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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魔

圆痴带人从石洞中退出。石洞中又复平静,老僧又去注视壁上那图画。这图画在老僧眼里,又胜似那不动骷髅。

两个女人慢慢回复了平静,都吃惊地看着这老僧。老僧也不回头,对这两个女人道:“为什么不回你们的石洞中去?”

两个女人这才想应该下去。

老僧道:“你不要再抚琴了,机心如此深,抚琴必伤人。伤己还可,伤了别人,又有什么好处?”

瑛梅不敢不应,她向老僧跪下,磕头。而后慢慢起身。

老僧一叹:“冲在你磕头这份儿上,老僧再告你几句话。”

瑛梅叉手肃立,静聆教诲。

老僧道:“入魔界易,出魔界难。但愿你知这话之味,体味这‘出’字之意。”

瑛梅一揖而别。

两个人又跃下石洞。

唐琳和瑛梅都坐在石床上,静静思想心事。

为了那梅英,唐琳去赴土塔之约,同五大门派动手。为了那个土塔之约,她与瑛梅一起被抓来少林寺,为了那个土塔之约,她从此就混入了这一场江湖仇杀之中去了。她这算不算也入了魔界?唐琳回头看着瑛梅。

瑛梅泪流满面,哭得极伤心,又像有无限委屈。她怎么能不伤心?为了她那个兄弟梅英,她吃尽了苦头。她又怎么能不委屈?她为了那个兄弟梅英,总是含羞忍垢。

唐琳去抱住她。“别哭,别哭……”

一劝瑛梅,唐琳反而也流出泪来了。

她们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也不知道唐琳说了多少宽心话,可瑛梅就是不讲一句话。她哭得很伤心。她头一回让唐琳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弱女人,一个很弱很弱,比唐琳还要弱的女人。

夜来了,她们互相搂抱着,睡了。

在那个很远很远的关东,已经飘满了白雪。

大地上一片银白,一切都已经洗在这银白的干干净净之中了。

甬道内没有了火把,火把都熄灭了。但从甬道外走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很镇定,一步一步走在甬道里。显然他并不熟悉这甬道和秘室。

但他不用持火把,目力极强,在这没一点儿光亮的甬道里,走得很自如。他慢慢走至甬道尽头。

石门紧闭。他不去推石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他在等什么?屋内的许不天听到有人来了。他知道这一回来的不是梅英,不是那个来送饭的小丫头点梅。这个人的功力极深,他站在门外不动,像在等待什么。

许不天马上抓起一面黑色的纱布,把它盖在那面画上。他不想让人看见那一幅画。

他坐在床上,等着。如果是仇人,他们总会走进来;如果是小丫头点梅和梅英,他更不必着急。他脸上的神色漠然。

石门终开了。

许不天的脸上有了惊异之色。这人是用气力运行,让石门自行开动的。天下只有两个人可以做到这点,连他许不天自己也不能。他连头也不用回。因为这两个人他此时都不愿意见。

石洞里闪着灯光,灯闪着蓝莹莹的火苗,像鬼火在洞内闪。进石洞的人也不动。石门在他身后慢慢关了起来。

许不天轻轻吐了几个字:“原来是你……”没有回头。

那人的模样很平常,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白衣,像个白衣书生,神性十分落寞。他脸上淡淡的,没有一点喜形忧色。他就是那个五月初十在“北方春”酒楼上非要吃一顿饭,非要坐那空桌子,后来同梅英坐一起的白衣书生。

许不天对他显然没一丝好气儿:“你来做什么?”

“我……看看你。”

许不天道:“你又救不了我,何必来看我?”

白衣书生神色闪过一丝凄凉,但那凄伤转眼即逝:“我们从小就是好兄……”他停住了口,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该说他与许不天从小就是好兄弟,还是说他与许不天从小就是好兄妹?

许不天冷笑笑:“从小就是好兄妹。”

他心一颤,自小时起,他就天天只好等,天亮了就坐在屋子里等,等许不天来,如果许不天来了,身上穿着小花衣服,那她就是他的妹妹了。如果许不天来了,身上穿着素长衣,那他就是他的弟弟了。他从小就很痛苦。为了这个,他要钻研遍天下的医书,把他(她)变成一个她(或者他),只要许不天说一句话。

但他成为一个不死神仙了,他已经能练成千百年武林中很少有人练成的“六通”之神,成为天下人人憎恶的阴阳邪神。

他劝不转许不天,但他在恶人谷一战救了许不天。

许不天的声音像是个孩子,在这个人面前,许不天没了一切凶残:“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么?”

