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君达眼见袁中宇一剑断去陈翔左臂,心中的感受较之袁中宇更加复杂。
他的思绪似随着鲜血的洒落于地,而飘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他以铁心孤客之名,约战金蜈天尊,结果虽然取胜,而使得金蜈天尊返回南疆,蛰伏二十年之久……
由于他的出手,使得武林平静了二十年,他的名号也受到江湖上称颂二十年之久……
然而,他私心认为,那次决战,自己是已经落败了,当他眼见辜雅莉出现的一刹,他的心已受到了很深很深的创伤……
他并非不知道,当金蜈天尊胸前衣襟被自己剑锋划破时,金蜈天尊还有绝招没有施出来。
那时,金蜈天尊之所以坦认落败,是由于罗刹夫人辜雅莉的出现,宣告从此退出中原……
这等于是金蜈天尊虽然败在袁君达剑下,却赢得了辜雅莉的皈依……
袁君达一想起辜雅莉之属于黎火飙,心中便有如刀绞一般,这二十年来,他苦练剑法,便是想要在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击败黎火飙一一不依靠任何外来因素的相助。
是以当他晓得袁中宇遭遇到与自己当年相同的情景时,他心里的感受,真是难以言喻,才会用那等刺激的言辞激励袁中宇的斗志。
在他的感觉里,仿佛袁中宇便是自己当年的化身,而陈翔是当年的黎火飙……
由于这种奥妙的心情的支配,使他见到袁中宇一剑斩落陈翔左臂时,他的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感受,与难以言喻的满足……
郁积在心底,将近二十年的隐痛,似乎随着袁中宇这一剑而消除殆尽……
等到他从这种特异的感受中惊醒了过来时,只见陈翔挺剑向着袁中宇攻到。
他的双眉一皱,正待挺身阻止,已看到陈翔脚下一个踉跄,竟然站立不稳,跌倒于地。
袁君达微微一愕,迈开大步向着陈翔行去。
袁中宇见到他走了过来,连忙躬身道:“爹……”
袁君达应了一声,问道:“他这是做什么?”
袁中宇望了望躺在地上,全身不住哆嗦,脸上肌肉抽搐不停的陈翔,摇头道:“孩儿也不晓得他怎会这样。”
袁君达脸色沉肃地蹲了下去,细细地观察着陈翔的神情,但见他眼中泛出痛苦难禁的神色,全身不住颤抖……
他心中一动,记起了邪道大宗师对他说起的一件事,恍然道:“他这是在‘散功’!”
袁中宇诧异地问道:“爹,什么叫散功?”
袁君达道:“据大宗师所言,凡是练过邪道内功心法之人,到了某一个程度,或者遭到一种突然的伤害时,全身功力会在一刹之间,倏然散去……”
他的话声一顿,道:“他可能方才想要施出某种邪功,像在厅内那种吐血增加功力之法一样,却没能躲过你那一剑,以致伤及心脉,发生这种现象……”
话声未了,只听陈翔嘶叫道:“你们杀了我吧!”
袁君达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这种散功的痛苦,可见是生不如死,此刻就算他能逃生,他这一生也完了……”
他望了袁中宇一眼,道:“中宇,看你怎么办吧!”
袁中宇凝目望着陈翔,似乎觉得就像自己遭受到那份痛苦的煎熬。
面对着满头是汗,痛苦挣扎的陈翔,他心中所拥塞的那份仇恨,变得淡薄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预备动手了!”
陈翔听了他的话,绝望地嘶叫道:“龙中宇,你太残忍,你……”
他喘了两口气,颤声道:“你以为是你赢了我?不是的,我是败在剑神的手里,我……”
他瞪住袁君达,道:“我的师父会替我报仇的,你……你们一定逃不了的……”
袁君达冷哼一声道:“老夫正要去找他一算旧账,你何不告诉我,他会在何处……”
陈翔凄厉地笑道:“告诉你?告诉你,你也不敢去的……”
袁中宇问道:“你说,天心教的总舵在哪里?”
陈翔的嘴角涌出一缕血水,道:“在……在……”
他连说两个字,再也无法说下去了,惨叫一声,右手抓住胸前的衣服,将之撕成数片,身躯弹起两尺,摔落地上,再也不动。
袁中宇愕然地望着双跟赤红,七窍流血的陈翔,心中充塞着难言的奇异情绪。
他仿佛觉得自己亲眼看到自己死去一般,整个意念都掉入一片空虚之中……
袁君达凝望了陈翔的尸体一会儿,沉声道:“他是禁受不住体内的极端痛苦,咬舌自尽的……”
袁中宇闻声轻轻地叹了口气。
袁君达目光一闪,问道:“你难道会为这种歹恶之人叹气?”
袁中宇不愿、也难以向袁君达解释心中的那份特异的情绪,摇了摇头,道:“爹,我们去看看掌门人吧!”
袁君达见到他脸色不对,心知他必然另有一份感慨,也不再多言,轻轻拍他的肩膀,道:“孩子,走吧。”
他们父子两人,在峨嵋弟子的钦敬眼光中,缓缓地跨上了大厅的石阶,还没踏进厅内,只见欧振盛匆匆地走了过来。
袁中宇急忙问道:“掌门人怎么样子?”
