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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牛刀初试 一鸣惊人

姐姐金莲,是廖添丁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原想可以好好的叙一叙离情别意,不料竟然扑空。

到底为何离开洪家?

去向何方?

洪茂川去台北参加什么会?

与日本鬼子有何关系?

一路之上,思前想后,心事重重,明明只有五分钟的路程,花了十分钟才走进一家小吃馆去。

约下午四点多,距离(晚)饭时间尚早,馆子里一个食客也没有,老板正在灶前打盹儿,听得脚步声,这才惊醒,忙客客气气的道:“两位要吃些什么?”

这下可把两个土包子给问住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想那廖添丁与游木坤,从小在秀水村土生土长,除清水外,根本哪里也没去过,像彰化这么大的都市,今天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从小到大,十天有九天在饿肚子,只知道干饭、稀饭、蕃薯汤,从来也没有上桌子吃过酒席,叫他们如何来点菜?简直是拿穷人寻开心。

好在廖添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有奇策妙计,端足了架子,含糊笼统的道:“好酒好菜,直管往上端,鸡鸭鱼肉样样来。”

阿坤道:“再炒一盘面,大盘的,多放一点面,来两碗饭,大碗的,多盛

一点饭。”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想是饿怕了,总喜欢吃大盘大碗的,被廖添丁瞪了他一眼,大模大样的道:

"阿坤,今天是番仔请客,不吃面,也不吃饭,要吃大鱼大肉,不醉不归。”

经廖添丁这么一提,阿坤才猛然想起,从日警身上搜来的那七八元纸币来,随声附和着道:“是啊,要吃大鱼大肉,不醉不归,不然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肚子,也对不起请客的番仔了。”

二人一唱一和,虽然有板有眼,在饭馆老板的势利眼中,依然是两个穷小子,怕他们白吃白喝,委婉的道:“好酒好菜不便宜,出门在外还是俭省一点好。”

廖添丁不是白痴,当然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直接了当的道:“老板可是怕我们付不出钞票?”

老板连忙辩解道:“不,两位小友误会了,小老儿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还是要问你一句话。”廖添丁将日币取出来,弹一弹,抖一抖,神气八啦的道:“这玩意儿你收不收?”

老板睹状立刻瞪大了眼,连说:“收,收,当然收,日本票子比银子还吃香。”

“怎么算?”

“一块纸币,抵一块银元,也就是七钱二分银子。”

“嗯,知道啦,该上菜了。”

“是!是!”

老板见钱眼开,再也不敢看不起这两个穷小子,急忙躬身退下,很快便端上来两菜一汤,外加一壶酒。

阿坤见状大为不快,粗声大气的道:“怎么只有两个菜,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的。”

老板正在忙乎着,一边炒菜,一边陪着笑脸道:“来啦,来啦,小老儿随炒随上,这样吃起来才爽口好吃。”

有生以来,数今天最快活,过年的时候也没有大鱼大肉吃,哥俩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开怀畅饮,不亦乐乎。

霍然,耳畔有一个银铃也似的声音道:“请问两位可是从秀水村来的?”

话者是位青春少女。

生得眉清目秀,落落大方。

看年龄,与廖添丁不相上下。

廖添丁一怔神,道:“我们是秀水人。”

姑娘打量一下二人,道:“刚才曾经去过洪公馆?”

游木坤道:“有这一回事。”

姑娘面露喜色,急声追问道:“不知那一位是廖添丁?”廖添丁立道:“我就是。”

姑娘自我介绍道:“我叫何梅香,是金莲姐的朋友。”

此话一出,廖添丁喜得跳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道:“我姐姐怎么了?”

何梅香娇滴滴的声音道:“小妹正是为此而来。”

廖添丁急得不得了,声急语快的道:“快说我姐姐是否当真已经不在洪家?”

“这是事实。”

“去到那里?”

“台北”

“台北什么地方?”

“这我就不清楚了。”

“无缘无故的,跑到台北去干嘛?”

“事实上,金莲姐是被洪茂川当作礼物,送给了一个日本人。”

廖添丁闻言大吃一惊,脸都气紫了,怒不可当的道:“岂有此理,我姐姐是人,不是东西,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何梅香喟叹一声,黯然神伤的道:“三个月前,洪家来了一位贵客,是个番仔,很色,我家老爷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吃饭的时候,不但叫我们穿得漂漂亮亮,表演歌舞助兴,还要陪酒。”

阿坤气忿忿的咒骂道:“混帐,又不是酒家,陪啥鬼酒。”

添丁道:“后来怎样?”

何梅香道:“那个番仔,是个大色狼,一眼就看中了金莲姐,要求洪茂川送给她。”

“姓洪的答应了?”

“这个日本人,似乎来头不小,洪茂川敬畏有加,哪敢说半个不字,当场便满口答应下来。”

“我姐姐没有反对?”

“唉,身在屋檐下,焉敢不低头,身为奴才的人,反对也是没有用,只会招来一顿毒打。”

“于是,我姐姐就跟着他去了台北?”

“嗯。”

“说了半天,何姑娘还没有说,这个日本鬼子究系何方神圣?”

“反正地位一定很高就是,可惜不清楚他的姓名来历。”

“谁清楚?”

“洪茂川必定了然于胸。”

“张总管呢?”

“应该也心知肚明。”

“姓张的知道就好,等一下非要他招出来不可,何姑娘出来的时候,可曾见到他?”

何梅香神色惶急的道:“已从台中返转,但是你们千万去不得。”

游木坤愣愕一下,道:“这是为何?”

