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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栽赃

圆痴正走在少室山下。他已经听到了少林寺的钟磬之声。他心头狂喜,离寺入世的时日太多了。

如果他不是达摩堂的首座长老,他就不会受这颠簸之苦,在少林寺中,做一个天天洒扫经堂的洒扫僧,也比这样好些。但圆痴知道,那也只是痴想,他做和尚,只该是个苦行和尚。

他要回寺,向方丈报这一讯息,向少室山中的祖师欣悦长老请教,看是不是可以有什么好方策可以拯救七大门派。他匆匆忙忙向少林寺奔去。

路中间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个瘦子,衣服绽了线,站在那里,十分悠闲。

圆痴看清了,他是唐云。

唐云为什么来少林寺?他来少林寺做什么?他为什么在这道边等待,他在待谁?

唐云笑着:“我在等你。”

他去过少林寺,向少林寺僧打听,知达摩堂首座圆痴大师尚未回来,他便在山下路口等待。终于等回了圆痴大师。

圆痴大师问讯道:“唐少侠一向可好?”

唐云一叹道:“不好,不好,自从上次攻少林寺,回去后直睡不好觉。”

圆痴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唐少侠一念向善,还知道上次犯寺之举实是罪过,这也是回心向善之举了。”

唐云惊讶道:“罪过?什么罪过?上次来少林寺,虽然唐门很是无礼,但最终也没把九妹带下山去,一想起此事,唐门人上上下都心中惭愧。少林不愧武林领袖,让唐门折了威风。”

圆痴大师一愣,便知唐云居心犯难。他不再言语,心中踌躇,人已近少林寺边,何必再同他纠缠?早日回寺,禀报方丈,去见欣悦祖师才好。

他于是只是微微点首,不再讲话。

唐云道:“唐云此来,是为了寻找圆痴大师的。”

圆痴道:“不知唐少侠有什么事儿?”

唐云道:“唐门知道圆痴大师是少林达摩堂首座,所以请大师试试唐门新近所制暗器铁相思刺……”

圆痴大师道:“老衲明白了。不过这铁相思刺,不是唐门早已制出来的么?怎么又说是新制暗器?”

唐云道:“这又有些不同。”

圆痴大师点点头,他明白了唐云的用意。看来唐门又新制了暗器,这暗器恐怕比原来铁相思刺更是厉害,不然唐门怎么敢来少林寺前犯难?

圆痴大师道:“不知唐少侠要老僧如何试?”

唐云道:“这铁相思刺相思入骨肉,不死不休。唐云只同大师一赌,唐云将这枚铁相思刺刺入大师肉中,大师却拔也拔不出来。如果大师能拔出来,唐门从此不再犯少林。”

圆痴大师心中忖量,知唐云此话的分量极重。唐帆一死,唐云唐黑便是唐门在江湖上走动的两大弟子了,这话当然可以为唐门作主,但圆痴能不能试这铁相思刺?他这一试不是还可以活命,这就很难断言了。

圆痴大师只是略一沉吟,便朗声而笑道:“好,既是唐门如此厚爱圆痴,圆痴又怎能拂唐少侠的美意?”

唐云慢慢走近圆痴,双手捧上这一枚小小的暗器。这暗器看上去也没什么惊人之处,只像是一株小小的单茎花蕊,花蕊头上并无花刺,茎上有几处细细针眼,旁边似又有螺旋开头花纹,像是可以转动。

圆痴大师冷冷道:“不知怎么用?”

唐云道:“拍入肩头肉内就是了。”

圆痴大师道:“要不要入骨?”

唐云一笑:“不必了。”

圆痴大师是少林寺高僧,是少林寺中达摩堂首座,自然知道唐门暗器毒性之烈。他看这一枚铁相思刺虽又细又小,但在阳光之下绿莹莹闪光,便知毒性极烈。圆痴大师心中便有一丝犹豫,问道:“请问唐少侠,这一枚铁相思刺是不是比唐老爷子击伤阴阳邪神许不天的那一枚毒性更烈?”

唐云一笑道:“大师放心,这一枚的毒性同那一枚毒性一样,只是构造上又有一点不同就是了。”

圆痴大师点点头。他心中思忖,唐老爷子打伤阴阳邪神许不天的那一枚铁相思刺,要不是打在乳突穴上,当然不会有那功效。即或是那一枚暗器打中,也不曾要了许不天的命。这一枚铁相思刺就要了圆痴的命不成?