欧振盛向袁君达行了一礼,道:“掌门人已经醒了过来,当他知道袁师伯已经上山,便想下床相迎,还是师侄见他体力大亏,这才奉请师伯到丹房去……”
袁君达微之颔首,道:“我们这就去见他。”
欧振盛赶忙引路,领着他们两人走进了龙云鹤平日练功的丹房。
龙云鹤斜斜地躺靠在石床上,一见袁君达父子进了丹房,面上泛起激动的情绪,挣扎着要下床。
在他身旁看护的陈志云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掌门人,你老人家体内的剧毒刚去,不宜劳动……”
龙云鹤叱道:“袁师叔二十年来都未上山,老夫怎能……”
袁君达自从二十多年前,被逼着跳下金顶绝崖之后,便有似一缕游魂,到处流浪。
此刻重又回到了峨嵋,也就等于是回到了家一般,心头的感受,自与别人不同。
他抢前一步,道:“掌门人,请不必多礼,你的身体要紧。”
龙云鹤歉然抱拳道:“师叔回山,请恕弟子未能远迎,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弟子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求师叔不要见怪。”
袁君达虽是峨嵋目前硕果仅存的前辈,按照辈份来说,还在龙云鹤之上。
可是龙云鹤到底是峨嵋掌门,对于掌门,是要给予一份特别的尊敬。
尤其是他当年离开峨嵋,几乎是等于被逐的情形下,此时返回本门,受到掌门人如此多礼恭迎,心情非常的激动。
他在经过了二十年的流浪,意志的坚定与情绪的收敛,非一般外人所能及的,故此他情绪很激动,却没浮现在脸上。
他抱拳道:“老夫非常惭愧,离开峨嵋二十多年之久,未能对峨嵋尽力,以致本门弟子遭到许多危害,尚请掌门人能够见谅才是……”
龙云鹤感叹地道:“唉!若非是师叔赶到,本门只怕从此会永远自江湖除名了……”
袁君达道:“黎火飙组织天心教,企图掩盖天下人耳目,达到他统御武林的目的,多年以来,老夫隐居练剑,未及觉察,以致使得各派遭到不少损害,此刻老夫既已回山,我想只要各派能同心协力,定然可以除去此獠,破他邪教……”
龙云鹤激动地道:“这一切都要仰仗师叔的大力了。”
袁君达道:“据老夫所见,各大门派当前急要之务,便是整顿内部,清除不肖弟子,然后才能共谋团结,一举破除天心邪教,在此期间,老夫则预备将一身绝艺传授中宇,由他直接向黎火飙挑战,老夫则与大宗师在旁协助……”
他说到这里,望着神色激动的龙云鹤,道:“掌门人,想必你也晓得中宇这些日子所受的磨练吧……”
话未说完,袁中宇已激动地走到石床之前,跪了下去,道:“爹……”
龙云鹤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扶住袁中宇的肩膀,道:“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袁中宇想起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与自己复杂的身世,只觉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龙云鹤抚着袁中宇脸上的疙瘩,颤声道:“孩子,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是谁使得你这样……”
袁中宇道:“孩儿会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禀告你老人家……”
龙云鹤拍了拍袁中宇的肩膀,不住地道:“好……好……”
他的情绪渐渐稳定,拉起了袁中宇,道:“中宇,有一件事,老夫瞒了你将近二十年之久,现在要亲自告诉你……”
袁君达目光一烁,道:“掌门人,你要说的莫非是……”
龙云鹤惊讶地望了袁君达一眼,问道:“中宇,你已经知道了?”
袁中宇颔首道:“我娘告诉我的……”
龙云鹤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罗刹夫人……”
他的话声一顿,道:“袁师叔,关于中宇的身世,弟子一直……”
袁君达轻叹一声,道:“这二十年来,老夫一直不知此事,以致让掌门人你负起如此重责,老夫深自惭愧……”
龙云鹤道:“二十年前,罗刹夫人把中宇送上山时,内子便非常喜欢他,答应要尽力替师叔你保存这个后裔,所幸这些年来,他也没有使人失望,弟子才胆敢在见到师叔你老人家的时候,骄傲地把他交还给你老人家……”
袁君达激动地捏紧了龙云鹤的手,唤着他的小名,道:“龙钺,多谢你了。”
龙云鹤眼中浮起一丝泪光,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山上跟袁君达相处在一起的时候。
他喃喃地道:“师叔,只要你回来,峨嵋便有救了,从此将扬威武林,永存天下……”
袁君达大笑道:“龙钺,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一起时所发的豪语?哈!可见那个时候我们有多狂……”
龙云鹤道:“师叔,你是峨嵋的鼎柱,峨嵋有你,才能震动武林,可是弟子我……”
袁君达笑着道:“不谈这些了,这些年我欠你太多,希望将来能有机会补偿你……”
龙云鹤道:“师叔,你怎么说这些话来?”
他语声一顿,好似想到什么,问道:“师叔,你方才说要让中宇去与金蜈天尊……”
“你是在为他担心?”
袁君达道:“他此刻已与往昔不同了,若是再经过我传授的口诀,半年之内,定然可以练成剑道中的驭剑之术……”
龙云鹤道:“弟子认为他的功力……”
袁君达道:“有老夫和大宗师两人在旁卫护他,绝对没有问题的……”
龙云鹤想了一下,道:“可是弟子认为还是不要……事实上并没有必要……”
“是有这个必要。”袁君达道:“我们不能授人口舌。”
龙云鹤道:“师叔这话是……”
袁君达道:“当年我和大宗师两人找到金蜈天尊黎火飙时,他曾说只要我们两人在中原一日,他绝不重履中原……”
他的话声一顿,道:“事实上,他确也没有亲自到中原兴风作浪,他手创天心教,自己却隐于幕后,指示他的手下行事,若是我们找到了他,他大可以否认,我们师出无名,岂能动手?”