何梅香振振有词的道:“你们大闹洪公馆的事,那名守卫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总管,张总管十分恼怒,向日警报了案,眼前,洪家里里外外,布满了日本警察与密探,正张网以待,等着捉你们。”

廖添丁咬着牙齿道:“妈的,姓张的好大胆,居然召来日本鬼子对付自己的同胞,日警保护昨/得一时,保护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会要他好看。”

梅香姑娘小心谨慎的道:“洪茂川在彰化,是首富,也是首恶,是出了名的第一号大流氓,与番仔关系密切,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前,曾经有几名义军动过他的脑筋,结果全被日军打死了。”

阿坤恶狠狠的道:

“这样看来,姓洪的是个标准的汉奸狗腿子,更加饶他不得。”

梅香道:“是该杀,却难如登天,不仅他本身武艺高强,又有日本鬼子暗中保护,当务之急,最好是急速赶到台北去,设法找到金莲姐,救她脱离摩/魔掌。”

目注廖添丁,接又说道:“你姐姐料准你会来找她,临行前特别交代小妹转告添丁哥一件事。”

廖添丁神色一紧,道:“那件事?”

“关于侮辱你娘的那名日警,已经查清楚了。”

“是谁?”

“他叫黑川熊。”

“这个狗熊在那个单位?”

“就在八卦山附近的一个派出所里服务。”

廖添丁天赋异禀,机智过人,头脑好,点子多,反应敏锐,一颦眉,一眨眼间,便已筹得一计,道:“何姑娘……”

何梅香打断他的话,道:“添丁哥,你比我大,叫我阿香就可以了。”

“好,阿香,咱们搭档,演一场戏如何?”

“演戏?”

“是,演戏,演一场捉拿黑狗熊,杀人的戏。”

“我成吗?”

“成,凭你的姿色,保证可以胜任。”

“怎么演?”

“这个咱们等一下详细研究,现在先吃饭。”

“我不饿。”

“戏要天黑之后才上演,多少吃一点嘛,饿坏肚子可划不来。”

梅香没再推辞,立与二人同桌而食。

吃得爽,吃得痛快,直至天色将晚,酒足饭饱后,方始付帐离开。

那时候,物价很便宜,饱餐一顿,才不过花了一毛多钱。为了妆点门面,把戏演好,接着三个人又去街上,花了五六毛钱,买了三套衣服,三双新鞋子。

廖添丁与阿坤,就穿着新衣新鞋,宝里宝气的,神气活现的,大踏步的直接来到了八卦山下附近的一个日警派出所。

天色已黑,一灯如豆,派出所内只有一名日警在坐镇当值。

昔日,台湾同胞都管日本警察叫大人,或者巡查,廖添丁自亦不敢马虎,趋前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规规矩矩的道:“大人,晚安。”

日警见是两个衣冠楚楚的毛头小伙子,不由一怔,漫不经心的道:“你俩跑到派出所来干嘛?找死?”

廖添丁鬼头鬼脑的笑道:“大人爱说笑,不是找死,是来找人的。”

“找那位?”

“一位巡査。”

“叫什么?”

“黑川熊。”

“黑川熊?你们跟他是……”

“朋友!”

“八盖呀路,堂堂日本皇警,会与两个亡国奴,臭小子为友?”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是黑川巡查手下的两名线民、密探。”

“是送消息来的?”

“不,今夜是来送礼的。”

“送什么礼?”

“可否请黑川大人出来答话?”

“黑川兄三天前已调职离开彰化。”

日警对“礼物”很有兴趣,见二人两手空空,更加纳闷,不待廖添丁开口,便又说道:“我与黑川兄是多年老友,不论送什么东西,均可代转。”

廖添丁沉思一下,又想出一个新点子来,道:“不是东西,是人。”

“是人?抗日份子?”

“一个黄花大姑娘。”

“啊,是个花姑娘,美不美?”

“卡帅!卡帅!”

“多大?”

“姑娘十八一枝花。”

“是窑姐儿,臭婊子,二手货吧?”

“尚未‘开宝’,原封未动的处女。”

日警好色,一听说送来一个大姑娘,骨头都酥了,流着口水道:“花姑娘在何处?”

“正在外面候着。”

“可不可以由本人代收?”

“可以啦,但得答应在下一个小小的条件。”

“你说说看。”

“将黑川大人的去处告诉我。”

“小事一件,没问题,快叫花姑娘进来吧。”

阿坤双眉一扬,道:“这是办公室,诸多不便,被你的上司撞见,一定会挨官腔的,轻则刮胡了,重则可能记过。”

日警确有此顾忌,道:“那该怎么办?”

廖添丁笑道:“简单,到外面去嘛。”

“我正在值班,这……”

“找一个人来代班好啦。”

“不行,大家都出去了,所内闹空城计,就我一人。”

“其他的巡查跑到哪儿去了?”