圆痴大师把这一枚铁相思刺拍在他的左肩上。

圆痴大师问:“我只要将这暗器拔出,唐少侠就与我解药。并从此唐门不再与少林为难?”

唐云一笑道:“不错。”

圆痴大师刚要钟手去拔这枚铁相思刺,突然觉得有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再一看时,铁相思刺已深入去许多。原来铁相思刺一进热血骨内之中,自己会走,圆痴大师不敢怠慢,马上去拔。奇的是,一拔动时,整块肩头肌肉在拔起,铁相思刺却一动不动。圆痴大师脸色大变。他知道错了。

圆痴大师用尽全身之力,向天一吼,这是佛门无上内力的狮子吼。这一声吼,整个少室山都簌簌而抖。

少林寺中,达摩堂内,圆澄等人正坐在蒲团上打熬内力。忽听山下传来一声狮子吼声。圆澄马上脸色一变:“这是圆痴师兄,快!”达摩堂内八长老先后跃出,人行如箭,飞向寺门。寺门执事僧刚要来问,被圆澄一袖拂去,退至寺门边。圆澄边纵跃边喊:“快去禀报方丈,圆痴与人争斗,情形危急!”

执事僧一怔,见达摩堂八长老长袖飘飘,一个个飞步下山而去。圆澄一出寺门,便啸出一声狮子吼,吼声浑厚,有力,功力竟比圆痴更强。

八长老平日默契,此时下山,却各奔一条小路,只有圆心奔向大路,纵奔而去。

圆澄心急,疾去如箭。他奔去的是下山的最近一条小路。

圆痴一吼,唐云的脸马上变色。他知道只要半刻时辰,山上便会下来达摩堂或藏经楼的那些黄衣老僧。如果下来三四个人,唐云与他的两个助手便命也不保。

唐云提剑,扑向圆痴,想马上杀了圆痴。

圆痴虽然中毒,但心神不乱,他行若无事,以金刚掌力抵对唐云这一柄剑,却也不落下风。

唐云道:“你再用内力,铁相思刺的毒便入骨了!”

圆痴不惧,只是一心用掌。

听到了圆澄的一声狮子吼。圆痴脸上竟有了笑意,金刚掌凝力,不慌不忙。

唐云急忙之中挥了一剑,转身向后疾射,人转眼就不见了。

圆痴在诧异,圆澄该不会来的这么快。

但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来的是江玉。

江玉一到,圆痴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江玉脸色一变:“铁相思刺!?”他马上扶住圆痴大师,让他坐下,为他封住穴位,止住毒血,不让它上行下行攻心。

圆痴凝神屏息,一心疗毒。

突然江玉向他后背出掌,出手掌疾变指,五指成环,散如莲花,点在圆痴心脉脉管上。这是许不天的七大绝技之一莲花指。

圆痴大师一扑而出,转身回头,怒吼道:“原来你……你……”倒地而死。

江玉忽然一啸,啸声清亮,人向林中扑去。

圆澄来了,他看见了圆痴大师的尸体,随后又来了圆心等人。

圆澄吩咐圆心,马上背圆痴大师,直奔方丈禅室,看方丈用易筋经是不是可救圆痴。

圆心如飞而去。

圆澄几个人刚要去搜索,便见江玉如飞而来。

方丈禅室内。方丈正为圆痴解毒。圆痴心跳似已停止,却衰衰地跳上几下,然后又没了心跳。

方丈便方寸已乱。他不知道圆痴是不是可救,而且怪的是,圆痴身上的毒已不向下行,不向上行,也不攻心,只有心跳极微,像是心脉被打断。方丈突然心内一阵微跳。他马上屏息凝神,便听到有人在一叹:“他心已不跳,为什么还要让他跳?”

方丈心倒猛一阵子跳,他知道这是欣悦长老在同他对话。

“心要不跳,人就已死。”

那声音一叹:“如果是睡眠而去,又怎么知是不是在跳?”

方丈心中颖悟:“依长老言,是不是可以让圆痴睡眠?”