龙云鹤问道:“师叔,你又如何晓得天心教主便是金蜈天尊所创?天心教直到现在也都只是隐于江湖,没有明着行事!”
“这一切都是中宇告诉我的,他这次到武当去,虽是吃了不少苦头,收获也不少,几乎把天心教的真相都弄清楚了。”
袁君达嘉许地望子袁中宇一眼,道:“至于你说到天心教并没正式开坛立教,据我之见,可能也是忌惮着我和大宗师之故,他们在没有万全之计,可以独霸江湖时,决不愿公开立教,以免遭到重大伤害。”
他的话声微微一停,继续道:“所以老夫要趁这个时候与大宗师先联名通告江湖,使黎火飙受到警告,不致贸然公开立教,那么中宇找到天心教总坛时,他非要亲自现身,用杀手除去中宇不可……”
龙云鹤笑着道:“有师叔和大宗师两人护卫着,中宇绝对安全,就算不敌,你们两位一现身出来,不怕金蜈天尊跑了……”
袁君达道:“据老夫之见,黎火飙在轻敌的情形下,可能要吃大亏,等他要施出邪教的罗喉血箭时,他将会遇到跟胨翔方才的情形一样.遭到散功之苦……”
他抚掌笑道:“只要黎火飙一去,贼群无首,那时集各大名派之力,还怕不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龙云鹤感激道:“眼见江湖能够重回昔日平静安宁,弟子就心满意足了……”
袁君达微笑颔首,道:“老夫也愿意跟见江湖平静,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退隐山林,享享清福……”
他拍了拍龙云鹤的肩膀,道:“你休息吧,老夫预备在山上住半个月,然后偕同中宇下山与大宗师会合,到时再决定详细的大计。”
龙云鹤略一沉吟问道:“师叔,本门弟子中,有背叛的……”
袁君达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经过老夫方才那么一击,背叛之徒,早巳胆寒,恐怕早巳随那些天心教徒离开峨嵋,此刻仍在山上的,老夫可保证都是忠贞弟子……”
龙云鹤惭愧地道:“想起那些背叛弟子,弟子的心中真是惭愧难安……”
袁君达道:“你什么都不要想了,还是养伤要紧……”
他招呼袁中宇一声,道:“中宇,你随我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袁君达父子在峨嵋山住了半个月,经过龙云鹤和其他弟子的一再挽留,又多住了两天,然后相偕下山,赴大宗师之约而去。
在这段期间里,袁君达把驭剑之术的口诀传授给袁中宇,并且亲自督导他用功。
袁中宇留在山上,每每想起昔日与孟丽玉在一起的恩爱情形,便不由得一阵心痛。
他为了忘怀那一段痛心的往事,藉着刻苦用功来磨炼自己。
再加上有袁君达这个名师兼严父的督促,他在这半个月中的成就,较之常人在半年的收获都要大,直到下山时,他已把驭剑之术的基本根基奠好,已能凝气掷剑,在三尺以内的距离里完全控制的如。此外,龙云鹤的身体也好了,他下令召行侠江湖的峨嵋弟子回山,并且把袁君达亲手抄录的昔日自峨嵋带走的剑法秘术传授他们。
在这半个月中,峨嵋上下一心,意气高昂,每一个弟子的情绪高涨得超过往昔任何时候,使得龙云鹤心情获致很大的安慰。
虽然袁中宇在二十年来,都恭敬地称他作父亲,由于袁君达的出现,而等于升了一辈,只能算是他的师弟。
但是袁中宇并没因为如此而对龙云鹤稍有失礼,对于龙云鹤,他依然以父兄的感情相待,恭敬有加。
只是龙云鹤心中也未免有些遗憾,那便是袁中宇经过公羊群的易容之法,变成一副丑怪模样,始终没有办法回复原来的样子。
所以他在袁君达父子离开峨嵋的时候,还一再嘱咐袁中宇定然要设法找到洗去易容之药,恢复原来面貌。
袁君达也明白龙云鹤的意思,那便是为袁中宇将来的妻室担心,对于这件事情,他身为父亲,当然更担心,曾经为此一再询问袁中宇心中的意思。
可是袁中宇却由于心中隐痛,故此汉有把在武当山上与玉观音相识之事说了出来。
他的心中暗暗有主意,非要把天心教消灭,促成父母间的重新和好之后,才能谈到再度成亲之事。
这一天清早,袁君达父子两人,在峨嵋整派弟子的欢送之下,缓缓地下了峨嵋。
他们下山之后,袁君达很快便找到他挚爱的青驴,分开了半个月,那只青驴依然没有远走。
当它见到袁君达之后,不住地用颈子摩擦着袁君达的衣裳,那份亲热的样子,使得袁中宇见了非常感动。
袁君达轻抚着青驴的鬃毛,眼中闪出烁亮的光芒,喜悦和安慰使得他那张严肃的脸孔变得柔和而动人,似乎比见到了袁中宇的时候,还要高兴。
袁中宇默默地望着这一人一驴亲近的情景,生出无限的感慨,忖道:“爹爹流浪江湖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有亲人相随,只有这匹青驴伴随着他,以致把整个感情都寄托在这匹青驴的身上,今后我应该时时跟随在他的身边,分担他老人家心里的痛苦与忧愁,尤其是在残灭天心教,杀死黎火飙之后,应该尽量促使他和娘和好如初,这样,他的晚年才不会寂寞……”
一刹之间,他想得很多,直到被袁君达的话声打断思绪,这才回过神来。
袁君达面色沉肃地望着袁中宇,道:“中宇,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一天到晚的神不守舍,若是此刻有敌人潜到你的身后,你想想看,后果将会如何?”
