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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疯狂

许重天看着梅英。

他是不是也可以看梅英是他弟弟?他是不是也可以把梅英看成他的妹妹?

“你是不是可以跟我走了?”

梅英摇摇头,他放不下许多事。梅良和点梅等人,都是他救出来的,他要把他们安顿好,他还要回梅庄去看一看。他还要去找到点梅,那个小姑娘,那个一心帮他的小姑娘。他一定要找到点梅。

许重天道:“如果你需要我,你就在心里呼唤我。你要坚决一些,我才会来。”

梅英点头,他明白如何找到许重天。

许重天道:“我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女人,一个再也没有人能指责你的女人。你也可以跟着我,你的根基不错,可以修成一个世外神仙的。”

梅英恍惚,没听明白他的话,是要他与许重天成亲么?他还没有想好,何况许不天最后的话是让许重天照顾他,并不是再三要他答应娶梅英。他如果变成了一个女人,江湖上的人就不会再来扰他了么?

许重天道:“这事儿关系重大,你必须在一个半月之内找我,不然我会没时间做了,也来不及赶去峨嵋,你一定要记住这个。”

梅英点头。

许重天转身走了,他走得很慢,但人身影转眼间就没在皑皑白雪之中。

梅英绝不可能无牵无挂。他用了好长时间,才为俏梅山庄找了这么多人。一共是十六个人,除了点梅,枝梅之外,另外十四个都是男人。

这些都是被他救下来的人。

梅良被仇人追杀,那仇人杀了他一家人,只剩下了梅良自己,梅英杀了他的仇人,救了梅良。

梅良本不是姓梅,就像梅全本也不姓梅一样。

梅全原来是一个赌徒,也是一个酒徒,被人逼债,正走投无路时,梅英救了他,梅全剁去了他右手食指。

死了枝梅,死了梅全,走了点梅,还应该有十三个人在这小山坳里。他们都在等梅英。他们已经习惯了主人的行事方式:只要告诉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不问,就等着,等半年,等一年,甚至等一辈子。没有许不天时,这些人就是梅英的朋友,靠了梅良、点梅、枝梅,他才不自轻自贱,他才能活了下来。认识了许不天之后,梅英是不是对这些人冷淡了些?

梅良知道他是阴阳人,但对他很尊敬,他愿意为梅英分忧,俏梅山庄里所有的杂事,其实都是梅良替他办的。

点梅、枝梅知道他是阴阳人,但都爱他,他们像母亲,像最亲近的女人一样,把他当成一个俊俏可意的男人,把他当成他们尽心服侍的公子。没有了这些人,他是不是能活下去?他就是要变成一个女人,也不该忘记这些人。他要去找梅良,把这些人好好安顿一下,让他们可以过上快乐日子,过上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他飞奔而去,眼前就是小山坳。

他欢快地呼啸,梅良听熟了他的呼啸,梅良会笑吟吟地来到门口,迎接他。

没人出来,莫非他们都走了?

梅英的心变得冰冷。他慢慢推开了小屋门。惊呆了。

两个人吊在小屋的屋梁上。他们死得很惨,七窍流血,生生被打死后吊在屋梁之上,又割去了他们男人的根蒂。

梅英厉声吼叫,像受伤的野狼。又冲进另外几间小屋。

一共是十三个人。都死了,都死得很惨。梅良被放在桌子上。他的男人根蒂也被割去而且被人穿上了一件女人衣服。这是梅英的衣服。

墙上用血写上了大字:不男不女狗男女!

梅英的心里像火烧。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从这一间屋子窜到那一间屋子,他呆呆痴痴地看这些人的尸本。他忘了天已经黑了,忘了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是谁杀死了梅良这十三个人?

他们要找梅英,找不到他梅英,就把梅良他们全都杀死,他们的心为什么这么残忍?他们是些什么人?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还是那些黑道枭雄?

梅英呆呆怔怔。

现在,他只有去找点梅了,点梅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在俏梅山庄相依为命的十六个人中只剩下了点梅了。他要回俏梅山庄。

他现在不能以这副面孔出现在江湖上,这样现身江湖,别人一定会追杀他。他不愿惹事,在找到点梅,回俏梅山庄之前,决不惹是非。他易容成了一蹒跚老翁。

俏梅山庄就在眼前。他明知山庄内此时一定有些等候他要杀他的人,也一定要回去,他要把点梅带在身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他不能施展轻功,他得一步一步走入庄去。

“站住!”从宅门边冲出来两个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人物。两个人的穿着都很怪,上身是长长的皮袄,皮袄都翻穿着,因为日久肮脏,都打了卷儿,下身却只穿了一条单裤,两个人都这副打扮,上身过冬,下身过夏。这是北方一个邪门帮派,叫“皮袄帮”的标志。

梅英只好站住。

“你是谁?来干什么?”