“清水发生事故,七名伙伴一去不回,洪公馆又有歹徒滋事,所里的人兵分两路,都出外办案去了。”

阿坤眉飞色舞的道:“这好啊,阎王不在,小鬼就可以当家,偷个懒,乐乎乐乎。”

廖添丁亦道:“就算被上面查到,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撒个谎,说是到外面去追捕抗日份子就没事啦。”

二人设想周到,连退路都给他想好了,日警连说了两声:“好主意,好主意!”当即起身,行至门口。

梅香姑娘就站在对街拐角处。

新衣新鞋,又抹了一些胭脂花粉,益增三分颜色。

月光之下,有意无意之间,还抛来一个媚眼。

日警睹此情状,早就忘了生辰八字,灵魂也出了窍,用不着廖添丁、阿坤来催驾,便三步并作两步走,没命似的追过去。

真是个急色鬼,见不得女人,一见到女人,就神魂颠倒,如疯似狂,欲火上升,意乱情迷。

伸手就要抱。

噘嘴就要吻。

一脸的猪哥相。

幸好何梅香的反应快,被她巧妙的躲开了。

日警色眯眯的瞅着她,道:“花姑娘,别躲,让我来亲一亲。”

何梅香一面闪避,一面说:“大人,不可以,这里人多,被人家看见多难为情。”

“那边竹林子里没有人,咱们到那边去好不好?”

“好啊。”

“我抱你去。”

“这样不好意思啦,人家自己会走。”

“那就快点。”

“人家已经在走啦。”

“快!”

好像八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一脸的猪相,简直令人恶心。

梅香在前,日警在后。

一阵风似的扑向竹林子。

急色鬼就是急色鬼,一踏进竹林子,便一把将何梅香抱住了。

热吻像寸点子似的落在梅香樱唇上。

还动手去撕梅香的裤子。

不!只是空想而已,已付诸行动,并未达到目的。

因为,廖添丁已抢先一步,点了他的“麻穴”。

双手伸得好长。

嘴巴噘得老高。

脸上点燃了欲火。

裤内搭起了帐篷。

却如木雕泥塑一般,保持固定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

啪!啪!阿坤恨透了日本鬼子,先上去赏了他两巴掌,怒容满面的道:“狗娘养的,想打野食,吃豆腐,欺侮民妇民女,做梦,先给你上两道小菜,等一下再请你吃大餐。”

两巴掌用力不轻,日警的嘴角已淌出鲜血来,惊惶失色的道:“你们……你们会魔法妖术?”

廖添丁面笼寒霜,语出如冰:“哼,番仔就是番仔,没有水准,缺少见识,告诉你,这不是魔法,亦非妖术,而是中国功夫。”

阿坤道:“是中国的点穴功夫,识相的最好滚回扶桑三岛去,别再在台湾耀武扬威。”

廖添丁拍一下何梅香的香肩,讽诮道:“大人,这位姑娘美不美?”

“美,很美。”

“送给你好不好?”

“礼物太重,收受不起。”

“还想不想打她的歪主意?”

“斗胆也不敢了。”

“你娘,就算你心里想也是白搭,从今以后,再也不是真正的男人了。”

一扭头,又对阿坤道:“阿坤,一个男人与非男人之间的区别在那里,你知道吗?”

阿坤道:“知道。”

“想要一个男人,永远无法再欺侮女人,晓得怎么办吧?”

“晓得。”

“说出来听听。”

“把他阉掉。”

“答对了。”

“老大的意思是……”

“一个字:阉!”

英雄所见略同,阿坤正有此意,廖添丁“阉”字甫出,阿坤已经亮出来一把刀,对梅香姑娘道:“请女生回避。”

纯属多余,何梅香早已捂着脸,躲到数丈之外去了。

阿坤立即付诸行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好残忍,一条皱皮香肠,两颗卵蛋,全部割下来。

痛得那日警杀猪也似的惨叫了一声,便告当场晕厥,瘫在地上。

附近正巧有一个便桶,阿坤去提来一桶水,哗啦啦!的浇到他头上。

很快,冷水浇头,比强心针还有效,瞬息之间就醒过来。先将他的穴道解开,再取下佩枪,廖添丁声色俱厉的道:“臭狗仔,说,那条黑狗熊调到那里去了?”

日警早已吓破了胆,那敢再逞强斗狠,边呻吟边说:“调到台北去了。”

“台北那里?”

“警察厅。”

“那个单位?”

“刑警大队。”

“这话可是真的?”

“如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好吧,算你走运,就让你活下去。”

“谢谢小英雄,谢谢小祖宗。”

“不必,并非小爷有意施恩,放你一马,而是想借你的嘴巴一用。”

“借我的嘴巴?”

廖添丁寒着脸,一字一句的道:“对极了,借你的嘴巴,去告诉你的同事、同僚与男同胞,不得再奸淫我台湾妇女。”

游木坤补充道:“如其不然,你自己的遭遇就是一个活榜样。”

廖添丁提高了嗓音,厉声道:“不单要阉割,还要杀头,最好挟着尾巴,滚回日本去。臭狗仔,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愿不愿意将话传出去?”

“一定办到。”

“倘若言而无信,下次来彰化就要你项上的人头。”

“哈伊!(日语,是的)

“好啦,小爷言尽于此,祝你幸运,早日康复。”

阿坤也乘机冷嘲热讽道:“祝你早日成亲,早生贵子!”

