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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攻寺

唐琳醒来,已是天亮。她睁开了眼睛。没了瑛梅。再细细寻找,仍是不见。

瑛梅去了哪里?她急得呼叫起来:“瑛梅,瑛梅!”

没有应声。

如果有瑛梅,她在这石洞里,两个人闲话着,说着梅英,她没有一点儿寂寞。她不怕拘禁,只要她能想着梅英,能同他的姐姐在一起,有什么比这更好?可瑛梅不见了。

送饭的和尚来了,也吃惊。看他那吃惊的神态,显然并不知道瑛梅不见了,他马上去禀报方丈。

真的只剩下了唐琳。她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她怎么办?四处看着,突然觉得眼前的石洞很怕人,她一个人呆在这里,肯定会很害怕的。她慢慢走到那洞口处,向上看。她看不见上面洞中的情景,但她很想上去看看那个老和尚还在不在那个洞里面了。别连这老和尚也走了,那时这冷凄凄的少室山洞中可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但她向上面那洞口一看,就像看到了人似的,就像有人在同她在心里对话。对话的是那个老和尚。

“我当然还在。”

“你在那儿干什么?”

“看那张图,看我自己刻在石壁上的那张画。”

“我很害怕。”

“你可以上来,从这洞口爬上来。”

唐琳心中诧异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样的经历,像一个人乱猜测似地在自己心里听两个人对话。这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而另一个是那个老和尚。奇怪的是,如果是她自己在臆测那对话,心中就会完全知道他要答一句是什么,可她想不出他会说什么。但话一出口,就像在她心里自忖自思的话一样。这让她很惊异。

她慢慢爬了上去。

老僧仍然稳稳地坐在石笋上,看那一幅用金刚指力刻出来的画儿,那目光一会儿痴热,一会儿冷漠,一会儿深情,一会儿安然,就这么千变万化。

她不敢打扰他,只好坐在一边,等他。

就见老僧的目光一闪,向岩洞下看去,渐渐目定神凝,虽双目平视,但也视若无睹,心情淡然。

她知道该向老僧问话了。

“瑛梅……她去哪儿了?”

老僧叹息道:“她魔心不褪,自去做她的事儿去了。”

唐琳突然觉得怅然若失,瑛梅昨日那丧魂失魄的模样,是不是她另有心事?如果她另有心事,她一定会去办的。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子。可她为什么不辞而别?

老僧道:“你如果害怕,可以上我这石洞来。”

她害怕时,来这石洞就行了么?她为什么不下山去?她根本不需要呆在这里,她可以下山去,她可以去找梅英。

老僧道:“你下不了山,就像她必须下山一样。你下山去也找不到梅英。”

唐琳一怔,她知道这老僧本事极大,他说的话极可能就是事实。但她不下山去,就呆在这山洞之中么?

老僧似已窥知了她的心意,轻轻一叹道:“你不能下山去,少林寺有一场劫难,你也该有一场劫难。”

唐琳大惊。有一场劫难?!

老僧道:“你好好坐在这里,不要想着下山之事,待过了这场劫难,自然可以下山。”

唐琳道:“少林寺这场劫难与我有关么?”

老僧肃然道:“当然。”

唐琳道:“我如果下山去,少林寺这一场劫难是不是可以免去?”

老僧一叹道:“天意如此,又怎么能免?你又怎么下得山去?你如下山去,少林劫难可免,但武林却当有一更大劫难,那时受难的就不只是少林了。而且,如果你下山去了,你这一生那快活与幸运会全没了。要是如此,你还要下山去么?”

唐琳默然。她可以受些苦,但要下山去,则一生快活与幸运都没了,她下山去做什么?她为什么要下山?

老僧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一念仁慈,也与我有缘,我可以助你一次,让你日后快活,这当然也是为武林大计,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话,情可化厌气,情可化怨仇。”

唐琳心中凛然。她知道这老僧的功力莫测高深,如能得这老僧传授,她的功夫自可有极大进境。她向老僧一跪而谢。

老僧道:“你可以站在一边,自求你功力,内功心法依你唐门之法,做上三次。”

唐琳闻命而坐,凝聚心神,自做内功吐纳。

少林寺中僧众这一日早餐之后,便各行其事。

方丈与达摩堂、藏经楼十八长老说禅讲法,五六十弟子站立在一旁听讲。得道高僧于佛经多有独特参悟,这讲法便是向寺众可悟者说禅,启动灵性,参悟佛理玄机。

大殿上香烟缭绕,佛祖前法事庄严。

法事一毕,众长老都放下法器,各去蒲团上坐好,等候方丈讲禅。这说禅之事,一般都由方丈说禅机玄理,然后众长老或盘诘问难,或谈禅设疑,让说禅越讲越深,让佛理越谈越奥妙。

方丈说的是“动”。

“佛祖不动,坐菩提树,悟,方才动。”

圆澄道:“不动时,便静。佛祖之静,却是不静,参悟通佛理,是以有西方诸乐天,有三十六部,有极乐净土。此静即动。佛祖一动,即是静。心如明镜,了无尘埃,从此脱去尘俗之苦,心静成佛。”

方丈道:“圆澄错了。”

圆澄一揖道:“但求方丈明示。”

方丈道:“佛祖一静,佛成,成八十一难,成肉身之圣。静时无心,无尘,无垢,所以无思,无悔,是以为静。一动,则现佛之光结,有佛之宝相,随后有云七彩,有华盖尊严。”

正说得兴浓之际,忽然身后站立的寺僧倒下了两人。身边的僧众刚要去扶,也一个个随之倒下,都歪倒在大殿地上,口吐白沫不止,白沫凝成气泡,像从牛口鼻之中沁出,一串接一串,人渐渐昏迷,身体伛偻成一团,不再有知觉。

僧众一阵忙乱。

方丈顿一声,如雷霆当头:“咄,动则必乱,何不乱中求静?”