白衣书生一叹道:“你不该杀人。”

许不天冷笑:“我没杀人。”

白衣书生道:“你杀了天苍头陀,你杀了不老尼姑,你杀了印正羽。”

许不天道:“你错了,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是梅英杀的。”

白衣书生一叹:“他只是你的一只手。”

许不天无语,他不想和这个白衣书生讲话。

江湖上各大门派的耆宿或许会有人记得他,他是四十年前在江湖突然没了踪迹的天下第一高手许重天,许不天的亲哥哥。他的声音很激动:“不天,我已经成功了,我已经能够让你成为一个正常人了!”他为什么不激动?六十年前的希望,就可以变成现实,他为什么不激动?

但许不天却恍若无闻。冷冷一笑:“江湖上没了阴阳邪神,岂不是很寂寞?”

许重天语塞。他明白许不天的话,不由得在心中一叹,何止是许不天在杀人,那些各门正派中人也在到处杀人,也以杀为乐。

许不天道:“你知道,我在三岁时,就知道了你想让我变成一个人,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愿望。我那时好想变成一个人。我想变成一个女人,女人可以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女人可以被男人爱,女人也可以给你爱。我所以要做你妹妹。可我等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等不及了,我实在等不及了。”

许重天看着他,心中很是悲哀。

许不天一笑,笑得很凄凉:“晚了,你太晚了。我只能活上两个月了……”

许重天脸色一变:“胡说?你不是还有两年……”

许不天惨笑:“我用尽了气力,我想在死前送你一样东西,让你看一看,这样东西你一定喜欢,你会永远记住我的……”

许重天黯然神伤。他恨自己,他为什么不能在三十年、四十年前就弄懂这一门神通。他只修习好了上乘武功,却始终没找到这一高深精湛的医术。

许重天脸上有泪,他伤心欲绝。

许不天突然柔声而笑,笑他孱弱:“看你,人家都说你与那个老和尚是当世的两个陆地神仙,是可以与天地同寿的人物了,你为什么还这么看不开?”

许重天看看他。

许不天柔声道:“哥哥,哥哥……我要你……为我梳头……”脸上有了笑意,这笑意让许重天心碎。

回忆是在儿时——

“梳个什么头?”

“女孩子,就梳上一个双环髻。”

“不好不好,双环髻是丫环。”

“我做你的丫环好了。”

“胡扯?那有妹妹给哥哥做丫环的?”

“就做丫环又怎么样?”

“做小姐吧?”

“那好,那就梳一个宫妆头。”

“好,好。‘唐人宫髻三百妆,夜夜常梳夜夜新。清静宫闱迭更鼓,不见君王无近幸。’”

“不好,不好,你从什么地方翻来这么一首破诗?”

“唐人写的,我就记下来了。”

“这诗不好,以后别念它了。”

“好。你说不念就不念。”

如今,许重天又给许不天梳头。他如果只有两个月时光,要不要哥哥常在身边?

许不天道:“我不要。你自己做自己的好人去吧,我还是做我的恶人。”

许重天本来是来劝他罢手,不要再杀江湖七大门派中人的,但见他这情状,自然不忍心再说下去。他默默为他梳头,手很熟练。似是常在梦中为他梳头。他把他梳成了一个“她”。

他在心中流泪,泪水一点点往心里流。

许不天却让泪水挂在脸上,“她”很快活,虽然流泪,却真的是很快活。

话题自然要避开那些江湖凶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劳损?”

“我只想,我死之后,让一件东西陪着你,让你想起我来,总会想我,时时想我。你想不想我都不行,所以我要送你一件东西。你答应我,别向那边看……”许不天知道,无论他用什么遮盖,许重天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有“天眼通”的本事。

许重天答应,他决不看那东西。

两个人的动作很慢,声音也很低,他们像一对兄妹,很年轻很真情的兄妹,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讲那些他们都熟悉的事儿,那些他们都熟悉的人。

唐琳睡得很熟。她在做梦,梦见她同梅英在走路,走向一个很深很深的峡谷。峡谷两边都是盛开着的花儿。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她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一只手隔空点戳,点到了唐琳的昏睡穴。她的梦没了,被人点穴而昏睡的人连做梦的滋味都体味不到了。

瑛梅睁大了眼睛。她听到了一个很低沉的声音:“你上来吧!”她慢慢爬了上去。

她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决定了她不该向上一跃而跃进那个老僧的洞里。她摸索着走。因为白天来过,知道这石洞中的大概情形,所以她慢慢摸到了老僧面前。

老僧几乎没有呼吸。

她明白,像老僧这样的人,会一种类似忍者的龟息术样的法术,又有些像密宗的“禅通”功夫,极少呼吸,因为呼吸需要费力气,所以他的呼吸几乎体会不到。

洞内漆黑。

老僧道:“我看得见你。”这句话的意思她明白。

老僧又说了一句:“我看得清你。”这一句话她也明白,她脸上在流汗。

老僧道:“你要好自为之。我告诉过你,不要入魔界而不返。入魔界易,返回难。你明白我的话么?”