这是什么话,那玩意儿已经没啦,还成个屁的亲,如何生贵子?简直是糟蹋人嘛。

日警却噤若寒蝉,不敢多说半句话。

三人结伴而返,顺便在派出所内放了一把火。

火光熊熊中,彼此相约,以抗日为职志,何梅香重回洪家卧底,廖添丁与游木坤则连夜离开了彰化。

一路晓行夜宿,徒步北上。

虽然很辛苦,却增广了不少见闻。

也听到许多有关义军义民可歌可泣的壮烈故事。

此时,铁路仅筑至新竹。

从新竹乘车而上,顿觉轻松无比。

到达台北时,更是眼界大开,高楼栉比,车如流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还好,经过这一阵子历练,进步神速,已不再是初出茅庐的乡下土包子,不然,准会傻了眼,昏了头。

廖添丁哪儿也没去,第一个目标就是找黑川熊,为他死去的母亲报仇。

一路打听,很顺利的找到了台北警察厅。

也找到了自立门户的刑警大队。

房子很大,人很多,还有武装警察把守。

廖添丁恨满心头,怒溢双眉,咬着牙,站在远处,一眨不眨的瞪视着大门。

阿坤小声道:“老大,这儿是刑警大队,人好多啊,不是小小的派出所,可不能轻举妄动。”

廖添丁慢条斯理的道:“鬼子是不少,蛮干瞎干,无异灯娥扑火,只有死路一条。”

阿坤就是怕他蛮干瞎干,白白的去送死,闻言心下稍稍一宽,道:“不知老大作何打算?”

“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对,敌人太强,就应该斗智,太弱时,就跟他们斗力。”

“完全正确。”

“可有现成的妙计?”

“现在还没有。”

“依小弟之见,不如先找一家客栈住下来,待与白云和尚见面后,再从长计议。”

廖添丁略一寻思后,马上颔首称善,立与阿坤转身离去,在艋甲龙山寺附近,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来。

艋甲(万华)发达的很早,万商云集,生意鼎盛,灯红酒绿,无奇不有。

有一条巷子很特别,叫大烟巷,也叫黑巷。

里面清一色开得都是抽大烟(鸦片)的烟馆。

来往的客人,绝大多数为抽鸦片的烟鬼。

这帮家伙都是人渣,甚至是社会上的垃圾。

但却也是农工商,地痞流氓,睹徒酒鬼,扒手小偷,各种人物的杂处之地。

是一个标准的牛鬼神蛇大杂院。

也是全台北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廖添丁如获至宝,与阿坤假装成烟客,在黑巷内跟那群大烟鬼厮混在一起。

花了三天的时间,收获多多。

交了不少朋友。

得到很多消息。

概略的知道一些日军日警的动态。

也晓得一些义军义民壮烈的事迹。

更重要的是,有关黑白两道的动态,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

在台北,一共有三个帮派。

一是四海帮;

二是飞鹰帮;

三是牛鬼神蛇帮。

都是本省的黑社会组织。

日本黑社会发展迅速,在台北也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叫黑龙会,成员清一色全部都是日本人。

另外还有一个日台混杂的“混血儿”帮会——兄弟会。这个兄弟会可不得了,人多势大,几乎囊括了所有在台日人中的商界名流,地方领袖,也罗致了不少台湾富商、巨贾、土豪、劣绅。

表面上看,是一个纯商业性的组合。

实际上,政治的意味却十分浓厚。

日本鬼子处心积虑的,想利用兄弟会,来强化对台湾的统治。

换句话说,在兄弟会里的中国人,都是道道地地的亡国奴,十足的汉奸狗腿子。

廖添丁将听到的一切,全部牢牢的记在脑海里。

并且,在心里拟就了一个腹案。

哪些人可以结交。

哪些人应该争取。

哪些人该死!

哪些人该杀!

都清清楚楚的排列出来。

同时,利用这几天的时间,也想到了一条寻找黑川熊,要他老命的奇策妙计。

夜,已经很深很深。

街上,很难得看到一个行人。

廖添丁与阿坤,却彷若幽灵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府直街(重庆南路)的一栋豪华住宅前。

早已调查过,住在这里的是一个日本人,叫板田有信,业商,生意做得很大,也很有钱,乃兄弟会的副会长,名头不小,刮了不少台湾的民脂民膏。

厚重的铁门已经关起来,还在里面下了锁。

屋内静悄悄的,也不知有人无人。

游木坤在外面默察片刻后道:“阿丁,咱们的钞票快要用完了,真该来找番仔补充一下。”

廖添丁道:“这是一条大鱼,今夜正是为此而来。”

“打算行抢?还是用偷?”

“偷多难听,准顺手牵羊。”

“抢劫才够刺激,像个英雄汉。”

“可是,抢劫的罪也很重,说不定会砍头的。”

“爱说笑,凭你我的身手,谁能捉得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也与我的锦囊妙计不合。”

“什么锦囊妙计?”

“一石二鸟。”

“俺不懂。”

“等一下就会懂得,拜拜。”

“喂,老大,你要单独一个人干?”

“本来就是。”

“我干啥?”

“把风,放哨,接赃。”

不再给阿坤说话的机会,双臂一抖,猛提一口真气,人已上了墙头,落入院内。

这是一栋新建的,西洋式的二层洋楼。

红砖绿瓦,美仑美奂。

玻璃窗子,明亮如镜。

一看就晓得是有钱有势之人。

楼上有灯。

楼下无人。

静悄悄的,板田家的人似已进入梦乡。

廖添丁将大门打开,对候在外面的游木坤道:“阿坤,你就守在这里,咱们今夜要大搬家。”

阿坤好似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傻呼呼的道:“什么叫大搬家?”

廖添丁讥讽道:“嗨!你真土,连这个也不懂,这是个新名词,就是要将这里的东西统统搬走的意思啦。”

“统统搬走?拿得动吗?”

“死脑筋,可以去叫一辆车呀。”

“三更半夜的,到哪儿去叫车?”

“说的也是,那就改变主意,不大搬家,小搬家好啦。”

“单‘牵’值钱的小东西,对不对?”