袁中宇讷讷地道:“爹……”
袁君达沉声道:“老夫一再对你说过,练剑之道首在练心,像你这样,心绪总是不能集中,岂能练得好剑术,更别说学那驭剑之术,哼!我真不知道你这个银龙剑客的名号是怎么闯出来的?”
袁中宇受到父亲的斥责,不敢多言,垂首恭声应道:“爹,你老人家教训得极是,孩儿知错了……”
袁君达脸色稍稍缓和,道:“老夫也知道你遭遇到丧妻之痛,心情不好,所以这半个月来,时时督促你专心练剑,目的就是要让你能忘记那一段伤心事,而你的表现也没让我失望,老夫心中正自高兴,认为你果然是我的儿子,具有极大的毅力,哪知……”
他的话声一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哼,才一下了山,立刻又变成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使老夫失望……”
袁中宇听到父亲愈说愈是严厉,不由替自己辩解道:“爹,孩儿不是想那件事,而是……”
“你还要跟老夫争辩?”袁君达沉声道:“老夫跟你说过几次?
大丈夫做事,要能提得起放得下,若是为这等儿女私情所绊住,还不若就此放下宝剑,做个安安分分,平庸一辈子的老百姓,你还跟我学什么剑法?替武林除什么大害?”
他的目光闪烁出慑人的光芒,喝道:“那个女人背叛了你,给了你一辈子都洗涤不掉的耻辱,你还想她?哼,真气死老夫了。”
袁中宇想起孟丽玉所给予自己的痛苦,再念到自己所受的委屈,只觉胸心中好似塞了一块大石。
不过他晓得父亲的斥责自己,完全是基于过高的期望与爱护所致,因此,他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忍住子胸中的痛楚,垂首道:“爹,孩儿知错了,请您老人家原谅。”
袁君达默然望着袁中宇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缓声道:“中宇,你也不用难过了,老夫是惟恐你重蹈我当年的覆辙,时时都遭致心蛇的咬噬,甚而影响到一生,唉!若非是当年那件事给予我的打击,二十年前,跟黎火飙的一战,老夫又怎会不能杀死他,以致留下眼前这种后果?”
袁中宇默然无语,他的心中渗杂进当年父母之间的那段悲惨故事,觉得更加苦涩难言,若非强自忍耐,只怕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了。
袁君达说完了话,又深深望了俯首无语的袁中宇一眼,方始叹了口气道:“孩子,别怪老夫对你大过严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使我失望。”
袁中宇抬起头来,道:“孩儿知道,一定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
袁君达微微顿首,温和的脸色,又恢复原先的冷肃,道:“你骑驴,我步行,开始上路吧!”
袁中宇躬身而立,道:“不,爹,还是你老人家骑驴,孩儿步行……”
袁君达望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方始止住笑声,道:“我们谁都别骑,还是带着小青慢慢走吧,到了前面的小镇,再买匹马吧!”
袁中宇颔首道:“爹爹说得极是。”
他们父子俩循着大路,不疾不徐地行去,那匹青驴也缓缓地迈着四蹄,跟随在他们身后。
走了大约有数丈多远,袁君达侧首问道:“中宇,你可知道我方才笑什么?”
袁中宇摇了摇头,道:“孩儿不知。”
他在这段路中,脑中思绪不知转了多少次,想的也就星袁君达方才为何突然大笑的原因,一直也都没有想出来。
是以当袁君达询问他时,他只能坦诚地回答了。
袁君达微笑着道:“老夫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袁中宇心绪急转,想不出有什么故事会使得一向冷肃深沉的父亲那样好笑,他问道:“爹,是什么故事这样好笑,能不能告诉我?”
袁君达笑道:“这其实也不能说是故事,只不过是个小笑话而已。”
他的话声一顿,道:“以前有父子两人,起个太早,要到城里去赶集,他们合骑一头小毛驴,高高兴兴地便往城里而去……”
袁中宇脸上带着微笑,望着父亲高兴的神态,觉得晒在身上的太阳光,变得更加柔和起来。
袁君达继续说道:“他们走了没多久,便遇见不少到城里赶集的路人,其中有人指指点点地说他们太不应该,竟让那一匹瘦小的毛驴载着两个人,那个乡下人听了,非常不好意思,赶紧下了驴背,牵着毛驴走路……”
他说话之时,脚下行走如飞,气息平静,衣袂飘拂,真个仿佛神仙中人。
但是在袁中宇的眼里,此刻的袁君达可说是世界上最慈爱的父亲。
他提起一口真气,施出全身功力,不使奔行的速度慢了下来,而致赶不上袁君达。
袁君达话声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他们两人走了没多久,又遇见有路人批评,说是那个做儿子的太不应该,自己骑在驴上,反而让父亲走路,应该由父亲骑驴,儿子走路才对……”
他笑了笑,道:“那个乡下人一想也对,于是就叫儿子下来,自己骑上驴背。哪里晓得走没多远,又有人骂那乡下人,说他不该自己骑驴,让那么小的儿子走路,一点都没疼爱儿子的心。”
袁中宇听了父亲说的笑话,笑道:“这样一来,他们岂不为难了?”他其实已经想到这个笑话的结果,然而为了不打扰父亲的兴致,所以故意说上这么一句话。
袁君达笑道:“那个乡下人果然为难起来,想了一下,干脆自己也下来,父子俩一同牵驴而行,他们认为这样一来,总没人说话了吧,哪知走了没多远,又遭人嘲笑说他们是傻瓜,放着驴子不骑……”
袁中宇听到这里,再一想到自己父子俩一齐步行,放着青驴不骑的情形,忍不住大笑起来,道:“爹,会不会有人说我们是傻瓜,放着驴子不骑?”