那声音道:“待心一跳,便用内力助他一阵阵跳强,然后一阵阵跳弱,待他死后,给达摩堂诸人看过,再让圆澄把他尸体送与我。”方丈心里不以为然。如果圆痴心也不跳了,那一定是没救了,但欣悦长老要他如此做,方丈自己又更无良法,只好屏息凝神,用内力催逼,要圆痴心跳。果然圆痴的心一次次跳起来,又跳得快些了,便再用内力一点点逼它跳弱,终致于不跳了。

方丈做毕,已是耗了许多内力。他凝神向着圆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江玉坐在禅室内,由圆澄等八长老陪同喝茶,他们在等方丈消息。方丈慢慢自禅房出。众僧和江玉都缓缓起立,无人问讯,但从方丈那神色中已经知道,圆痴大师已死。众僧皆合什沉默,江玉心内自然是一喜。

方丈对圆澄道:“圆澄,圆痴与欣悦长老颇有缘份,如今圆痴已逝,劳你将圆痴尸体送去欣悦长老处。”圆澄合什应命,双手托着圆痴尸体,出寺奔后山而去。

方丈请江玉入座,问起江玉救圆痴大师一事。

江玉道:“我见到了三个人,围攻圆痴大师,其中一人好像是个女人,却又像是个男人,身形诡异,我猜是阴阳邪神梅英。待我来到面前,见圆痴大师已然倒下,肩头受伤。刚才达摩堂长老都道是蜀中唐门暗器,是铁相思刺,怪的是这铁相思刺却拔不出,我扶起圆痴大师时为他止穴以制毒上行下行和攻心,却发觉他已经中了许不天的七大绝技之一‘莲花指’,这莲花指点在他后背上,已然点断了他的心脉脉管。”

方丈点头,众长老黯然。

少林寺中,最急难救义的就是这达摩堂道座圆痴大师,谁知这一次他刚回少林,就被唐门的人和阴阳邪神梅英给杀害了。

这时,有寺僧来报,武当有人来下书。

来人是武当派近年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的少侠俞文仲。俞文仲向少林方丈见礼,又同众长老招呼,及至江玉,连头也未点上一下。江玉知他仍记恨着那一次护棺折剑之辱,只是一笑了之,也不同他说话。俞文仲递上武当掌门玉真道人的书信。信上说明哭道人与笑道人相约之言,约少林寺方丈与武当掌门人会齐七大门派掌门人一起去赴许重天的峨嵋之会。

俞文仲道:“我这次来少林下书,是掌门人听了笑师伯的意思才定下的。如今我笑师伯和师父都一起去了峨嵋。我和两个师弟来少林途中,碰见了哭师伯,他被人暗算而死,中的是那个阴阳邪神梅英的摧心拳。奇的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尸体上有一大块肉被割掉,又像是中了毒。我已经要两位师弟把哭师伯的尸体送回武当,请掌门祖师验看。看来这个梅英比许不天更狠,手段更辣。七大门派如不及早设法,恐怕不等到三月之约,他就会杀人无算了。”

江玉道:“少林也丧了一人,圆痴大师也死于他的莲花指下。”俞文仲惊惧,七大门派当年围攻许不天的人如今已无一个人幸免。

方丈请俞文仲坐下,请江玉亦坐,才同二人谈起赴峨嵋之会。

少林寺当然不会退让,少林方丈也要去峨嵋与会。决定先由圆澄等少林达摩堂八长老与江玉齐去蛾嵋,方丈自后赶来。

江玉道:“此次我们如果见到了这个阴阳邪神梅英,二话不说,先杀死他,也为圆痴长老、武当哭道人等七位报仇!”

俞文仲见江玉知情识理,便也心中快活,说道:“江少侠所言极是,过去都是因为心慈面软,才让这个阴阳邪神杀了七大门派中许多人。如今咱们一见他,冲上去杀掉就是,还有什么话可说?”

圆澄心中悲愤,他想震天一吼,但又一想这里是少室山,历代祖师都长眠于山坳塔林之中,恐长啸惊得神魂不安。但他心中悲郁,便不停步疾走,转眼之间人已来到少室山中。他直奔思过崖。来到山洞前,刚想凝力一呼,心中便听得有人说道:“圆澄,你直接入洞来,圆痴身体须抱直,勿让他受惊动才好。”

圆澄慢慢走入洞去。老僧仍稳稳地坐在石笋上。他身边站在唐琳,已是容发焕发,身沐佛光的唐琳。圆澄暗暗心奇,但因心中悲愤难抑,无暇去琢磨唐琳的巨大变化。他捧定圆痴身体,直直跪在欣悦长老面前。

欣悦长老双手平伸,像要接这圆痴的尸体。圆澄忙双手递去。忽觉一阵大力涌来,身子不由得一退。欣悦长老双手并未接到,圆痴尸体叭地一摔,摔在石笋前的台阶上。

圆澄一惊。

欣悦长老合什道:“阿弥陀佛,心随佛去,也有皮囊,皮囊无存,佛心长在。圆澄,你自己去峨嵋吧。”

圆澄心中释然,人已死去,还怕什么闪失?