“答对了,你总算开了窍。”

“日本警察来了怎么办?”

“溜啊!”

话至此处时,已将房门撬开,闪身而入。

眼前的房间很大很宽敞。

角落里,矮凳上,还摆着一盏灯。

灯光很小很弱,四周的景物模糊不清。

这小子好大胆,竟明目张胆的将灯蕊挑大拧亮。

马上发现,原来是一间华丽而舒适的大客厅。

波斯地毯,檀木家俱,还有漂亮的字画、饰物。

可惜都是大东西,搬不走,带不动。

字画他又不懂,不屑一顾。

仅仅“牵”到一只小巧的闹钟,以及几件别致的饰物,一并交给了阿坤。

然后,端着灯,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又向里面行去。

里面一间书房。

三面全是书架。

书架上摆满了书。

书者输也,廖添丁向兴趣不大,怕失意赌场,招来灾殃,是以,连正眼都没有瞧一下。

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张特大号的书桌上。

玻璃板的下面,有两张照片。

一张是一对身穿和服的老夫妇的合影,八成是板田有信夫妇,这栋房子的主人。

另一张则是一位少女,明眸皓齿,活泼俏丽,身着洋装,年约十五六岁,全身散发着迷人的青春魅力。

廖添丁不由自主的心头一震,脱口赞叹道:“哇噻!好漂亮的日本妞儿!”

皇天不负苦心人,打开抽屉,总算找到一个皮夹。

皮夹内的钞票还不算太少,约莫有二十余元日本纸币,在另一个抽屉里又找到十几个银元。

突然感觉到,随风送来一阵很特别的香气。

猛地抬头一看,我的妈呀,不知何时,照片中的那位日本妞儿,已悄没声息的,俏生生的立在另一道门的门口。

单脚着地,右手扶着门框,姿势十分优美。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脸上惧意全无,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廖添丁瞧。

廖添丁的感受同样十分奇特,无惊无惧,不怒不慌,仿佛老友重逢,没有半丝生疏之感。

也真绝,居然挥手打了一个招呼,朗声道:“嗨,晚安!”

日本妞儿好大方,立即笑盈盈的回报一声:“晚安。”

廖添丁没再理会她,将日本币银元送出去,交给阿坤。返回书房后,又开始在其他的抽屉里寻找值钱的东西。劈里啪啦的,不时弄出刺耳的声音来。

天底下那会有这样笨的贼,日本妞儿看得直皱眉头,笑着道:“你大概不是职业扒手吧?”

廖添丁一怔神,道:“呸呸呸,扒手多难听,只是顺手牵羊而已,是副业,今夜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做了一个扒窃的手势,接着又道:“咦,你怎么知道咱家不是干这个的?”

“职业扒手不会点灯,也不会弄出声音来。”

“嗯,有道理,莫非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前辈?”

“不是。”

“那你是干什么的?”

“是这里的主人。”

“板田有信的妹妹?”

“是女儿。”

“怎么称呼?”

“板田惠子。”

“原来是惠子姑娘,失敬,失敬。”

“你还没有说你自己叫什么?”

“我叫廖添丁。”

“来我家作甚?”

“顺手牵羊呀。”

“恐怕是另有目的吧?”

“何以见得?”

“你的行为根本不像小偷。”

“开玩笑,东西都已经‘牵’了,还说不像小偷,你这岂不是自欺欺人。”

板田惠子振振有词的道:“小偷遇上主人,会不惊?不惧?不走?你不觉得太反常?太不合情理吗?”

廖添丁没理找理,自圆其说道:“大概是惠子姑娘表现的太友善,宾至如归,好似老友重逢的关系吧。”

“我友善,家父家母可不一定会友善。”

“不友善会怎样?”

“会报警。”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坦白说,家父家母已经报警了,日本警察随时可到。”

“哦!”

廖添丁惊“哦”一声,没再言语,又找到几件自以为值钱的东西,急匆匆的夺门而出。

连同自己的包袱,里面藏有两支短枪,一套日警制服,全部交给阿坤,道:“阿坤,快走,日本警察可能很快就会到。”

游木坤道:“好,咱们现在就走。”

“是你走,我不走。”

“老大为何不走?”

“别忘,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石二鸟?莫非……”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游木坤不敢违拗,只好自顾自的放步离去。

廖添丁自己则又回到板田有信家书的书房。

板田惠子看得一呆,惊疑不迭的道:“廖添丁,你怎么还没有逃?”

廖添丁笑嘻嘻的道:“我们中国人很迷信,不论何事,都非常重视第一次,第一次如果不能成功,满载而归,以后一定会倒大霉。”

“你还想‘牵’?”

“是啊,是啊。”

“不怕被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真是一个既固执又大胆的小偷。”

“谢了,谢了。”

嘴里说话,手上可没停,所有的抽屉全部被他打开了。

再也没有找到任何看得上眼的东西。

只好转移目标,在书架上寻找猎物。,

不是找书,是想找书架上的精巧小饰物。

可是,找来找去,却没有一样中意的,廖添丁忽道:“惠子姑娘,看来你们板田家不过是一只绣花枕头而已。”

“什么意思?”

“外表华丽,内容空虚。”

“你是嫌现钞太少?”