瑛梅的声音颤抖:“我明白。”

老僧道:“明白就好。你可以从我这石洞中走出去,从这里出去,直奔山下,你可以回去了。”

瑛梅道:“可是唐琳……”

老僧道:“你不必管她,只要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你喜欢她么?”

瑛梅道:“喜欢。”

老僧道:“好。或许你能记住她。你记得住她,你也许就能走出魔界,或许只有她才可以救你……”

瑛梅慢慢走出了山洞,爬下了山岩。

她要下山去,她要去关东,她要回俏梅山庄。

她脚步踉跄,走下少室山。

山上僧众皆已鼾睡,只有她一个像孤鬼荡魂,朝山下行走。

江玉在极慢地喝酒,一边想着那个给他以劝告的奇异的人。为了这个,他回了一次江南,向父亲讲了这件事。他父亲马上一跃而起,双目炯炯有神:“你为什么不哀求他,让他见见你?”

江玉一叹,他当然哀求了,但他是不是心不够诚?

江玉很少见他父亲这样动容,便忙问其故。父亲告诉他——

江湖上,近五十年有人传言,出现了两个千年以来不曾出过的武林奇才,这两个人一个是白衣书生模样,约有四十岁左右年纪,但实在已经有八九十岁或百十来岁了。他落魄潦倒,四外漂泊,没一处固定住所。他可以在大雪天倒在地上十天八日,让人以为是尸倒。他也可以被当成尸倒而被放进棺材里,葬在乱坟岗上。但无论人们拿他怎么样,他终会从地底下钻出来。据说这人有通天彻地之能,有无数武林人想也想不出来的奇绝武技。据说这人与阴阳邪神许不天过往甚密,虽然从没见他与许不天在一起,但许不天的七种绝技据说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这人在江湖上没什么传人,独往独来。

江玉突然一跃而起:“你说他像个潦倒的读书人?你说他像四五十岁年纪?”

父亲点头。

江玉想起了酒楼上的那个白衣书生。那人坐在梅英的桌子上吃饭喝酒,样子很愚,但再愚的人也决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一个人坐在那桌上喝酒的。那人看上去目光呆滞,而且动作迟滞,可他是大智若愚,常人自然无法看出他是江湖上的奇人。江玉悠然神往,他一旦再见到那人,一定求他传自己武功。就是立雪门下,跪拜整日也不能放过时机。

另一个人是谁?

少林寺在百十年前有一个洒扫小和尚,从来不念诵能文,只是扫地,后来这小和尚竟然成为少林寺第一高僧。那是因为他会读“心经”。

“什么叫‘心经’?”

“能嗅,嗅而知经书之味;能察,不翻卷帙而知经书之心;能诵,不动口而心能诵;能记,不经头脑滤清而心就记住了,这是惊人的修为。最后,有一日在少林寺考较两大绝技时,他站了出来……”

“考较什么绝技?”

“一是较武,二是习经。少林寺僧一向以这两大绝技为本寺寺僧最高能为的测试。测试之最高者,便成为本代方丈的衣钵继承人,可以有资格成为下一代掌门人。那有名的五祖传六祖衣钵的‘明镜台’故事,便是这考较寺僧读经心得的测试。这一次少林寺测试,忽然从下役的洒扫之僧中站出来了这个和尚。虽然这和尚在寺中已经十几年,但他仍没资格与这些各经堂、各下院的寺僧们比武,而且也从未见他习武。如今他一站出来,就要与达摩堂的首座比试。当下少林寺僧大哗,以为这小和尚真地是疯了……”

江玉听得很入迷。

“……小和尚也不辩言,只是向达摩堂首座一揖道:‘不知师祖少林七十二绝技练了几绝?’那太摩堂首座是个高僧,自然不以他的话为忤,也站起身来答道:‘老衲才疏学浅,只练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十二项。’小和尚一笑道:‘大师练了十二项,我却练了七十项,是不是我比大师占先了些?’一语出来,便惊四座。寺僧皆大哗,以为这小和尚实在是疯了。那达摩堂首座是七十岁高僧,心中也暗自不信:看他年纪轻轻,又怎么会练成少林七十绝技。少林寺自建寺以来,最高者是唐代弘依方丈,也只练得二十三项绝技,就练成了走火入魔的躯体,所以才留下‘读经重,习武轻’之训。这小和尚就是天天不吃不睡,也不会练成这七十绝技啊……当下便站起来,向小和尚一揖道:‘好,达者为师。让我来同你比试比试。’”老和尚第一回用“大般若掌”。大般若掌,是一种很优雅很雍容的掌式。学佛之优雅雍容,这掌法便大变,无杀机几杀气。老和尚一用大般若掌,小和尚就朗声而吟道:“佛说雍容,犹如一指拈花。”随即用掌化指,一指一指点向老和尚穴位让他出掌无功。众寺僧中自然有人识得这是少林绝技之一,佛指拈花二十四指式。果然他练得出神入化,一个小小的寺扫僧,竟然能宝相尊严,俨然一派宗师气度。

