了。
老人反而吃得很少。
这也难怪,他的牙齿本来就已没剩下多少,今天自掌嘴巴,终又少一枚大牙。
幸好他不在乎。
“人在江湖,就算不见了一颗脑袋也是轻松平常的事,又何况是一枚牙齿而已。”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事实上,像他这种老江湖,无论说什么话,都一定很有“道理”的。
倘若有人听了这些话,一定会忍俊不禁。
只可惜黑衣少年的心情实在恶劣,除非有人点了他的“笑腰穴”,否则恐怕很难会令他笑起来。
黑衣少年没有笑,却也没有哭。
他又和下午一样,像一具木偶般盘坐着。
就在这时候,火光更亮。
八支火炬,突然在这一老一少的四周同时出现。
(五)
老人又笑了,而且笑得很亲切、很愉快。
“老夫一直都在担心,烤熟这条野猪会太过浪费,两个人又怎能把它完全吃掉呢?”
黑衣少年神态冷漠,一言不发。
老人又朗声笑着说:“你们总共有多少人?尽管吃,不必客气。”
火光中,出现了八张木无表情的脸。
老人和少年都看见了八个身材几乎完全一样高大的灰衣人。
八个人,八把薄而锋利的缅刀。
刀锋闪动着慑人魂魄的寒芒。
这种寒芒不啻是在告诉老人,他们不是来吃野猪,而是来吃人的。
就算他们真的很饥饿,他们也必先吃人,然后才吃烤猪。
人,往往会干出许多不通人性的事。
所以,野兽虽然残暴,但想来也有其可爱的一面。
最少,比起这八个不通人性的冷血杀手,它们实在是可爱得多了。
再残暴的野兽,只要没有人激怒它,只要它不是饿得发慌,就不会无缘无故的向人袭击。
但人呢?
很难说,因为有些人已不像是人,甚至连野兽也不像。
八把刀,分成两组。
其中有六把,去对付黑衣少年。
另外两把,拦阻着老人。
“岂有此理!”
老人冷笑,“这分明是看不起老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两把锋利无比的缅刀已向他迎面削了过来。
老人身形变动,很轻易的就避开这两刀。
两灰衣人互望一眼,都已看出这老人的武功并不简单。
飕!飕!
飕!飕!
两灰衣人的刀法骤变,变得有如狂风骤雨,疯狂的向老人身上罩下。
老人又是冷笑不迭。
“凭你们两块材料,还不配给我老人家抹脚。”老人一面说,一面从地上拾起一根野猪骨。
两灰衣人俱是一惊。
他们已把锋刀舞得密不透风,想不到这老人一点也不在乎,而且还能从容地在地上捡起一根野猪骨。
老人右手一扬,这根野猪骨就像变魔法似的,忽然插进其中一个灰衣人的鼻孔中。
这灰衣人疼死了。
他的鼻梁立刻爆裂,战意全消。
另一个灰衣人看见形势不对,虚发三刀,转身就逃。
老人大喝:“狂徒休走!”
灰衣人没有走。
他本来就不是真的要逃,他只是志在引诱老人追前。
老人已中计,灰衣人突然回身,打出八枚蓝汪汪的透骨钉。
这八枚透骨钉歹毒无比,倘若给任何一枚击中,后果实在不堪想。
在这一刹那间,灰衣人感到有点自豪起来。
他这一手暗器功夫,已练了五年,这五年的苦练,实在没有白费心血。
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老人,对暗器功夫,最少已有五十年的苦练。
虽然,“学无前后,达者为师。”但这个灰衣人,实在还未能“长江后浪推前浪”。
所以,他这八枚透骨钉,已有七枚落空。
还有一枚,却给老人一手接下来,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敬过去。
飒!
老人的暗器手法,远胜灰衣人,而灰衣人对闪避暗器的功夫,却是远逊老人。
这枚透骨钉,立刻穿过了他的咽喉。
老人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两个灰衣人,但黑衣少年的情况却是大大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