袁君达跟着大笑,道:“老夫说这个笑话,可不是骂自己的,你别误会。”
袁中宇笑道:“天下有谁敢说峨嵋的剑神和银龙剑客是傻瓜,只怕他也够傻了!”
袁君达听了这话,又是哈哈大笑,笑了半晌,他方始说道:“中宇,你可知道这个笑话的后半段?”
“哦!”袁中宇故作诧异,道:“这个笑话还有后半段?孩儿倒投有想到,爹,你让我想想看。”
他故作沉思之状,想了一下道:“莫非他们受不了别人的嘲笑,干脆回家去,也不去赶集了?”
袁君达笑道:“这怎么行,他俩可以返家,我们却无家可回呀!”
他这话一出口,立即便想到在这个时刻,不该说这种话,随着心情一沉,他连忙笑着道:“中宇,你要不要听完这个笑话?”
袁中宇又怎不知道父亲说这个笑话,原是要逗自己开心的,而他之所以故作姿态,也是要想让袁君达高兴。他们父子两人,双方的关系可说是最最密切,然而从袁中宇出生开始,直到成人,二十年中都没见过一次。
这次能够相见,并且相偕而行,在他们双方心中都有一份特殊的感受。
所以,他们都在设法想使对方的感情契合一起,以弥补以往二十年中的缺憾……
是以袁中宇一发觉袁君达说出那句话,心中更加沉痛。
他的目光一闪,故意把脸侧过去一下,不使眼中的情绪显露出来,让袁君达看了更加难过。
他望着空中的飞鸟,暗忖道:“就连飞鸟都有个巢,走兽也有个窝,像父亲那样一个被天下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怎能没有一个家?我一定要使他老人家获得一个温暖的家……”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含笑道:“孩儿很想晓得结果怎样?”
袁君达笑着道:“那个乡下人见到自己怎么办都遭人嘲笑,实在想不出办法,于是只好找根绳子把毛驴捆起来,父子俩扛着进城,一路之上,更惹来无数的嘲笑……”
袁中宇笑道:“那个乡下人也够蠢了,自己毫无主见随人摆布……”
袁君达颔首道:“这个笑话的寓意,就是告诉人要有主见,不该受到环境的影响……”
他们一路之上,高声谈笑,全然不顾路人的侧目,说到这里,已经进入一个小镇。
袁君达四下顾盼了一下,只见这个小镇街道纵横,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竟是颇为热闹。他微笑道:“看来我们真是到这儿来赶集的,看看集上有没有马买?”
袁中宇从父亲这句话中,看到了他的另一面,那是与他平时的严肃冷静全然不同的一面。他漫声应道:“这个小镇很热闹,记得以前孩儿经过的时候,在东边的马镇看到有人牵着马卖,据说马场就在镇外……”
袁君达道:“我们就到那个马场去看看吧,若是没有卖马的人,找个车行请他们让匹马也没关系。”
他们边说边走,虽然没有用缰绳套着青驴,可是路人一见到袁中宇这张怪脸,便吓得远远躲了开去,哪还有人敢动歪脑筋,在他们身边偷驴子?
袁君达一向远离人群,隐居深山,孤独惯了,这一进入熙攘的人群中,起先还有点不大习惯,不一会儿便脸上含笑,见着老人携着小孩在身边行过,频频跟他们打招呼。
不多一会儿,他们已走完了一条街,来到一个广场之前,袁君达抬头望去,只见广场上热闹非凡,除了买卖日用物品的人外,还有耍猴戏,卖膏药,摆测字摊等一些走江湖者。
他的目光从人群顶端穿过,落在广场后面的一座大庙上,颔首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是一座城隍庙,二十多年前,我从这儿经过的时候,那座庙才刚刚打好地基,唉!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袁中宇见到父亲心生感慨,连忙打岔道:“爹,你看那边围了一大堆人,我们进去看看好吧?”
袁君达笑笑道:“中宇,那有什么好看?大不了是走江湖,练把式的汉子,摆个地摊混碗饭吃罢了。”
袁中宇道:“爹,反正我跟大宗师约好这个月二十七在洛阳松鹤楼见面,离现在还有几天,时间足够,不怕赶不上,何不去看看?”
