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人都有倒霉的时候。
金松鼠今天可说是倒霉极了,他跑到银月赌坊里赌骰子,居然连输五口。
第一口也是他最大的一口。可惜骰子不争气,最大的一口也是最后的一口。
金松鼠叹了口气,失望地离开了赌场。
其实输了几十两银子,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失望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自己的运气太差。
他从赌场踱步而出,浑浑噩噩的走过几条街道,忽然觉得肚子饿了。
直到现在,他才后悔自己刚才赌得太凶。
他现在身上若还有钱的话,一定会跑到酒家里吃个痛快!可是,如今囊空如洗,连想吃碗卤水豆腐面也不行了。
街头有面摊。
热腾腾的面,冷冰冰的面孔。
卖面的是个脸无四两肉,神态总是冷冰冰的老头儿。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金松鼠,连吃碗面都付不起钱。
他的神态简直让金松鼠受不了。
金松鼠把心一横,上前大声道:“给我一碗爆鸡腿面。”
面摊的一个罐子里,有七八只又肥又大的爆鸡腿,很诱人。
卖面老人却摇摇头:“鸡腿是生的,不能吃。”
金松鼠眉头一皱,道:“那么给我一碗卤牛肉面。”
卖面老人又摇头:“牛肉已卖光。”
金松鼠跳了起来,伸手向另一个瓦罐一指:“这不是卤牛肉吗?”
卖面老人冷冷道:“这不是牛肉,是猪肉。”
金松鼠抽了口气:“牛肉也好,猪肉也不妨。”
卖面老人道:“这些猪肉不能吃。”
金松鼠又跳了跳。
“这些卤猪肉为什么不能吃?难道里面有毒吗?”
卖面老人冷冷一笑:“不错,这些猪肉是用五步勾魂水浸过的。”
金松鼠一怔:“你是武林中人?”
卖面老人冷冷道:“不是武林中人,却是武林中鬼!”
但他的笑声才开始,就已给一个人的哭声盖过。
(二)
金松鼠本来以为自己最少可以大笑半个时辰,然后才会停止下来。
但他没有笑得那么久。
因为当哭声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笑不出来。
卖面老人的表情还是那么森冷。
金松鼠不怕他。
能令金松鼠感到害怕的人,并不多。
这老人虽然说卤猪肉里有毒,但这种说话还不足以吓怕金松鼠。
金松鼠当然知道,这罐卤猪肉根本就没有毒。他甚至认为这些根本就不是卤猪肉,而是卤牛肉,这个卖面老人是故意气自己,因为他已可能看出自己的身上根本就没有钱。
人,实在不能穷。
人若穷了,不必吃饭,光是吃别人的白眼就可以让自己活活噎死。
金松鼠只是觉得这个卖面老人可恶,却没有觉得他是个可怕的人。
但在卖面老人的背后,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啕哭而来的老妇!
这老妇好像是一个幽灵。
一个喜欢啕哭的幽灵。
她穿着一袭白布长裙,脚上穿着一对木屐子,左手提着一盏黄纸灯笼。
但最令金松鼠吃惊的,是她的右手捧着了一只铜盘,铜盘上还盛放着一颗大脑袋!
更令金松鼠吃惊的是:这颗脑袋竟然是不俗和尚的!
(三)
白裙老妇捧着这个大和尚的脑袋,哭了好一会,才停止下来。
卖面老人冷冷的瞧着金松鼠。
金松鼠的脸色早已发青。
卖面老人冷冷的说:“小子,你都看见了?她是我的老伴,每当她杀人之后,都会大哭一场的。”
金松鼠的心在发冷,手足也是同样冰冷如雪。
卖面老人冷冷道:“你是不是想她为你而大哭一场?”
金松鼠连忙摇手不迭:“不!不!我……晚辈告……辞啦……”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逃到老远。
直到他的影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卖面老人才皱了皱眉,对白裙老妇道:“这小子的轻功,是什么门路?”
白裙老妇仍然是愁眉苦脸的,摇头道:“不知道。”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把不俗和尚的脑袋丢进煮面的沸锅里!
人头煮面谁敢吃?
(四)
人头已煮熟,吃面的人来了。
这是一个年少英俊、衣饰煌然、风度翩翩的金袍公子。
在他的背后,还有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书童。
金袍公子虽然神情冷漠一点,但嘴角总还算有一丝笑容。倒是那个书童,非但脸色冰冷如雪,连说话也是极不客气。
“面煮熟了没有?”左边的青衫书童问。
“面未煮。”
卖面老人的的神态忽然变得很和气,笑着说道:“面虽未煮,人头已经煮熟。”
右边的黄衫书童冷冷说道:“捞上一看。”
卖面老人点头,居然伸手就向沸锅里捞去。
锅里的水沸腾不已,他竟是毫不在乎的。
不俗和尚的人头已捞起,他的眼睛还是睁得很大。
金袍公子淡淡一笑,终于开口说道:“鬼神谷中人,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
卖面老人干笑一声,道:“花公子嘱咐的事,愚夫妇岂敢不尽力而为?”
金袍公子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花盛。”他向左边的青衫书童说:“还不接过这颗首级?”
花盛点头:“是!”
金袍公子又对右边的黄衫书童道:“花平,你和花盛一起去,好好埋葬这颗脑袋。”
花平、花盛两人又应了一声,带着不俗和尚的首级,瞬即在黑暗中消失。
金袍公子淡淡一笑,对卖面老人道:“曹长老果是信人,此恶僧亦是百死不足以蔽其辜。”
白裙老妇突然插口,冷冷说道:“不必废话,还有二万五千两呢?”
金袍公子悠然一笑:“在下绝非言而无信之人,银票早已备妥,只是……”
白裙老妇道:“先把银票拿来,别的事情慢慢再说。”
金袍公子叹了口气,缓缓道:“银子这种身外之物,在下是绝不在乎的,但在下在不久之前却听到了一个消息。”
卖面老人咳嗽一声:“公子所听见的消息,未知是何事?”
金袍公子淡淡一笑,道:“神马谷的最高令符,又已重现武林。”
卖面老人点点头:“这件事曹某亦略有所闻。”
金袍公子道:“神马令本是神马谷镇山之宝,自从它在二十六年前神秘失踪之后,神马谷一直陷入群龙无首之局。”
“不错。”
“神马谷乃武林三大名谷之一,与黑龙谷、鬼神谷齐名,神马谷若一蹶不振,对其他二谷而言,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也不错。”
“既然曹长老亦同意在下之言,那么请把神马令交出,在下愿赠银十万两!”金袍公子一面说,一面从怀中取出两张崭新的银票。
第一张银票,是二万五千两。
第二张银票,不多不少,恰好十万。
这已是一笔足以令人发狂的巨大财富呢!
只要卖面老人再说一句:“也不错。”那么这两张银票就是属于他们两夫妇的了。
但卖面老人的回答却是:“不好!”
卖面老人平时并不卖面。
他卖的是命。
只要有人付得起钱,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为任何人而卖命。
鬼神谷中人,向来就是靠杀人作为营生。
江湖中人,提起了鬼叟曹意,哭命婆沈月来,简直比看见了鬼还更毛骨悚然。
眼前的卖面老人,和那手提灯笼的白裙老妇,就是鬼神谷中,武功极高,手段也极毒辣的“曹沈二鬼”。
这金袍公子又是什么人呢?
金松鼠很想知道,他更希望这位公子能为自己出一口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