梅英慢吞吞地看两个人:“俏梅山庄总管梅良欠我银子,要我来取的。”

两人狞笑着,冷冷对梅英道:“好,好,里面有的是银子,你为什么不去取?”

梅英走进庄去,直奔大厅。大厅里乱哄哄的。椅上坐了几个头目样的人物,都正襟危坐,梅英看他们装束,便知道几个人门派各异。那个穿一身熊皮袄的人,应该是“皮袄帮”的头目,据说他们“皮袄帮”的头目都穿异样兽皮,虎豹熊三杰,是他们在江湖上混得的名号。这人穿熊皮袄,下身居然也只穿一条单裤,看来这是“皮袄帮”的熊皮阿三了。

另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身材很瘦像根灯草。这女人穿一件白狐皮氅,拿捏作势,脸涂了厚厚的粉,一讲话就娇声嗲气,像要对情人打情骂俏,讲一句话三斜媚眼,这女人是关东山门口挂着大袜子专门为赶山人补袜子那些女人的头目,她叫白狐。

还有一张椅子上坐站专门劫掠参客和关东药农的虎王尤顺。另一张椅子上坐着关东长白山第一赌客徐梦。

这都是关东黑道上的人物,他们为什么聚在这俏梅山庄?他们想做什么?

熊皮阿三一吼:“抬上来!”就抬上来几只箱子和一些俏梅山庄内的屋饰,雕花搪瓷,玉镇狮子,连秘室门口的蟠龙也被用剑撬下来,抬到了大厅内。

白狐咯咯一笑道:“还有人呢?把那人也弄来!”两个补袜子的女人把点梅推了上来。

点梅浑身鲜血,显然已经受伤了。

大厅闹哄哄乱成一团。

熊皮阿三嘶吼了一声,吼声也很响亮:“别吵了,都听我说!”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喧嚣。

熊皮阿三很威风:“咱们这一次来俏梅山庄,确实收获不小,看来阴阳邪神许不天和小阴阳人梅英都吓跑了,他怕咱们‘皮袄帮’、白狐女魔、虎王、赌客的威风,一听说咱们要来宰他,就吓跑了。这个狗东西,真跑得快,可惜了,咱还没见过阴阳人啥模样呢。”

众人一阵喧声大笑。

熊皮阿三道:“看来在咱们之前,那些名门正派的傻瓜一定是来过了,不然他们决不会让这儿变成空荡荡的,却什么东西也没拿。这些名门正派的人忙着去杀人,咱们就忙着弄这些东西。”

白狐咯咯浪笑,徐梦和虎王尤顺也笑。

熊皮阿三道:“俏梅山庄的东西,咱们四家是见者有份,一份一份地拿,拿光了拉倒。然后咱们就放上它一把火,把这庄子烧掉,叫这个小阴阳人再也没处可住,让他早早死在咱们的手里……”

几个人都赞同熊皮阿三的主意。

怎么分俏梅山庄的东西,几个人主意不尽相同。

熊皮阿三说谁人多先拿,白狐冷笑道你那皮上虱子虮子多。熊皮阿三没敢同白狐发火,白狐这一帮子补袜子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赶山客,他们一从长白山上下来,索拨棍还夹在腋窝,人就偎在补袜子女人的炕上了。那些赶山人生死不惧,得罪不起。赌客徐梦叫道掷骰子掷骰子,只有掷骰子最公平。

独有虎王尤顺冷笑不语。

熊皮阿三问道:“虎王有什么高招儿?”

虎王冷冷道:“招数虽高,也很好玩,怕的是你们干不了。”

众人忙问虎王如何做法。

虎王指着点梅:“宰她!”

为什么要宰这个女人?宰了她有什么希奇?

虎王笑道:“山里人对付叛逆,多用这‘刀刑’和‘咬刑’,咬刑是绑人在树上,赤裸着身子被小咬活活咬死。刀刑就是‘刀刀见血,刀刀狠;刀刀见血,刀刀不死’,谁下手狠,就由谁先拿东西,这自然最公平。”

众人竟拍手称妙。

点梅已经没有了力气。

熊皮阿三道:“你只要告诉我们,俏梅山庄的珠宝金银放在哪里,或者告诉我们阴阳邪神许不天和这个狗男女梅英去哪儿了,我们就让你免受这苦头。”

点梅无语,垂着头。

白狐身子一飘,人凑近点梅,用她那白狐袖口去抬点梅的下颏儿:“好一个俊俏人儿,如果你说出阴阳邪神许不天和梅英在哪里,我就放了你。你可以跟我进山,像你这么漂亮的人儿,门口立一根长杆,杆上挑一只大袜子,我保你有人疼有人爱,吃喝穿戴用不尽。”

点梅看也不看她,闭上了眼睛。

徐梦涎脸笑道:“小丫头,你告诉我,俏梅山庄的那个梅英公子长成了什么模样?那样子像不像猪生出的象,像不像狗生出的牛?他像男人多点儿,还是像女人多点儿?”