老和尚以金刚指力对他,他用大韦陀杵式抵对;

老和尚以罗汉神拳对他,他用大般若掌抵对;

只要老和尚以一种少林绝技出手,他就用一种少林绝技抵敌,转瞬之间他已经用了三十几种少林绝技。

众寺僧再也无声,人人只是盯着这小和尚的一招一式看,都像看到了鬼。

方丈神色肃然,以为天人,也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少林寺代代寺僧出能人,但能学少林七十门绝技而又较精者,绝没人可以胜得过这小和尚的。方丈思忖:如果单以大韦陀杵、金刚指力、佛指拈花三项,方丈自可以战胜他,若全寺僧众,由每一僧众出手,或可在一门绝技上胜他,但如他此种广博,恰又每一种练得如此根蒂深厚,却是少林寺旷古未曾有过的奇事。

方丈心中突然一惊,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有八大秘技,这是少林寺绝少外传之秘,就是本寺弟子也每代只有一两人可练成这八大秘技之一的,不知这小和尚会几种?但他马上又心中一凛:他既说是七十绝技,自然是这八大秘技之中至少也有六大秘技被他练成了!

方丈心中忐忑,于是一声断喝道:“好,达摩堂首座退下!”达摩堂首座施一礼,退下。

方丈问:“少林有八大秘技,你知道是什么?”

小和尚合什答道:“易筋经、千手伽蓝式、观音渡海、十八图、练魔舞、天音通、天眼通,天耳通、天心通。”

众寺僧默然。

方丈心中一沉,看来这小和尚洒扫之际,偷看了藏经阁的秘籍了。少林寺僧,等闲也没人知道这少林八大秘技是什么的,而这小和尚却全知道。方丈心中震惊,口中却不言,又问道:“你八大秘技中都练会了什么?”

小和尚道:“除了天心通与练魔舞外,我都练成了。”

方丈更是惊讶已极,天心通是六通之神,如果能练成天心通,可知人心思,可知世事来去,几可与幽冥闲话,同天人共语,那修身持性就可以说是与陆地神仙相同了,这当然难练,但那天音通、天眼通、天耳通的本事也是几代寺僧也难练成一人的,他怎么会练成?

方丈又问:“为什么不一并练成练魔舞与天心通?”

小和尚道:“贪心不可全,佛经尚写不全,七十二绝技也不可练全,所以舍却这练魔舞不练,且藏经楼经书上记载,前代共有七个高僧练这‘天魔舞’而成残疾或丢命,所以不练。这天心通是要练的,但要在读过了《十诵律》之后才练。”

方丈一惊道:“为什么要那时才练?”

小和尚惊讶道:“经书上所说的呀,练武必先读经,如不好好读经,溺于武技,人便入沉沦而不复了。”

方丈惊讶莫名。

就让小和尚用一用“天音通”本事测方丈室内法磬音值,小和尚从未去过方丈禅室,自然无谎。方丈让人去用金刚指力在方丈禅室内敲磬,小和尚在外一一唱对如流。

方丈不知对这事说什么好。

又一问小和尚,对佛经更是知之甚稔,很多本经书都可以背得出来。方丈一叹,不再言语。好半天方丈才问话:“本寺出你一个奇才,也算是佛祖恩典,本寺的造化。但你却是违犯了本寺寺规,你偷看了经书,该当何罪?”

寺僧正在惊叹这小和尚的奇才博艺,一听方丈当头一喝,就知道这小和尚是犯了寺规清戒三四条款,他偷看了藏经楼经书,偷习少林寺武功秘技,这罪自然是非同小可了。

小和尚惊慌合什道:“小僧并未偷看藏经楼经书。”

看守藏经楼的老和尚也出列合什道:“藏经楼只是他每日去洒扫一次,时间也不过两刻左右,夜间他宿睡在外,不知他如何得阅藏经楼经书,还望方丈明察。”方丈也吃惊不小,细细盘诘这小和尚,才得知这小和尚有异能,每日只在洒扫时,一心可双鹜,且双眼能隔橱观书,把本来合压得严严的经书一一念诵,在内心里滤念一遍经书,也不需要多少时间。他可以一目透去,看得透书内所记经书文字,更奇的是他能过目成诵,随即不忘,便将白日所记经书回去在心内过诵一遍。他这过诵又无须出声,就有经书行页在心内滚滚而过。所以他记诵得快,只用三五年就把藏经楼内那些佛经武籍都熟读了下来。

