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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邪恶

大少奶奶匆匆带人回蜀中。

唐黑不知怎么搞的,人已躺倒,坐在马车上,没一丁点儿气力,像个久已缠绵病榻的病人,浑身无力。他是不是在那山洞之中中了什么邪?他是不是还能好起来?都无法说定。大少奶奶看着唐黑,心中暗道惭愧,假如要是连唐黑这样的高手都抵御不住那画的邪魅之力,这唐门所有人进入洞中去,就会全部死伤在少林寺中。

她暗自庆幸未曾入洞去。她忘记了她当时是怯懦而不敢入洞,她现在想她是聪明机智不想入洞去。

她只想早早赶回唐门,到了家,才可以松一口气。她如今方有些明白,为什么唐老爷子要她当掌门人时那么满目忧郁,因为唐门在江湖上并不像唐家堡人自信的那样有实力。

石洞之内。

唐琳静静地坐下,等老僧讲话。

老僧无语,他明白这个女孩子想什么。他知道她福泽极厚。是因为她心地纯挚,不善虚饰,她对自己很少思念,总是把心思和情意挂在别人身上,所以她根器不错。

唐琳问道:“前辈为什么不讲话?”

老僧睁开了眼睛:“有人来了,他要讲话,而且要讲许多话,你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听他讲话?”

唐琳一惊,又有什么人要来?难道是唐门的人去而又返么?难道是唐门的老祖宗唐老太太亲自来了么?如果是她,唐琳怎么办?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问候声:“神僧如在洞内,是不是可让白鹰入洞一见?”声音虽然响,但很有礼,很是谦恭。

唐琳知道这个白鹰,是武功奇高的江湖少侠,据说他在江湖上行走,一向被看作是少林、武当、崆峒等七大门派的代表。可白鹰如今来到了少林寺,来到少室山,他想要见欣悦长老做什么?

只见老僧一叹,轻轻说道:“白鹰少侠错了,世事无神便没有神僧。少林寺中只有和尚,老僧自是少林一个和尚,哪里可以称做是神僧?”

白鹰想必听得见老僧这自言自语,便慢慢说道:“前辈谦逊,让白鹰受益不小。白鹰有要事想见前辈,不知道能不能进洞来?”

老僧一叹道:“你要入洞,就进来好了。”

白鹰果然是一表人才。进洞里,向老僧久久跪叩。

老僧一叹:“你何必总是拘此俗礼,你我既无师徒之情,又无缘分相近,这礼不行也罢了。”

白鹰道:“晚辈自从上一次枯涧习剑,得遇前辈,受前辈指教之后,颇得进益,江湖上有人识得,晚辈这剑法是达摩神剑剑法。如果不是前辈在一旁,晚辈哪里会有那惊人进境?”

老僧笑而不语。

白鹰道:“晚辈此次来少林,是想告诉前辈一个惊人消息。”

老僧道:“消息惊人,自然是古人心神。闻变不惊,便再也无消息可以惊人了。”

白鹰道:“前辈所言极是。但此事实在关系重大,关系武林中正义一脉之兴衰,特来告诉前辈,以讨一个好主意。”

老僧道:“好,你就讲讲你的惊人消息。”

白鹰便娓娓讲来。那消息确实很惊人。

他同许多人一起去了俏梅山庄,向武林中人人惊羡的瑛梅女侠求婚,之后便注视着梅英与瑛梅的举止。他见到了梅英同天苍头陀的那一次相遇。本来他想阻止天苍头陀请梅英去,但一想天苍头陀嗜酒如命,如今遇上了梅英,又怎么会听他的?所以他只好暗暗跟踪这两个人,直至那一夜天苍头陀毕命。他曾经去过那间秘室。他见到了天苍头陀的尸体,也见到了梅英的尸体。

他说到这里时,突然不讲了,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唐琳。

唐琳听得正兴浓,因为他讲到了梅英,讲到了她的心上人梅郎,更是聚精会神。她想听听好一切,尽管不知道梅英那时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她愿意听。

可白鹰的双眼突然盯住了她,突然噤口了,又突然问道:“你是谁?”声音颇厉,像满是杀机。

唐琳冷冷道:“你管我是谁?”