点梅冷冷看他:“梅公子是男人,是比你更像男人的男人。”点梅没力,所以话也说得有气无力。

虎王尤顺冷笑道:“说不准这丫头就跟那上狗东西勾勾搭搭的呢,你问她什么,岂不是白费口舌?”

白狐、徐梦、熊皮阿三都冷冷地笑,离开点梅。

点梅被制住了穴道,坐在一个箱子上。就是不封住她的穴道,她也没有力气了。她在等梅英,等得太久了。

“谁先来?”虎王尤顺问。

熊皮阿三道:“自然我先!”他一把夺过刀来,慢慢走点梅。

点梅脸色苍白,她慢慢闭上了眼下,她用尽了力气,她只是喃喃说出了一句有声无力的话:“公子,公子,你是男人,你是男人啊……”

熊皮阿三的刀砍下去了。他想得很明白,他要那一箱银子。他这一刀不能手软,一定要点梅流血最多,但又不死。他要从臂根砍去点梅的一条胳膊。

这一刀砍得很漂亮,熊皮阿三的刀法不差。

叭——刀砍在了胳膊上。但没有血,也没有掉下胳膊。

一个老人,一个蹒跚老人被这一刀差一点儿冲倒,正一只手扶在点梅的肩井穴上,一只手在熊皮阿三的面前乱挥。

这老人是谁?他用什么邪术竟使得熊皮阿三这一刀无功?虎王尤顺、赌客徐梦、白狐都疾步而上,与手持钢刀的熊皮阿三把这老人围住。

点梅闭眼等死,她知道她死不了,她得一刀一刀受苦,她不会武功,又被封住了穴道,只好一刀刀受苦了。她不自禁呼喊梅英,就悲从中来,梅英梅英不会来了,她变成了一个女人,去做阴阳邪神许不天的女人去了。他是不是知道点梅在为他受苦?

突然听得一声响,又觉得浑身穴道一畅,她睁开了眼,看见了扶住她肩头的老人。

“公子!”她忘情地喊着,这一句喊得很清楚。

熊皮阿三、白狐、虎王尤顺、长白山第一赌客徐梦都惊呆了。他就是梅英,就是阴阳邪神许不天的弟子,是那个杀天苍头陀、天门派掌门人印正羽、峨嵋不老尼姑秦越女的梅英?他就是一个阴阳人?

他们静静地看着梅英,又惊又惧,这人据说已经习得了阴阳邪神许不天的七大绝技,在江湖上已经成为一流高手。

他们本来是探知五大门派人进庄搜索之后,俏梅山庄已经成为一座空空巢穴时才来的,可现在回来了山庄的主人,回来了这个阴阳邪神的弟子梅英。

老人慢慢抹去脸上的面具,冷冷笑道:“为什么不来杀我?杀我这个狗男女,你们该多快活?!”

他的手在抖。他完全忘了许不天的话,他不要爱别人,他要杀人,他要杀人!

梅英用一式以掌化刀,就碰飞了熊皮阿三手里的刀。虎王尤顺趁势顺身一纵,去捉这刀。这四人之中只有他武功强些,所以他心中闪念,一定要把刀握在手里,才能与梅英动手。

梅英随手又一式,熊皮阿三判断有误,以为这一式仍是刀法,却不知这只是一掌,是一式莲花掌,叭地击在他胸膛上,熊皮阿三叭地一响,掌如击在败草之上,把熊皮阿三一下子打在墙角,又萎顿在地,一口一口吐血,说了一句:“好……掌法!”便大吼一声,挣扎几下,死了。

白狐的脸色一会儿一变,她那神色有时同身上的狐氅一样苍白,又一会儿变得涨红,就是她的内功心法,也是白狐的媚术。她轻轻走上来:“梅英,你是一个好人,为什么不同我一起上山去,去和兄弟姐妹们快活?男人都是剽悍野性的赶山客,一个个都很有力气的。女人都是放浪有情的补袜女。她们都好温柔。就是我,也想知道知道你多有味儿呢……”那眼光,似在勾引梅英。

梅英向白狐一笑。白狐以为梅英有意,心中快活,嘻嘻而笑。但她的笑突然凝在了脸上,僵成了难看的恐怖之色。

梅英与她站得近,发动赤阳神功,一阵大力涌去,正夺她内力。白狐用力抗拒。她知道一要退步,便可能死得极惨,所以她咬牙坚持,她盼赌客徐梦与虎王尤顺会助她一臂之力。

这时,虎王尤顺的刀从头上斜斜劈来。这一刀很硬,是虎王尤顺的绝招,一点花哨都没有的绝招。梅英一掌拍斜了虎王尤顺的刀,左手顺势而上,一拳打在虎王尤顺的胸上。

虎王脸色变了:“摧心拳?”