方丈当场试他,拿一本经书放在他面前,这是一本方丈室内的经书。藏经楼中十年不藏此书,此经名称《高僧法显传》,又称《别传》。方丈就持这一本《高僧法显传》在手,让小和尚测读。

小和尚面现诧异:“这不是经,是传。”

方丈无语。小和尚又道:“这是西行求法的游记。”

方丈面色沉凝:“何必言书细旨,你只需诵背书中文字来就是了。”小和尚于是侃侃而诵,讲述法显所记印度诸国风土人情,诵来一字不易,一字不漏。方丈哑口无言。当然也就没法儿责罚他,但从此不让他再去洒扫藏经楼。

这小和尚后来就成了在寺中自由游荡的和尚。历代方丈也有人奇他一身本事,曾把他放在达摩堂,放在一些寺中重要之处,想让他清守戒律,为本寺出力,奈他却对清规戒律不十分在意,无好胜之心,无争强之意,就处处显得懒怠闲散。历代方丈又都相喻:勿学欣悦,助长不经苦辛而易得佛旨,不历魔难而习真经的那侥幸之心,对少林寺僧众无益。所以几代方丈下来,寺中许多寺僧反倒很少有知道本寺有这么一个高僧,有这么一个武学奇才,甚至有的寺僧在少林三四十年,却不曾见到过欣悦长老一面呢。

江玉听得也血脉贲张,这小和尚如此奇才,如今已百余年岁了,自然天心通已经练成,如能得遇这高僧,武学修为定可一日千里,进境神速,成为当世第一高手该是容易之事。

听得父亲讲完这白衣书生与少林高僧之事,江玉已然把瑛梅抛至脑后,这两件事,自然该是寻访少林高僧与白衣书生为要,如果能得到他们二人之一为师,江玉此生不虚。

父亲一叹道:“我让你去北方走动,自然是存此心思,期冀你在中原得遇这二人,谁知你竟当面错过。据传江湖少侠白鹰只是在练剑时得欣悦长老站在一边,以天心通之法助了他一次,白鹰就习得达摩剑法,而且天下很难有其敌手。你如果去求这二人收你为徒,绝不可能,机缘只可遇而不可求。”

江玉沉思冥想,决心再北上一次,去寻求机遇。

瑛梅走至山脚下,天还未亮。

她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人也憔悴,但仍然是丽质美艳,绝世佳人。

她在悔恨,也许真在恨自己像老僧所言,极易地便入了魔道?入魔易,出魔难。如果入而不复出,她将万劫不复么?她将魂魄无依么?她将在阴冥之世受苦么?那样她是不是只好成为一个天天呻吟哀啼的阴冥幽魂?不能这样!她决不这样!她要马上回关东,然后她就可以重新做人。

这时,她面前站了两个人。两个长得很相像的人,是武林新秀丁长山与丁短山。“短山剑长,长山剑短;长剑短剑,贴身近战。一搏心惊,夺魂无算。江湖少侠,联袂少年。”就是说的这丁氏兄弟。两个人见了瑛梅,便都惊住了。他们要到少林寺去,要去救瑛梅。可如今他们见到了瑛梅,这个人一定是瑛梅,别人哪有她这样的美貌?

丁短山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你是瑛梅……女侠?”

丁长山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男女之防,却在于装束。一装,便不知心,不知意,相互有意或一人有意而不敢言不敢露,便成哑谜一般让人难解难猜,于是有了捶胸的故事有了伤情的故事有了悔恨的故事有了柔肠百转的故事。一束,便显得整齐,整齐便不自然,便饰心,便有了郑重,让人不敢近不敢亲不敢倾吐衷肠。如今瑛梅没了装束,便是清清秀秀女儿态,而且是一个天姿绝色的女儿态,让这兄弟两人怎么不倾心?

两个人心中都咚咚乱跳。

他们本来是来仗义救人的。但见瑛梅脱困而出,则与瑛梅亲近就再也不会是他们兄弟二人了,他们想到了江玉。一个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且又面红齿白,一派风流。还有那个笑丐乐平,也比他们二人多一些希望。更有三清观观主冥海,甚至还有一个大辽国的王子,这些人都可能成为这个瑛梅女侠的心上人,独有他们不能。

他们在爱时,又有了恨,一股对那些人的嫉恨!他们凭什么不能得到瑛梅?瑛梅凭什么就非得成为那些人的意中人?