“也没有金银财宝。”

这话实在坦率得可以,像是多年老友在说悄悄话,板田惠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盈盈的道:“时代不同了,金银财宝,乃至绝大部分的钞票,大家都存在银行里,谁会将大把的钱财放在家里,等着梁上君子来光顾。”

微微一顿,继又说道:“当然,如果事先晓得,你会光顾寒舍,而且很重视第一次的成绩,意欲满载而归,我一定会提一笔现款出来,恭候大驾。”

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会有人想放一笔钞票在家,等候小偷大驾光临。

廖添丁自然不信,疑云满面的道:“这话可当真?”

板田惠子一本正经的道:“当然是真的。”

“为什么?”

“许是缘份吧。”

“你相信缘份?”

“女孩子多数相信,你呢?”

廖添丁恨透了小日本鬼子,但对板田惠子却一点恨意也没有。”

相反的,打从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就觉得很来电。

然而,又一直在警告他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交上一个日本妞儿,闻言含糊其词的道:“半信半不信。”

板田惠子道:“不管信不信,家父已经打电话报案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事实上已经来不及了,从外面冲进来四名日本警察,将廖添丁团团围住。

廖添丁根本没有逃,亦无反抗的意思,只是装出一副企图逃走的样儿,不旋踵间,便被人生擒活捉,铐上手铐。

日警欣喜万分,以为是大功一件,实则却上了廖添丁的恶当。

因为,这正是他一石二鸟之计的一部分。

一则筹措生活费用,再则就是想被日警抓去,好就近寻找黑川熊,为母报仇。

日警一到,板田有信夫妇也从楼上冲下来,围在女儿两旁,

异口同声的道:“孩子,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居然敢跟小偷打交道,这个混帐东西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板田惠子淡淡一笑,道:“他人很好,是个君子,规规矩矩的。”

乃父板田有信一闻此言,不喜反忧,截口道:“孩子,我看你一定是被这个可恶的小清国奴给吓傻了,满口的傻言傻语。”

惠子的的母亲亦道:“说的也是,如非受了极大的惊吓,怎会替歹徒说起好话来。”

板田有信根本不给女儿辩解的机会,以命令的口吻对日警道:“带走,马上把他带走,务必要严厉惩罚,不得宽贷,不然,大日本皇民的安全将会越来越糟。”他仍兄弟会的副会长,军政两界,关系良好,是有身份的人,日警那敢怠慢,左一声“哈伊!”右一声“是!”押着廖添丁,转身就走。

押至大门口时,那日警又扭头道:“报告副会长,府上有哪些损失,请清查一下,明天一早派个人来所里知会一声,一定会设法将全部赃物追回来。”

话落,廖添丁便在四名日警的前拥后护下,离开板田有信家,以偷窃罪押进府后街的派出所。

一石二鸟之计,只能算是初步成功,收押的单位只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并非刑警大队。

黑川熊是在刑警大队服务,想要顺利的找到这头大色狼,令廖添丁颇费思量。

偏偏,第二天,从看守所里将廖添丁提出来审讯时,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板田惠子也及时赶到。

日警对她恭谨有加,忙揖客入座,还献上一杯香茗,客客气气的道:“惠子小姐,府上的失物清理出来了吧?”

“嗯,已经清查过了。”

“都遗失那些东西?”

“一样东西也没有丢。”

“什么?一样东西也没有丢?这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请警方立即放人。'’

“昨夜板田副会长还下令严办,这……”

“只是一场误会,没有偷东西就应该放人。”

“半夜三更的,潜入民宅,他会空手而回?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板田惠子迟疑一下,道:“实不相瞒,这中间另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问案的日警错愕一下,道:“请惠子小姐见谅,基于职责,必须查问清楚,不知是何隐情?”

板田惠子含情脉脉的瞄了廖添丁一眼,羞答答的道:“事实上他并非扒手,而是我的男朋友,因深夜来我家幽会,被家父撞见,误以为是小偷而打电话报了警,纯粹是一场误会。”

日警听在耳中,立即瞪大了眼,以极端讶异、疑惑的语气道:“原来是这样的。”

廖添丁的反应则完全相反,暗暗叫苦不迭,很绝情的说:“大人,别听她胡说八道,是她在自作多情,在我潜入她家偷东西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她。”

这一来,可把日警给弄糊涂了,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愕然道:“你真的不是板田小姐的男朋友?”

廖添丁嘻皮笑脸的道:“爱说笑,人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怎会与小偷眯友,你这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问。”

“那惠子小姐为何会这样说?”

“大小姐慈悲为怀,大概是希望大人能放我一马。”

“你当真是一个小偷?”

“干小偷是很不名誉的,如非事实,谁会往自己身上揽。”

“奇怪,有人替你脱罪,何不矢口否认?”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不能连累人家惠子小姐。”

“可是,并未从你身上搜出赃物,板田家亦未遺失任何东西,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笨啊,笨啊,外面有人接应,赃物早已运走。”

“你都偷了哪些东西?”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还有花花绿绿的钞票。”

“惠子小姐怎说并未失窃?他们只知道清查楼下,这些东西我是从楼上窃得的。”

“交给何人?”

“抗日分子!”

这四个字,非同小可,严重万分,宛如平地一声雷,更似屁股着了火,将那日警惊得跳了起来。

板田惠子更惊更急,花容大变道:“廖添丁,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勾结抗日分子,罪不在轻,马上会被送到刑警大队去,说不定会被砍头的。”廖添丁不惊反喜,暗道:“好里加在,误打误撞的,总算找到了进刑警大队的门路。”

于是,更加添油加醋,绘声绘影的,强调自己与抗日分子的关系密切,如何替他们通风报信,筹募钱财等等,骗得二人一愣一愣的,讳莫如深。

兹事体大,板田惠子也再也不敢为他辩护。

日警同样紧张万分,一时一刻也不敢多耽误,即刻整理好笔录,办妥移送文书,将廖添丁押往刑警大队。

临行前,找了一个机会,板田惠子小声问廖添丁:“廖添丁,你在搞什么鬼?如果我没有看错,你似乎千方百计的想要往刑警大队里面钻?”