白鹰突然对老僧道:“前辈,你可能不认得这个女人,她是唐家堡的九妹,唐家极为重要的人物,此次唐门举家而出,就是为了寻找她,才有这一次少林劫难。她叫唐琳。她也是那个阴阳邪神许不天的弟子梅英的情人,她与梅英已有婚约。”

白鹰言语颇为急切,他很焦急,这个唐琳躲在这山洞之中,竟然蒙骗了老僧,坐在这里躲过她的一场灾难。但他没有料到,这一番话语说出,既不见老僧神情诧异,也不见唐琳吃惊,两个人都镇定如初。白鹰颇有一点尴尬。

老僧道:“白鹰少侠此次遇险,又为什么不讲了?”

白鹰看看他,又看看唐琳,沉吟有间,说道:“实在关系重大,所以我只好不说了。”

白鹰看着老僧,神色很坚定。他的这举止很让唐琳惊奇:他不是要来向老僧讨一个主意的么?他不是要向老僧一五一十讲述他所见到的天苍头陀与那梅英之死一事么?他为什么再也不说了。

唐琳吃惊地看着白鹰。

欣悦长老对白鹰说:“你坐在那里,好好想一想你见到天苍头陀与梅英的尸体以后的事儿。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再讲话也不迟。”

白鹰听欣悦长老一言,缓缓坐下,屏气凝息,在心里将那一次所见一一忆起。

他突然在心内听到长老在问:“你都见到了什么?想一想……”白鹰暗暗称奇,但他一用心凝神,就知道这只是欣悦长老对他一个人心里所通的话。难道这就是那武林中人人传言但从不曾一见的“天心通”本事?白鹰心中暗暗惊讶。

他就在心里一一回忆那天夜里所见——

天苍头陀和梅英死在暗室里。

他是在屋外听声儿的,他不敢早早进屋去,一是因为那屋子太小了,他无法藏身。二是因为天苍头陀的本事不差,他一定会知道白鹰进了屋内。所以他不敢早早入去,他在等,等两个人喝醉,那时他就有机会了。直至四更。再也听不到两个人的酬酢之声了。他轻轻弄开了门,进屋后大吃一惊,天苍头陀和梅英已死!他发觉天苍头陀已中毒而死,因为他那脸色还未消裉毒迹,但为什么他的颈椎又被砍断?像是用武林绝技以掌化刀砍的?是谁?难道是阴阳邪神许不天干的?但白鹰早已看准这小屋只有那一门户,连窗口也没有,白鹰又早早守在门外,绝无一人曾进过这屋内。那天苍头陀一定是梅英杀死的。可他杀了人,为什么不逃?他怕别人杀他么?既然他怕,又为什么要杀天苍头陀?他是不是畏惧什么人,一定得杀死天苍头陀?他又怎么会许不天以掌化刀绝技?

白鹰又去看梅英的尸体。一看之下,他大吃一惊。

梅英的心仍在跳,只是最后跳那么几下。白鹰从来没听过这么慢的心跳,也从来没听过这么怪的心跳。他的心在跳,一下比一下慢,而且跳得不弱,很清楚,很有力。但突然一下子就没了心跳。而梅英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没一点儿痛苦,没一点儿紧张。

白鹰觉得很奇怪。

他知道他该出去了,他不能呆在这屋子里。

形意门发现了天苍头陀与梅英的尸体,就有了俏梅山庄总管梅良要送梅英回俏梅山庄之举。白鹰决定跟踪他们。

梅良同梅庄之人还有形意门派去的十名弟子护柩回庄,他们刚走出城,就在一家小客店中安歇了。

安顿好之后,梅良唤来了店主,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店主慌忙揖让道:“多谢多谢,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梅良笑道:“你可以安排一桌上好的酒菜,请这些形意门的兄弟们好好吃酒。至于梅庄之人,谁也不能吃酒,好好休息。安顿好了之后,把棺材抬入后屋之中去,少爷平常就怕黑,死了也不该他一个人呆着,梅庄之人每两人守着他,一直守到天明。”