他合什一揖,转身而过。

江玉慢慢行走在街上。他同少林寺达摩堂八长老、武当派俞文仲等几人在这小城歇息,众人吃过晚饭,都在客店歇息,只有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他走到一个拐街街口,心中突然听得有人叫他:“江玉,江玉……”

江玉心中一肃,不由得向四外看一看。眼前无人,只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化子蹲在街角。

江玉回话道:“是我。”

那人问道:“江玉,你杀了圆痴么?”

江玉道:“圆痴已经死了。”

那人一叹:“江玉,你的厄运来了,为什么不乘此时机赶紧回江南去,你回到江门,可以避过这一场灾祸。”

江玉道:“我不走,师父答应教我阴阳邪神许不天的七大绝技,我现在已经学到了五大绝技:莲花指、摧心掌、达摩十八剑、以掌化刀、阴冥神功。还有赤阳神功和阴风剑法没教我。我怎么会走?”

那人默然。

江玉道:“我答应杀死七大门派之人,现在连少林寺圆痴和武当山哭道人已被我杀死。我想师父该不食前言,教我阴风剑法和赤阳神功了。”

那人道:“你错了,你没杀死少林寺圆痴。他仍然活着。”

江玉道:“不对,我亲眼见他死了。”

那人一叹道:“他被送去少室山思过崖,他在那里就不会死。”江玉心中一惊。他明白,如果少林寺圆痴不死,他杀死哭道人与圆痴大师一事必将败露。如果他被揭露,自然是躲开为好。但如他没有七大绝技,他躲到哪里都没有用处。他如果学会七大绝技,只要在江门躲上一年两年,他就可以无敌于天下,除了许重天或少林寺那个欣悦长老,他又会怕谁?

江玉道:“你答应我教我七大绝技,圆痴不死,是因为少林寺有那个神僧,你不该责怪我。”

那人道:“梅英已经赶了来,她要杀你。”

江玉冷笑道:“我就那么好杀?”

那人一叹:“她擅赤阳神功和阴风剑法,你如果与她动手,必死无疑。”

江玉心中凄苦,心里一横,就冷冷说道:“我明白了,你为了这个女人,就毁约违誓,借口少林寺圆痴不死,不教我阴风剑法和赤阳神功……”

那人一叹道:“你错了,阴风剑法是女人剑法,你无女人之心,只能学其形意,却不能得其精髓,赤阳神功你可以学,但它更是艰难,因为它会在你身上与阴冥神功相抗。你不能学它……”

江玉怒吼:“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我不能……”

那声音很冷静:“因为她是阴阳人,而你却不是。”

江玉倔犟:“可你却能。”

那人一叹,声音中透无限萧索:“你如果几十年像我一样,心如止水,无心无欲,你也可以达到我这样的进境。可这又有什么用?”江玉无语,他还能说什么?

墙角那个叫化子突然站起身来,一直向江玉走来。他站在江玉面前,慢慢揭下了脸上的面罩。

他是梅英,是那个阴阳邪神梅英。

“是你?”江玉很惊讶。他突然明白了,许重天可以告诉梅英,江玉在哪里。所以他很容易找到江玉。江玉心中很愤懑。

梅英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关东赌客徐梦?你为什么要杀他?”“有人要我杀他。”

“是谁?”

江玉沉吟,他要不要讲出来?他如果讲出来,许重天会不会杀死他?

他心中突然有人沉声说:“你如果告诉她是我要你杀人,我就杀死你!”这是许重天,这是他师父许重天的话。

江玉道:“我不会告诉你。”

梅英道:“我杀死你!”

江玉道:“杀吧杀吧,想杀死我的又不止是你一个人,看谁能杀死我?!”

一场好杀。

江玉用江门武功对付梅英,因为他也熟悉梅英的五大绝技,这五大绝技是:莲花指、阴冥神功、摧心拳、达摩十八剑、以掌化刀,所以梅英出手一招一式他都极熟稔,方以江门武功抵对得过去。梅英心中并不知情,还以为江玉的江门武功极为神奇,是他在江湖上头一次遇上的高手。

梅英杀得性起,便运起赤阳神功,用阴风剑法来战江玉。江玉被他逼退至墙角边。

剑尖直指他的喉间。

梅英问:“徐梦是不是你杀的?”

“是。”

“樵夫一家呢?”

“是。”

“俏梅山庄那一十三个人呢?”