丁长山脸色忽阴忽晴:“你是自己从少林寺逃出来的?”

瑛梅点点头。

丁长山与丁短山向瑛梅身后看看,她身后确实没有人跟着。

丁长山笑道:“短山,我们来扶瑛梅女侠下山,她看来是心力交瘁了。”兄弟俩一齐上前扶持瑛梅。这当然没什么奇怪之处,凡是与瑛梅交往的江湖侠少都愿一近芳泽。丁长山与丁短山身体一近瑛梅,便突然出手,急急点瑛梅身上大穴。

瑛梅被制,倒在了地上。

瑛梅被拖到了草丛之中。

丁长山和丁短山在狞笑。

在“北方春”酒楼之上,他们兄弟二人与梅英之谈让他们的心上蒙了耻垢。他们如果是武技不如人也还罢了,但全然不是这样,梅英是问他们如果瑛梅有意从丁氏兄弟中择偶,他们兄弟会怎样?当时他们弟兄俩相互礼让,被梅英当场责怪、讥嘲,这让他们很是嫉恨不已。

丁长山道:“五月初十,咱们兄弟也去了‘北方春’酒楼。”

丁短山道:“咱也想求你绝世佳人武林女侠瑛梅为妻,可你知不知道梅英是如何对咱们说的?”

瑛梅摇摇头,她已经知道事情很不妙了,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丁长山道:“他要咱们找一个女人一起去求婚……”

丁短山道:“咱们找到了一个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你!”兄弟俩一起扑向瑛梅。瑛梅在草丛里滚,她也嘶声叫喊,但没人听得到她的喊声,没有人可以来救她。

丁长山和丁短山像野兽,两个人把瑛梅扳倒在草丛之中。他们喘息着,像嘶嘶的响蛇。瑛梅的手阳明大肠经脉和足阳明胃经脉中穴道被制,所以只好滚动翻腾,来躲避两个人的纠缠。但她躲不过丁氏兄弟的两双魔爪。她的衣衫被撕开。她在啜泣,知道命将不保。丁氏兄弟很快活,他们边扑向瑛梅,边在吼:“就要娶你,就要娶你……”叭——一道剑光。

丁长山的头飞向了一边,他的无头尸体竟然能挣了起来,向前扑了一扑,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丁短山呆了,他眼盯盯地看着汩汩流血的无头脖腔,心里恐怖,喉咙里呃呃直响。

他面前站着一男人,一个很威严的男人,手提一柄古剑,身体剽悍,峙立如山,他是平阳山三清观观主冥海。

冥海静静地看着他,骂了一句:“畜生!”

大凡做了亏心事之人,时常心思极狭,此时丁短山就不思与冥海动手,而只是左顾右盼,想找一脱身之路。冥海盯着他,让他心里发毛。他突然觉得,在少林寺山下做这种事,实在是在担天大的风险。他突然身子一窜,双剑刺向冥海。

冥海凝步以待,但丁短山身子突然一挫,人又如飞般向后退去,他疾忙转身,身向前扑,如一头鹰隼,要扑向黑暗之中。他一纵再纵,三纵两纵,已离冥海很远了。

这时,三柄剑刺中了他。

冥海走过来,为瑛梅理着头发。他是过来人,所以知道女孩儿的心思,他一句话也不讲,只是为她梳理乱发,然后解下长衣,为她披上,又扶她上马。

一行人马就向山下疾驰而去。

天大亮之后,他们住进了一家客店。瑛梅被安顿在一间客房里,好好地睡了一觉。

冥海在喝酒,独自坐着喝酒。他在等,在等瑛梅,他办事很细心,掌灯之后,就派几个弟子去瑛梅房前屋后巡视。他明白,因为有梅英,江湖上越来越多的人会对瑛梅不敬。

他是个男人,一个曾经沧海的男人,他知道瑛梅此时醒来的心情,便亲自去街上买了最好的绸衣、粉盒子、钗簪,还有束发的乌丝长带和一些女人用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轻轻放在瑛梅身边,就悄悄退出来了。

他突然想,应该向瑛梅讲话,讲出他心里的话,他独自一个人喝酒的时间也太长了。

掌灯以后,瑛梅醒了,慢慢坐了起来。她仍没忘记她的那一场噩梦。她慢慢看着这间屋子。这儿很生疏。她想起来了,她是同冥海一起来的,三清观观主冥海,他在哪里?她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时,觉得很生疏。她看见了那些女人衣服,看见了那些女人用物。冥海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

她这时最恨的就是这些花花俏俏的女人衣服,她也恨这些香气四溢的女人妆具。她为什么要是一个女人?她为什么不是一个男人?她以后在江湖上走动,再也不要做这个瑛梅女侠了,做女侠有什么好?她要做一个男人,打打杀杀,快意恩仇,视一切正派中人如粪土,独往独来,那有多好?