但见能坐都在大殿上席地而坐,无坐者都侧歪倒在地上,脸上神色极是痛苦,心中熬煎,口中吐沫,只是神志比先倒下的那些清醒,双目凝望着方丈和众长老,希望他们能来相救。

达摩堂一长老刚刚要走下蒲团,被方丈当头一喝道:“不动,动即不静,不静则心乱。圆心,安心坐下,屏你内息,护住丹田一口气,再复将毒驱至膈穴,由此逼住,沿手少阴心经脉走极泉、青灵、少海、通里,最后至少府、少冲,由少冲破指而出。如内力可达者,就可将毒逼出。内力稍差些的,可咬破小指逼毒。”

方丈虽当乱却不惊,用内力逼住这毒,还能语气充沛,把这番话以充足内力说出。当下众长老忙神色一肃,都安坐在蒲团之上,知毒隐逼心,当用内力镇住丹田,不让毒性下行。如毒能经足太阳经脉而出,便可“达阴”。依武林人言,毒性三行则人不治:毒性中行至心包络而不返不治;毒性下行至足太阴经脉过太白入地则不治;毒性上行沿手手阳阴大肠经脉过三里,走曲池,从天门顶泄出则不治。这三者医道称第一为“失心”,失心则为不治之症;第二称“达阴”,“达阴”则可入地与幽冥共语,也为不治之症;第三为“走魂”,丧失了魂魄,更是无药可医了。

方丈一语既出,众寺僧便各自屏息凝神,运功驱毒。

可殿内那些立在众长老身后听法的寺僧,有许多内力极浅,虽听得方丈言语,知道如何驱毒,却身躯早已瘫软,软在地上,伛偻身子,毒已发作,口吐白沫,渐渐人事不省,终于一一倒毙,再无声息。

殿中除十八长老之外,只有方丈一人能稳稳坐得住。

这时,便听得大殿门外有人在咯咯冷笑,这笑声分明是女人发出。眼前出现了一群人,什么模样的都有,癞子,书生,黑衣冷面的年轻剑客,手持一柄布伞的阴沉商人,都簇拥着一个美艳无比的少年妇人,慢慢走进大殿来。

这些人根本无视那些倒地的和尚,用脚随意踢去那些磬儿、钹儿等法器,缓缓走到了方丈面前。

方丈稳稳而坐:“唐家堡人?”

这俏丽女人嘻嘻一笑道:“不错。”

方丈道:“唐家堡人杀心动,岂不闻静比动好?何必如此狠辣?”

女人笑道:“你夺我九妹,伤我唐帆,我只杀你几个和尚,又有什么了不起?”

原来唐家大少奶奶上次失手归去,一直耿耿于怀。她恨少林,恨五大门派中人竟然一点不念唐门援手之德,反而夺去九妹,杀伤唐帆,让她这个掌门人当场受辱。她向老太太一诉冤屈,并说唐琳被少林寺押入少室山中一石洞,百般受苦,惹得老太太也杀心顿生,让她命唐门人倾巢而出,来狠杀少林寺的威风。

唐家大少奶奶虽说表面脾气暴躁,其实却极心细。她知道少林寺是武林巨擘,不可力敌,就先派唐门三两高手,选那不显蜀中口音的,扮做樵夫菜农,在少林寺山下兜搭等候,终于被那香积厨的和尚找到,买到了柴,又买了他菜,要他俩挑入寺中去。这二人在香积厨中放下柴菜,乘香积厨中人不备,把毒下在洗米洗菜的水中。这才一举成功,毒倒了少林寺阖寺之人,唐家大少奶奶才带着唐门的人上得山来,直闯大殿。方丈风见这唐家大少奶奶进来,便知这与七大门派联手囚唐琳找梅英,求索阴阳邪神那一事有关。方丈心中一叹,知这场劫难自是不免。昨日才听得去少室山送饭的和尚报说瑛梅自逃下山去了,刚想对圆澄等人言及此事,想把唐琳也放下山去,任她自去,谁知尚未言及此事,便有了这唐门逼山之举。这也是少林该当之厄。方丈暗自一叹,问道:“唐门威风,少林自不该小觑。但掌门人此番前来,伤我寺中众僧性命,便是犯下罪孽了。”

唐家大少奶奶道:“劝你不听,自受其苦。少林有什么修为,竟然动不动就抓上几个人,囚系少室山?说是让人家悔过,其实是想杀人。烦恼皆因强出头,方丈,你是不是该把我家九妹放了?”

方丈一叹道:“唐琳自在后山,在思过崖洞下,依老僧看来,她不但不曾受过折磨,而且正有了唐门之人从来也不曾有过的奇遇呢。”

唐家大少奶奶自然不听他这说,冷冷一喝道;“放了她!”