梅英道:“不错。”

虎王尤顺叹了一口气,刀扔在地上,血从嘴血往外流,眼睛瞪得很圆,大声吐气,骂:“你这个狗……男……女!”倒地而死。

白狐身子颤抖,疯狂地吼叫着,直扑向梅英。

梅英一拳拍在她额头上,白狐的脸一阵子抽搐,爬到虎王尤顺的身边,抱着他而死。

熊皮阿三的人、虎王尤顺的人见梅英杀气极重,身手快捷,都不敢冲向前来,他们见虎王尤顺和熊皮三已死,就在厅堂外放火,把一个俏梅山庄烧得噼卟火起。

回廊亭柱都是千年古松刨凿而成的,又干又燥,便火借风势,烧将起来。

但人都知梅英手段极辣,只是围在外面呐喊,没一个人肯冲进来。梅英慢慢回头,还有一个长白山第一赌客徐梦,竟稳稳地坐在一边。

梅英道:“你为什么不逃?”

徐梦一笑道:“我往哪里逃?”

梅英默然。徐梦的话不错,只要他向厅外一逃,先倒下的决不是熊皮阿三,不是虎王尤顺,而是他关东第一赌客徐梦。

徐梦稳稳道:“我是关东第一赌客徐梦,我赌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不杀你?”

“因为我可以告诉你,是谁透了消息要我们来烧杀俏梅山庄的。”

“是谁?”

“江玉,江南江门公子江玉。”

徐梦慢慢走出去了。

梅英真的没杀他,这样的赌徒为什么杀他?杀了他,哪里去找这样的赌徒?

梅英抱起了点梅。点梅的脸上满是喜悦:“公子,公子,起火了,俏梅山庄起火了,公子,公子,你为什么不救它?救火……”

梅英知道点梅的女孩儿心思,她对俏梅山庄很是依恋,自从梅英把她从那个金丝笼子里救出来,点梅在俏梅山庄活得很快乐。她不愿意俏梅山庄被这些黑道人物烧掉。

梅英抱紧了她:“点梅,点梅,我们走吧。俏梅山庄烧了,我们可以重建一个,重建一个比它还大,比它还好的,也叫俏梅山庄,好不好?”

点梅脸上升起了快活,她点头。

梅英抱着点梅,从浓烟中出,从烈火中出。他步法极怪,身姿飘飘,简直像是从烈火和浓烟中走出的幽魂,那些在厅堂外等候的黑道人物一见,马上惊叫着逃散了。

梅英抱着点梅,足不履雪尘,人飘若惊鸿,从墙上跃出,转眼就走进雪原之中去了。

梅英和点梅住在一个樵夫家。

梅英同这樵夫也没什么来往,只是每天要他三担柴,一连要了五年。樵夫挑柴来时,梅英有闲暇,就和他站在廊下说上一会儿话。

樵夫见到俏梅山庄火起,就告诉妻子,他要去救火。他听说了梅英之事,江湖传言汹汹,他挑柴去集市,听得了这个传言。但不管是谁放的火,他一定要去救。他奔去俏梅山庄,途中见到了梅英。

梅英带点梅住在他家。点梅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在说胡话,梅英为她输送内力,但无济无事,她许多日子没吃没喝,又加五大门派中人和黑道人物折磨,没法救活了。

点梅躺在梅英怀里,这时的梅英是一个男人。

“公子,公子,你是一个男人,你是一个男。不做女人,做女人有什么好?”

梅英抱着她,肝肠寸断。俏梅山庄一十六人,多么和气的一十六人哪。每当庄内没外人时,这一十六个人都坐在一起,和他们的公子梅英或是小姐瑛梅一起吃饭。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梅良、枝梅、点梅小心翼翼护着他,让他体味山庄里的温暖。他们不知道眼前的小姐就是公子,眼前的公子也是小姐。但他们知道,公子小姐都好心眼,为什么外面人都说公子不好,说小姐好?

一十六个人只剩下了一个点梅,如今点梅也要离开他。世上又要剩他一个怪物了,他不能与人在一起,他只能寂寞一人,走他的漫长的路。他要为这一十六人报仇!