“也是。”

梅英血凝在心,他打到了仇人,这人杀死了他俏梅山庄的所有人。为什么不宰了他?为什么不宰了他?

但他马上又住手了,不对,他为什么要杀俏梅山庄的人?他为什么要杀樵夫一家?他为什么又去杀徐梦?

梅英的剑停住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与他们无怨无仇。”江玉一叹:“你要杀便杀,何必罗嗦!”

梅英一狠心,剑便要刺了下去。

他身后这时响起了冷冷的声音:“你动一动剑,则必死无疑。”梅英一惊,缓缓回过头去。是圆澄,少林八长老围住了他。

人成僵势。梅英的剑指向江玉;圆澄八僧的掌都逼向梅英。梅英不动,他不怕死,他死之前一定要杀死江玉。但江玉是不是杀人的罪魁祸首?

江玉好像明白他的心思,猛然一吼道:“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江玉,那又是谁?梅英道:“圆澄大师,我放了江公子,你们退开,让我走!”

圆澄沉吟一会儿,道:“好,老衲这次就听梅公子一次。”八僧让开,闪出一条路。

梅英收剑,转身离去。

梅英哪里去找那个人,那个指使江玉杀人的?能指使江玉杀人,那人一定并不寻常,他会是谁?他是不是能找到这个人?

眼前慢慢闪出一个人,这是一个白色的身影,一个在月下很寂寞很孤独的身影。他是许重天。

他的眼睛很锐利,只是默默地看着梅英。

梅英看着他:“我并没呼唤你。”

许重天一叹:“当然,可你现在很难,许多人要杀你。”

梅英的心中升起愤懑:“你们认定我不是人,因为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许重天道:“你可以跟我回去,你可以完成你对不天的心诺,我可以让你做一个女人。”

梅英摇摇头。

许重天说道:“有人杀死了哭道人,用的是一招以掌化刀手法和摧心拳。”

梅英一愣,这是许不天的七大绝技之一。

许重天道:“又有人在少林寺山下杀死圆痴,也许他并没死,但杀他的人又用的是莲花掌。”

梅英无语。他明白许重天讲这两件事的意思,有人要把杀人的罪过栽赃在他身上,他们要杀他,怕他死得还不够快。

许重天道:“如果你同我回去,就会再也没有这些烦恼了。”

梅英摇摇头。

许重天一叹道:“好,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可以早早呼唤我。”说完,渐渐走远。

少林达摩堂八长老和武当山笑道人、愁道人聚在一起,要去追杀梅英。江玉默默无语,他好像对杀死梅英一事再也没有兴致,他想早日回江南去。

他走到了江边,觅舟渡河。喊来了一条船,登船而去。他现在明白了,他只能练好这五大绝技,他心中也就坦然了,他不是阴阳人,他也不羡慕梅英,他只要回到江门,将来还有在江湖上称雄的机会。他长叹了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突然从船舷边慢慢站起一个人来,这人是白衣飘洒的许重天,他竟然能用一柄剑刺入船舷板内,人蹲踞于剑上随船而行。许重天笑道:“你为什么不跟我去,却偏偏要回你那江南江门?如果三月之约过后,我带梅英回山,你再回江南,岂不是更好?”

江玉一叹,双眼定定地看着许重天:“好,当然好。”许重天站在眼前,他又有何话可说?

梅英向峨嵋进发。他想他一定要参与那个三月之会,虽然现今还只剩下一个月时光,但他一定要去,他要去会会少林僧,会会武当道人,会会七大门派之人,让他们见见阴阳邪神梅英。不天已死,梅英就是新的阴阳邪神。

他夜行昼止,因为他不想同江湖上的人纠缠。他走得很快,已经走出了河南地界。

面前是一座桥,在月光下幽幽流水的一座小桥。桥上有一个人,坐在那里饮酒。

梅英站住了,夜深了,能在小桥上独酌的人当然不是凡人。

那人回过头来,向梅英一笑:“梅公子别来无恙么?”

梅英心中一震,这是北方丐帮长老笑丐乐平。

乐平道:“武当派和少林寺僧都要找梅公子,他们怕梅公子踪迹难寻,却忘了咱们丐帮。除了天上仙人,地下鬼魂,什么人丐帮找不到?别说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了。”

梅英望着乐平,她恨这个丐帮少侠,出口伤人,也算是俏梅山庄的一个仇敌。梅英冷冷一笑:“你不怕不男不女的人杀你?”