方丈道:“好,一会儿老僧自同你一去,要她下山。”

大少奶奶道:“好,达摩堂的九位长老都在这里了。”她剑眉紧蹙,对圆痴道:“大师打伤唐帆,是不是还记得?”

圆痴慢慢起身,对唐家大少奶奶合什道:“阿弥陀佛,老僧记得。”

大少奶奶冷笑道:“记得就好。”她回过头去,对后面的一群人道:“唐帆是断了三根肋骨的,谁的手轻些,不多不少,也整整打折他三根肋骨才好?”

唐门人中走出一个很壮很壮的汉子。这汉子满脸横肉,一身虬肉突出,看得出是练外门功夫的高手。他凝神用力,朝圆疾打去一拳。圆痴单掌而揖:“阿弥陀佛……”心内自生内力,这一拳便只打得圆痴退了两步。

方丈沉声道:“圆痴圆痴,佛祖之心,原也说静,静则法华,静则宝相,你何必要动!何必要争一口气之强?”

圆痴合什,而现喜色道:“方丈慈谕,圆痴拜受了。”

这大汉一拳没打断圆痴的肋骨,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他脸上更现残忍之色,重重出拳打去。这一拳却不同于第一拳,没一点儿存轻之心,只有重伤之意。

圆痴砰地被打倒在地。他吐了一口血,站了起来。

圆痴嘴角流血,慢慢又向那大汉走去。

那大汉被他这镇定吓住了,意然出话结巴:“你……你想干什么?”

圆痴虽嘴角流血,仍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劳你出一拳,老僧就有三根断肋骨了。”

那大汉又惊又惧,慌忙再出一拳。这一拳更重,把圆痴大师打倒在地,好久不曾起身。方丈此时沉凝有声,慢慢说道:“佛之心呈,静为宝相,为众生碌碌无为而现身,示人以庄严宝相,知佛之雍容,佛之心慈。动则为仁慈,变天下苍生,佛为众生,可割肉饲鹰。佛为众生,可舍己为人。佛之动,是心动,是意动,得佛心旨者,是为彻悟。”

圆痴和尚此时竟慢慢坐起来,蹒跚而行,坐到他那蒲团上去,嗒然垂首,状似入定。

大少奶奶觉得很威风,但又有些意犹未尽。

身边就有唐松悄悄说道:“大少奶奶,不如就在这大殿上把这些老和尚一一结果了,让他们少林寺从此一蹶不振,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大少奶奶心中一动,觉得唐松说得也颇有道理。机会确实难得。她心头恶念屡生,一个念头赶着一个念头,她明白,只要她一声令下,大殿内这些少林高僧都会死于非命。再说,这一次她毒死了少林寺这么多寺僧,少林寺日后岂能同唐门轻易罢休?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她的脸上渐渐升起了杀气,她的脸阴晴不定。

方丈知她此时心意,也知少林寺一劫在此难逃。

圆痴突然道:“方丈,为什么不去求祖师欣悦长老?”

方丈心一动。只有方丈知道,前几代方丈曾同欣悦相约,不让他与闻寺内事务,所以他只好在少室山石洞内修持。历代方丈皆知欣悦,但都不想让他与闻寺务,怕他那神通使少林寺僧堕入魔劫而不可复返。

方丈犹在沉吟。

圆痴一叹道:“毁寺之举,就在眼前。方丈犹豫,岂误了少林大事?”

方丈一叹道:“好,我自去与欣悦长老通话。”大少奶奶见圆痴大师与方丈一问一答,知其尚有援兵。后援者是谁?她心中存疑,如少林有援,毁寺不成,反被人耻笑,那不是失误之举么?所以她在等。方丈说他要与那个欣悦长老对话,她就看着方丈,看他如何去请援手。奇怪的是,只见方丈瞑目不视,双手合什,似向人揖,却身体一动也未动,根本未从他那座位上坐起来。

方丈此时正在心中同欣悦长老对话。

“少林灾劫,是不是可以弭止?”

欣悦长老的话在方丈心里响:“当然可以弭止。”

“要不要让唐琳走出?”

“唐琳一出,武林劫难更大。此次少林当劫,为的是消日后之劫。唐琳不出石洞,日后武林之劫就可以消止。”

“可唐门要灭少林,这是不是不可免?”

“可免。我当自来。”

方丈倏忽一啸,双目圆睁,望定唐家掌门大少奶奶,缓缓说道:“少林此难,虽不可免,但我也望掌门人知机而退,不然唐门也必受折辱。”

大少奶奶好一会儿等待,见方丈并未起身,足见他们少林寺已无后援可倚。既无后援,又何必虚张声势?只须向唐门掌门人哀恳告饶就是了,也比这样虚作声势的好。她心中一恼,顿恶从中来。她主意已定。却“嗤”一笑道:“你们为什么不走上去,把咱们的暗器道与方丈与十八长老一人一枚,让他们尝尝味道?如果他们能把这暗器吃掉,我唐门自然不再干扰少林,只带九妹回蜀中去就是了。”

有一个大汉问道:“不知掌门人的意思,是要他们真用嘴吃暗器么?”