点梅笑着:“公子,你走了,我就穿上这身……衣服,躺在你的床上,抱着你的枕头,五天,六天,想你……”

梅英流泪。

点梅的声音很轻,在耳边响:“男人流泪,多难看……”

樵夫默默地看着他。

他抱着死去的点梅,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他不动,无思,像痴呆了似的。他终于又成为一个人,一个孤独寂寞的阴阳人了。

樵夫说:“公子,你把她放下,让我去,把她埋了吧?”

梅英摇摇头,他要自己去埋葬点梅。他缓步向外走。

樵夫问:“要不要我去?”

梅英摇头。

樵夫递给他镢头,他也摇头。

走到门口,梅英回过了头:“你知道不知道他们说我些什么?”樵夫一愣,随即说道:“知道。”

梅英道:“他们说的是真话。”

樵夫突然大笑道:“公子,你错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我看公子有情有义,是男人是女人有什么关系?世人男男女女的混蛋多了,公子何必在意这个?你是个好人。”

樵夫的妻子抱着儿子,站在一边也说了一句:“你是个好人。”梅英没回头,但他的声音在颤:“谢谢你,谢谢你们。”

他走出了门外。

他要把点梅埋在山里。

许不天是他的亲人,许不天被埋在天池池水之中。点梅也是他的亲人,点梅被埋在山里。

雪下的泥土是冻的,他用冻土和雪埋了点梅。如果他活着,春天来了,他要再来看点梅。

梅英哭了,他现在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是点梅,也许还有枝梅,她们把他看成男人,看成她们自己的男人。她们比许不天更爱他,许不天爱他是因为他们有同样的痛苦。而点梅爱他,却因为她自己是一个女孩儿,一个女人,一个爱他这个不男不女的人的女孩儿,哪里去找?

他明白这个道理,却已经晚了。

梅英回樵夫家去。他要谢谢樵夫一家人,他要离开这里,他想把他身上带的银票送樵夫两张,让他们能从今后好好过日子。他也许还要来,直到今天,还只有这樵夫夫妻不把他当成怪物,愿意待他像自己的客人。

梅英推开了门。

樵夫死了,樵夫的妻子和儿子也都死了!墙上写着字:不男不女的狗东西,害死人……

是谁把他们杀死了?

梅英坐在炕上,他心中的悲苦说不明白了,他是怎么啦?莫非他真的是一个怪物?凡是同他来往的人都必须得死?他如今不去杀五大门派中人了,他又得罪了谁?为什么他们要赶尽杀绝?要逼他杀他,要他在这世上没一处落脚之地,就因为他是一个阴阳人么?就因为他是阴阳邪神许不天的弟子么?

他越来越体味到许不天的悲苦了。

也许,他真的该去找许重天,他真应该去做一个女人,做许重天的妻子?也许他真应该不再做这个阴阳人,去做一个女人,一个人人再也不言论她是非的女人?那时,许重天会为他解除这一切烦恼。

可是,一十六个俏梅山庄的人呢?谁杀死了他们?点梅的仇呢?谁为她报仇?又是谁杀死了这个樵夫?他一定要为樵夫一家报仇!

他要做阴阳人!做一个阴阳邪神梅英!

江玉慢慢走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很冷清,洞中有水雾有缭绕,骨碌碌翻滚的水是五颜六色的,有一种硫磺味道,泉水是热的。许重天坐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在泉水中上下沉浮。

他是用神功提吸这石块的。于是石块的寒冷与温泉的灼热便一热一寒地侵袭他。

江玉慢慢走到许重天面前,静静等着他问话。许重天的神色很淡,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杀了他们?”

江玉道:“杀了,一个也没留。”

“有多少人?”

“一共是十三个人,都是男人,我杀他们,用的都是江湖黑道人那下三滥手法。”

“她回去了么?”

“她回去了,她去俏梅山庄了。我告诉那些人去俏梅山庄寻宝,被她撞上了,她杀死了熊皮阿三、杀死了白狐、还有关东长白山第一赌客徐梦和虎王尤顺。不知为什么关东长白山第一赌客徐梦没死,他受了轻伤,伤势也很怪,不像是七绝技,也不像是梅英的功夫。我把他杀了。”

许重天冷冷道:“我告诉过你,她不叫梅英,她叫瑛梅。”

江玉很恭顺:“是,她叫瑛梅,弟子记住了。”

许重天道:“你还干些什么?”