袁君达侧首凝望着站在身边的儿子,似乎觉得时光倒流,自己还是个年轻的侠士,带着幼小的儿子来看热闹……
但是,他这份幻想,很快便被周遭嘈杂的人声打破。
眼前的袁中宇,是一个英气飒爽的年轻侠士,而自己则已过中年……
他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二十年的岁月已在孤独寂寞中渡过,要想追回往日,重过美满欢愉的日子,已是不可能了。”此刻,他真愿自己是个平平凡凡的人,那么就可以跟平常的人一样,带着娇妻、幼儿趁着年节之时,逛逛热闹,享受家庭的温暖……
但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已在孤寂中过来,逝去的,已不可追……
望若袁中宇,袁君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好吧,我们去看看。”
他和袁中宇向广场上围成一大圈的人群行去,很快来到人群的边缘。
袁君达自人缝里向里面望去,只见是一个小黑熊在耍把戏,练拳头,尤其是拳法中规矩,几乎与常人没有两样。
他讶异地道:“中宇,这倒很稀奇,狗熊还会练武,可见这些训练的人确实了不起……”
他说完话,没听见袁中宇答应他,诧异地问道:“中宇,你怎么啦?”
敢情袁中宇两眼勾勾地望着场子里面那只练拳的黑熊,眨都不眨一下。
他凝望了一下,突然失声道:“冯飞虹,她是冯飞虹!”
他双手把站在前面的人群一分,便待走进场子里去。
那些观看黑熊练把式的老百姓,如何能挡得住袁中宇的神力?
在他双臂一分之下,全都跌倒于地,嚷叫起来。
袁君达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如此,一把抓住袁中宇的手臂,道:“中宇,你干什么?”
袁中宇道:“那个黑熊是冯飞虹,他们……”
袁君达截断了他的话,问道:“谁是冯飞虹?他又怎会是黑熊?”
袁中宇道:“爹,公羊群在里面。”
袁君达道:“公羊群?你是说跟你动手易容的那个公羊群?”
袁中宇不及回答,已见到那坐在一张藤椅里的公羊群站了起来,匆匆招呼那些大汉道:“快,收拾场子走……”
袁中宇惟恐让公羊群溜走,右臂用力一摔,飞身朝公羊群奔去。
袁君达这下没有阻挡袁中宇,身形一动,也跟着跃进场中。
袁中宇身在空中,大喝道:“公羊群,别走!”
那指挥黑熊练拳,以及打鼓敲锣的几个大汉,一见袁中宇飞身扑来,齐都大怒,挺身拦截。
袁中宇怒火中烧,誓要擒住公羊群,哪还许人拦阻?
他双掌一分,“嘭嘭”两声,已击在当先的两个大汉身上,斜步一让,避过了自右侧刺来的一支剑,飞起一足,又把那人踢得飞起。
这时,那些围观的人群,一见有人动手打架,还用剑杀人,全都噪声大叫,纷纷走避,只有那胆大的青年人才留在远处观看。
袁中宇连续击倒三个大汉,正待掠身向钻人人群中的公羊群扑去,只见四个中年人已挺剑围了上来。
他的目光一闪,便知那四个人是卫护公羊群的金衣武士。
此时他们全都换上昔通老百姓的布衣,长剑也都用布包着,一解开布包,拔剑出鞘,把袁中宇挡住。
袁中宇沉声喝道:“在下叫你们让开,以免送了性命!”
那四个中年人全都面色冷肃地望着袁中宇,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
袁中宇冷哼一声道:“你们既是不识好歹,也怪不得我了。”
他深吸口气,拔剑出鞘,但见剑光一闪,他手里的玉龙剑飞将出去,划行一个半弧,呛呛数声,那四人手里的长剑已全部脱手落地。
袁中宇伸手一招,玉龙剑又回到手中。
他这一手,使得那四个金衣武土骇得脸色大变,畏缩地退了开去。
那四个金衣武士昔年全都是武林中成名的剑道好手,由于加入天心教,而隐匿当年的身份。
然而,他们的武功,较之昔日,只有更加高强,而不会减退,他们的眼力也较之昔日更加的明朗。
袁中宇在使出初练不久的“驭剑之术”时,宝剑出手的方法,与一般的掷剑之法有些相似。
但是剑上闪烁的绚丽光华与回旋飞出的弧形攻势,落在那四个金衣武士的眼里,他们立即便发现这是传说中的飞剑之技。
大惊之下,他们还不知要如何是好,手里的长剑已在玉龙剑回击之下,断为数截。
从那有如游鱼般活跃旋行的玉龙剑上传来的强韧力道,不但削断他们手里的长剑,并且还使得他们手腕受震,连半截剑柄都握不住。
随着一道耀眼而森寒的剑芒在他们的面前闪掠而过,使他们全都骇得跃身退开。
他们亲眼看到那支闪着寒光的宝剑,绕了个大弧,回到袁中宇的手里,全都面现土色,骇得怔住了。
也就在此时,他们才真正算是看清了袁中宇的脸孔!
袁中宇之经过公羊群易容,然后由金臂剑魔任明杰押回总舵之事,他们没有一个不知道,也全都见过。
方才由于袁中宇的出手,他们以为是有人闹场子,故意惹事而已,等到一看清袁中宇的脸孔,想起了这张脸孔是怎么来的时候,他们全都骇得魂飞魄散。
因为银龙剑客是惟一在武当与天心教作对的,天心教为了他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死伤不少人,才把他擒住,押回总舵。
单看任明杰带着那么多的金衣武士浩浩荡荡地下山,便可以晓得天心教是如何慎重地处理这个问题。
这四个金衣武士,料想不到派那么多人押解,沿路还有各地分舵照应,却依旧被袁中宇脱走,并且不到一个月,练成了剑道中最奥秘的驭剑之术。
这如何能够不使他们为之魂飞魄散,深恐袁中宇会突施杀手,将他们一齐杀死?