这大汉愚蠢,就问了这一句。

大少奶奶本意是要众人用暗器一顿打杀,让少林寺十八长老中毒而死,便经这大汉一言,就又心生奇想:“何不让他们就吞此暗器,那样人就死得更快些?”于是吃吃娇笑道:“为什么不是真的吞吃?如果十八长老和方丈把这十九粒暗器吃下去,人还安然无事的话,我就可以给出解药,救这全寺人性命。”

她很得意,为自己这极快活的杀人方法而快意。

这时,她身后突然有人低声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诵佛之声就在她身边,这声音也让她身后这些唐门人听来以为这诵佛之声就在自己身边。唐门人都不由得一愣。

但见一个老和尚,由大殿门外走来。

奇怪的是,这老和尚迈步无声,看去无声,那一声声迈步恰恰都响在人们的心里。又怪的是,这响声比人心跳慢,人的心跳声却渐渐去赶这脚步,使唐门的人如窒息在水中,脸憋得通红,像在水中不能透气,只等他脚步一落,心才怦地一跳。偏这老和尚又人老脚慢,一点点抬脚,一点点落步,好半天才走得一步。

他走至唐门众人面前,那脚步声才与众人心律声一齐响在唐门人心里。他站在唐门大少奶奶面前,稳稳地立定,看着她,问道:“掌门人刚才那句话可是当真?”

大少奶奶心恨这个干枯老头,恨之入骨。

刚刚是这老头儿作怪,他一走来,让人心头极憋屈,好难受。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一时的邪法怪术而已。他站在众人面前,这邪术就不灵了,或许是众人气盛的缘故吧?

这老头长眉垂拖,一脸苦相。他就是方丈要找的那个什么祖师么?想必他有些道行?可听他一语,便觉他心思愚钝。如果他是世外高人,受得一枚两枚暗器也说不定,但竟能把唐门暗器吃下去吗?那武林第一高手许不天,也只是受了唐老子一枚暗器,就伤重不治,何况你这个糟老头子?

她于是笑盈盈道:“好,老人家如能吃我唐门十九枚暗器我自会放下解药,带九妹归蜀中。”

老僧淡淡一笑道:“好,好,但愿你不后悔。”

老僧道:“拿暗器来!”

唐门大少奶奶向身后人一示眼色,众人就一一把暗器拿出,看定老僧。老僧回头看一眼大殿,见那些倒地昏迷的少林寺僧,不由得眼中又现怜悯之色,说道:“劫难,劫难,不劫不难,不劫无难。好在你们都有一劫,欣悦没这福份,至今不受一劫……”

他那神态甚是郑重,但那话语又很是糊涂,难道无劫无难却又不好么?

他肩瘦如枯藤,指削如的鬼爪,人却平平向上一浮,像有大力从身下托他,然后在空中慢慢曲膝,落坐在地上。“好,拿来,拿来!”这神态,不像是一个有道高僧,而只是狂狂痴痴的狂僧。

他闭上了双眼,凝神坐在地上。

大少奶奶突然一笑,十九枚暗器一齐向他飞去!都打向他的身上!众长老寺僧都吃了一惊。但见暗器都要打在他身上时,他突然轻轻吁了一口气,身子向下缩了缩,人就像短了一些。

但这不能阻止暗器,他糊涂了么?

可在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时令人大吃一惊,十九枚暗器像听得了一声号令,回头的回头,拐弯的拐弯,都卟卟卟扎入老僧面前的地上。十九枚暗器在老僧面前排成一排。

老僧看着这些暗器,突然一笑:“我来吃这些破铜烂铁,让大殿上的佛祖见笑了!”笑毕,就用那鬼爪一样的细长手指去抓暗器。他最先抓起的是一枚铁莲子。这是唐门第一代高手的暗器。

这本是戏谑深情之意,意思取自那首很有名的汉乐府诗句《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莲”是古人用诗的小心眼儿,取它的谐音“怜”,意思是爱怜之意,不说出来,却说爱莲。于是唐家前辈就做了这么一粒铁莲子,赠与他的心上人。谁知他的心上人最后却用这做了杀人的第一枚暗器。

老僧抓起了这枚铁莲子,在细细端详。

这已经成为唐门最差的一种暗器,它淬上毒后,保是有一层斑驳黯色,显见它所淬的毒也不是什么上品,只是那些提出好毒性药品之后的渣滓而已。这当是十九个人中功夫最差之人,在唐门地位较低之人所用的暗器。

老僧一叹道:“唐门始祖,用这铁莲子赠与情人,也不曾用它淬毒,怎么唐门之人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以这莲子为食。不是吞吃,而是生生嚼碎。唐门人自大少奶奶以下,人人都听得这老僧咯咯咀嚼之声。须臾,一枚铁莲子便吃入肚里去。然后,老僧又拿起一枚铁蒺藜,把它也嚼碎吃掉。随后老和尚越吃越快,越吃越有力气,竟然吃得来了精神劲儿,吃得很有生气了。

唐门之人都像被钉在了地上。

最后只剩下了三枚铁相思刺。

老僧一叹道:“相思入骨,便成沉疴,为什么叫个铁相思刺,铁想思已甚,又何必要刺,相思刺骨,又何必铁?”他连连摇头。

大少奶奶几乎惊得站不住了。但她还寄希望于这三枚铁相思刺,因为这三枚铁相思刺是唐云、唐亭和唐松的暗器。

这三枚铁相思刺都像了涂了一层油一样,成亮绿色。这是用最好的药淬出的毒器。如果这一枚暗器打在江湖任何一个高手身上,他也活不过一个时辰去,连许不天都无法驱除这暗器之毒。这老和尚要吞吃三枚暗器,连方丈和殿上的十八长老都又惊又惧地看着。