形意门中人一听大喜,但又假意谦让了一回,梅良坚执要如此做,就只好由他了。

放棺木的小屋里点了许多灯,点许多灯不是因为死人寂寞,而是因为活人害怕。到了半夜,就只有梅良和另外一个孩子看守棺材了。梅良也很困,走了大半天,人很辛苦,那个孩子头低沉在腿上,已经睡熟了。

夜至三更。梅良突然起身,没了一点儿倦意。他在屋内巡视了一会儿,又走到那个孩子身边,出指如飞,疾点他七道大穴,然后慢慢走向棺材。

梅良把棺材盖儿打开,掀开梅英脸上盖布,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来,把它放入梅英之口。不一会儿,就听得梅英喉咙间咯咯作响。梅英竟然坐了起来。他看着梅良,问了一句:“这是在什么地方?”梅良的答话很简单:“城外。”

梅英点了点头,低头沉凝,似在运功屏息,不一会儿,他就一跃而跳出棺材外。

两个人把那个已死的孩子放入棺材之中,又放好了棺盖。

梅良看看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在前面引着,领梅英进了他的房间。之后,又匆匆走出来,为梅英在门口巡视。

不一会儿,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美艳已极的女人。白鹰差一点惊叫起来。这是瑛梅!

梅英不见了,走出来一个瑛梅。

她只是向梅良轻轻一点头,就飞身上屋,穿越屋脊而去。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老僧无语。他知道白鹰并不是只见到这些,这在江湖上已成旧闻。梅英杀天苍头陀,又杀了天门派掌门人印正羽,最后又约斗峨嵋山不老尼姑秦越女,这一切江湖各派人都已经明白,都已经知道了。

白鹰还见到了什么?

白鹰的头昂了起来,眼里闪着恐惧。

他跟着梅英走,他也跟着瑛梅走。因为他很谨慎,所以至今无论是瑛梅和梅英都不知道白鹰在追踪他或是她。

白鹰又去过俏梅山庄。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俏梅山庄有一处秘洞,秘洞里肯定住着那个江湖上人人惊惧的大魔头阴阳邪神许不天!

而且他越来越吃惊,因为瑛梅与梅英是这样相像,他已经难以认出他或她哪一个是梅英,哪一个瑛梅了。

许不天脾气暴躁,人又奇傲,如果他不是身负重伤,他决不会躲在俏梅山庄,他一定要出来向七大门派寻仇,决不会假手梅英的。

白鹰一定要找到许不天,杀死他。

欣悦长老默默坐在石笋上。他在想白鹰的心事。

白鹰为什么要杀许不天?他与许不天有什么仇恨么?没有。

只有一句话:他是侠义中人,而许不天是阴阳邪神。

欣悦长老看着白鹰的脸,这是一张光彩照人的脸,这脸因为要献身一种事业而现出一种不屈不挠的果决神情来。

老僧一叹:一旦要献身于什么,就无理智可言。

老僧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杀许不天,要为天下武林除此一害。”

“你能打得过许不天么?”

“如果他受了伤,只有四五成功力,我就有取胜的可能。”

只要有这一可能,他就决心一试。

老僧默然无语,面对着决心已定的白鹰,他无话可说。

唐琳心中吃惊。

她刚刚明白,白鹰是不想让她知道他都见到了什么。

他当然在心里同老僧讲过,老僧自然也可以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但唐琳什么也不知道。

可白鹰一说他要去杀许不天,她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他一定知道梅英在哪里,他一定会在杀死许不天时杀死梅英,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是白鹰,是江湖上嫉恶如仇的白鹰。

她该怎么办?