江玉道:“我见他抱点梅的尸体去埋,就杀死了她住的那家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我杀死他们,在墙上又写了一句骂她的话,用血写的。在她回那家之前,我就离开了。”

许重天无语,他身子向上一纵一提,便连那一块石头一起,轻轻落在石洞的一角。他合手凝神,用力屏息,让气息游遍三十六周天,浑身衣衫就已经干爽了。

这石洞是许重天的家,一个清冷清凄的家。他如今已经不想再一个人坐在这个家里了,他决心要娶梅英为妻。

梅英会愿意的,那时他再也不是他,而要变为一个她,一个叫瑛梅的俏丽女人。

为了这个,他一定要梅英走投无路。

江玉道:“如果把那几个大门派的人杀了,她的日子就会更难过。那时,她就会呼唤你去帮她……”

许重天冷冷道:“我已经答应不天了,不再去杀人。”

江玉道:“不是你去杀,而是我去杀。你看好不好?”

许重天道:“你现在的手段,要再杀死哭道人,很不容易,至于那个圆痴和尚,他慧根非凡,你更难把他杀死。”

江玉恭恭敬敬道:“请师父再教我一门绝技。我去杀武当的哭道人。这门绝技一定要是阴阳邪神许不天的绝技。那样,天下就都知道这个哭道人是她杀死的了。那时,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许重天道:“好,我传你达摩十八剑。”

梅英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五大门派人走了之后,还有人来烧掠俏梅山庄?为什么有人跟踪在他身后,又不杀他,只是杀樵夫一家?梅英放过的那个关东长白山第一赌客徐梦说过,是江玉告诉他们来俏梅山庄寻找宝物的。俏梅山庄有什么宝物可寻?他为什么要对徐梦说谎?

梅英觉得奇怪。他一定要找到徐梦,他要弄明白这个谜。他决不能让人跟踪着他,杀每一个同他亲近的人。

徐梦很好找,只要你进了赌场,就可以找到。梅英进了奉天府一家最大的赌场,找到了一个赌场混混儿,让那小子带他去找徐梦。

那小子只是笑:“你找关东第一赌客啊?他家好找,好找啊。”只是说好找,人却在上下打量梅英,脚下不动步。

梅英抛给他二两银子。

混混儿笑眯眯地带着梅英,来到一栋古里古怪的大房子前。

“你要是会赌,你就能进去,不会赌,就进也进不去。”

梅英一笑:“他在不在家?”

混混儿一笑:“在。”他随手一指房顶。

房顶有一只碗,这是只很大很大的碗,是用铜打成的,这只碗现在向下扣着。

混混儿道:“如果你能走进门,这只碗就会翻上来,告诉你赌客徐梦在同人赌,或者是不在家,去了赌坊。”

这房子很怪,是用石头砌的,砌成了圆圆的,房子四周没有窗。屋子里是不是黑洞洞的?只有一扇门,是一扇铁门。

这门打不开。

混混儿走了,笑着掂着那二两银,回赌房去了。

梅英看这扇门,他会赌,但怎样打开这扇门,他却不知道。

梅英看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一个门孔。门孔上有一个眼,眼里是一个像银锭形状的洞。这银锭形状、模样大小正好是一锭五十两的大银。这就是说,没有五十两大银,你别想进这门去。

梅英一笑,掏出一锭银子,十足的五十两。

银子刚好放进去,扑通一声响,银子落在门后地上。门轧轧开了。五十两银子打在机关上,才可以打开门,这五十两的银锭就是钥匙。银锭轻了不行,重了不行,形状不对不行。

梅英走进了门。

这自然是赌客徐梦的家。桌子是一个大骰子,桌面是六,对面是一,看来徐梦并不喜欢一,他把一贴在地皮上,旁边是二三四五,满眼看去,这屋子里都是赌具。

“徐梦,我来了!”

梅英连连唤了三声,没人回答。莫非人不在家?

徐梦在家,但他已经死了。他被人用两块牌九嵌进头里,从太阳穴生生拍了进去。看来徐梦很害怕那个人,那个人把徐梦逼退在床脚,把两块牌打入他脑子里去。

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这一次杀人时,不再写那一句狗男女了?杀了徐梦对谁有利?

江玉!

江玉告诉了四个人俏梅山庄有珠宝的,这四个人中三个已经死了,剩了一个,江玉自然不会放过他。所以徐梦死了。

梅英明白了,他必须去找江玉。江玉杀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他上哪里去找江玉?

去追那五大门派中人,去找雁门双翅峰,天门派的老巢就在那里。去找吴风。如果吴风不告诉他江玉在哪里,就杀了他。

梅英直奔雁门。

唐黑带着三叔、小儿两人,直奔武当山。他们这一次要不声不响地杀死哭道人。

武当山道人极有威风,山上山下几百里都是武当门人,所以唐黑和三叔、小儿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找了三家店,最后选了一家住下来,因为这一家的店老板叫常昊,人家都叫他常唠叨。一个很爱唠叨的店老板,对他们很是有用。他们装成三个出苦力的人,当然引不起别人疑心。

店前走过一个道人,这道人五十岁左右,脸色很白,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常唠叨就念叨道:“人都爱看这个笑道人,我却挺挂念那个不大爱说话,总板着个脸的哭道人。说是哭道人去了关东,至今还没回来,算来算去,也该有大半年没见这哭道人了吧?”