唐琳心中正受熬煎。

老僧突然在石笋上睁开眼,向她一笑:“少林寺的劫难来了。”然后,他就闭目不语,也不再看岩洞那壁上之画。

闭目了许久,老僧忽然道:“方丈召我,去为少林寺这一劫难出力。你如相信我的话,一会儿不管有什么人来唤你,你都不要出洞,待他们入洞来时,我就可以回来了。你要切记。如果你忘了我的话,你自己要入魔劫而不返,你心上的那个人也要从此堕入魔劫。”

唐琳心中惊悚,只是不停地点头。

一眨眼,老僧人就不见了。她甚至都没听到老僧走出去时那一瞬间的风声。他是怎么走出去的?

她坐在石洞里,闭上眼,不敢看那幅画。她一看那幅画,就心生邪念,就欲望顿生,百抑而不能禁。

她只好低头瞑目,细细念诵一些内功心法。

少林寺的劫难,为什么也是她的劫难,又有谁可以来劝她,要她走出这石洞?会是梅英么?要是梅英来喊她,她怎么能忍心不答应他,怎么能忍心不跟他走出石洞?她不跟梅英走出石洞,他还会喜欢她么?

她心中思绪千重,不能平静。

这时,她听见了前面石洞下岩壁那儿有人纵跳而来,转眼就来到这石洞门口。

那人是谁?决不会是老僧,老僧如归,一定会像他去时那样毫无声息。那人也不会是少林寺的送饭和尚,这时虽没人来送午饭,但送饭和尚来时,都是从石洞中一点点走进的,决不会从岩壁前纵跳而至。

这人是不是梅英?

是梅郎?!

他终于来找她了,他一定会来找她的。她心里很不平静,她在用心听着。

“九妹!九妹!”那人在呼喊,喊声很微弱。

唐琳不知她该怎么办。她要不要答应他?如果她不答应他,就可能让梅郎失望而返。她如果答应他,会不会有那老僧所说的劫难落在她与梅郎头上?

她不敢答应,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召梅郎。她用双齿咬住舌尖,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她恨不能马上哭出来。

老僧把这三枚铁相思刺放在掌心玩弄。

这是唐门让天下武林人夜不能寐的暗器铁相思刺。唐门人要用它时,也得戴上鹿皮手套。据说,从唐老爷子上一代,在唐门就不许女人用这种暗器,因为唐老爷子的祖人认为,这有违天和,女人用它,有伤子孙后代的养育繁衍。

可就是这名震天下的暗器竟被这老僧用一双瘦如鬼爪的枯爪子抓来抓去。他又是用手抓,又是放在鼻子边上嗅,像是颇为犹豫,又像是在琢磨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世人竟总是谈之色变。

唐门大少奶奶终于忍耐不住了:“老和尚是不是怕了?这可是唐门最厉害的暗器……”她说话时声音颤颤,她也不知道老僧会如何做,她怕老僧吞吃这铁相思刺,又怕老僧不敢吞吃。

她心中一颤,就是老僧吞吃了这枚铁相思刺死了,她也不再向少林寺下手了,只带唐琳下山去就是了。这老僧一身本事,神奇得让人难以相信。

老僧看看她,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一念之慈,是可活人,济世。但愿掌门人时时以世事为念才好。”

老僧把一枚铁相思刺牢牢握在左手手心里,慢慢握拢了他的枯手。没听到一丁点儿声响。但他一张开手,那一枚铁相思刺已成一撮粉末儿。老僧把这些粉末儿倒入口中,吞咽服下。然后他又说道:“还是生生吞吃的好,让你无形,就显得佛心有形了,让你有形,佛心才大,才无形。”言罢,老僧竟然张口把另两枚铁相思刺放入口中,咯咯响着,把它咬碎,吃下了肚去。

唐门人不知是不是在梦里,不知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心还在跳,他们都痴痴地呆立在原地不动。

老僧迤迤然起立,走向唐门掌门人大少奶奶,说道:“掌门人是不是该把解药交与老衲,去救一寺僧众的性命?”

大少奶奶脸色苍白,她不知不觉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递与老僧。

老僧看看圆澄,说道:“你去把此药放入井中,让所有人都去弄水,全寺僧众喝此水,喝后吐尽污垢,自然可以解毒。”

圆澄已然解毒大半,就接药如飞而去。

老僧对圆痴道:“佛祖饲鹰,割肉喂鹰时,是不是很疼?”

圆痴道:“当然很疼,疼才是佛心。”

老僧一笑道:“痴,痴,佛心怎么疼,疼又怎么割肉,佛之宝相,勿疼,方现。你以为佛是大汗淋漓,十分苦痛,才去喂鹰么?你错了,错了!”