乐平道:“怕,为什么不怕?你杀死圆痴,再杀哭道人,然后就想杀江玉,最后大概一定要杀小乞丐了吧?可乞丐并不容易杀。你看,你想杀乞丐,有这多人护着呢,你怎么杀得成?”

梅英回头。月光之下,他看到了两个道人。这两个道人都脸色阴沉,梅英猜二必是武当山的笑道人与愁道人。两个道人身后,站着武当派少侠俞文仲和另外两个弟子。在左边桥边,站出来四个黄衣僧人,为首僧人是少林寺圆澄大师。在右边桥侧,站出来四个黄衣僧人,为首是达摩堂圆心大师。

梅英四顾,他已经被围在中间,无处可去。

他要去峨嵋,但这些人不让他去,他们不想去峨嵋,他们就想在这里杀死他。

笑道人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梅笑道:“哭道人虽系中了别人的以掌化刀式,但并不是我杀的。”

笑道人冷冷问道:“你没杀人,又怎么知道他死于这一式以掌化刀之下?”

梅英道:“有人告诉我的。”

愁道人问:“谁?”

梅英答道:“许重天。”

他自然没一点儿迟疑,是许重天告诉他的,他自然毫无顾忌。

圆澄道:“老僧想问梅少庄主一事,世上擅以掌化刀这绝技是不是只有梅少庄主与阴阳神许不天?”

梅英沉吟道:“对。”

圆澄道:“许不天已死,杀哭道人的会是别人么?”

梅英无语,他实在无话可说。他没杀哭道人,但别人谁又会杀他?梅英说自己没杀,又有谁会相信?他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笑丐乐平冷笑道:“杀人抵命,他又不止杀死过圆痴大师、哭道人,连崆峒胡铭、淮阳曾怒、峨嵋不老尼姑、天苍头陀、印掌门,都是被他杀了,为什么不杀死他?为什么还要让他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活在这世上?”

乐平一步步迈下桥来,八僧也向他逼近。

他悲愤难抑,仰天而啸。他为什么杀人?人为什么杀他?人不杀他,他怎么会杀人?这些人,除了笑丐乐平之外,其余人他都无怨无恨。他恨笑丐乐平,恨他那脏口污人。

“站住!”梅英用力一呼。他手指乐平道:“我本想杀了你,让你也明白明白,不男不女的狗东西也有血性,也会杀人。但我已经杀了许多人,再多杀人有什么好?你只要不走近我,我情愿死在七大门派人的刀剑之下。”

梅英眼睁着,瞪着乐平。乐平知他功夫了得,也不敢动。

八僧走近了他。他们现在举手之间已经可以杀死他。但八僧是有道之僧,怎么会杀他?笑道人与愁道人也站在梅英面前,他们也无力出剑。

梅英的眼中有泪。他在心里呼唤许不天,呼唤点梅,她们是不是在等他?她们会同他相聚,她们会对梅英笑,她们决不会对他有一点儿歧视。他决心一死。

俞文仲道:“为什么不杀死他?让我来杀他,我不怕担这个恶名。这个人恶贯满盈,杀死他有什么不可?”

俞文仲一剑刺去,这一剑刺得很快。梅英不动,他愿意死在俞文仲的剑下。

少室山思过崖石洞里。

坐在石笋上的老僧忽然一叹:“不好,不好。你那个梅郎不好……”

唐琳忙问:“前辈说他不好,他怎么了?”

老僧叹道:“他想死。他以为他一死,这世人对他的怨恨可消,七大门派与阴阳邪神这一怨仇可解。他甘愿一死,是因为他认定世上再也无人可以让他留恋了。”

唐琳道:“不对,不对,他为什么没想我?他一定会想起我……”老僧道:“他没想。”

唐琳突然一扑,抓住老僧的手:“他为什么不想?你让他想,你让他想……”

剑刺在梅英的肩上。

梅英的手一动,突然摸到了一个硬物,一个坚硬无比的东西。这是怀里那一块龙玉镯,那一只与送给唐琳的凤玉可合可分的龙玉镯。他想起了唐琳。他要告诉唐琳,他不是男人,他也不是女人,他只是一个阴阳人。唐琳会说什么?唐琳会不会吓得转身跑开?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唐琳对他有情,那是过去,今日唐琳是不是依然对他温情?

他想一试。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他蓦然一吼:“住手!”

俞文仲的剑正刺向他咽喉,他身子一闪,这一剑刺在他肩上。血流如注。俞文仲一怔,不复出剑。

梅英吼喊道:“我没杀哭道人,当然也没杀圆痴大师!”