这常唠叨是在自言自语。岂知那个笑道人的耳朵却很灵,他在当街口就停了下来,向常唠叨一笑道:“难为你挂念着他,我想,听见你这么挂念他,他大概不会哭吧?”

常唠叨一见这笑道人回头和他搭讪,心里十分快活,就大声道:“那也说不准,说不准他老人家一快活,又哭起来了呢。”

笑道人一笑而去。

唐黑道:“店主和这道爷挺熟的?看这人模样,心肠一定很好。”店主笑道:“这是武当山的三道士之一。人家都说:武当三道,一哭一笑,不哭不笑,戴顶愁帽。说的就是这个笑道人,还有一个哭道人,一个愁道人。愁道人不常见,这笑道人也不常见,只有那哭道人常常下山。如今这笑道人下山去了,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不就是那个哭道人要回来了。”

笑道人果然是下山去会哭道人的。

两个人在小酒店里坐定。笑道人看着哭道人,哭道人神情疲惫。自从他与其他六大门派人去追杀阴阳邪神许不天起,他就一直奔波此事,至今不得平静。

笑道人道:“大哥,江湖传言许不天已死,是不是此事确实?”哭道人点头道:“不错,我与江门公子江玉、笑丐乐平、天门派掌门人吴风、少林圆痴大师亲眼见他尸体。”

笑道人道:“好,这厮死得好。他一死,也解了七大门派一块心病。”

哭道人道:“我看事情并不那么好办。我们在见许不天尸体时,也见到了那个梅英,他英神内敛,神定气闲,虽然凄伤不胜,但看上去这人已经习得了许不天的七大绝技,后患必然不会小……”

笑道人道:“大哥当时为什么不动手杀死他?”

哭道人道:“旁边还有人。”

笑道人迟疑了,问:“有什么人,能让大哥犹豫,不敢动手?”哭道人:“那个动手救走许不天的人。他说他叫许重天。”

笑道人不语了。如果是那个人在,动手又有什么用处?

哭道人把当时情形一一讲给笑道人听。笑道人听得心中惊惧,那人既然能允诺三月后峨嵋山下见面,自然是有把握将这梅英治成一个女人,到了那时,此事岂不是会不了了之?

哭道人一叹道:“我看不会不了了之,恐怕他若将梅英医好,江湖之中的风波更大。”

笑道人忙问其故。

哭道人道:“我看许重天虽然很少讲话,但三言五语讲出,就见出他对这个梅英有情。”

梅英憎恨七大门派。如果他成了女人,也会报复七大门派之人的。如果她成为许重天的女人,许重天会不会为了她,为了死去的许不天而对七大门派动手?许重天如果动手,江湖上谁会是他的对手?

笑道人不语。他明白情形不妙。

哭道人道:“我要去少林,去思过崖一晤欣悦长老。也许天下能止此劫的只有欣悦长老一人。我去之后,你要同愁弟一起去峨嵋,等这三月之会。不管那一会如何,都该尽力一搏。也许七大门派在劫难逃,我们只好尽力就是了。”

笑道人点头。

两人分手。哭道人去少林,笑道人回山去禀报掌门人,然后同愁道人一齐下山去峨嵋。

哭道人松了一口气。圆痴大师自回少林寺去了,临别哭道人要他去见欣悦长老,告知这峨嵋约会之事,要他劝欣悦长老赴峨嵋一行。但圆痴走后哭道人越想越不妥,圆痴人也淡漠,对此事内中利害却不以为然,又在欣悦长老面前出语木讷,到时欣悦长老不赴峨嵋,七大门派人再多,面对许重天也无胜算。所以哭道人决定,他要去少林寺思过崖,去见欣悦长老,劝他下山。

哭道人走得很快。走得太快,就忘记了注意周围动静。

他没看见这一小桥边,有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盯着他。他也没看见身后有一个老汉,一个孩子在慢慢跟着他。他不注意这些,因为他只记住了他与阴阳邪神许不天有怨恨,与梅英有仇,一离开关东,他就粗心了许多。

等到他注意到这年轻人时,年轻人已经迎面站在桥上了。

哭道人不得不停下来。他嗅到了杀气,一股逼人的杀气,眼前这年轻人身上的杀气。

他再回头,身后那老人和小孩,一个站得稍近,靠左;一个站得微远,靠右。

已然到了中原,天吹暖风,这三个人为什么都戴着手套。三个人的手套都戴在右手上。

哭道人一惊:蜀中唐门中人!