圆痴脸上忽现惊喜,向老僧一揖道:“多谢祖师教我,果然佛心不疼了。”

圆痴的苍白脸上竟现笑意,脸上那汗水也没了,转身健步,如飞去找圆澄,弄水救人去了。

唐家大少奶奶刚才还气盛非常,以为此一番来少林,至少可以让少林一败涂地。没想到半途上杀出这一个老僧来,他那一身出神入化地本事让江湖上的人根本就想也不敢去想。有他那一身本事,唐门的毒又有什么用?如此之人活在世上,简直就没任何方法可以杀死他。唐家大少奶奶竟然痴痴立在大殿上,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圆澄、圆痴及少林寺达摩堂、藏经楼几位长老以两手拎桶,如飞来去,一路救人,须臾便救得一些武僧寺众,这些人解毒后,又飞快去担水救人,忙个不停。

老僧似对唐门之人不再愿意看一眼,只是看着殿内那些口吐白沫,已然死去的僧众一叹。

方丈道:“少林有此厄,我有罪愆,难对先辈高僧了。”

老僧道:“你为方丈,自然明白这一动一静之旨。如今少林一动,便有江湖之一静;如今少林一动,又有少林多年之静可待,有什么不好?”

方丈肃然道:“祖师所言极是。”

人来人去,忙碌坏了少林寺僧众。

众僧呕吐一地,使大殿变成污秽之地。僧众忙去洒扫。

老僧对唐门之人说道:“大殿污秽,实在不算污秽,因为寺中僧众心中无秽。大殿污秽,实在是因为你们污秽。为什么不随老僧走开,去到后山?不然在这大殿久留,佛心生嗔,对唐门也没什么好处。”唐家大少奶奶道:“唐琳在哪里?”

老僧合什一揖道:“请唐门掌门人随我来!”

唐琳心乱如麻。她已经听到了那个人的叫喊,那个人情急狂奔,在山洞前的岩坡上奔纵往返,一边奔跑一边呼喊:“九妹!九妹!”

他不是梅郎,又会是谁?他有时就在她石洞前奔过去,她几乎可以听得见他的喘息之声。

她怎么办?她要不要回答他。她就是有劫难又会怎么样?她至多只是要再受一些苦就是了。她不想害人,又怎么会害死梅郎?她不想害人,别人就是害死了她,又有什么了不起?

她心潮翻涌,终于忍受不住了,厉声高呼:“梅郎,梅郎!”那人的奔跑停住了,显然是已经听到了她的回声。他在寻找洞口,他一定会马上就找到洞口的。

梅郎马上就会来了,他是不是玉颜依旧,可他看到的九妹唐琳却是憔悴削瘦了。

洞口传来了男人的脚步声。唐琳急切地冲向洞口。

“是你么,梅郎?”

不是梅英,是一个身穿一身黑的年轻人,唐黑。

唐黑看着她,脸上并没有喜色。他心里其实很是快活,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九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唐琳竟无话可说。

她被五大门派人擒获,一直到带至这少林寺后山岩洞,其间曲曲折折,也有许多变故。自从那一夜瑛梅下山,她就觉得孤单、凄凉,时常在心中惧怕。夜里,她常常爬至老僧那洞里去,坐在墙角无声无语,细看着那个一天至夜从不动一动的活死人——那个人永远像石块一样坐在石笋上。

她有时便害怕了,想起了那幅在暗中墙壁上的画,看到了另一边墙壁下熠熠闪光的磷火,那是一具骷髅骨在闪光。她吓得爬下去,可爬下去一想到自己竟一个人在这底下石洞里,不如上面还有一个老僧在,好歹他总是在喘息,就又匆匆爬了上来。

有时,一夜这样折腾三两次。

她好像受尽了委屈。她不该向人诉说么?她不该向唐门的人诉说么?她见到了唐黑,这是唐门中她比较愿意见到的人之一,除了老太太,就数这个唐黑对她好了。她一时倒无话可说,只是呆呆地想:是唐黑,为什么不是梅英?是唐黑,为什么不是梅郎?

唐黑道:“你穴道受制了么?中毒了?受没受伤?”

唐琳摇摇头。

唐黑看看她,又向石洞内看一看。她没看到那一幅图画,他也没看到那一具骷髅。

他要带唐琳回家。

唐琳不走。

她问:“少林寺有了什么劫难?”

唐黑一叹,不讲话,唐琳执拗地等他。

唐黑只好讲实话,告诉她,唐家人在少林寺井水中下了毒,少林寺全寺人中毒,大少奶奶率唐门人都来少林,这次弄不好少林会受大劫难。

唐琳心中一动,想起老僧的吩咐,稳稳地坐下来,不走了,为了梅郎,也为了她自己,她不走了。

唐黑冷冷问道:“你不走么?”

她点点头,她知道她不是唐黑的对手,唐黑完全可以把她制住,带她下山。她看着唐黑道:“你可以把我抓下山去,但我不走。如果你强迫我,我只有一死。你不会总封住我的穴道的。”

唐黑的脸阴沉着:“你一定要回去,老太太很着急。大少奶奶下了令,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你可以说你没看到我。”

“我已经看到你了。”

“你没看见。”

唐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决心要九妹下山,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盯着唐琳。

唐琳心里很紧张,她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是白说,唐黑的手放在腰侧,他要向唐琳出手了!