惊骇之下,他们再也没有胆量在袁中宇的面前停留下去,忙不迭地转身四散奔逃,钻进人群里面。
袁中宇本来就没有杀人的意思,他的目的只要擒住公羊群而已,惟恐在闹市之中杀人,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是以,他一见到这四个金衣武士四散逃窜,没有追赶下去,只是目光闪动了一下,便认定了公羊群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才奔出数尺,便见到袁君达右手提着公羊群大步行了过来,于是脚下一顿,插剑归鞘。
袁君达一手抓住了公羊群的颈后软肉,把他悬空提起,痛得公羊群缩起脖子,手舞足蹈,不住大叫道:“喂!喂!你快把我放下,我答应你不走就是了。”
袁中宇冷哼一声,托起了公羊群的下巴,说道:“公羊群,你还认得你一手造成的杰作吗?”
公羊群见到袁中宇眼中射出的煞厉目光,心头一凛,停住了叫声,嘴唇嗜动了一下,颤声道:“你……你只要放了我,我答应你一定替你除去易容,恢复原先的面貌。”
袁中宇冷笑道:“何止是这一点小事?我们还有事情要找你呢!”
公羊群颤声道:“我……”
袁君达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我们这么一闹,只怕会引来官兵捕役,还是迅速离开这儿,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再与他算账。”
袁中宇恭声道:“您老人家说得极是。”
他侧首望去,只见冯飞虹愕愕地站在那儿,望着四散喧叫逃走的人群,依然机械地挥动着双臂,摆着拳法的招式。
他的心里一痛,忍不住一阵火起,挥手掴了公羊群一掌,骂道:“你真是残忍,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弄成那个样子还不够,并且还要她到处现丑,供人嘲笑,加深她的痛苦,你……你还有人性吗?”
袁君达听过袁中宇说起有关公羊群替冯飞虹粘上熊毛,挑去软筋之事。
他望望那只黑熊一眼,也禁不住心头一寒,料想不到人间尚有如此悲惨之事。他轻叹一口气,道:“中宇,你现在先忍耐一下,等会儿再跟他慢慢算计。”
袁中宇狠狠地瞪了抚着脸的公羊群一眼,然后压下满腹的怒火,道:“爹,孩儿去把她带来一起走。”
他见到袁君达顿首答应,转身向那黑熊奔去。
来到冯飞虹的身前,唤道:“冯飞虹,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中宇……”
冯飞虹目光呆凝地望着袁中宇,已停止了她那可笑的动作,依然愕愕地站着。
袁中宇心中一阵绞痛,想不到最最了解自己,却又身世可怜的冯飞虹,会落到这么痛苦的下场……
他能够料想得到,就算公羊群没有给冯飞虹服下什么迷乱神智的药物,一个人在遭到这份锥心的侮辱之后,也会变疯的。故此他见到冯飞虹的无知之态,也没有跟她多费口舌,抓住她身上又黑又长的软毛,将她身躯托起,扛在肩上。
冯飞虹被袁中宇扛在肩上,嘴里不住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宽大的“熊掌”也不住在袁中宇身上拍打。袁中宇在这个时候才发觉,冯飞虹手上的力气真是小得可怜,较之一个投练过武功的常人都要软弱……
他咬住了牙关,扛着冯飞虹,紧随在袁君达之后,朝镇外奔去。
奔行之时,他的脑海中思潮起伏,想起初次跟冯飞虹在岳阳楼前认识的情景,以及他们两人在一起所经过的许多灾难……他暗忖道:“她舍却了她所拥有的一切,跟随我一起,救我过多次,到结果倒害她变成这个样子,若是她不能恢复原来的模样,只怕我一辈子,心都不会安……”
他的情绪激动,思潮起伏,一直到出了镇外,登上一座小山丘后,还没有平复下来。
袁君达领先来到一片树林边,然后把公羊群往地下一摔,伸手去抚着跟随他后面奔来的青驴颈毛,沉声道:“中宇,你先把你的问题解决了,老夫再与他说话。”
袁中宇应了一声,放下冯飞虹,走到公羊群的前面,又把他从地下提起。
公羊群心知落在袁中宇的手里,一定不好受,可是他仗着袁中宇还要依靠自己恢复本来的面貌,所以有恃无恐。
他枝袁中宇从地下提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道:“龙少侠,你方才那一掌下手太重了,差点没把老夫的牙齿打断……”
袁中宇想不到公羊群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风凉话,他厉声道:“你是嫌我出手太轻,我先打断你两条腿再说……”
公羊群摇手道:“嗳!这怎么使得?老夫还要仗着两条腿走路呢!”
袁中宇气愤地把公羊群另外一边脸颊也掴得肿了起来,骂道:“我何只要打断你的腿,还会要了你的狗命!”
公羊群抚着脸颊,愕了一愕,随即又笑着说道:“龙少侠,你是说着玩的吧?你若是杀子我,又有何人替你恢复原来的面貌?像你这么漂亮的年轻人,一辈子变成这个样子,岂不糟糕吗?”
袁中宇眼中露出煞光,道:“原来你是仗着我一定要你动手恢复原来的容貌才跟我嬉皮笑脸的……”
他一把抓住公羊群的衣襟,厉声道:“我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一直割到你叫饶为止,还怕你敢再跟我嬉皮笑脸……”
公羊群心中一慌,忙道:“龙少侠,有话好说,我们慢慢商量就是,又何必吓唬我呢?”