哭道人问道:“你是唐云,还是唐黑?”

年轻人冷冷回答:“唐黑。”

哭道人心中更惊,唐黑是蜀中唐门第一高手。他竭力镇定自己:“蜀中唐门与七大门派关系极好,三年前围攻阴阳邪神许不天时,唐老爷子曾同老道等七人联手,情同生死,你们想要做什么?难道就不顾及七大门派与唐门的情谊么?”

唐黑冷冷一笑道:“说得好听,情同生死?可老爷子死了,你们一个个却都活着。见你们都活着,老爷子在九泉之下又怎么会快活?”

哭道人一怔,唐老爷子之死,并不因七大门派而死,他是由许重天那点指所致,唐门为什么要来扰七大门派之人?

唐黑道:“不是怪你们,而是怕老爷子在阴世间寂寞,他与你们七大门派之人一向处得好,就烦你们去阴世间陪陪老爷子。”

哭道人心中愤怒,脸色便很难看。唐门的人要杀人,竟不问青红皂白,随自己好恶,这哪里还把天下各大门派看在眼里?

哭道人道:“你想怎么杀我?”

唐黑道:“暗器,你中了唐门的暗器,铁相思刺。相思肉骨,不死不休的铁相思刺。”

哭道人身子一纵,扑向唐黑。他纵飞出去两丈,两仪剑法凌厉,剑已要攻至唐黑眼前了。

但他眼前飞来了铁蒺藜,这不是唐黑的暗器,是那个老人三叔和孩子小儿两人的暗器。

这几枚铁蒺藜飞向哭道人的头顶,哭道人不能再纵身了,如果他再向前出剑,这几枚铁蒺藜就会射中他。

他回剑一挥。

唐黑就等他回剑一挥,手一动,一共射出十八枚暗器,这是“十八星宿下凡来”。

哭道人一惊,他明白他应该留神唐黑,而不是那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他挥剑一击,击飞了七八枚暗器。随手又用力一掌,掌击刚劲,拍飞了几枚暗器。

哭道人心中一松,缓缓落地,他知道他已经防过了十八枚暗器。但在他落地时,一枚暗器轻轻咬在他后背里。初咬时只是轻轻,但这暗器却像是知人情意,一旦咬实在人身上,马上向肉里钻去。哭道人脸色大变,他用力一吼,去拔那暗器。

他没拔出来。这暗器已扎入骨缝中去了。

唐黑缓缓走向哭道人:“别动,你还可以活一会儿,一拔出来了,你就没命了。”

相思入骨肉,不死不休的铁相思刺。这是唐群刚刚制出的新的铁相思刺。

哭道人仍觉得很痛苦,铁相思刺在他骨肉一点点刺入,像有十几把刀子在刮割骨肉。

唐黑道:“铁相思刺一旦入骨入肉,便慢慢转动,在它的前头有九个尖刺,尖刺慢慢向四外扎实,扎成一个横面,你拔不出它,除非从伤口处挖开碗大的一块肉……”

哭道人双目圆睁,盯着唐黑:“铁相思刺,铁相思刺,哭道人不想害你们唐门,你们何必总想……”

哭道人死了。

唐黑和三叔把哭道人抬到路边。他们用刀子剜下哭道人一大块肉,又用刀子挖动骨缝,才把这一枚铁相思刺拿出来。

三个人不再看哭道人,默默从小桥走过去。

他们要回蜀中去,如果他们得知唐云那一伙也得手的话,他们就回蜀中去复命。

他们这次出来是要杀四个人:少林圆痴、武当哭道人,崆峒胡铭、淮阳门曾怒。

胡铭已死,他们只需杀死哭道人即可。

曾怒也已死去,唐云只要杀死少林圆澄即可。

路边,只有哭道人的尸体。

一个人飞快来到尸体边。这个人是江玉,是想追踪哭道人,想杀死他的江玉。没想到,蜀中唐门会向七大门派下手。这让他少费了不少心思。

他细细看着哭道人背后那伤口,唐门的暗器又有了新花样,不然他们不会把暗器又挖下来带回去。这让江玉吃惊。

哭道人一死,省了他的手脚,如今他只要在哭道人的尸体上做上一些手脚就行了。

江玉把哭道人的尸体翻过来,叭地一拳击在他胸口上。这是许不天的一大绝技“摧心拳”。

这一拳已把哭道人的心脏打碎。

江玉又随手一劈,这是一式以掌化刀,这一掌已把哭道人的颈椎劈折。

江玉再把哭道人的身子翻过来,让他朝天躺着,然后就匆匆而去。他去追唐黑。唐黑三人是奔少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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