老僧像是稀里湖涂,不对白鹰此举说一可否,只是道:“善念恶念由心,望白少侠自重。”

白鹰点头,跪下求道:“望神僧教我一技,使我能在这一击中取胜。”他这时才说出他来求老僧的用心,他想要老僧教他一个法儿,去取得成功。

老僧一叹道:“好,好,白少侠来一次少室山,自然也颇为不易,老衲决不会让少侠空自来去。”

老僧一指墙壁,说道:“少侠自看这幅画,何时看明白了,就自下山去便了,也不必告诉老僧。”

白鹰一躬而谢,就屏息凝坐,看这图画。

他一天一夜不动。

许重天坐在许不天对面。

两人无话可说,人太相知相近,便无话可说。

许久,许不天道:“我有一个徒弟,他叫梅英。你是不是听说过?”

许重天想起了“北方春”酒楼,在酒楼上,梅英对他不小觑不喝斥,的确是有些风范。许重天道:“他不错。”

许不天的脸上升起红晕,她很快活。她明白,任何人都很难在她这个哥哥口中得到一个不错的评价。他对那个与他一样心身在世外的老和尚欣悦也只说了一个:他不错。

许不天的羞涩像女人。

许重天道:“你喜欢他?”

许不天点点头。她依偎在许重天身上,闻着许重天身上的香气,其实那只是她自己身上的香气,已有一点醉了。

许重天道:“他杀了人,杀了形意门的天苍头陀,用心杀人;杀了天门派掌门人印正羽,用计杀人;杀了峨嵋派不老尼姑秦越女,用勇杀人……如用七情杀人,他这人也就此生完了……”

许不天喑哑着声音道:“你胡说,那些人都与我有仇,都是我杀的,我只不过假手于他……”

许重天一叹:“你又怎么分说?他已经快要成为第二个阴阳邪神了,你也正盼着他变成第二个阴阳邪神呢……”

许不天的脸色很难看。

许重天一叹道:“他会比你更惨。因为你从来没爱过一个别人,不管是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你心中……只有我……我是你的哥哥……”

许重天的眼中有泪,这悲戚,这苦楚,用什么话语也说不清楚。“可这个梅英,却要受尽人间之苦,他活得会比你苦几倍……”许不天脸色难看已极:“胡说!你会照顾他的!”

许重天凄然:“天自有心,人又能奈何?我如能照顾,怎么会让你受此厄运……”他语气凄苦,又在悔恨自己的无能。

许不天的心被苦痛咬噬。她不愿让梅英受她一样的苦厄,她不愿让梅英成为一生困苦的阴阳邪神,可她又能怎么样?梅英杀了天苍头陀,杀了印正羽,又杀了不老尼秦越女,七派之人已杀三派,他又怎么能避过这江湖仇杀?峨嵋派之人不会放过他,天门派之人也不会放过他,形意门之人更不会放过他。他在江湖之上,已成众矢之的。许不天刚刚明白,她实际上并没给梅英好处,虽然教会了他几种奇功,但也把一生不幸与灾祸放在了他身上。她如果真正喜欢梅英,就应该让他没有灾难,没有不幸,只有快活与幸福,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世上。可她是阴阳邪神,她能给人带来快活与幸福么?

她有什么办法让梅英幸福?

许不天道:“哥哥,他是我的男人,我一生唯一的男人。”

许重天仰天一叹道:“我……明白。”

“我如果死了,你只好留他,你只好管他。”

“好。但你不能让他再杀人。”

许不天咯咯冷笑着:“当然,我不会让他再去杀人,可我一定要杀这四个人,那就是少林寺的圆痴、武当山的哭道人、崆峒的胡铭、淮阳门的曾怒,不杀死他们,我死不瞑目……”

许重天当然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缓缓答道:“好,我答应你,在你……之前,这几个人一定全死掉。”

许不天笑了,又依偎在他怀里。

甬道很长,但脚步声很急切。

这是一个很熟悉这里的人。

她冲了进来,看见了偎在许重天怀里的许不天。

她眼里闪着怒火。这怒火是嫉妒,是伤心,还是愤怒?

许不天慢慢坐起身来,用纤纤手指去柔柔地整一下鬓角:“梅英,你终于回来了?”

这女人原来是梅英!