袁中宇愤愤地放下了公羊群,道:“首先你要弄明白,我袁中宇不是个能被人威胁的人,我说的话可以做得到……”
公羊群整整衣服,道:“银龙剑客龙中宇之名江湖闻名,老夫绝对相信你的话,不过……”
他的话声一顿,望了站在青驴边的袁君达一眼,道:“老夫不明白少侠你明明姓龙,何时又变成姓袁了呢?”
袁中字道:“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公羊群指着袁君达,道:“那位敢莫是神龙龙云鹤,龙大侠?”
袁中宇道:“那是家父袁君达。”
公羊群惊讶地道:“原来是剑神,怪不得……”
袁君达缓缓行了过来,道:“中宇,这家伙能够谋害兄长,又为黎火飙卖命,显然是个狡猾阴毒之人,若不给他吃点苦头,他不会乖乖顺从的……”
公羊群骇然摇手道:“袁大侠,你是武林中的大侠,不会像江湖上下三流的毛贼一样对付区区吧!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对你这种人,老夫没有什么话可以说!”袁君达冷声道:“不过老夫可以让你晓得一个事实,那便是你如今既已落入我们手里,就算是黎火飙亲身来此,也无法把你救走……”
公羊群忙不迭地道:“袁大快此言,区区明白……”
“你既然明白,就该收敛起你的狡猾之态!”
袁君达道:“老夫要求你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恢复中宇原来的容貌,二是把冯姑娘身上的那层熊皮除去,你能办到这两件事,老夫就放你一条生路,不计较你弑兄之事,不然的话,哼……”
“替令郎洗去易容,区区立即就动手,至于给冯飞虹除去外皮,没有敷上弥合伤口的药粉,马上便会死去……”
他的话声稍颐,道:“袁大侠,请问你所说的弑兄之事……”
袁君达寒着脸道:“令兄公羊翎与老夫乃是多年好友,昔年可以说是他救了老夫一命,他被你害死,老夫定然要替他报仇,不过今天我会放你走的,你大可以放心。”
公羊群苦着脸道:“袁大侠,你说区区害死先兄,那真是使人不敢相信,其实他是在十六年前赴南疆采药,遭到野兽所害……”
“你还要与老夫强辩?”袁君达叱道:“他若不是你所害死,你怎会把中宇换成他的模样?”
公羊群暗暗打了个寒噤,见到袁君达的神色不对,不敢多言,定了定神,道:“袁少侠,区区这就替你洗去面上的易容之物……”
袁中宇冷冷道:“你若是敢弄鬼的话,我要叫你身受万般痛楚,号叫数日才死……”
公羊群道:“少侠言重了,区区怎么敢呢?令尊既然放了我一条生路,区区自然会顾虑到性命要紧。”
他自怀中掏出几个药瓶,道:“袁少侠,请你盘膝坐在老夫面前,老夫就要动手了。”
袁中宇依言盘膝坐在地上,公羊群也跟着坐了下来。
他把那四五个颜色不尽相同,式样也不一样的药瓶摆在身边,旋开了一个淡青色的瓶盖,道:“少侠请你闭上眼睛。”
袁中宇犹豫了一下,袁君达已沉声道:“有老夫在这儿,你还怕什么?”
袁中宇听得父亲这么说,不再犹豫,闭上了眼睛。
公羊群自瓶里倒出了淡青色的液体,在袁中宇的脸上轻轻地敷了一层,然后又启开另一个瓶子,倒出一些水沫,涂在袁中宇的脸上。
袁君达站在一旁,只见公羊群从那四五个瓶子里或多或少地倒出一些水液,混合在手掌上,然后涂在袁中宇的面孔,没有一会儿,他那张满是疙瘩,乌黑焦黄的脸孔,已经开始变形了。
慢慢地,袁中字的脸上浮了一层粘粘的东西,就像雪人遇见阳光一般,溶化开来,缓缓地淌了下去……
公羊群自袍角撕下一块布,在袁中宇的脸上仔细地擦拭一遍,袁君达只见一张英俊白皙的脸孔显露在跟前。
那张脸孔与他在峨嵋山上所见到的另一个龙中宇,可说是一模一样。
袁君达若非是亲眼所见,还以为那已经死在峨嵋的陈翔已经复生了。
公羊群呼了口气,道:“袁大侠,令郎只要用清水洗个脸,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了。”
袁君达想到这些日子,尽管袁中宇如何用水洗涤,也无法洗去股上的易容药物,此刻在公羊群的手中,很快地便已恢复正常,禁不住惊叹道:“阁下的易容手法,确实妙绝人寰……”
公羊群得意地道:“令郎若不是遇见区区,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恢复原来的容貌了,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区区一个人可以办得到……”
袁中宇睁开眼来,冷冷道:“这叫作鬼使神差,偏偏叫你遇见了我们,若是你用这手绝技改变你的容貌,我们又如何认得出谁是你?”
公羊群被他这么一说,哑口无语,只有苦笑,他此时真有点后悔没有像袁中宇所说的那样,易容而行……
其实他只要不抱着那份恶毒的念头,非要让冯飞虹现丑于世,以增加她的痛苦,沿路之上也不会耽搁赶回总舵的日子,那么又怎会在这个小镇上遇见袁君达父子呢?
想到这里,他悔恨无比,恨自己不该没听随身护送自己的那四个金衣武土之言……
当他想到了袁君达方才所许诺他的话时,他心中升起了希望,问道:“袁大侠,区区可以走了吧?”
袁君达摇头道:“老夫要你办到两件事情,你只办好一件,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