唐黑是唐门的第一高手。

唐琳的心扑扑激跳。是不是已经难逃厄运?她是不是只好下山,让她自己和梅郎都没了那最好的机会?她是不是只好被唐黑拿了,像擒一只鸡一样拎回四川。老僧说过,她如果下山去了,她的命运同她所爱那人的命运都会很惨。

她没有办法,只能想方设法躲过唐黑这一击。

可她又很无望,唐门之中,没一个人可躲过唐黑这一击,连老太太也不能。

时间慢慢在消逝。

唐黑为什么双手仍放在腰侧?他为什么还不出手?她等得时间太长了,长得让她也受不住。她看唐黑,唐黑呆呆地看她,眼也不眨一眨。

唐黑怎么了?

唐琳突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凌乱的骷髅骨架。

她突然明白了:唐黑看见了画,唐黑看见了那幅老僧画的壁上的画。

他眼也不眨,是为了看那画!

唐琳想,她这时应该悄悄地逃走,应该逃到下面那个石洞中去。她慢慢旁边闪身,身子闪开了,那画就完完全全在唐黑面前了。唐黑的目光被那画吸去了,呼吸越来越急促。

唐琳慢慢向洞口爬去,一直爬到下面那洞里,轻轻躺倒在石床上。她在等,只要等老僧回来,她相信老僧一定会有办法。

冬日的少室山很是凄凉,漫山坡都荒秃,没一点儿生气,有些树木,却也被凛冽寒风撕去了外衣,在冬日里瑟瑟而抖。

沿斜坡向上走,坡路不好走。

但老僧在前走,只是大袖飘飘,不像脚下行走,只是人像飘羽一样在地皮上飞。唐家掌门大少奶奶系出自峨嵋正派,轻功内力都极佳,用力追赶,也只能落在老僧后面,不远不近,不即不离地随行。唐家的人拉成了行,只有几个人紧紧跟着掌门人。

唐云道:“这老僧是不是想诱我们离开少林寺?”

大少奶奶摇摇头,她认为像老僧这功力,大可不必对唐门人这样做。他如果有歹意,在大殿中就可以动手,让唐家所来之人尽数被擒,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说要还人,去找唐琳,也许不会有假。

转过山脚,众人便来到了石洞前。

老僧回头,向大少奶奶等人招呼道:“唐琳当在这石洞里,还有一年轻人,正站在石洞里看壁上之画。这人神情冷漠,功夫不弱,身揣的暗器与你们一样,是你们唐门的人吧?”

大少奶奶一愣,以为是唐黑误陷入洞中什么陷阱,就淡淡问道:“他穿什么衣服?”

老僧道:“一身黑衣。”

大少奶奶一惊:是唐黑!

他为什么不走出来?说是洞中看画?什么画,使唐黑能忘了救唐琳这大事?

大少奶奶一笑道:“如此就劳烦大师,把唐琳与唐黑交出来,我们就不入洞去了。”

老僧一笑,心里早明白她的心思。

“洞内没什么陷阱,掌门为什么不进来自问一问唐琳姑娘?”

唐门大少奶奶见老僧道出没什么陷阱,心里暗暗好笑:“这不是贼喊捉贼的伎俩么?这一点小小神通也用来对付唐门掌门人,可真是让人笑他没见识了。”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冷冷一笑:“少林后山,本是少林重地,我们也不便乱闯,何况此洞又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我们唐门人冲了进去,定是多有不方便之处。我们就不进洞去了,劳烦大师进去,唤唐琳唐黑出来跟我们走吧。”

老僧知道再也说服不了她,就站在门口,默默低头,像口中喃喃念诵着什么。

洞中,躲在石床上的唐琳在心里有了与老僧的对话。

“你为什么不走出来,我已经站在洞口了。”

“我听你吩咐,要我不走出洞口。”

“你们唐门掌门人来了,她要带你回唐门。”

“我回唐门,可以见到他么?可以免去劫难么?”

“不能,你只有留在我这里,学一些在唐门和江湖各大门派学不到的绝艺,你才可以再见到他时,救他,也救你自己。”

“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梅英。”

“我会救他?他需要我去救他?”

“除了你,没人可以救他。”

“那好,我留下。”

“你要走出洞来,向你的掌门人说个明白。”

唐琳缓缓爬上石洞。她看见了唐黑。

唐黑的样子很可怕,发髻散了,披散了一头乱发,目光呆滞,看着墙上的画,眼睛望得发红,口里在念叨:“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唐黑的手里抓满了暗器:铁相思刺、透骨钉、铁蒺藜、铁莲子、眉心针,把这些暗器在手里摆来弄去,眼睛去是呆呆地看着壁上的画,口里不停地念吧:“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唐琳仍怕被他发觉,从他身后一点点挤过,走出洞外。她看见了唐门的人。这都是她从小就熟悉的亲人。

那个神情落寞,穿一件破袍子的是唐云,老太太说他永远穿不出一件好袍子来。他听了只是笑一笑,从此过后,每逢穿一件新袍子他都先扯开一条线或拽绽了两粒扣子。别人惊讶而问他时就淡淡一笑说这是孝顺老太太。他脾性太坏,所以老太太不大喜欢他,老太太更喜欢那个一脸胖肉专门爱说好话的唐帆。

唐帆却没有来。

来了管家唐松,唐松更胖了,快赶上唐帆了。

来了掌门人唐家的大少奶奶。看她好神气,像在少林寺并没得到什么好处,不然她不会这么淡淡的,没什么心绪。

唐琳见到了这么多家人,本该快活的,却有些怏怏不乐。

大少奶奶见唐琳走了出来,心中随即一宽,说道:“九妹,快跟我回去,你一去不归,又被人家五大门派拿住,害得老太太连觉都睡不着。”

唐琳道:“别胡扯,她从来都是一会儿睡,一会儿不睡,白天黑夜都睡,白天黑夜又都不睡的,说睡就睡,说醒就醒的,她怎么会睡不着觉?”