圆澄道:“不是你杀的,又是谁干的?”

梅英道:“我不知道。”他确实是不知道,但没有人相信他。“苍头陀、天门派掌门人印正羽,还有峨嵋不老尼姑秦越女是我杀的,崆峒胡铭、淮阳曾怒不是我杀的。哭道人和圆痴大师就更不是我杀的了。”笑丐乐平冷笑道:“可他们都死在七大绝技之下。”他有意不讲曾怒之死是自杀,他想让梅英死得更快些。

梅英看着笑丐,他突然明白了,世上有人不管是不是他梅英曾杀过人,他们一定要杀了他,这就是他们的心思。有这么多各大门派的人要杀死他,他死得会很快很惨。

俞文仲的剑又举起来了,还有武山派的另外两个弟子也举剑袭来。

没风声,也没响动,许重天忽然站在这三人面前,三柄剑都刺在许重天身上。剑尖入肉,但再也刺不进去了。

许重天笑道:“这三剑我代梅英受过,请各大门派人让开,我要带她走了。”许重天仍是一袭长衣,月白旧袍,脸色落寞,不再多语,静静地等着众人讲话。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见过的自然是更心悚,未见的也在心中猜到了他是谁。许重天一出手,别人就没命。

没人敢再向梅英动手。

许重天道:“还有不到一月时光,我便可以带梅英来与各大门派人聚合于峨嵋,到那时一切恩恩怨怨自当有个了结。各位如此追杀梅英,就不算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了,如果再一味纠缠,我当出手伤人了。”

他神色肃然,身上竟隐隐涌出一股大力,将眼前的俞文仲等人一齐逼退。

许重天回头对梅英道:“瑛梅,我们走。”

梅英此时悲愤难抑,他是梅英,他不是瑛梅,许重天为什么非要总叫他瑛梅?他怅然道:“我并没在心里呼唤你……”

许重天道:“别讲话,跟我走。”

许重天在前,梅英在后,两个人离开小桥,离开众人,越走越远。圆澄等八僧,笑道人等武当派五人,再加上笑丐乐平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们。

梅英与许重天对坐。

许重天让他吐纳用功。在梅英用功吐纳时,许重天凝神助他,或向他出掌击穴,或以点指点穴,让他气血游三十六周天时更快,然后充蕴足内力在气海,下丹田。梅英复又神采奕奕。

许重天道:“梅英,我来找你,不只因为你未呼唤我之故。现在距峨嵋之会已不足月,你到底想怎么办?你该记得我对五大门派人之诺,也总该记得不天临终之嘱吧?”

梅英看着许重天,他不再言语,他不想对许重天讲话。许重天已经是陆地神仙了,他一定会知道梅英的心事,他又何必要向许重天喋喋不休地讲呢?

可他不知道,关心则乱,许重天面对着他,根本就无法平心静气,自然也不能很好地用“天心通”神通来测他心事。许重天难知他心事。

梅英冷冷一笑道:“我想告诉你,我不要变成女人了。”

许重天目瞪口呆,梅英想做什么?难道他不明白只有他变成了女人,他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么?

梅英道:“不天一死,世上只有我这么一个怪物了。他们骂不天是阴阳邪神,他一生都是那样。我又何必要变?他们要杀就由他们杀好了,他们杀死了俏梅山庄的十六个人,梅英害世,俏梅山庄十六人并未害世,为什么要罹此大难?我不为他们报仇,从此在江湖上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女人,又怎么会心安?”

许重天道:“你安心做你的人,你的仇自有我去报,你看好不好?”

梅英笑得凄凉:“不,我要自己动手。”

他要杀死江玉,他要杀死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豪客侠士,杀死那些骂他不男不女狗东西的人,一直到他被别人杀死。

许重天看着梅英。这人很像许不天,像许不天一样倔强,一样执著。他很喜欢这个人。他是不是曾做过梦,要把许不天医好,让许不天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很可人心意的女人?那样就可以带着她去傲啸山水,那样就可以二人同心,出尘入世,有许许多多的乐趣与快意。他现在看着梅英,梅英的性格像许不天,他就更喜欢梅英了。

“你可以成为一个女人,和我在一起,你也会成为一个陆地神仙,不生不死的人没有,但魂魄永存于世的人总是有的。”

梅英明白他的心意,他是许重天,他是许不天的哥哥,但他只是喜欢许不天,他并没喜欢许重天。许重天不是许不天,他没有许不天那嫉恶如仇的侃快,也没有许不天爽朗直率的性格。

许重天道:“如果你跟我走,嫁给我,你就可以不再去参与这世上的纷争了,从此也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你了。”

他是不是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梦见他快快活活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伤害他没有人想杀他所有的人都对他很恭敬很和气?