许不天盈盈而立,她已经再也不像是一个阴阳邪神了,她的脸上闪着梅英从来也未见过的笑意,她向梅英送去一阵阵柔情,又回头向许重天笑。

她的声音很柔,很动听:“梅英,他是我哥哥许重天。”

梅英一愣,他从来不知道她有一个哥哥,他从来不知道有一个许重天。但他一眼就看明白了,这个人正是那个在“北方春”酒楼上静静独自吃饭饮酒的白衣书生。他就是阴阳邪神许不天的哥哥?

梅英仍然没一点儿好气,他匆匆赶回,像拼命一样,为的就是见到许不天,他有许多话要说,他有许多话要同许不天说,这个许重天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许不天是他的。

他眼睛瞪得很圆,很突兀地说道:“如果你说够了话,为什么不走开?”

许重天在心中一叹。这个梅英,同他的那个不明事理,一味独断专行的弟弟许不天有什么不同?

许重天一笑,向许不天道:“你多保重!”

他轻轻飘出了屋子。人走得像一缕烟。

梅英很吃惊,以为他遇上了鬼。

许不天一叹:“他是世上的活神仙,世上只有两个人可以称为陆地神仙,他就是其中之一。”

梅英并不关心许重天,他的心思都放在许不天身上。他这次走了很长时间,他明白他时时在夜里想许不天,这一次次已经很少想他的武功了,而更多的是想着她那丰腴的躯体。

他冲过去,抱住许不天。他渴望柔情,因为他这次出去,遇见的只是强暴,而没有一丝儿柔情。

许不天有些吃惊,但她马上想起了她是女人,她应该认可男人的粗鲁。

她呢喃道:“你……还好么?”

梅英点点头。

可他还穿着瑛梅的衣服。他是不是忘记换了?

许不天也穿着女人的衣服,梳着女人的发髻,身穿华贵的女人长衫,脸上有着羞涩醉人的媚笑。可她面前的梅英也是一身女人装束,也是美丽妖冶,这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是不是很让人尴尬?让人觉得颇有些诡异。

许不天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盯住梅英,缓缓说道:“你马上去换了衣服再来。”

梅英一愣,随即省悟了,他看看他身上那装束,就也冷冷道:“我为什么要换衣服?”

许不天愣住了,好像不明白梅芳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久,才一叹道:“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梅英是不是不愿意想起来了是一个男人?

许不天柔情细语道:“你愿不愿意做一个男人?”

梅英大声道:“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

许不天一笑,用一双胳膊搂抱住他,笑道:“你是男人,你是我的男人,你是我一辈子唯一的一个男人。”

梅英很动情。很难说这情感不很动人。

这是俏梅山庄的秘室。在这秘室之中,再也没有了那个凶恶的阴阳邪神,只是一个疯狂地喁喁低语的女人,一个渴望得到男人爱抚的女人。

她等了多久,她盼了多久,才做成了这个女人?

许重天踏着飞雪,来到了酒楼之上。

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答应许不天,就是要杀死江湖上那四个人:少林寺达摩堂首座圆痴大师、武当山长老哭道人、崆峒护法胡铭、淮阳门掌门人的大师兄曾怒。他的手不沾无辜之人的血腥。凭他的功夫,会用“温酒斩华雄”那样的气魄连杀四人,但他决不可杀人,他如杀人,则像一个很有德行的高僧去杀死一个无力自卫的婴儿一样,罪过更大。

但为了许不天,他决心杀人。

他慢慢啜饮,喝着陈年佳酿,看着飘飘飞雪,却正是北国情趣。正是隆冬数九时。酒楼上满是豪客。北方隆冬,正是围炉熏暖,饮酒割肉的好时光。这些江湖豪客人人大啖大嚼,大吵大嚷,身穿狐氅貂袍,一个个满身富贵之气。

只有许重天一人只是一袭单衣,一件月白长衫。他虽不冷,别人却瞧着他这衣衫也心冷。

江湖豪客都视他为酒鬼,数九寒冬,无棉衣大氅,却把银子来沽这陈年佳酿,不是个酒鬼却是个什么?