她把那些衣服都抓起来,掷在地上,又跳到了地上,狠命地上去踩那么几脚。

冥海仍在喝酒。自从妻子弃世之后,他就手不离杯。有时候觉得手中的酒杯比女人温柔。但酒杯替代不了女人。他是平阳山三清观观主,自然就无法浪迹而行,无法青楼买笑,教坊调瑟,只好再寻找一个中意女人再娶。

他选中了瑛梅。

他本来以为他机会不大,但这一次他已经认定他十拿九稳。

瑛梅已被他看到了那狼狈相,而一个未婚女孩儿是不能让人看到这些的,只有看到这些的男人成了她的丈夫,她才会喁喁而语,从此与他共此机密,从此得到他的男人的保护,成为他怀中的可人儿。他今晚一定同瑛梅诉说他的心里事。他心中明白,他只有趁此机会,才可能得到她。

瑛梅来了。她敲门,然后像一个女孩儿那样怯怯地问:“我来看你,行么?”

她果然穿上了他为她亲自去购置的衣服。她穿这衣服很漂亮,冥海神色为之一夺。

冥海请她坐下,然后就痴痴地看着她。目光中流现出爱欲。

“你睡得好不好?”

“还好。”瑛梅低下了头。

冥海为她斟了一杯酒:“我只好喝酒,一个人很寂寞,以酒为伴,以酒为妻,消磨这长长的夜了。”

他想他应该向这个女孩子慢慢吐露心事。他曾经在俏梅山庄见到过她,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一次和今天又有许多不同,那一天他同许许多多的江湖侠少一齐去俏梅山庄,像珍珠玉石一起堆在她面前,让她眼花缭乱。如今她只与他静坐闲谈,她会更好地看重他。

瑛梅无语,低头抚酒杯,像有无限羞涩。冥海为这羞涩而快活。如果她只在冥海面前才有这羞涩,那样她就可以成为三清观的女主人了。

冥海一叹道:“可惜,让那个丁短山跑了。我不出半月,一定斩了他的头拿来给你。”

瑛梅低语:“谢谢你。”

冥海大笑:“为什么要谢我,那两个狗东西贼胆包天,竟然敢对你无礼,如果不是我恰恰赶来少林寺救你,你就难免受这贼人的污辱了。”

瑛梅点头不语。

冥海慢慢说道:“瑛梅,今年五月初十,我也应你之邀,在奉天‘北方春’酒楼一试。好在梅英不弃,让我去了俏梅山庄,与你一见,且有了那一次知己谈。我佩服你的为人,能为兄弟而委屈自己,我愿意求你为妻。如今江湖风波又恶,侠少恶人都想欺凌你,正派中人又视你为邪恶,你在江湖上处身极难了。为什么你不嫁与我?如果你嫁与我,便可以与我联袂走江湖,可以助我把三清观整饬壮大,那时三清观势力大壮,使江湖上各大门派再也不能小瞧了。如果你嫁了我,也有了依靠,也不至于总有这些江湖小人再打你的主意……”

冥海一边讲话,一边走到瑛梅身后,把一只手放在瑛梅肩上。他这样既是显得亲切,又有一点咄咄逼人。

瑛梅的脸上没表情。她曾经在心中对那几个人做过比较了么?她更喜欢的是江南世家公子江玉?还是那个笑丐乐平?还是那个大辽国的王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如今她是不是该想一想冥海了?一个稳重的且势力不弱的掌门人,冥海也该合她的心意了吧?

冥海举止很大胆,因为他是一个过来人,他知道对女人应该大胆些。女人喜欢男人大胆,虽然不免有一点小小的惊恐不安,但还是愿让男人征服,一旦被征服,那惊恐不安就变成了甜甜的柔顺。

瑛梅不讲话。忽然又抬起了头:“你想在什么时候娶我?”

“今晚,今晚,就是今晚上!”

瑛梅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声音变得很轻很柔:“你了解我多少?”

冥海的目光很热,他盯着瑛梅的身体,他对她已经知道的够多,他比世上其他男人知道得更多。

瑛梅笑了,她明白他不说话的心思是什么。她走过去,突然变得很妖冶,那袅袅的走路姿势让冥海看得呆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

冥海点点头,他觉得这女孩儿不同凡响,她一走近,竟逼得他透不过气来。瑛梅脱下了长衣,只穿一件粉色中衣,慢慢对冥海道:“今天真是好日子,我与你好好喝酒,好不好?”