这一句话说得大少奶奶也抿嘴一笑:“那你也得回家,不然,她急出个好歹,我们怎么交待?”

唐琳道:“我不回去,你可以回去告诉她,说我要向神僧学艺。”大少奶奶吃了一惊,她回头一看,见老和尚不语,就心中忖度:这未必是实话,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向少林寺僧学什么武艺?只是说谎话罢了,这话未必可信。再说,她如果真的向这老和尚学了点稀奇古怪的本事,唐门可就容不下这疯疯张张的丫头了,那时不知她会再闯下什么大祸来了。心中主意一定,大少奶奶就脸上堆笑道:“九妹,就是你想向这神僧学艺,也得先回四川,等告了老太太一切之后,可以再回来。”

唐琳似乎看明白了她的心思,为了这次进攻少林寺,她也决不会再放过唐琳,她会用唐门家法对付她。但更重要的,她记住了老僧的话,她不想给梅英和她自己带来劫难。断然道:“我不回去。”

大少奶奶在沉吟,她想她是该严辞厉色,还是该软语劝说。唐琳不回蜀中,这一次攻少林寺岂不是丢尽了面子?

唐琳任她说什么也不动心。

老僧突然开口道:“其实你不必担心唐琳会对你有什么妨碍,如果她在这里呆上两三个月,之后再去办一件大事,不独对唐门有好处,就是对掌门人你也有好处。你让她回去,唐门准会有劫难的。”

唐家大少奶奶忽然一抖。她当然明白老僧之意,但她如此空空而返,如何对老太太交待?

老僧道:“如果老太太问及,你可以告诉她,就说欣悦长老要教唐琳一点儿本事,从此之后,她会为唐门出大力的,她也会成为武林一个绝顶高手。”

大少奶奶自是知道他的心思,但她恰恰不愿唐琳成为什么武林绝顶高手。

老僧道:“你是唐门掌门,也该知道,天下有一僧一俗。那一僧就是老僧,如果你没忘记的话,许不天就是被那一俗救走的。你们唐门也许该有祸患了。”

大少奶奶心中一惊,老爷子死前曾告诉过她,一僧一俗天下人难敌。那一俗如果真要不利于唐家,可是非同小可,如此说来。就让唐琳在这里学艺?她只不过是唐门的姑娘,早晚会嫁人,会离开唐家堡的,她又何必多虑?

大少奶奶想罢一笑道:“好,我想起来,老爷子生前对你一僧甚是崇敬,既然大师有此吩咐,就让琳妹留下来好了。”

大少奶奶道:“唐黑为什么不走出洞来?”

老僧道:“他正在历劫,面对老僧洞中的一幅画,他正处于生死关口。”

大少奶奶半信半疑。

老僧道:“我该叫他出洞来了。”

言罢,老僧也不移动脚步,站在原地,将身子面对洞中,闭上双眼,双唇喃动不已。

唐黑正在看到壁上的画。他从那画中竟看出了他的童年,他被人凌辱的童年。他看见了那女人的目光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凶狠,一会儿淫荡,一会儿愁蹙,他的心也随之一柔,一狠,一荡,一愁。她看那男人的样子,落魄无依,那男人浑身像疲疲惫惫,无处着力,他也随之一懈,一叹,一疲惫,一落寞。

他觉得他的手很躁热,正在出汗,汗湿的双手像水洗的一样。而做为唐门的第一高手,他的手从来不该出汗。出汗的手怎么使用暗器?暗器出手怎么会有准头?他觉得他的内力,他的信心,他的自尊正一点点从脚下溜走,溜得无影无踪。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了,但他的双目仍然圆睁,仍然瞪着瞧这墙壁上的画。

这时,他的心里响起了声音,那是别人的声音,却像是从他心中唤出来的:

“唐黑,唐黑,你的手为什么出汗?”

他一惊,四处一看,没人。再看墙壁,仍是那幅魔鬼一般的画,没什么动静。

“唐黑,你该说话,从心里说话。”

“我觉得累,为什么男人、女人,都一样,看不清?”

“男人女人就是一样,浑沌初生时,就有男人、女人,他们没什么区别。”

“我的手出汗,我的暗器再也无法射出去了,我从来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但也没有这样看不清。”

“看不清就不看。如果你走出石洞来,看一看站在你面前的男人、女人,你就明白了。”

“我走出石洞?”

“对。”

“我走出石洞,我走出石洞?我……”唐黑一边念叨着,一边站起身来,他已经疲惫,虚脱,走得很是艰难。

他终于扶着石壁,走出了石洞。

他迎头见到了那明晃晃的阳光,他看见了站在石洞外的人。

他渐渐认清了面前的人,他一一在心中念叨着:大少奶奶,她是掌门人;唐云,他是男人;唐琳,女人;唐松,男人……

他脸色苍白如纸,像患过一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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