可他这个酒鬼却不与人同。他要了许多种酒,有佳酿,有劣酒,还要来一些清水。他坐在靠窗边的桌子上,把酒一点点斟在杯子里,胡乱地斟,这种酒倒上一点儿,那种酒倒上一点儿,最后又把水滴上几滴,就饮下这一杯酒。

这人是不是患失心疯?他为什么要这样喝酒?他是不是嫌酒浓了,性烈了,才倒入水滴?

许重天喝过这杯酒后,又随手倒了几种酒在杯子里,然后就两手一推,把酒楼上的窗扇推开,把手伸出窗外,去接那飘飘洒洒的飞雪。有一个江湖豪客马上跳了起来,因为从楼窗吹来的寒风正吹向他的后背:“你这个混蛋,开窗子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都见到了许重天打开了窗子,见到了他的手正伸向窗扇外边接那飘洒的轻雪。

便有人跟着那江湖豪客吵,要打许重天。

江湖人的动作极快。已经有四五个人冲到了许重天面前。

许重天的手缓缓收回来了,他正把这掌心倾向酒杯。

这些刀头上舔血的人如果心细一些,就会发现这人的举止很奇怪,他手掌里有一捧白洁如纸的雪花,一个个连形状都不曾变,一点点倾向酒杯之中。

更奇的是,这些雪花一入酒杯里,竟不马上融化,能在酒杯里上下漂浮好一会儿,才渐渐融化在酒之中。

没人注意这事,因为他们从来没见到过这个。

一个江湖豪客见许重天不理不睬,马上跳起来,双掌劈向许重天。他这一劈是存心想劈死许重天,一掌劈向他太阳穴,一掌略低,砍向他的咽喉。

另一个江湖人见状也来凑趣,双手骈指,疾点许重天后背,他想让许重天穴道受制,让他连躲闪也躲闪不开,乖乖地被那人两掌劈死!许重天却不动不惊,对这两人的举止恍若不见。

这时,叭叭叭三声响,打耳光的声音。

那个两掌分施,想劈死许重天的人被打了两个耳光,骨碌碌滚到了地板上。这个想在许重天身后动手的人也挨了一个耳光,趔趄了几步,被人扶住了。

谁打了他们?

不是许重天。许重天仍然坐在那里,两只瘦削的手握着桌上的一只酒杯,神情落寞。

打他们的是一个美貂华服的贵家公子。这人冷冷道:“你们想找死么?”

江湖豪客们眼珠子到底是有用,有人低低吼出了这贵公子的名字:“江玉!”

倒在地上的不吱声了,捂着脸丢了牙的那人也笑了,笑得很难看。江玉很威风,但他仍然像一条狗,对许重天连连点头道:“惊扰您了,前辈,你看对他们怎么办?”

许重天一脸迷惘:“为什么?”

江玉不觉尴尬:“如果前辈饶了他们,就让他们滚。如果前辈不饶,就由我杀了他们。”

许重天一叹道:“让他们走吧,我不想杀他们。”

江湖豪客们走了,他们一转眼就走得无影无踪,酒楼只剩下江玉和许重天。

江玉笑得很谦恭:“前辈上次在‘北方春’酒楼,曾坐在梅英那桌上,那时江玉有眼无珠,没认出前辈来。”

“如今你可认准了么?”

“当然,当然。”

“那好,喝酒。”

江玉俯首听命。

许重天道:“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前辈休要怪在下,我从江南风尘仆仆而来,寻找前辈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了。”

许重天道:“你找我做什么?”

“找前辈来,是想让前辈教我几种武林绝技。”

许重天道:“什么叫绝技?”