冥海当然说好。

瑛梅道:“我为我那个弟弟操透了心,但也不是没一丁点儿好处,我向他学了调酒的秘技,那是阴阳邪神许不天的调酒秘技《仪狄醉》,你是不是知道?”

冥海大喜道:“听人说过,他把嗜酒如命的天苍头陀杀了,可天苍头陀跟他学了那调酒之法。你会么?据说可以把极差的劣酒调成世上绝无的佳酿,这可不容易。”

瑛梅眉飞色舞:“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她喊人拿来各种酒和一坛清凉井水,都放在桌上。

果然,她调得一手好酒。

《仪狄醉》果然名不虚传。

冥海渐渐有些醉了,瑛梅也渐渐放肆,两个人在笑,在饮酒。

瑛梅道:“唱,专唱酒色财气,唱不好的算输。”

冥海道:“你先唱还是我先唱?”

“哪里有女人先的道理?自然是你先。”

“好,我先就我先。”

冥海一饮三杯,又擎一杯酒在手,拍案而歌道:

“酒是友,酒是妻,

西出阳关独思你。

醉叩金阙晓迎日,

无酒依然不成席。”

瑛梅一叹道:“好,好个‘无酒依然不成席’,这‘依然’用得好。”

冥海一笑,一饮而尽,又唱:

“色是刀,刮骨毒,

偏生人人都好赌。

回头一笑百媚生,

三军不发君王哭。”

冥海是江湖人,又粗通文墨,所以唱来也多江湖感慨,又有那一两件前朝典故。这“三军不发君王哭”,是指前朝玄宗皇帝宠一个贵妃杨玉环,被安禄山反上长安,匆匆驾幸川陕避难,车驾至马嵬坡,御林军卒要杀杨贵妃,玄宗皇帝舍不得,又不得不杀的故事。

瑛梅一笑,又为冥海斟满了酒。冥海喝得兴起,又举杯尽饮,再唱:

“财欺心,难躲开,

心羡石崇愿积财。

我有三清仍贪嗔,

点石成金学不来。”

冥海最后一唱是:

“三尺剑,梯云功,

纵横江湖任死生。

一学要离成虎吼,

不杀庆忌气干城。”

唱完大笑。可惜他面对的是个女人,不然江湖豪客会更赞叹他这一唱。

瑛梅笑了,为他斟酒,又为他滴上几滴水。

冥海乜斜眼道:“为什么你那杯中不滴水?”

瑛梅媚笑道:“你唱得那么好,自己就得意得要醉了,不滴几滴水怎么行?”

冥海哈哈大笑,又催促瑛梅唱。瑛梅也不羞怯,以手击掌,也唱酒色财气:

“劣酒佳酿本无凭,

几滴清水定输赢。

人知仪狄不知味,

知己千杯心不通。”

瑛梅唱完,对冥海一笑道;“你说这一句好不好?知己千杯心不通……”

冥海笑道:“不好,不好。”他嫌瑛梅这唱文弱了些,不那么豪壮,但一想她是女人,就不该这么计较了。

瑛梅又唱:

“远看近看色似花,

原来男人女人傻。

知心原来不求近,

牵牛织女隔星槎。”

冥海一叹道:“好,这一唱好,男人女人本来相近的。”

瑛梅再唱:

“财是衣裳不易妆,

世上人多爱孔方。

待你井中捞得月,

为人辛苦为人忙。”

又最后唱:

“男人气血女气心,

纵横江湖箫剑吟。

不学韩信学楚五,

垓下唱得血沾襟。”

冥海一击桌案:“好,这一唱最好,有气魄!”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四目相对,再也无言。

冥海看着瑛梅:“我会待你好,你别怕,我让你今夜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他趔趄起身,去搂瑛梅。但脚步一沉,人就倒在地上。

难道真就喝醉了不成?他觉得鼻口在流涎水,喝到这样子,被瑛梅直盯盯地看着,却是有些丢人。他忙用手去摸鼻子,摸嘴边,却摸来湿湿的鲜血。这是什么?是酒渍?

冥海心头一震,扶桌慢慢坐起来:“你为什么没中毒?”

瑛梅道:“我那酒中少了一样东西。”

“少什么?”

“水,几滴淡淡的水。”

血从冥海鼻口继续流,从嘴角流,从耳眼流,冥海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看到了我……”

冥海叹息。他只知道他看了瑛梅的身体,她是女孩儿,就一定要嫁给他。却不知道,她也可以杀了他,杀死了他,这世上就没有看过这女人躯体的男人了。

她慢慢走到了他面前。其实她很惋惜:“如果你不要今夜里娶我,你也不会死。”

冥海的眼里已没有了生气:他喃喃念叨:“女人,女人,三军不发君王哭……”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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