梅英道:“我不要做女人,我要做许不天那样的人。”

许重天很吃惊,他凝视着梅英,他不明白梅英的心思,梅英为什么要这样活在世上,追杀、仇恨会毁灭了他,像毁灭了许不天一样……梅英轻轻问道:“你为什么不帮不天,你为什么不帮他……”这一句话极难问出口,但许重天还是听明白了梅英的话意,梅英是在问他,他为什么不帮许不天杀人,为什么会容许七大门派和唐老爷子伤他。

许重天喟然一叹:“入魔界易,出魔界难。我已与不天多次谈,要他放弃与世人怨仇,自去深山之中潜习功夫,但他不听。他执意要在江湖上快意恩仇,我没有办法……”

梅英明白了,他明白许不天为什么不跟许重天走,为什么不去过那傲啸山水的神仙日子了。有仇恨,有恩情,都要自己去了结,怎么能安心入山,去傲啸山水?梅英看着许重天道:“我走了。”话透无限萧索,是一种诀别,还是一种勇气?

许重天无话可说,既然梅英决心已定,他又有什么话好说?

梅英渐渐走远。

突然,许重天又站在他面前:“我变了主意,我一定要留住你。”梅英一笑:“你留住我的身体,也留不住我的心。”

许重天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秘密,樵夫一家,还有你俏梅山庄一十六个人,再加上那个关东第一赌客徐梦,这些人都是我要江玉杀的……”

梅英身子一震,为什么,为什么许重天要杀死这些人?这些人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不知道梅良他们是梅英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么?杀死了他们,让梅英走投无路,这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狠?

“杀死他们,让你在这个世上没一点儿眷恋,让你能很快回到我身边来,让你很愿意早一点儿做一个女人。”

就这么简单?世上的事,最复杂的事结果总有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梅英很吃惊。许重天是陆地神仙,据许不天讲,许重天已经有几十年不入江湖,不沾血腥了。他这人已然修成了不嗔不怒的陆地神仙。这一次为什么又动杀心,又开杀戒?他想要做什么?

许重天的眼睛里也闪出一点幽幽的暖意:“我一个人走了四十年,我已不想再一个人走下去。”

为了这个,是不是连陆地神仙做与不做也没关系?为了梅英,许重天是不是情愿再历一次劫难,过一次情劫之难?

梅英道:“我喜欢许不天。”

许重天道:“我也喜欢他。”

梅英的话,是说他喜欢许不天,却不一定喜欢许重天。而许重天的话,是说他也喜欢许不天,既然他们都喜欢不天,他们何妨在一起?梅英的心在沉,他恨许重天,如果他喜欢梅英,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告诉他许重天喜欢梅英,要他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叫瑛梅的女人。如果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善解人心意的男人,他就会这么做。他何苦要杀人?他何苦要杀那么多人?那些人都是梅英的好朋友,是他活在这世上可以相信的朋友。如果杀死他们的是七大门派,这没什么,只是旧恨之上又添新仇罢了。可杀死他们的是这个许重天,许不天的哥哥,这个要娶梅英为妻的许重天。他很狷傲,傲得行事只凭自己的好恶,他为什么做一件事时,心中不想一想这样做梅英是不是喜欢?

梅英心中很是悲痛,他知道他从此又失去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向他倾诉痛苦与寂寞的朋友了。

梅英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哭道人和圆痴大师之死当然也与你有关了?”

许重天例岸地点头:“不错,是我让江玉干的。”他心中已隐隐不安,他觉得梅英未必会明白他的苦心。他如此做,不都是为了梅英么?和梅英比较起来,那十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但他又知道,这些事并非都是他的心意,他心已入魔,一切事都由江玉去做,做好做歹自然是揣摸他心境而定的。但这行事之法是不是依他心意?他自己也难以分明。

梅英长长叹息。

这个许重天已经不是那个与他一起静静守着许不天逝去的许重天,也不是那个在长白山天池冰面上亲手水葬许不天的许重天,这是个心高气傲,一味孤行的许重天。

梅英流下了热泪:“告诉你,我从此不要再见你,如果再见你,我情愿没了我的生命。”

他慢慢走了,把许重天扔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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