“前辈见笑了,江玉所知,江湖上无人可敌的,就是绝技。”

许重天哈哈一笑道:“我这一招是不是无人可敌?”说罢,一手挥去,窗扇砉然而开,却又没一点儿声响。许重天一只手放在窗外。窗外的雪花本来飘飘洒洒,漫漫而落,这时却像有什么东西吸它一样,从周围方圆三四尺处都纷纷落向许重天的手掌上。他把这雪花放入酒杯之中,雪花久久不化,在酒杯内上下漂动,然后像梦一样消失了。江玉知道,这是天下奇绝的掌功。像铁掌化绵?像金刚掌?像飞絮飘玉掌?又像,又都不像。那些掌法绝没有他这样出神入化。

江玉看得呆了。不由得一叹道:“如今晚辈才知道什么叫绝技了,不知前辈这叫做什么功夫?”

许重天一笑:“这可不是什么功夫,这只是我的‘冰酒法’。人家有暖酒法,我这是‘冰酒法’。”

江玉心中一凛,知许重天是世外高人,他把这种奇绝功夫当成儿戏,只是用来冰酒,真叫江玉又惊又喜,又嗟又叹。忙向许重天施一大礼。

许重天道:“你为什么又向我行起礼来?”

“晚辈想求为前辈弟子,为前辈驱策出力。”

许重天道:“我从不收弟子。”

“有些事弟子可以代师而做。”

许重天惊奇道:“我有什么事情自己不会去做,而偏偏要你去做?”

“当然有,不然晚辈怎么会来求前辈为师。”

许重天慢慢凝视江玉,这是个很自信很有心计的年轻人,而且他在江湖上所闯名头也不小,他是不是真有些本事?

许重天道:“你说说看。”

江玉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这是他的头一次机会,但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他知道他也许会说怒许重天,如果许重天一怒,江玉可能性命不保。但他不能不讲,他决不能失去这一次机会。

“我知道前辈在上一次恶人谷之战后救了阴阳邪神许不天。”

许重天不动声色。

“前辈与许不天关系密切,情逾兄弟。”

许重天的眼睛看着酒杯,神色淡然。

“江湖七大门派之人要杀死许不天,许不天也发誓要杀死七大门派中围剿他的七个人。”

许重天的眉头一皱。

江玉就说得更有信心了:“许不天派梅英杀人,先杀了天苍头陀,又杀死印正羽,再杀死不老尼姑。但他只杀了三个人,就再也杀不死其他四个人了。因为他已经用尽了方法,用计,用心,用勇,都用过了。而且他杀得太慢了。”

许重天又看着他,江玉在江湖上算得上是一个声名颇盛的侠少。“我可以替许不天杀人,杀死这四个人。这四个人就是;少林圆痴、武当哭道、崆峒胡铭、淮阳曾怒。”

话都讲完了,江玉松了一口气。他在等,等来的不是幸运就是死亡。

许重天很沉稳,他一点点地啜酒,看着那杯中浊酒,突然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亲手去杀他们?”

江玉心中一喜,说得很坚决:“你不会,因为你不愿让你一双高贵的手沾染上这些人的血腥。”

许重天是不是听进了他的话?是不是对那四派之人已有杀心?是不是还想让梅英去杀那四个人?他能寄希望于梅英么?他能在期望中对江玉的请求无动无衷么?

许重天的酒杯已干,但他脸上的神色不变。

江玉的心已经在沉,在向楼底沉,像沉入一道深渊。他的神志已然要崩溃,这时他听到了让他心跳不止的一句话:

“好,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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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逼芒鞋透,阴连石发生,朔风吹大野,雪意压边城,天气的确是够冷的了,冷得鸡也不飞,狗也不叫,街头巷尾,一片凄清!刘家集本就是六盘山下人口不多的一个边城小镇,在这一不逢集,二不遇会的严冬黄昏,慢说路少行人,连一向生涯不错,专卖自制佳酿,陈年老酒的“刘三大酒缸”店中,也只有二三酒客。店东又兼店伙的刘老三,正在替独据南窗雅座的一位黄衣老人烫酒,忽然,青衫一飘,又有酒客入店。不等刘老三招呼,那独据雅座的黄衫老人,首先站起身形,抱拳笑道:“展老弟,想不到这么冷的天气,你还有这么好的酒兴?”刚刚入店之人,是位四十来岁,风神相当秀逸的青衫文士,闻...