“本来就是嘛。”

“刑警队是鬼门关,当心进去出不来。”

“笑话,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廖添丁。”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日后便知。”

终于来到了刑警大队。

人多,屋广,气派大,与小小的派出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廖添丁眼观四路,仔细留意视线内的每一个日警。

可惜失望了,并没有发现黑川熊的踪影。

凡是与抗日分子有关的事,在日警的心目中,都是重大案子,廖添丁稍作停留,便被押到一间警卫森严的侦讯室。

审问的人是一位警官,三角眼,八字胡,矮胖痴肥,一脸的骄横跋扈之气,详细的阅读完移送来的资料后,方始沉声道:“我叫佐佐木,第一小队的小队长,你叫廖添丁,是不是?”

廖添丁痛痛快快的应了一声:“是!”

“是一名小偷?”

“只是客串而已。”

“偷来的钱财,全部交给了抗日分子?”

“不错。”

“这样说,你也是抗日分子?”

“错,在下只不过是他们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

“从资料上看,你本来有脱罪的机会?”

“惠子姑娘情窦初开,纯粹是她自作多情。”

“无论如何,能够脱身就好,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廖添丁先不作答,反而神气八啦的问起佐佐木来:“警官大人,我想请教,检举抗日分子,因而破案者,有没有奖金?”

“有。”

“多少?”

“不一定,这要看被擒之人的身分高低,而有多寡之分。”

“起码有一百块以上吧?”

“只有多,不会少。”

“能不能谋得一官半职?”

“凡是对大日本帝国有贡献的台湾人,都会有妥善安排。”

“像我廖添丁,可以谋得一个什么样的职位?”

“至少可以弄一个密探干干。”

廖添丁是个演戏的天才,假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儿,道:“希望大人言而有信,我廖添丁正是为升官发财而来。”

佐佐木冷声道:“想升官发财不难,必须要有具体的表现才行,快说跟你接触的抗日分子,都有那些人?”

廖添丁的目的在找黑川熊,故意吊他的胃口,心里早有成计在胸,慢吞吞的道:“对不起啦,我们中国人很迷信,讲究紫微斗数,今天一大早,曾请一位算命先生算了一下。”

佐佐木闻言大为发火,怒道:“妈的,这与算命何干,别把话题扯远了。”

“不远,不远,一直在绕着正题转。”

“说下去!”

“算命仙告诉我,小的命中主贵,凡事只要跟带颜色的人讲,必可万事享通,财源滚滚而来。”

“什么是带颜色的人?”

“当时我也不懂,经算命仙一番解释后才弄明白,原来是指姓氏而言。”

“举一个例子。”

“如姓红、黄、蓝、白、黑等。”

“可惜大日本子民没有单姓。”

“复姓也可以,只要第一个字带颜色就成。”

“本队有一个姓黑川的。”

“好极啦,算命仙说,假如这个人的名字中有一种动物则更佳,对我们两个人皆好处多多。”

廖添丁故意装出一副极其神秘的样子,又道:“也就是说,可以顺利的抓到抗日分子,对我俩有利,对大人自然更好。”

佐佐木被廖添丁唬住了,棺材板似的脸色缓和不少,道:“你是说龙蛇虎豹一类的字眼?”

“猪狗马熊也可以。”

“真巧,这位黑川刑事,正好单名一个熊字。”

“黑川熊?”

“黑川熊!”

“哇噻!好厉害的算命仙,料事如神,快将这位黑川刑事请来,小的决定向他坦告一切。”

破案第一,其他的事皆无关紧要,近来义军闹得正凶,佐佐木肩头的压力甚重,巴不得能抓几个抗日份子来交差立功,闻言不遑多想,随即命人将黑川熊叫来。

虽然仅仅才见过一次面,而且已事隔两年多,廖添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奸淫他母亲的那头色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廖添丁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然而,这是刑警大队,是小日本鬼子的地盘,廖添丁纵有千仇万恨,也不敢在此造次,只能将仇恨的火种埋藏在心底。

此刻的廖添丁,人长高长大了,穿得又很体面,黑川熊怎会晓得会是以前曾经跟他拚命的那个乡下傻小子。

被佐佐木召至面前,命他看完资料,再耳提面命一番后,黑川熊沉声道:“廖添丁,你好像很迷信。”

廖添丁做了一个深呼吸,藉以缓和一下激动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的道:“信神如神在,算命仙铁口直断,准得很。”

“他算准了本队有我这位黑川熊?”

“事实胜于雄辩。”

“快说吧,你偷来的钱财,都交给了那一个?”

“双枪坤仔。”

“双枪坤仔?没听说过他这一号人物。”

“你们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他太厉害了,手使双枪,弹无虚发,凡是跟他相遇的皇军皇警,全部都丧命亡魂,消息自然就传不开,所有的无头命案,差不多全是他一个人干的。”

纯粹是胡说一通,日警却信以为真,被骗得晕头转向,佐佐木挑眉瞪眼的抢着说:“这个双枪坤他的本名叫什么?”

“游木坤。”

“哪里人氏?”

“听说是从中部来的。”

“多大年纪?”

“英雄出少年,才十六七岁。”

“何人手下?”

“是简大狮手下的一员猛将。”

这位简大獅,可不是廖添丁凭空捏造出来的,的的确确有这一个人。

还是一位家晓户喻,尽人皆知的名人,系抗日英雄詹振身边的一名得力助手。

提起詹振来,可是大大地有名,全台同胞,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乃锡口(今松山区)五份埔(今永春、五全里)人,打从日军的铁蹄一踏上宝岛,便出钱出力,组织了一支义军,与番仔作殊死战。

或则三五人,夜间偷袭,打了就跑。

或则成群结队,以大吃小,呼嘯而过。

最多的一次,据说詹振曾经动员五百名义军义民,一下子就消灭了百十来个日本鬼子。

因而,日军日警,恨他入骨,曾发动大军,数次围剿,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水返脚(今汐止),詹振及手下数十人,被日军围困在一栋民宅内,番仔以大炮猛轰,直至屋毁人亡,夷为平地为止。

事后清查,义军全军覆灭。

詹振也在此一役中壮烈成仁。

但另有一说,死者是他的堂兄詹番。

他本人,则在枪林弹雨中冒险逃出。

是真?是假?众说纷纭,至今仍莫衷一是。

是生?是死?到现在还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佐佐木一听到“简大狮”这三个字,双目暴睁,射出来两道慑人的凶芒,急声追问道:“你见过简大狮的面?”

廖添丁睁着眼睛说瞎话:“当然见过。”

心内马上又补了两个字:“才怪。”

“可曾见过詹振?”

“没有。”

“他的生死存亡究竟如何?”

“据说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现在何处?”

“可能在中南部。”

“到底是在中部?还是南部?”

“詹振是何等样人,我廖添丁只是一个小角色,这等机密大事,谁会轻易的告诉一个小偷儿。”

“那个双枪坤仔游木坤的巢穴,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

“在那儿?”

“六张犁的山上。”

“简大狮呢?”

“他俩经常住在一起。”

“没有说谎?”

“如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佐佐木略一寻思,当机立断的下令道:“黑川熊,将廖添丁暂时收押,通知全队弟兄,紧急集合,准备出发。”

一扭头,又一脸阴沉的对廖添丁道:“若供词属实,能顺利的逮到双枪坤仔和简大狮,少不了会发给你一笔奖金,安插一个密探的工作,如其不然,你恐将难逃牢狱之灾。”

黑川熊躬身应是,押着人犯就往外面走,廖添丁忽然大叫一声:“慢着!”

佐佐木愣道:“你还有事?”

“笨蛋,没有我廖添丁,你们到哪儿去抓抗日分子?”

“你不是说在六张犁的山上吗?”

“山高地广,你们知道躲藏的地点?”

“对了,赶快绘一张草图出来。”

“那个鬼地方,九转十八弯,地形太复杂了,没有办法画,画出来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到。”

“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快说。”

“辛苦我自己一下,亲自带你们去。”

佐佐木跟黑川熊互换一道眼神,略作迟疑后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好照着你的意思去办。”

廖添丁好神气,反客为主,质问起佐佐木来:“大人打算带多少人?”

佐佐木据实说道:“一个小队。”

“一个小队几个人?”

“二十三人。”

“错,太多太多了,逮捕两个人,用不到这么多,多则误事,打草惊蛇,须施奇袭,方可马到成功。”

黑川熊理直气壮的道:“詹振兵多将广,传闻有千人之众,简大狮是他左右的一员猛将,不可能就他孤家寡人一个,人少如何能办得了事。”

廖添丁讥诮道:“错,错,你老兄也错了,那儿只是他临时寄居的一个地方,并非老窝巢穴,手下的抗日分子,有的潜藏别处,有的化整为零,并不在六张犁的山上。”

佐佐木道:“那在哪里?”

廖添丁的名堂真多,故意卖关子,神秘兮兮的道:“现在还不知道,当我走马上任,干上密探的时候,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咱们大家一起来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是好事,大家都喜欢,黑川熊道:“依你之见,去几个人比较适合?”

廖添丁道:“最好是咱们两个,既隐密,又快速。”

佐佐木道:“不行,两个太危险,双枪坤仔、简大狮,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少准会吃瘪。”

廖添丁道:“又不是打仗,是奇袭,人多有屁用,反而会误事,趁月黑风高,夜阑人静,他俩熟睡如猪之时,猝然闯入,定可一举成擒。”

佐佐木道:“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样还是太冒险,最低限度,还必须有人在后面支援才行。”

“多少人支援?”

“一个小队。”

“太多,太多。”

“你认为……”

“顶多四个人就足够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廖添丁又搬出一大堆歪理来,佐佐木终于照单全收,答应了廖添丁的要求。

这小子的本事真大,凭三寸不烂之舌,天花乱坠的,胡吹八吹的大半天,尤其是以可以替小日本鬼子找到漂亮的花姑娘作幌子,骗得好色的番仔七荤八素,硬是由囚犯的身份,吹成了日警的朋友,甚至伙伴。

腳鏈打开了。

仅仅将他的一只手铐在椅子上。

与佐佐木、黑川熊等人同桌吃饭,同桌喝酒,嘻嘻哈哈的,早已将彼此之间的藩篱拆除,打成一片。

晚饭毕,天黑前,又摇身一变而为向导,领着黑川熊、佐佐木,以及另外三名日警,离开刑警大队,奔往六张犁。

娃娃OCR于二〇一六年十月十五日午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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